罪状,遍示郡中。尸首腐烂后,便用绳子串连骸骨,继续示众,人皆骇然。任官五年,杀人逾万。
一天,阳球和老朋友、大鸿胪刘嗔同在岳父程常侍家中饮宴,程璜也感慨曹、王等中官太胡来了,一点不知收敛,搞得天下怨怒,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接着便讲了王甫以及王吉做下的一些事情。
酷吏最听不得这种事,果然,阳球先是咬牙切齿,继而拍着大腿,狠狠地说:“如果让我阳球做司隶校尉,这些王八蛋哪里还有安身之处?”
言者可能是无意,可听者却是有心。程璜有心,他怕女婿惹来祸害,连忙示意他不要胡说。刘嗔更有心,阳球的话,使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刘嗔心中一直埋着仇怨,因为他的哥哥,正是当年持节去河间迎立天子的侍中刘?,北宫政变后,因其与大将军窦武同谋而被处死。刘嗔小心地做官,小心地周旋,但一直在寻求机会。不过,这些年来,中官势力的盛大,又让他有些灰心丧气,他的谨慎渐渐蜕变成了懦弱。今天听了阳球的话,他感到震撼,同时也感到恐惧。
回来以后,他马上去找两个靠得住的老朋友、前廷尉、现任永乐太仆陈球和尚书刘纳。
陈球正色说道:“公出自大汉宗室,位登台鼎,为天下人瞻望。公当镇卫社稷,岂能与庸禄尸位之辈雷同,无所作为?现在曹节等人放纵为害,而又久在天子左右,况公之兄长刘侍中被其加害,因此,公今可速速上表,奏请天子徙升阳球为司隶校尉,有计划地收杀曹、王等人,则政出圣主,天下太平的一天,可翘足而待了!”
可刘嗔听了,面有难色:“这帮中官凶竖,耳目甚多,我怕大事未成,反而先受其祸啊!”
刘纳对刘嗔的犹豫大为反感,他也变了脸,说道:“为国栋梁,倾危不扶,用你做公卿干什么?”
刘嗔的胆子,被两个老友的正气扶正了,于是他去走动、联络。他的老成与智慧,马上使朝廷对阳球下达了正式的任命。
四月,阳球刚刚接到任命,便收到杨赐之子、京兆尹杨彪的举报,说王甫指使手下的喽罗们在京师一带欺行霸市,非法收入已达七千多万钱。阳球听了如鲠在喉,为之扼腕。他马上让人去打听王甫的动静,还特别关照手下去看看段太尉的情况。
回报令阳球十二分的满意:王甫回私宅度假,身为三公之一的段太尉因本月发生了一次日食,正在家闭门自省。阳球马上以新拜要职,必须面圣谢恩为借口,要求天子接见。他顺利地见到了天子而没有引起中官们的怀疑。他用坚定的口气说服了耳根相当软的天子,准许他逮捕王甫、段锴,以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赅(此字音“塌”,请去掉“门”字旁)等人。
几天后,案犯陆续归案。除此之外,王甫的两个养子:沛相王吉、永乐少府王萌也被收捕至洛阳大狱。阳球喜欢用刑,而且爱好试验新的刑具,听到人犯的呼号,他就像三伏天饮冰一样痛快。一时间,洛阳狱中,捶笞哭叫之声,此起彼伏。
阳球怀着极大的兴趣,亲自审讯王甫父子。他根本不向人犯条列罪状,让人犯一一陈述交待,而是让他们自己招供。人犯当然想不出自己有何罪行,于是阳球顺理成章地对他们动起了大刑。他让人犯享受了审讯室里的每一套刑具,称之为五毒备极。
王萌见养父已经奄奄一息,他曾做过司隶校尉,便以前任的身分哀告阳球说:“我们父子既然都该杀头,还望阳大人看在我和你先后同事的份上,对我老父稍加垂怜吧!”
“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还想凭借先后同事的名义苟且喘息?”阳大人冷冷地说。
王萌眼见这次难过鬼门关,又气又恨,血直往上涌。他将一口血啐向阳球:“你从前曾像奴才一样侍奉我父子,奴才敢反主子吗?今天你雪上加霜,落井下石,困扼吾辈,总有一天,这也是你的下场!”
