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什么啦?”燕黎明慢慢抬起头,嘴角噙着笑,眼神躲躲闪闪的一副满不在乎的痞相。徐远航走过来两只手压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你那大鹏金翅鸟儿是个公的吧?你个死玻璃!”
燕黎明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又一点点褪了下去,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峻起来。他伸手抹去顺着徐远航的头发滑落在他额头的一滴水珠。
“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重复一遍。”
两个人斗鸡一样对视着,谁都没有退让。燕黎明的目光非常严厉,愤怒里夹杂着些许伤心,但不管怎样,总之给人感觉坦坦荡荡的。徐远航本来觉得自己是毋庸置疑的正义之师,不知为什么,僵持片刻却率先败下阵来。他放开对方的肩膀穿好衣服,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站住!”燕黎明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他停下了脚步。
“没错,我是喜欢男人,而且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看上了你。”燕黎明的声音很平静,他发现徐远航的两只手垂在身侧,攥成拳头以后又慢慢松开,随后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裤子。
“当然你可以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强迫你。但你不能侮辱人。”燕黎明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扳着他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你得为你所说的话道歉,警官。”
燕黎明的手指紧扣住他肩头的肌肉,徐远航忍着痛偏过头不去看对方。他忽然想起也是眼前这个人,在断崖之上曾经紧紧搂着他的肩膀,轻描淡写地开解着他的恐惧和烦恼。他不得不承认,燕黎明其实和自己所想的那种不男不女的“死玻璃”相差甚远。
“对不起。”徐远航歪着头梗着脖子飞快地吐出这几个字。燕黎明慢慢松开手,替他整理好折在里面的衣领。徐远航惊讶着还没反应过来,冷不防又被对方猛地向后推了个趔趄。
“从这滚吧警官,我不接受你没有诚意的道歉。”
从温青的诊所出来,徐远航脑子里一团混沌。他梦游似的到早市买了一堆青菜鲜肉水果给妈妈送回去放到冰箱里,正赶上小妹妹徐远飞背着个大书包要返校。本来时间很充裕,但从妹妹的学校回警队的路段堵车堵得厉害,他一路跑着上楼溜进樊翔办公室的时候,碰头会已经开始了。
“迟到的一边儿罚站去!”樊翔看都不看他一眼,徐远航蔫头耷脑的靠墙站好。
由于运送假烟的小卡车在老西营村和蘑菇峪的岔路口失去了目标,樊翔把这两个地方作为重点调查对象。去往蘑菇峪是很险峻的山路,外地的司机初来乍到都得花上一百块钱雇本地的老司机代驾,犯罪分子昼伏夜出,为了自身安全不太可能选择这里作为造假窝点。
“估计在老西营附近没跑儿了,咱们今天晚上就去一窝儿端了它。”队员们摩拳擦掌很是兴奋。最近电视台会同烟草专卖局对市面上的名烟名酒做了一次暗访,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高级香烟居然都是假货。大家的脸上真是挂不住了。
“不能打草惊蛇,探查清楚以后就是武警的事了。”樊翔的目光在屋里的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明显情绪不高的徐远航身上。
“你跟我去走一趟。”
老西营是个富裕的大村子,每次村委会的换届选举那阵仗不输于美国总统大选,没个百八十万的贿选费用想当村长,没门儿。
“村里开了一个休闲度假的金穗山庄,咱俩就装成去钓鱼的。”樊翔在更衣室里脱下笔挺的西裤和衬衣,换上了一条有很多口袋的迷彩裤子,黑T恤外罩一件同样很多口袋的迷彩马甲,再配上一顶渔夫帽,对着镜子很自恋地各种角度照。徐远航看着有点发傻。
“樊队你穿成这样去村儿里的池塘钓鱼不觉得有点过份吗?”徐远航从衣柜里翻出一身运动服,利落地褪下裤子准备换上。突然下面一凉,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平时都不穿内裤?”樊翔终于不再照镜子了,走过来端详着徐远航的小弟弟。他伸出一个手指,皱着眉在其中一个蛋蛋上戳了一下。徐远航搡了他一把。
“你他妈干什么?!”
