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子裳语气淡淡的,“经此一事,喜乐,你觉得呢?”
喜乐心中一涩,含泪道,“您是得改改以前那性子了,堂堂嫡子,生来就是富贵命,怎能一直被那庶子欺压!”
“莫哭,莫哭。”楼子裳哭笑不得,这孩子眼泪说来就来,“你说得对,再哭阳春三月就要冻脸了,冻脸了出去可难看的很,丢少爷我的人。”
他的性子自然与之前那孩子不一样,只是不是那孩子改了性子,而是他代替了人家的位置,但这话自然不能跟喜乐说,就让他误会下去吧。
楼子裳这玩笑话逗得喜乐破涕为笑,少爷……当真是不一样了。
“您饿了吧,我去厨子那儿给您拿些饭菜。”喜乐起身想要伺候他穿衣。
楼子裳摆摆手,“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吧,拿些清淡的就行,端些水来净面洗漱,待会儿怕是父亲要过来。”这时候尚是夜间,从回来到现在还未有大夫过来,怕是那个……哥哥,在拖着呢。
楼子裳眼中一冷,面上不动声色,喜乐手一僵小声道,“少爷您也别总是害怕老爷,老爷对夫人感情好,这么多年也没忘了,您,您好好说话,若是有老爷撑着,林夫人……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怎样。”
楼子裳叹气,这楼家他身为质子时就了解的颇为清楚,楼芮也就是这身子的父亲,乃当朝文相,楼家是几代世家,当时娶了颇为受宠的和硕郡主为妻,两人伉俪情深乃是一段佳话,只是这佳话最大的污点莫过于,和硕郡主刚进门,就发现侧室有了身孕,那侧室乃是当今贤妃的表妹,郡主再怎么不伤心,也不能抹了大齐宠妃的面子,可惜生下一孩子就去了,说是郁郁而终,但其中……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这么回事呢?
郡主去后独留一子即楼子裳,只是他作为质子时似乎与原身也只有一面之缘,倒是他那个哥哥——楼子泽,名声在外。
“你放心,少爷我自有分寸。”楼子裳笑着敲敲喜乐脑袋,“快些去吧。”
喜乐看他一眼,没来由的对他很是自信,颠儿颠儿的跑出去了。
身子太虚,他起身的时候忍不住晃了一下,但好在他习惯了自己穿衣束发,一切倒也不难,而且这楼相一直觉得颇对不起和硕郡主,对楼子裳也不会亏待了去,只是这他到底不怎么管内院之事,那林夫人岂能容得下他,吃穿上的苛待就罢了,那楼子泽更是从小就对楼子裳恐吓,威胁,表面却是兄友弟恭的好画面,怪不得原主养成了那唯唯诺诺的性子。
这内院之内的奴才多是攀高踩低之流,相府林夫人当家,林夫人的态度决定了一切,楼子裳那日子更不会好过,思及此覃垣,不,他现在叫楼子裳了,不禁有些唏嘘,这孩子当真是福薄……
但他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时间自嘲满眼,想起那锥心之痛,还历历在目,他紧紧握住手腕,双眼微阖,上天终究待他不薄,他还能作画泼墨,还有了那‘玄墨祭天’,知足了。
喜乐很快回来,只是面色有些难看,手里端着一碗白粥和……咸菜,“少爷,厨,厨娘说没,没了。”
此时将近亥时,楼子裳唇角带着丝冷意,主子要些饭菜没有也要去做,不然月钱白发的么,但他到底没有发作,摆摆手,“无妨,少爷我先垫垫肚子。”
他吃的极慢,一口似乎都要半盏茶的功夫,喜乐看了心疼,眼泪又要出来,“少,少爷,咽不下去就别吃了,我,我去给您做些。”
“白粥配咸菜,好吃的紧,少爷我是舍不得吃完。”楼子裳笑笑,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
果然……
“父亲您千万别动怒,弟弟年纪还小,少不更事,此时应当还在昏迷,您小心身子。”
“是啊老爷,子裳这么大点,还是孩子呢,您可别跟他计较,有话好好说,我们慢慢教。”
“还小!哼!”男人冷哼一声,遮挡不住的怒气,“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父亲派出去做事了,他长本事了啊,竟然酗酒落水,他以为自己是李太白不成?!混账!孽障,给我滚出来!”
