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就很大胆《中国需要健康的大奶》!
文章开篇回顾中国历史,从唐宋仕女图和壁画说起,得出唐宋女子不需要束胸的结论,就连宋太后的画像都隐露胸乳。接着文章又对比中国明清时代,以及西方的中世纪,认为中西方束胸和束腰陋习,都是封建男权思想对女性的迫害。
最后又说,日本人把中国人称作“东亚病夫”,不是没有原因的。女性胸部的最初功能是哺育后代,而中国女性束胸,导致胸部畸形、发育不健康,会严重影响中国幼儿的成长。
周赫煊在文章结尾喊出:“中国需要大奶,中国女性当践行大奶奶主义。只有健康的大奶奶,才能哺育出健康的孩童,才能培养出健康的国民。”
“周先生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我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
“你敢放胸吗?”
“我倒是想,就怕家里不同意。”
“这些内衣都好漂亮,我打算买一件偷偷在家穿。”
“……”
理发店内的女子议论纷纷,她们既然踊跃剪发,思想肯定比较开放,对周赫煊的言论也是赞同的。
等同学们都剪发完毕,谭艳秋突然说:“既然我们都剪发了,为什么不尝试放胸?妇女解放,就要解放得彻底些!我现在要去买内衣,谁愿跟我同去?”
“我去!”
“我也去!”
“……”
有大半的女同学都举手报名,但也有小部分默然不语。
谭艳秋按照画报上登载的地址,很快就找到“魅蔻内衣专卖店”。她们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店内员工都是女性,顿时完全抛去顾虑,一个个冲进店里挑选样式。
买好内衣,谭艳秋迫不及待返回家中,她解开束胸,换上内衣,感觉整个人都轻松自由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谭耀章盯着她的头发看了几眼,不悦道:“剪发都不跟我说一声?”
“同学们都剪的。”谭艳秋低头应道,同时坐矮身体,用桌沿挡住自己的胸部。
“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的样子,剪发剪得像个男人,这成何体统!”谭耀章语气极为不满。
谭艳秋反驳说:“蒋先生的夫人也剪短发,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也是短发。”
如今北伐军得势,谭耀章也不便说反动言论,他拍桌子道:“给我坐直了,吃饭要有吃相,弯腰驼背属于没有家教!”
谭艳秋连忙坐直腰杆,胸部挺得老高。
“你你你……你把胸也放了?”谭耀章气得直哆嗦。
谭艳秋把周赫煊搬出来做挡箭牌:“周赫煊是大学者,他呼吁女子放胸,肯定有道理。”
谭耀章问清情况,第二天就叫佣人来了份《良友》画报回来。他忍不住盯着封面多看了几眼,才找到周赫煊的文章阅读,顿时义愤填膺,拍桌子大骂:“周赫煊,斯文败类也!”