“睾 丸这样一直吊着,容易引发静索静脉曲张。”樊翔没有生气,一脸正气苦口婆心地给他讲解生理卫生知识。“如果你踢球的时候也不穿,很容易断子绝孙的。”
“改天你应该试试樊队。”徐远航心里骂着燕黎明的祖宗八代,面上却镇定自如。“又通风又拉风,爽死了。”
由于不是休息日,山庄里没有几个游客。为了不引起怀疑,两个人租了钓鱼竿装模作样的坐在池塘边钓鱼。山庄的位置很高,放眼望去,村里到处都是绿色的果树和白色的塑料大棚。
“咱们村里都盛产什么水果啊妹妹。”樊翔笑着和服务员搭讪。他眉清目秀的笑起来温柔可亲,看得出来小姑娘挺喜欢他。
“苹果,梨,山楂,柿子……您想吃什么都有。我们这儿有果窖和防空洞,全仗着反季节销售赚钱呢。”小姑娘热切的目光望着樊翔。
“您走的时候可以买一些带上。”
“防空洞?”徐远航和樊翔对视了一眼。“这里怎么还有防空洞?”
“好久以前建的,早就废弃了,最近十来年村里才拿来储存水果。那里面冬暖夏凉可美了,连外面的水果商都来租,收上来的水果来不及运出去就先放着保鲜。”
“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藏猫儿的防空洞吗?不知道和这里的是不是一样。”徐远航装出一副很向往的样子对樊翔说。
“当然记得,里面又通风又拉风,爽死了。”樊翔夹了一下左眼,对着徐远航促狭地笑着。
“妹妹能不能领我们去瞧瞧。”
老西营村的防空洞建在一座低矮的山梁上,当地俗称“獾子岗”。徐远航和樊翔按照服务员的指引把车开到山脚下,发现路边有个类似值班室的小棚子,一个六十出头的老汉正蹲在门口晒太阳。
“大爷。”徐远航走过去打了声招呼,递给老汉一支烟。老汉拿过来夹在耳朵上,给他看自己手里的烟袋锅。
“租防空洞的是吧?没了。”他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樊翔,低下头磕打手里的烟斗。“本村人都不够使的,你们还是直接把水果拉到城里的冷库去,没多远。”
徐远航回头看着樊翔。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老汉的存在就像一个复读机,对每一个来此的陌生人固定播放这几句话。
“找村长管用不?“樊翔在老汉面前蹲下,拿掉帽子一边扇风一边问。“其实我们是想开个小厂子,机器声太大城里不行,听说这的防空洞不错。”
老汉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恐。他下意识地向山梁上张望着,低低地咕哝了一句。
“快走吧,都让村长的儿子包下来了。别在这惹麻烦。”
徐远航警觉起来,四下里仔细张望。这时从棚子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一边走一边系裤子。
“这俩人是干嘛的老李头儿?你跟他们瞎唠叨啥呢?”
老汉赶紧站了起来,身体有些瑟缩。
“来山庄钓鱼的,迷路了。”老汉有点乞求的样子望着徐远航他们。樊翔站起来把帽子戴好,对来人笑着点点头。
“谢谢大爷。这大太阳可真够晒的,您也别在这蹲着了。”
樊翔和徐远航一前一后向自己的车子走去,晌午的太阳烤的人浑身冒汗,徐远航却感到自己的后背一片冰凉。因为那个小烟酒商店里的店员操着一口南方口音,他们一直以为是外地人员流窜作案。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跟地头蛇有勾结。
他们两个人太大意了。
樊翔刚拉开车门,山路上突然尘土飞扬,一辆小卡车和一辆大切诺基直奔着他们冲了过来。车还没有停稳,上面就下来了七八个人,虎视眈眈地将两个人围在中央。徐远航拽开车门按着樊翔的脑袋把他塞进了车里,樊翔挣扎着想要出来,被他一脚踹回去,砰的关上了车门。
“几位你们这是,这是要干什么?”徐远航紧紧倚住车门,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我们哥俩儿真是来钓鱼的,这中间是不是有误会……”
“钓鱼的?去山庄的路标大的瞎子都能看见,你们会迷路?”为首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黑瘦青年,他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徐远航。
“搜他!”