喜乐脸猛地刷白,楼子裳缓缓起身整理衣裳敲敲他的脑袋,“怕什么?”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门口,外间丫鬟奴仆早已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贴身伺候的,皆眼观鼻鼻观心,似是雕塑。
“父亲深夜前来,是子裳不孝害得父亲动怒,子裳给父亲赔罪。”看着怒眼圆瞪的楼芮,楼子裳不卑不亢的作揖鞠躬,继而笑道,“母亲,哥哥披露带寒而来,快快进屋喝些热茶,莫要伤了身体。”
三人都被他弄得一愣,楼芮呼哧呼哧直喘气,但那个看起来风光霁月的人,真的是他的儿子?
林夫人和楼子泽更是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这……当真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可怜虫?
楼子裳似是不察,眉眼一斜对奴仆道,“还不快扶着主子进来,感染风寒我定不饶你们,喜乐,上茶。”
喜乐回神,紧应两声,小腿肚都有些打颤,少爷这也忒厉害了些。
侍从们眉眼一转,楼芮贴身老奴道,“老爷,少爷说的有理,有话进屋暖暖和和的说,莫要伤了身子。”
楼芮皱眉看他一眼,甩甩袖子在上座坐下,“楼子裳!我楼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可对得起你娘亲?!酗酒买醉,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说完睨他一眼,嗤笑,“你恢复的倒是快,省得我叫大夫不成?”
“子裳,不是哥哥说你,不就是一幅画,你何必这么大气性。”楼子泽似无可奈何。
一幅画?楼子裳暗自笑一声,这可真会混淆视听,他也不恼,轻咳两声接过喜乐手中茶叶,亲自来泡,一动一移,行云流水,煞是好看,几人都暗自吃惊皱眉,楼子裳亲自为三人倒上轻笑,“不是什么好茶,暖暖身子。”
这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是自己儿子,即使他不待见,楼芮接过有些不耐,“堂堂相府嫡子,一幅画而已,怎么这般小家子气!”
这个儿子今日怎么变化如此之大?楼芮狐疑,但却没问出口。
楼子泽附和,“爹爹,我苦劝,可弟弟这性子您也知道,对画一向喜爱尊重,唉……”
“哥哥说得对,今日是子裳不是。”楼子裳玩味的看了楼子泽一眼,自己也抿了口茶,“画本就是娱乐休闲之作,子裳却是狭隘了。”
楼芮面色稍霁,只见楼子裳尴尬一笑,似是难堪似是羞恼,“只是……为裸身侍女画彩衣,让数位公子观看,不说子裳能力不足,之前实觉得是对墨画玷污,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他抬头看楼芮震惊起身,楼子泽和林夫人脸上血色尽褪似是毫无察觉,微微一笑,“但子裳现在只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气量不足,父亲您总说兄弟手足,其情连血而法子于心,子裳若是为侍女绘彩衣能让哥哥一笑又有何妨?下次子裳定然不会再此番作态,让父亲哥哥介怀。”
楼子泽腿一软,咽咽口水不可置信的看向楼子裳,看鬼一样?他竟然……说了……
楼子裳眼眸微垂,楼子泽敢如此猖狂,也不过是一来仗着原主懦弱一向在楼芮面前战战兢兢,话少如哑,而楼子泽欺负惯了,他从未反抗过,所以行事越发无所顾忌,嚣张肆意,二来,那孩子生性纯稚,对画画可以说是执拗敬重,让他画彩衣已经让那孩子觉得这是极丢面子的事,若是在父亲面前说了,他更觉颜面无存,是以楼子泽才敢如此嚣张。
楼子裳抬眸一笑,“哥哥,那黄公子几人,若还是想看,改日约个时间,子裳技艺不精,但也不会让您几位好友败兴而归。”
楼子泽面无血色。
“孽障!孽障!孽障!”楼芮身子摇摇欲坠,“楼子泽!这就是你说的‘一幅画’,好一个‘一幅画’!我堂堂相府嫡子,竟是你们眼中拿来取乐的伶人不成?!管家!请家法!”