谭耀章也是有身份的读书人,前几年还做过省咨议员,当即提笔写文章痛斥:“如今上海有四大文妖,一是提倡性开放的张竞生,二是唱毛毛雨的黎锦晖,三是叫嚣一丝不挂的刘海粟,四是登报卖肚兜的周赫煊……”
129【狂士】
民国时期,上海作为世界窗口,新闻业繁荣得令人咋舌。
远自世界大事、国家时政、天气预报,近至物价涨落、市政管理、赛马看戏,报纸上的内容应有尽有,看报已经成为市民生活的一部分。
近日上海最轰动的新闻,就是周赫煊在《良友》画报上宣传新式内衣,以及谭耀章在《大陆报》上痛斥周赫煊为文妖,继而掀起进步派和保守派的大论战。
《大陆报》创刊于1911年,属老牌报纸,最初为中美合资,后来又经过多次易手,内容也从英文变成全中文,态度立场倾向于保守。
谭耀章那篇文章一发,立即引来守旧文人附和,气势汹汹地对周赫煊进行批判,把他骂得是狗血淋头。
周赫煊还没来得及理会,就有无数进步学者自发帮他打笔仗。
担任中西女校教务主任20余年的吕嘏纯女士,率先发文支持周赫煊,支持女性放胸,她说:“经我多年主持女校校务工作发现,小马甲妨害女子胸部发育,易致肺病,成年女性患咳嗽病者十之**,都由此而引起。束胸还会导致胸疾,将来生育子女,虽有乳(和谐)汁而不畅旺,婴儿身体必不健全。”
刚刚回国的胡适,也乐颠颠地掺和进来:“束胸可能导致传染肺病、流毒骨髓,造成弱国灭种之祸患。中国女性应当保护自然之发育,须以强国强种为人身之要图。中国该当有大奶奶,我支持周先生的大奶奶主义。”
甚至《北新》周刊都找身在广州的鲁迅邀稿,鲁迅先生为此写了一篇《谈大奶奶主义》:“近闻有周氏赫煊者,提倡大奶奶主义,本意应该是好的。却招惹非议,引来道德君子们尽相唾骂……我也有过忧天之虑,以为将来中国女子,恐怕要失去哺乳的能力,家家须雇乳娘。但仅只攻击束胸是无效的。第一,要改良社会思想,对于胸乳较为大方,不必羞于提及;第二,要改良衣装,将上衣系进裙里去。旗袍和中国的短衣,都不适于胸乳的解放,因为其时即胸部以下掀起,不便,也不好看。周君所倡导之新式内衣,我虽未亲眼所见,但也不失为好的方向。”
当今中国的文坛和思想界,声名最响亮的就是胡适和鲁迅。他们两个站出来支持周赫煊,瞬间就引来无数进步青年追捧,“大奶奶主义”也被知识分子广泛讨论。
那些守旧派战斗力属于渣渣,哪里说得过经历了五四运动的职业大喷子们?仅仅几天时间,便被驳得哑口无言,自己回家凉快去了。
与此同时,《良友》画报的销量亦出现暴涨,甚至发生排队购买的情况。
因为画报刊载的几组内衣照片,对民国男人而言太具诱惑力了,好多人都把这玩意儿买回去珍藏。就像去年张竞生主编的《性史》,一经发行就引起抢购,军阀**时甚至用高压水枪来驱散购书群众。
……
公共租界,魅蔻内衣专卖店。
周赫煊指挥店员道:“再搬过去一点,对,就放在那里!”
几个女店员,抬着几具木头制成的假人模特,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橱窗后,很快又给它们穿上内衣。而在专卖店的招牌旁边,还贴着卡捷琳娜的大幅内衣照。
每天都有路人前来围观,脸皮厚的站着不走,脸皮薄的也会偷瞄几眼。此刻再摆上假人模特,顿时围观群众就更多,对着那些模特指指点点。
有些女子本来想进店买内衣,但看到围观者太多,顿时就害羞了,站在店外徘徊犹豫。
突然间,出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穿长衫,脚踩布鞋,戴着眼镜。他丝毫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走进店里大喊:“你们这里的肚兜都有哪些样式啊?把最好看的拿出来,我要买回家送老婆!”