几个人一拥而上,徐远航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的手机和钱包证件都在车上,运动服的口袋里空空如也。黑瘦青年在他的肋部狠狠踢了一脚,别的人马上跟着拳打脚踢。徐远航抱住头一边翻滚一边求饶,只盼着樊翔把车门锁好不要出来。
现在的情形暴露身份死路一条。自己皮糙肉厚的装怂可以,樊翔那细皮嫩肉的小身子骨哪经得起这麽收拾。
真是怕啥来啥,樊翔突然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
“别打了别打了,哪位是村长的公子?麻烦接个电话。”他把手机举在半空,慌张地望着众人。目光扫过蜷缩在地上的徐远航时,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黑瘦的青年率先住了手,有点疑惑的向樊翔走过来。樊翔哆哆嗦嗦地从车里钻出来,把手机拿的离自己老远。
“严区长的电话,麻烦您接一下。我是他亲戚,真的是来钓鱼的,您肯定是误会了。”
对着电话将信将疑地“喂”了一声,黑瘦青年皱着眉头听对方讲话,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严伯伯。”他恭敬地叫了一声,开始嗯嗯哈哈地的点头。“对,是误会了,前些天有人上我们村里闹事,我还以为……”
樊翔把徐远航从地上扶起来,将他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头。徐远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看上去甚是凄惨,此时却还不忘和樊翔靠在一起跟两只被吓破胆的兔子似的抖个不停。
“您看……”樊翔一脸的谄媚。
“算了对不住二位。”严区长在电话里只是很含糊地说是他一个亲戚,村长公子想大概也不是什么直系亲属,态度仍旧极其傲慢。
“快走吧别贼头贼脑的在我们村瞎转悠,还以为你们是来寻衅滋事的呢。”
两个人千恩万谢地上了车,还没开出二百米樊翔又把车子倒回来。
“您看,我们是真的迷路了。麻烦您你再告诉一下出去的路,今天我们不想去钓鱼了。”
愣了一下,几个人嚣张地大笑起来。
出了老西营村,樊翔把车开得像要飞起来一样。徐远航拿着湿纸巾嘶嘶哈哈地擦着嘴角上的血,突然笑了起来。
“樊队你说回去弟兄们看到咱俩这副惨像,是义愤填膺呢还是笑的倒地不起?”
樊翔看着他摇摇头,开始给局里打电话汇报。
“那辆卡车我看清楚了,没错。”等樊翔挂断了电话,徐远航严肃地说。“得赶紧实施抓捕,夜长梦多。你说那个严区长会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他不知道我是谁,我通过政法委杨书记的儿子找的他。”
“你怎么不把你爹抬出来压他们呢?比区长那大着可不是一级半级啊。”
“村长、乡长、区长。够大了。”樊翔笑起来。“省公安厅长不管用,他不信。信了更麻烦,急眼了说不定会杀人灭口。”
车子进入市区的时候樊翔的速度慢下来。他瞥了一眼徐远航的脸,低声说了句“谢谢。”
“什么?”徐远航不明就里。
“虽然我是你上司,你也没有义务把我护在身后。”樊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案子结了我想办法让他们把处分给你抹掉。”
徐远航愣住了。
“我不是因为你……任何一个普通老百姓,我都会这样做。你不用放在心上。”忍了又忍,徐远航还是坦白交待。
“不说出来会死吗?”樊翔苦笑。
樊翔把车停在市中心医院的楼下,打电话把自己的老婆田晓峰叫下来押着徐远航去做检查。徐远航想起自己裤子底下是个空膛儿,哪里肯去。谁知那田医生上来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往医院里扯。
“樊队?!”徐远航惊恐地望着樊翔,心想可怜的家伙你就娶了个这样的母夜叉?