阳球的脸还是冷冷的,他对手下说:“拿泥土将王萌的口塞上!鞭杖齐下!”
直到王甫父子三个都断了气,阳大人才打道回府。
次日,他宣布提审段太尉。可狱卒报称太尉昨晚已经畏罪自杀了。阳大人觉得很扫兴,便命人把王甫的尸体卸成几块,挂在京师西北的夏门上示众,并在旁边悬一木牌,上面大书四字:“贼臣王甫”。王氏的家财悉数没收充公,家族成员全部充军到帝国的北极――北景。阳球自信地对手下的从吏们宣布:“可以先将权贵大奸除掉,再收拾其他的奸小。至于那些横行京师的公卿大族子弟,比如袁绍、袁术那几个袁氏家族中的小儿辈,诸位可自行法办他们,哪里还用得着我司隶校尉动手!”
京师的风气一度又回到了李膺做校尉的时候,中官们不敢出宫,权贵们屏声息气。这是本朝多年来少有的大快人心之事。
四月下旬,孝顺皇帝的生母虞贵人薨,朝廷命百官会葬。回来时经过夏门,大家都看到了王甫的尸体。此时,有一个人在车中慨然落泪,他就是大长秋曹节。大长秋叹息道:“我辈可以自相残食,怎么能让犬狗舔舐汤汁!”
大长秋命身边的小黄门通知所有的常侍:不要回家,直接进宫。他带大家一起面见天子,控告阳球酷刑施虐,好为妄作,搞得京师民怨沸腾,不宜再任司隶校尉一职。
天子见这么多心腹之人指控阳球,大为所动。马上宣布调阳球为卫尉。这是个掌管禁卫宫廷的官职,与司隶校尉官秩相当。调令刚刚拟好,大长秋就让尚书令召阳球进宫拜任。尚书台回报说阳大人外出巡视先帝陵墓了,大长秋又命用快马急召阳球,不得稽留。
阳球知道后,如雷击顶。他迅速进宫求见天子。天子总算给了他面子。他跪下便道:“臣虽无清高之行,蒙陛下恩宠,被鹰犬之任。前时虽诛王甫、段?等,但对陛下和帝国来说,这些不过是狐狸小丑,不足以宣示天下。恳请陛下假臣一月,臣必令豺狼鸱枭各服其罪。”说毕,只是不住地叩头。
大殿上传来了一个中官发出的让人寒颤的呵叱声:“阳卫尉想违抗诏命吗?”
这个声音回荡了好几遍,阳球才绝望地拜受了诏令。
殿前的青石上,殷红着一滩鲜血。
阳球拜诏后,大长秋便按熹平四年颁布的宦者可以为令的条令,自领尚书令,执掌帝国的人事和中枢大权。以朱?代替王甫作为自己的辅佐。
十月,阳球的岳父程璜架不住大长秋的厚贿和威胁,告发了刘嗔、陈球、刘纳、阳球谋举阳球出任司隶校尉之事,天子大怒。十月中旬,四人被捕并死于狱中。
阳球事件之后,帝国的中枢再没有打击中官的力量存在了,无论是党锢君子们的道德力量还是酷吏的法制力量。大长秋此举,结束了由王甫挑起的中官集团内部的争斗,强化了中官的集团意识。
光和三年十二月,天子已经满二十四岁,宋皇后贬死也有两年多了。立后的问题不能再拖延下去。本月,后宫的何贵人产一子,这是天子惟一的血脉,天子非常高兴,因为和天子同枕共眠的嫔妃们多次地怀孕,却多次地流产;这个婴儿将结束大汉帝国国统屡绝的局面,而且也显示了当今天子超过孝桓皇帝的资质。于是诏下,册立何贵人为皇后。
中官们也很满意新皇后的人选,因为他们最不希望册立来自大士族的女人做皇后,以免再出现很有势力的大将军。这个皇后虽然来自帝国的帝乡――南阳,可出身过于低贱,她的家庭世世为屠户。当年进宫,也是依靠了中官,因为宫女必须出身良家。中常侍郭胜是何皇后的同乡,又主持了当年的选妃、本朝称为“算人”的工作,在接受了何家的重贿之后,何皇后凭她的姿色进入了帝国的掖庭。在宫中,何皇后还有一个更为坚硬的后台,那便是中常侍张让,因为何皇后的胞妹,嫁给了张常侍的养子。