店内的女顾客见来了异性,而且还是个老头儿,吓得纷纷躲避。
周赫煊也觉得稀奇,亲自走过去招呼,笑道:“老先生,新式内衣有不同尺码。你的夫人需要亲自来店内测量,才能知道合不合身。”
“那没问题,你这里有电话机吗?”老头说。
周赫煊道:“里面有一台,请跟我来。”
老头大摇大摆跟着进入,拨通号码说:“志莹,你来内衣店一趟,他们说要测量尺码。”说完他放下电话,对周赫煊道,“等着啊,我老婆很快就来。”
周赫煊更加惊讶,问道:“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我是章炳麟。”老头说。
周赫煊连忙抱拳见礼:“竟是太炎先生,有失远迎,在下周赫煊。”
章太炎哈哈笑道:“我猜就是你,叫嚣大奶奶主义的周文妖。”
“些许薄名,不足挂齿。”周赫煊微笑说,他对文妖之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章太炎指着周赫煊说:“哈哈,你小子有点意思,喜欢被人骂才痛快。”
周赫煊道:“比起太炎先生,我的骂名还稍显不足,需要向你多多学习,争取被人骂得更狠一些。”
“你他妈够狂,还敢跟我比挨骂。”章太炎老怀大慰,似乎是感觉后继有人了。
一老一少瞎扯半天,章太炎的妻子汤国梨也来了。
汤国梨只有40多岁,风韵犹存,可惜从小裹脚,走路有些不方便。她的表现落落大方,进店后先不量尺寸,而是旁若无人地挑选内衣,根本不理会围观者的议论。
周赫煊过来问道:“汤先生好,这些样式都是我设计的。性感、庄重、冷艳……应有尽有,不知你喜欢哪种?”
“这个粉色带花边的就不错。”汤国梨不但不羞耻,反而对着内衣评头论足。
果然不愧是狂士章太炎的老婆,思想够新锐的!
挑完样式,汤国梨才进去量尺寸。他们足足买了十多件内衣,全都由章太炎提在手里。
老章尤嫌不足,在走出内衣店的瞬间,突然将内衣高高举起:“我叫章炳麟,新式内衣是个好东西,都别傻愣着了,快买几件回家送老婆吧!”
一圈人呆看着他,瞠目结舌。
130【热卖】
徐志摩家里,今天又在开诗会。
陆小曼紧紧追随潮流,已把长发剪为短发,少了三分婉约,多出七分秀美。
客厅当中,除开刚刚回国的胡适,还有前不久搬来上海的饶孟侃,即将到南京从政的邵洵美,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人类学家潘光旦,著名翻译家刘英士(并非倾家荡产办教育那个),以及徐志摩的几个爱写诗的学生。
“说到写新诗啊,我就佩服一多、志摩和明诚,”胡适翘着二郎腿,笑道,“我是不成的,写出来只能贻笑大方。”
刘英士道:“我最喜欢一多的《死水》,和明诚那首《回答》,铿锵有力,发人深省。”
陆小曼打趣说:“明诚已经不写诗了,他现在是内衣大亨。”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不已。
周赫煊苦笑:“我是挨骂大亨,这次被守旧派群起而攻,还要多亏适之兄支持。”
“我不是支持明诚,而是支持你的大奶奶主义。中国的许多陋俗还没打破,需要更多人站出来摇旗呐喊。”胡适摆手道。
“那我也要多多感谢,”周赫煊扭头问,“志摩,你家有吉他吗?”
徐志摩道:“吉他没有,只有钢琴。”
“借琴一用。”周赫煊说。
“在琴房里,我带你去,”陆小曼对此非常积极,问道,“明诚要演奏什么曲子?”
“到时自知。”周赫煊神秘一笑。
众人全都前往琴房,周赫煊坐下试了几个音,稍微找到些手感,说道:“这首歌,是赠给适之兄的。”
“哈哈,我可不好男风。”胡适大笑。
周赫煊的钢琴水平很业余,也就小时候被父母逼着练了几年,只能糊弄糊弄外行。他弹琴唱道:“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过时。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眼见秋天到,移兰如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
这首歌是后世台湾歌手刘文正所唱,属于脍炙人口的校园民谣,大陆70后、80后的朋友应该十分熟悉。
但它的歌词作者,却正是胡适。
“啪啪啪啪啪啪!”