第5章 杖责()
下人皆低头屏息,管家一向以楼芮唯命是从,此刻未有丝毫迟疑。
林夫人立时慌了,虚虚扶住楼芮胳膊,泪如雨下,“老爷您且息怒,泽儿年少无知,且,且此事究竟如何亦不明了,”说着她看向楼子裳,眼中暗含威胁,面色哀戚,“子裳,你,你何苦如此……”
那未竟之语竟是说他污蔑楼子泽,楼芮面色不豫,但他到底是一国之相,震怒之后此刻竟是将情绪生生压了回去,看楼子泽的面色他已明白大半,但他一向不喜这个嫡子,况且为何今日……他改变如此之大?
楼芮瞥了楼子裳一眼,“子裳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你细细说来。”
楼子裳有些佩服楼芮的冷静,竟能这么快不动如山,但……他笑看了林夫人一眼,似是身子有些受不住,轻咳一声,有些不解的看着林夫人,“林姨娘您这话是何意?子裳有些不懂,父亲您莫急,待子裳细细说来……”
当真是细细说来,楼芮从来不知道自己这儿子还有这么一副好口才!只怕茶馆中说书的都没他能说会道。
楼子裳将那日情形描述的绘声绘色,他一本正经,面色严肃,将那几位公子风花雪月笑闹之语丝毫未露,丫鬟脸红心跳,有些奴仆呼吸急促,楼芮面色青了又白,“……楼子裳!若是让你去茶楼说书,你不定还能给丫鬟婆子发月钱!”
“子裳谢父亲夸奖。”楼子裳似是不觉他讥讽,微微一笑,傲骨翩然道,“只是我堂堂相府嫡子岂能去做那等事,非是看不起说书人,古人云‘笑贫不笑娼’,能自食其力皆应受人尊重,但我楼子裳从小受相府栽培,自然应该为这个天下百姓谋更多福祉,方才不负父亲期望,方对得起多年在我身上所费财力。”
这话掷地有声,少年身姿不高,尚未长成,然烛光映照之下傲骨天成,立于天地,双眸湛湛,唇间似天生带笑,如竹如松,白袍墨发,风雨不倒,楼芮竟有一瞬间的愣怔,这当真是……他的儿子?
楼子裳说完期盼的看向楼芮,似小小虎崽,希翼父爱,那俊秀的模样像极了他母亲,楼芮心下一软,拍拍他的脑袋,“难得……你有此觉悟。”
楼子裳登时似欣喜不已,眼中绽放盈盈光彩,好像父亲的一句肯定,对他是莫大的幸福。
楼芮更加心软,这是……他和薇薇的孩子,当真是像极了薇薇。
林夫人心中大恨,这楼子裳今日怎的换了个人不成?勉强笑道,“子裳今日与往日格外不同,真是让姨娘刮目相看,我们子裳长大了,夫人若是地下有知,必大感欣慰。”
楼子裳垂眸,遮住眼底流光,暗自嗤笑一声,终于问到了……
他面上蓦地有些伤感,笑的亦有些勉强,“今日……若不是母亲,子裳怕是回不来了。”
楼芮眉间一凝,楼子裳收入眼中,将刚刚想好的说辞缓缓道来,“春寒料峭,子裳被哥哥救回来之后整个人浑浑噩噩,头昏脑涨,双眸发沉,目不能睁,我以为……自己会这样去了。”
他轻咳一声,双目悠远不知看向何处,“我生来就未见过母亲,姨娘待我如亲母,本该满足的,但人总有贪念,这是子裳不是。”
他不好意思的朝林夫人笑笑,有些羞愧,楼芮挥手道,“人之常情罢了。”
林夫人即刻笑的有些勉强。
“谢父亲宽慰,”楼子裳忽然眼中有些欣喜,“您不知道,我原以为今日可能……但,我竟然见到了母亲。”
“母亲画的一手好画,弹得一手好琴,我知母亲优秀出尘,但今日一见实在是……”楼子裳满眼濡目,“母亲待我好极了,她说父亲是极好相处之人,要我莫要胆怯,那是我生父,还会吃了我不成?还说与您相识相知,琴瑟和谐只可惜天生福薄,但她留下了我,让我好好陪您。”