但是,中官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何皇后也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叫何进。他每天操着屠刀卖肉,却一直在祈祷妹妹能得到宠幸,因为就是他,在父亲死后,自作主张,贿赂中官,将妹妹当作一笔赌注,押往帝国的宫廷。苍天果不负他,妹妹终于受宠,封为贵人。何进扔掉了油腻的屠刀,拜为郎中,再迁虎贲中郎将,又出任颖川太守。皇后册封的当天,何进被召进京,拜为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可能是因为他的出身太微贱,中官们没有像当年对待董太后的哥哥董宠那样对待他。但是中官们忘了他的微贱可不同于别的微贱:他是个屠夫。
天子为皇子取名“辨”。由于多次失子,天子很害怕皇子养不活。向宫廷的巫师询问,回答说最好匿名养于宫外修行深的道术方士家中,长大后再接回宫中。经过慎重的考察,小皇子被送到一个叫史子助的道人家中,取了个别名叫“史侯”。
由于高兴,天子的兴趣又有了增加,他对修造园林相当热衷。这年,他下令建造毕圭和灵昆两座植物园,在京师宣平门外规划土地。司徒杨赐对天子说,京师里里外外已经有西苑、显阳苑、平乐苑、上林苑和鸿德苑五所园林,够陛下您恣情纵游了,如果再造,耗费国力民力,大可不必。天子被说动了,打算停止。可他又去问鸿都门学的教授们,他们当然希望有一个新的赏花作赋的所在,便对天子说,陛下造园林与民同乐,无害于国政。天子大悦,帝国又多了一处风景名胜。
第二年,天子又为帝国的娱乐业写下了新的一页。他下令在后宫造了一条商业街,让宫女和中官们扮作市井小民和商贩,每天表演叫卖、讨价还价、起哄、争斗、盗窃等节目。天子自己穿起大款们的丝绸服装,和这些“市民们”饮宴游乐,经营生意,忙得不亦乐乎。他还喜欢养狗,拿帝国文官戴的进贤冠加在狗头上。天子继而又发明了用四匹驴驾车,比起马车来,这种驴车轻便易驭,天子亲自驾着驴车在商业街上转悠,好不自在。天子“前卫”的举动很快在京师流行了起来,把个驴贩子们弄得乐不可支,因为驴价竟破天荒地超过了马价。
娱乐业的发展需要大笔开支,天子加紧了卖官和征收。但首先得到好处的是中官们,因为各地想要升官的官员们,必须先给中官们回扣,本朝称为“导行费”,才有资格将宝物进呈给天子。为这事,中官吕强多次进谏,天子哪里听得进去。
真是锦上添花,后宫的王美人又为天子生下一子。天子抱在手上,越看越觉得像自己,马上依此意取名为“协”。当天子进而要去看看产妇时,中官悄悄地报告说王美人喝了何皇后送来的贺酒,刚刚死去。天子爆发了平生最大的一次怒火,喊着要废皇后。中官们哗啦跪下一大片,苦苦地哀求。
天子无奈,只得将新皇子抱给母亲董太后。像民间的婆媳一样,董太后与何皇后也是一对冤家。于是太后决定亲自呵护这个苦命的孩子。天子也怕这个孩子养不大,便依母亲的姓给他取了个小名叫“董侯”。天子想了好几天的王美人,不得排解,便求助于艺术,写了一篇长长而充满感伤情怀的《追德赋》。这篇佳作之所以没能流芳百世,是因为何皇后看了以后,打翻了醋坛子,将天子的大手笔扔到火里,烧得竹简劈啪乱响。
年底,大长秋曹节和中常侍朱?相继病卒。以中常侍赵忠代领大长秋。
一天,远窜在吴越之地的蔡邕,见人用梧桐木烧火做饭,忽然听到烈火中传来会心的一声响,蔡议郎马上从主人的锅膛里抢出了这段木料,回家制成一张琴,刚一弹拨,琴声清亮而又绵长。蔡议郎像找到情人一样不住地抚摸琴身,烈火给这张绝妙好琴的尾部打下了一点烙印。此后,这张琴一直在流传,被称为“焦尾琴”。
蔡议郎抚摸之余,又感慨了起来:
“琴声再美,怕也只能弹奏亡国之音了!”