一首歌唱完,众人热情鼓掌。
陆小曼双眼冒光,笑望着周赫煊说:“明诚这首歌太好听了,清新有趣,跟时下流行的歌曲都不一样。”
废话,民谣运动还得再过50年才兴起,这种曲风已经超前半个世纪。
徐志摩疑惑道:“这首歌好像是适之兄的《希望》改编,但歌词又有些不同。”
胡适此刻非常高兴,拉着周赫煊的手说:“好听,非常好听!改得比我原诗还好。”
“适之兄谦虚了,我这首歌只是小情调,你的原诗立意更加高远。”周赫煊连忙谦虚道。
周赫煊说的是实话,胡适原诗创作于六年前,当时正值新文化运动轰轰烈烈。诗中的“兰花草”隐喻新思想,希望花开,其实是指希望新文化、新思想能够在中国开花结果。
而歌曲版的《兰花草》,虽然改得辞藻更加优美,更加符合韵律,但在格调上却落入下乘。
既然如此,也足以让胡适欢欣雀跃了,自己的新诗被改编成歌曲,对文人而言不失为一桩美谈,瞬间就将周赫煊引为知己。
陆小曼迫不及待地说:“明诚,快把这首歌的谱子写下来,我要学唱。”
就在周赫煊撰写歌谱时,客厅里张嘉铸扯开嗓子大喊:“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
琴房隔音,张嘉铸喊半天都没人答应,最后还是徐家的佣人把他带过来。
张嘉铸推门而入,狂喜大呼:“哈哈,疯了,已经卖疯了!”
“什么卖疯了?”徐志摩问。
“新式内衣啊,”张嘉铸拍手道,“两家专卖店生意火爆,女子测量胸部尺寸还需要排队,我打算在上海再开一家店。”
周赫煊惊讶道:“怎么突然有那么多人买内衣?”
张嘉铸解释说:“我打听过了,好像是刚刚成立的上海妇女协会,号召每个会员都穿戴新式内衣。甚至连孙夫人,也亲自到店里买内衣穿。有她们帮忙宣传呼吁,现在好多沪上女子都以穿新式内衣为荣。”
张嘉铸口中的“孙夫人”,自然是中山先生的遗孀,大名鼎鼎的宋家二小姐。有她做榜样,内衣不卖疯才怪。
咱们把视角转到内衣店。
只见店内人头攒动,购物女子表情兴奋,一边排队一边盯着货架上的内衣看,恨不得马上就回家穿戴起来。
女店员忙得头昏眼花,满头大汗,还得嘶声力竭的维持秩序:“大家不要挤,也不要急,我们的新式内衣货量充足,马上就会从工厂调运一批过来。想要购买内衣的,请先排队测量尺寸,尺寸不对买了也穿不合身!”
“那件蕾丝的,取下来给我看看。”
“我要全罩杯,棉质的。”
“你们这个东西怎么穿啊?”
“……”
猛然间,又冲进来一群女人,带头的大喊:“就是这里,他们卖的是正牌周先生内衣!”
“红色的,那件红色的给我!”
“紫色的最骚气,客人肯定喜欢。”
“我要那件布料最少,露得最多的。”
好嘛,刚来的这些都是沪上风尘女子。她们的需求更加急迫,自从《画报》刊登内衣照以来,就有不少寻欢客提出要求,说想看穿新式内衣的女人。
店员已经彻底崩溃,整个内衣店人满为患,不时发生忘了收钱或者给错货的情况。
著名学者李济尘后来在《女子放胸琐闻》中描述道:“革命军兴以来,勃然而起者,厥独女子剪发与放胸二事。其来也似潮,沛然莫能御。海上开风气之先,此风大盛……又有学者周赫煊,提倡大奶奶主义,发明改良新式内衣,时人称其为‘先生内衣’或‘周氏内衣’。短短数月,女学生中放胸者,达十之七八。女教员之未放胸穿内衣者,几等于零。即非学界中人,自大家闺秀,迄小家碧玉,亦约占十之四五。一般闺秀,未知放胸后如何情形,或恐有损美观,乃先令使婢实验。故婢女放胸者尤众……风行之普遍,可见一斑。”
前些天还没人买的新式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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