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什么辈分……
我挥挥手,吩咐他们都下去各忙各的,没招呼,别乱闯。
一推门,黑乎乎的一块大砚台朝我脑门袭来。亲娘舅啊,你老人家别乱扔行不?
我一侧身,砚台咣当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陆离抬起一双烂桃肿眼泡看着我毫发无伤的脸,很是失望。
“你来干吗?”
陆离声音沙哑,衣衫不整,往日里对穿着打扮及矫情的他,这几天蓬头垢面,估计连脸都没好好洗过……
“来看你呗。”我回手把门掩上,往他床前凑合了凑合。
陆离没再说话,只倒回了床上,伸手往里一划拉,只听得一声惨叫,床上一团黑毛蹿到地上,弓着背,炸着毛……
这房里桌椅板凳都东倒西歪的,除了床也没又可以落脚的地方,我索性一屁股坐下,顺手摸摸黑猫,给她压压惊。
陆离是紫陌留下来的,黑毛也是。紫陌走之前对黑毛也是挂心的不得了,我自然不能怠慢了她。轻轻抚弄着她,抓抓她下巴,黑毛眯起了眼,尾巴树得老高,咕噜噜地打着呼噜在我脚底下来回蹭着。有个东西朝你撒娇的感觉真是不错,我静静享受着跟黑毛之间的交流,什么话都没再说。
过了许久,陆离在里面翻了几个身,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
“你走,别在这儿添乱!不用你可怜我。”
我扭头看着他,他倒真有几分可怜,本是美玉的人,硬是哭得像个狗啃剩下的土豆……
我望着他,久久才做声。
“陆离,紫陌走,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真的伤心。”
纳兰老相一把年纪都哭成个泪人,这份痴心可是没半点作假。
陆离听了,盯着我的眼睛好久都不说话,半晌才道:“是么……原来你对姐姐,也是一片真心……”
说罢此话,他眼神都缓和了几分,身子柔柔地靠了过来,倚在了我背上。
这节骨眼上,我又不好直白的告诉他,你理解上有那么一点点些微的偏差,只得任他随意了。
陆离哽咽着:“这世间再无第二个人会对我那样好了,婉茹姐走了,紫陌姐走了……陆家只剩我孤苦伶仃一个……”
我拍拍他肩膀:“谁说的?你不是还有……呃……那个东方……”
陆离摇头:“他跟我好是一时还是一世谁又说得清?只有姐姐她们对我,是真的好……血浓于水,别的我不信。”
我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都又压了回去,只揽住他的肩膀劝着:“别难过了,你是紫陌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我替她守着你……你还有我呢。”
陆离脸上浮起红晕。
“谁跟你是兄弟……你明明是我外甥……”
……
这狗屎的辈分。
解开心结之后,陆离变得健谈了许多,也可爱了许多。
拉着我的手,讲他小时候,那时候跟着两个姐姐相依为命,生活虽清贫,却充实又快乐。陆离说得动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只跟着叹息,换着手帕给他擦泪,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
他哭累了,就拉着我躺下,接着讲……恍惚着,日头西斜,我抱着他眼皮打架,渐渐睁不开……
再醒来的时候,屋里屋外漆黑一片。
陆离还沉沉的睡着,估摸是折腾了几天都没睡安生,我不忍吵醒他,蹑手蹑脚下了床,出门。
外面几个丫鬟还守着门,见我出来,赶紧跟上。
“少爷,饿不?先吃饭吧?”
我点头,佯怒道:“这么晚了,也不想着叫我一声。”
丫鬟们跟我都不见外,捂着手帕咯咯笑起来:“小的们哪儿敢啊,不是少爷吩咐不让我们乱闯么?”
看酒菜一一摆上,我哼了声:“我饿到了,你们也不心疼,忒没良心。”
旁边一个小厮搭了话:“呃……少爷,今儿相爷进屋看了一眼,挺高兴,说是舅爷难得睡的安慰了,让我们别吵到他。”
我噗一声,茶喷了小厮一脸。
“他……爹他进来过?”