楼子裳看楼芮眼中有些湿润话一顿,看了指甲似乎都要进入肉中的林夫人一眼道,“母亲教了我许多东西,我似是婴婴孩童,从头学起,母亲叫我画画弹琴,叫我做人道理,子裳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然我觉与母母亲待在一起又十几载,忽然母亲就要离去,我……哭喊挽留皆无济于事。”
楼子裳声音有些哽咽,“我醒了……母亲却也没了,十几年来母亲从未入梦,想来也是对子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此次只怕是实在看不过眼亲自教导,虽说只是黄粱一梦,但于子裳而言却是春秋十几载,真真切切,母亲所言,子裳莫不敢忘……况且,母亲说的着实有理,我当按照母亲所教行事。”
大齐举国上下信奉鬼神之说,国有大祭司庇佑,年年祭祀,大相国寺香火旺盛,楼子裳也想自己为什么会重来一回?但想来是上天庇佑,不知哪位神仙眷顾于他,他到底命硬,那些欠他的……
他眼中嗜血一闪而过,似自始至终从未有过,抬眸似有泪光闪现,看着楼芮。
楼芮眼中亦是水光盈盈,他微微扭头,再回身时,声音有些哑,“……你母亲,是极好的女子,我此生……”
他到底没有说下去。
楼子裳心下嘲讽,楼芮此时深情,和硕郡主为何郁郁而终世家中有几个不知,他与和硕郡主成亲时姬妾却有了身孕,可他初见和硕郡主之时就曾言,会为了和硕郡主守身如玉,之后更不会有二心,府中姬妾也会形同虚无,大齐一夫一妻不在少数,三妻四妾更不少,但男子许下承诺就应守诺,那林夫人怀有身孕之时算来正是他追求和硕郡主,立下承诺之后,怪不得和硕郡主会……
楼子裳甚是看不起这种男人,不过……他上辈子孤独了一辈子,这辈子也没想过找个人,楼子裳微微出神,他将来也会有爱人吗?那人会是哪般模样?
但自己的爱人,就应该好好爱着宠着,决不能让那人委屈了去……
“是啊,夫人为人端庄和善,对下人亦是极好,我还记得泽儿出生之时,夫人亲自探望,对泽儿也是疼得很。”林夫人长相娇媚,眉目韵味十足,怪不得能把楼芮看的牢牢的。
楼子裳瞥了楼子泽一眼,忽然笑道,“今日多亏了哥哥,若不是哥哥,我岂能与母亲相见,母亲亦说让我与哥哥好好相处,兄友弟恭方不对得起父亲教诲,哥哥想看子裳……我定会画的。”
楼子泽连连摆手,暗自咬牙,这个楼子裳可真是好本事!这是把话题又绕回来了,还让父亲对他怜惜有加,又拿自己娘亲博同情,好深的心机,他倒没发现这个弟弟还是个硬茬。
他心中大恨,面上却是追悔莫及,“父亲息怒,这次着实是儿子欠考虑,一时饮酒过多,上脑大意,对弟弟不起,还请父亲责罚。”
他说完双膝跪于楼芮面前,满目愧疚真诚,楼子泽为人做事在楼芮面前一向周全,若不是楼子裳之前表现的实在软弱可欺,他也不会大意了去。
楼子裳眼眸微闪,“父亲且饶了哥哥吧,此次子裳安然无恙且因祸得福,只是……相府的名声才是最主要的,”他微微一顿,“但想来应该没有大碍,黄公子乃兵部尚书之子,梁公子乃梁将军儿子,都是世家之后,断不会出去胡说。”
楼芮闻言眼前一黑,“你说……梁公子?”
楼子裳轻笑,“对啊,还有梁公子几位好友,都在呢,父亲有何不妥?”
楼子泽眼前发黑,楼芮闭闭眼,对管家道,“拖出去!杖责三十,关祠堂,三日不许任何人探望送食。”
楼子泽喉间一哽,到底什么都没说,林夫人却是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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