第四章 太平道
第四章 太平道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汉末民谣
光和六年(183)一开春,天子便下令大赦天下,因为他的心情特别的好。朝中士大夫和中官们的内讧暂时得以缓息;去年秋天,朝廷成功地招抚了叛乱的南方板盾蛮。十月,以杨赐为太尉。年底的时候,天子西狩至函谷关,回京师时经过城南的太学。天子文思大发,在众多的太学生面前即兴作赋,并直接将赋文书写在石碑上,博得太学生们的山呼万岁,天子向他们说了些勉励的套话。在石经面前,他问起自己的老师蔡邕现在何处。臣下们不知所云,天子也只能感慨一番。
天子不知,此时,蔡议郎也正在感慨焦尾琴只能弹奏亡国之音呢。老师的感慨比他这位太不成器的学生的感慨,要意味深长得多。流亡在民间的生活,使蔡议郎多了一个观察帝国政治的角度。他觉得,大将军也好,中官也好,士大夫也好,这么多年的争斗,谁都不是胜利者。因为处于帝国这棵大树最上层的他们,这些年来兴风作雨,将帝国摇撼得损枝折干、花谢叶败之后,这棵大树的根部――帝国的民众,已经不堪经受如此的动荡。
自孝桓皇帝朝以来,民变频繁,东面的琅琊、南方的蜀郡、荆州、九江、扬州、会稽,乃至迫近京畿的河南等地,先后发生达十五六起之多。其中的一些平而复起,旷日持久。其实,任何帝国都无法将她的恩泽平均地施予自己的子民,加之地方官吏的酷虐,民众的反叛本来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招抚之或剿灭之,无妨大局。本朝自孝安皇帝时起,攻杀长吏、占山为寇的民变就已经时有发生,但都是迫于饥荒或者压榨,一时激愤所为,有的则纯粹属于聚众抢劫的盗贼团伙,大都是零星分散且规模较小的孤立之举。可是近年来的民变;有一些与以往不同的迹象。第一个迹象是:明确地打出了推翻大汉帝国的旗帜,叛乱后自称皇帝者甚多。第二个迹象是:他们似乎普遍地相信一种在民间悄然兴起、与黄帝、老子及神仙方术有关的宗教,比如他们的首领往往自称“黄帝子”、“真人”、“太初皇帝”、“太上皇帝”等等。这说明,大汉已被他的子民们抛弃了,而且,他的子民们正在用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方式联络起来反叛帝国。
这种方式便是宗教,宗教能够赋予人们坚定的信念和超常的狂热,还能赋予人们高效的组织和铁的纪律。在任何改变历史的时刻,这都是压倒一切物质力量的精神核能。
早在熹平六年(177),当时在司徒任上的太尉杨赐和他的僚属、司徒掾刘陶,同时上书天子,密报了一个异常的情况:有个叫张角的钜鹿人,在民间用念咒和符水为人治病。他认为人有疾病,是因为人犯了道德上的过失或不敬神灵的罪行,所以,除了用这种与神沟通的方式治疗之外,他还让人跪拜忏悔。他自称是“大贤良师”,向民众传播信奉黄帝和老子的“太平道”。据民间谣传,张角法术无边,妙手回春。十几年来,徒众达十万之多,遍及帝国的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地,已成蔓延之势,而州郡守备官员反被其迷惑,认为张角以善道教化百姓,没有危害,甚至还有信奉者。杨赐的上书中,敏锐地指出了张角之所以成气候的原因,在于本朝无法解决的一个大结症:流民问题。
大汉的开国君主高皇帝和他的战友们是一帮平民的代表,他们的理想是把土地分给单个的小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