小厮没敢擦,只把眼睫毛上的水珠眨巴掉,答道:“是。相爷夸您温厚体贴,能抚慰家人……”
“哦,还有人来过没?”
“好像是……没吧……”小厮翻翻眼睛瞅着天花板,“傍晚的时候,我们打瞌睡来着,听见门响了,还以为是有人进出,不过看着四下没人,应该是风刮的吧……”
我回想了一下木槿阁那厚重的紫漆的两扇门,怎么也不像风能吹动的样子……
不是风吹的,就一定是某人偷窥!
我站起来,往嘴里塞了两包子,夺门而出。
拐了两个弯,到某人门前停下,有点犹豫。
我是礼尚往来偷窥一下呢,还是敲门呢,还是直接进去呢?
那里面灯影晃动着,却很安静,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我正要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听,那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碰的一声把我撞出去几步远。
“哎呦……你个……”我揉着脑门上的包,张口刚要骂。
那人却不是文殊。
开门的人扇云冠,水合服,腰束丝绦,奇清秀气,额生神目。
……杨戬?
那人瞅我也是一愣,却赶紧抱拳作揖:“师叔……”
我张着嘴,没说出话,往门里看,文殊和衣坐在床上,似笑非笑看着外面。
这场景倒真是眼熟……
第 8 章
时光倒流五百年。
三月三,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
这一向不是什么好日子来的。闲的发毛的神仙们聚在一起喝酒,最容易出事。什么万花开处神仙满,尽笑语俱乐春风。扯淡!
只说几件诸位都熟悉的事情。卷帘大将就是因为被仙友们灌得烂泥一般,才失手打碎了娘娘心爱的琉璃盏,被贬到下界做水妖……炮灰命。
天蓬元帅玩的是酒后乱性那套老把戏,只不过调戏错了人,惹恼了傲娇的嫦娥娘,被扔到凡间投了个猪身。话说,你们真以为天蓬他投错胎是技术性失误么?实话说……操作失误这个词,在天庭是不存在的。
而最热烈的一次蟠桃宴,当属五百年前,Monkey。孙同学举着根棒子砸蒙了天界一众的神仙,瑶池琼宴上鬼哭狼嚎一片……依我的话说呢,天上是太平久了,少见这种架势。偶有个痞子出来闹腾,谁都没个思想准备,等人家孙同学吃饱喝足闹腾够了回家睡觉,玉帝才好容易把武将都召集齐了,下界去讨伐痞子孙……
那一仗打得叫好看。
我们师兄弟十二个好容易凑在一起,俱留孙又提议来赌一把。
太乙真人死活不干,说哪吒还在前面拼死拼活,我们几个在后面耍钱,太不仗义。兄弟几个开始还没当回事,结果那边抵得住的天兵天将越来越少,玉帝老子的脸色越来越黑,哥儿几个的徒子徒孙们全都被抓壮丁上了阵……直到玉鼎的宝贝徒弟杨戬出了场,二郎真君举着三尖两刃刀跟痞子孙战个平手,兄弟们都噤了声,赌局也自动散了……
后事自不必提,痞子孙什么结果,诸位看官比我清楚。
只是输赢暂且不计,这一仗打的失了天宫的脸面。
哪吒尤为不爽,自打出道来,他也没这么挫过。一张粉脸拉得老长,看谁都跟欠了他家五百万似的。杨戬则是悄无声息地玩失踪,三天没见到人影……这些后辈一个比着一个的玩什么青春疼痛,让我们这些做师叔的情何以堪?