“听话听话。”樊翔苦着脸劝他。“她们家是太极拳世家,你根本不是对手。省省吧。”
跟在田晓峰的身后进进出出楼上楼下地做完各项检查,徐远航已经被大小护士们调戏的像根蔫黄瓜一样。他同样把这些帐也算在罪魁祸首燕黎明身上,咬牙发誓等有机会把他那条破腿直接给踹折了。
“虽然有的结果还没出来,基本没啥大事。”田晓峰看了看手里的几张片子说。她留着一头和徐远航差不多的短发,其实长得倒是挺漂亮,身材也棒,只不过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让徐远航很是怵头。
“我可以走了吧田医生?”他点头哈腰地问。田晓峰歪着头琢磨了一下,用手中的笔不停地敲着桌子。
“徐远航是吧?”
“对。”
“想不想做模特儿?我朋友正给时装杂志拍一组男士内衣的广告,她现在手里的那几个模特儿比你差远了。啧啧,这屁股长的……”
“你说什么?!”徐远航要疯了。
“行了行了瞪那么大眼睛干啥。快走吧。”田晓峰挥了挥手。“没劲。”
徐远航转身就跑,还是听见身后传来一群疯女人的爆笑声。
“我最近这是招谁惹谁了?”他有点委屈。后来想起了沈修,暗中松了口气。摊上田晓峰这样的老婆,樊翔也真够可怜的。
虽然自作多情有点伤自尊,但樊翔倒是说话算话。案子结了没多久,徐远航的处分撤了。
“其实就是顺水推舟的事。”他安慰徐远航。这次经侦支队真是风头出尽,一举破获一起跨省的制售假烟大案。在防空洞里查获卷烟机两台,接嘴机一台,成品假烟四百多万支,整个涉案金额初步估算五百多万元。
“今天晚上都带上家属,我请客。谁不去就不发谁红包。”樊翔振臂一呼,队里面欢声雷动。他的右手还缠着绷带,看上去挺扎眼的——那是抓捕的时候受的伤。武警大部队是主力军他怎么会受伤呢?徐远航很纳闷。队里的同事告诉他,樊翔把村长的儿子拖到防空洞的角落里一顿暴搓,有一拳不小心砸在了墙上。
犹豫了很久,徐远航决定带沈修一起去。他平时的工作太忙,很少有时间陪沈修,人家姑娘虽然没说什么,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对不起我去不了。”电话里沈修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我得了重感冒,在家躺三天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徐远航更加内疚起来。
“你太忙了我不好意思。”沈修悄声说,徐远航觉得她好像要哭。
“我,我能去你家看你吗?”他鼓足了勇气。以前从沈修的话里话外他听出她父母对自己不是很满意,擅自去人家里他心里有些忐忑。
“好啊!”沈修的声音一下子兴奋起来,随即又压低声音说:“穿正式点,给我爸妈买点水果什么的,知道吗?”
徐远航长这麽大没紧张成这样过,看着衣柜里有数的几件衣服发愁——没有一件是“正式”的。硬着头皮进到商场里买了西裤衬衫和一双皮鞋,换上以后觉得人一下子老了七八岁。“唉。”他没有觉察到自己叹了一口气,挑了个果篮横下一条心出发。
沈修的父母都是退休教师,尽管心里对女儿的这个男朋友极不满意,面子上还是礼貌周全。收了礼物寒暄几句,就让他进去见沈修。
“你脸怎么了?”沈修一见他就坐了起来。徐远航脸上的青紫还没褪干净。
“行动时受了点小伤。”他满不在乎地说,突然想起自己这副样子沈修的父母看了肯定没好印象。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