其实这些事,我是不大关注的。无关风月的打打杀杀,老子一向不好这口。可五百年前这事,我记得这么清楚,也是有原因的。
且说那杨戬不见了踪影,玉鼎真人催我们哥儿几个到处找找。
我寻了一日多,他们小兄弟平日里常去常玩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正好路过五龙山,打算在文殊那里吃顿饭,歇个脚。
可刚到云霄洞口,就见那杵着两个小道士,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白象载我到近前,站定。
俩小童见我来了,神色有点慌张,连忙施礼。
“见过师叔。”
我含笑应了,摆摆袖子准备进洞,却没想到二人跑到跟前拦了下来。
“呃……师叔。那个……”俩人磕磕巴巴,抓耳挠腮。
“你们天尊不方便么?”我眨巴眨巴眼睛。
我那里女眷来的频繁,洞门倒是常年挂着不便接客的牌子,可文殊一向以不近女色闻名,从没听说他这里能出什么风流韵事。说这话,不过是个调侃,我自是没放在心上。可话即出口,这俩道童脸上皆变了色。
“嗯……不是不方便……是他老人家不在。”其中一人道。
“是,天尊不在家!”另一个连忙点头。
必有奸情!
平日里我们师兄弟之间走动,根本没有通禀这一说。就算他不在家,我过去白吃白喝住几天,旁人也说不着什么。何况这次事出诡异,我不抓紧时间进去瞅两眼,这好端端的一个八卦岂不是要泡汤?
我佯装恼怒,瞪了这俩孩子一眼,道:“不在我就进去等!喝口水能喝穷了你们的?”
俩小童一缩脖子,不敢言语了。
我吩咐小白在洞口守好,提着袍子三步并作两步往里奔。
转过中厅,文殊卧房的门关的紧紧的。
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静的出奇。想象中即使没有女子的娇吟声,怎么也得有人说话吧。可是,啥都没有。
……
莫非是小童们没骗我,这厮真的出去混了?
叹了口气,正打算折回去,门板忽然一开,正拍在我鼻梁之上。
“I DA I……”我捂着鼻子正要叫痛,看见文殊那张尴尬的脸,却不由得喜形于色。
“你来干什么?”文殊身子一横,把屋内好景挡个结结实实。
“来看你呗~”我见他这边路不通,只好伸手去拉另半扇门。文殊手一撑,把那半边也卡的严严实实。
“你何时这么小气,我来了,连房门也进不得?”
文殊瞅了我片刻,叹了口气,终于将身形闪开。
我兴高采烈地就要往里走,怎奈一见那屋中光景,却迈不动步了。
文殊那窄到不行的破木床上,躺了个少年,衣衫凌乱,沉沉地睡着。他虽未着往日的鹅黄袍缕金靴,睡脸上也看不出战场武神的戾气,但这孩子,玉鼎真人的爱徒,二郎真君杨戬……我能认错吗?
文殊趁我发呆,推搡着我出了屋,将门掩上,伸手就要拉我:“你过来,咱们这边说话。”
我下意识地一躲,抬手制止他出声:“你等等,让我先缓一会儿……”
这一会儿是多久,我还真记不大清了。
只依稀记得自己拿着中厅桌上的桂花糕,一块接一块的往嘴里扔。直到撑的我脸色发青,文殊终于看不下去,把果盘统统撤了下去。
“……你……他……”我打了个饱嗝,指了指文殊,又指了指隔壁的卧房。
“不是你想的那样。”文殊跟道童们要了杯茶,推到了我面前。
我抚额无力啊……
人都说文殊是好仙品,谦恭和气,洁身自好,这几千几万年来都没听说过他跟哪家的仙姑传出什么绯闻,今儿个却被我撞上了,还竟是这么一桩荒唐事。莫不是说,越老实的人,越容易搏出位?这事若真是传了出去,他仙门表率的牌子,恐怕是要碎一地了。
说到这儿,我还得解释一下。
其实神仙们好断袖的不在少数,咱这么大反应也不是因为文殊睡了个男人。口胡!你文殊要是真喜欢男人,做兄弟的我也不会有二话,可是天下这么多男人,你为毛就偏偏选中了杨戬?若是玉鼎知道了这事,八成会提着家伙来抄他的窝。到时候,兄弟相残,我帮谁好呢?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转成了一锅粥,想问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我瞪着眼睛,最后只憋出一句:“为什么是杨戬?”
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
比起挖人家八卦,还是先把道理摆在桌面上让这梨花大叔看清楚吧。
我咳了一声:“文殊,你这事做的不对。别的放在一边不提,那杨戬可是咱的亲师侄,这样做,你让十二仙的脸面往哪里放?”
文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将手撑着额头,拇指轻揉着太阳穴,任我唠叨下去。
“兄弟劝你赶紧收手吧。说句不好听的,杨戬好歹也是玉帝老子的亲外甥,他家里虽然不安生,整日里掐架,可总归是至亲……你这样……别闹得上头都不高兴……”
文殊淡淡叹了口气:“我跟杨戬没什么,也用不着闹那么大。”
我一愣:“你们……什么都没做?”
文殊笑了:“做了,但还是没什么。”
我捶桌凌乱了。
这小子比我牛,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可一荒唐起来比谁都前卫。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吃干抹净,拍屁股走人么……我心中暗骂这天底下的神仙都识人不清,那神仙风流榜上为毛高悬的总是老子的名字,我虽花了点,但这种缺德事可从来没做过……
文殊笑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大惊小怪了,本来这就算不得个事。杨戬他心烦,我就陪了他一宿……仅此而已。”
……
反非主流,果然是青少年教育工作的一大重任。
杨戬他要什么有什么,根红苗正的一棵共产主义秧子,你有什么可烦的呢?没事表总学非主流搞颓废好不好……难道这些年轻一辈就不能老实过日子么?
我一咬牙,手里的茶杯盖裂出道缝。
“既然如此……那我就装作不知好了……玉鼎那边,我不会说的。”
好歹也是成年人了,比起挑拨离间来,当事人自行解决问题会少去很多麻烦。
文殊点点头:“你放心,杨戬心里有人……闹起来也跟我扯不上关系。”
口胡啊,你个渣,人家心有所属了你还掺一脚!厚道这俩字你会写吗?
我刚要吐槽,却忽然想起自己忘了问:“文殊,难道你喜欢男人吗?”
文殊端茶杯的手抖了一抖,眼皮却都没再往上抬一下,只干脆的答了一声:“算是吧。”
我再次凌乱。
相处了千万年的兄弟,有这般嗜好,我却被蒙在鼓里……难不成在我们哥儿几个看不见的时候,他都会出去跟少年郎厮混?
脑海中瞬间浮现起诡异的画面,我赶紧甩头把杂念驱赶出去。
微妙的尴尬感在云霄洞中厅的茶桌旁飘荡着。
我一口茶,他一口茶的喝着,谁都不再做声。
直喝到壶中水空空,文殊掀开盖看看,打算唤小童再斟点儿水过来,被我拦下了。
“我今儿先告辞吧,你把这边的事处理好。咱们改日再聚……”
我站起身来,掸掸袍袖,迈步要走,文殊伸手拽住我的衣襟。
“什么事?”
文殊的脸色有点惨淡,又有点无可奈何:“你不问问我心里有人么?”
我怔了一下,看着他:“你这么说,自然是有了。”
他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普贤……其实……”
“你不用说了!”我开口阻止,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兄弟这么多年,我也不会因为你搞断袖就疏远你。别说是杨戬了,就算你爱上玉帝老子,兄弟也自然挺你!干吧嗲!!”
文殊张了张嘴,后半截话咽下去,干挤出了个笑容:“好,一言为定。”
第 9 章
五百年前曾有过那么一出戏,就别怪我当前多心。
尽管打那儿以后,既没在天上听过文殊和杨戬有什么不干净的传闻,也没见这二人私底下有什么走动,我几乎都不记得这事了……可如今旧戏重演,难免让人担心。
杨戬脸上没什么变化,多半是不知道自己风流事早已曝光,只拱手又行了个礼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