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的印度文学家,在中国最出名的自然是泰戈尔,其次便是眼前这位普列姆昌德。特别是新中国建立之初,普列姆昌德在中国备受推崇,因为他的作品经常反应农村问题,被中国研究者认为是印度贫下中农代表作家其实人家是婆罗门地主呢。
普列姆昌德说:“《神女》让我知道了一些中国的情况,特别是中国农村,你们那里似乎没有种姓制度?”
“是的,从公民基本权利来看,所有中国人都是生而平等的。”周赫煊摇头道。这是他刚学会的技能,在印度摇头是表示赞同肯定。
诗人乔什马里哈巴德感慨道:“在这方面,中国天然比印度更进步。”
奥罗宾多又开始贩卖他的哲学思想,说道:“人类历史拥有五个阶段,分别是象征时代、典型时代、约定时代、个人主义时代和精神化时代。包括印度在内,世界上大部分国家都处于约定时代。我认为再过30年,人类就能进入个人主义时代。到那时,印度人可以通过自己的精神进化,达成社会进化的目标,则印度种姓制度就能自然消解。”
“会有那么一天的。”普列姆昌德居然表示赞同。
奥罗宾多问:“周先生研究过哲学吗?”
“不太了解。”周赫煊道。
奥罗宾多说:“人类社会进化的终极目标是精神化,当物质文明发展到最高处,人们将不再苦于吃穿住行,所有人的精神都至臻完美,所有人都是圣贤圣哲。宇宙的本源亦是超自然的纯精神实体,我称它为‘梵’。‘梵’能超越时空、质量和一切形式,不依赖于他物存在。人类的精神进化,就是对‘梵’的感知……”
周赫煊听得有点头晕,这尼玛说的不是哲学,而是神学吧?
咱们的周先生是啥样人?别说神棍了,他跟猪都能有共同话题。
“高斯先生所说的‘梵’,让我想起中国的‘道’,”周赫煊立即成功的接住话题,使用音译道,“道家认为‘道’是宇宙本源,是万物的终极真理,体现万物而又依赖万物而存在。人类在感知‘道’以后得到进化,从凡人升级为贤人,更高级的还有圣人、至人和真人。贤人的标准是知晓天地法则,万物规律。圣人的标准是知行完备,品德至善。至人的标准是……”
扯什么哲学?不就是吹牛嘛!
周赫煊吹起牛来天地变色,把三个印度文坛大佬唬得一愣一愣。
特别是那套道家思想,让奥罗宾多非常感兴趣,拍手道:“条条道路通罗马,世界的真理都是一致的。周先生所说的‘道’,应该就是我说的‘梵’,只不过名称不同而已。”
“是啊,印度的哲学思想,和中国的哲学思想有很多共同之处,我们以后可以多加交流。”周赫煊笑嘻嘻说。
这就是印度顶尖的哲学家,这就是印度早期独立运动的领袖……
1004【会谈】
翌日。
共有十二位印度进步作家汇聚在庄园,他们分别是:进步作协主席普列姆昌德、副主席安纳德、秘书长阿利姆、前任秘书长萨加德、孟买作家领袖阿巴斯、海德拉巴作家领袖乌丁……本来收到邀请的作家更多,但由于各种原因缺席了。
这次并非召开正式会议,而是进步作家领袖们的碰头会。
聚会地点就在庄园内的草地上,明明有足够的椅子板凳,但每人都席地而坐,面前摆着瓜果盘子。等到用餐时间,则每人面前摆放一扇芭蕉叶,仆人将米饭舀到蕉叶上,再大勺淋上咖喱汤汁。
小勺子肯定是有的,但只用来添加配料和佐菜,吃饭时人们直接用手抓取。
手抓饭也就罢了,毕竟是人家的饮食风俗。但为毛要用手把咖喱汁饭捏了又捏,就跟小孩子玩泥巴一样,捏成了饭团再送到嘴边慢慢啃?再配合咖喱饭黄中带黑的颜色,那模样真像是……呕!
周赫煊看得一阵恶寒,老老实实的用勺子取饭。
顺便一提,昨晚周赫煊和张乐怡内急,都是跑去庄园外的野地里解决的,偌大的庄园居然连个厕所都没有。当时还有仆人跟着,仆人手里拿着个装水的罐子。
那罐子里的水当然是用来洗屁股,一般情况下得用左手浇水去洗,最后再顺便洗洗左手。有权有势的可以让仆人代劳,比如昨晚就有仆人想帮周赫煊洗屁股,吓得周赫煊连忙掏纸解决。仆人对此感到很委屈,或许是觉得自己工作没做好,或许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
……
之前都是互相闲聊扯淡,开始吃饭时才进入正题。
主持发言的并非印度进步作协主席和秘书长,而是副主席安纳德。此人放下手里捏成团的咖喱饭,挥舞着沾着黄色汁液的右手说:“先生们,马克思曾写文章阐述过印度问题:一切天灾**都只能触动印度的表面,而英国则破坏了印度的社会结构。印度人失掉了旧世界,而没有获得一个新世界,我们同自己的全部传统和历史都断绝了关系!”
众作家都微微摇头,表示赞同这种观点。
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两个是印度共党,但剩下的都倾向或同情共党理论。特别是副主席安纳德,他曾公开表示自己深受马克思影响,还把马克思的作品翻译到印度连载。
或许大家很难理解,为毛这一大群高种姓资产阶级作家,居然会选择同情甚至加入共党。
其实很简单,他们都是从英国人那里学来的。30年代,英国人向往苏联,印度人向往英国,苏联的**就这么二倒手的传进了印度,然后用来反抗英国的殖民统治。
既然是二倒手,自然在内容上有差别。印度人所追捧的**,属于英国人弄出的弱化版,严格说来更类似于改良社会主义。
暴力革命?呵呵。
这些印度作家可不敢,他们一边高喊着**口号,一边拥护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安纳德继续说道:“我们进步作家的使命,也是全体印度人的使命,一是破坏性的,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二是建设性的,即在亚洲建立西方式的现代社会!想要打破旧社会,建立新社会,就必须改造思想,就必须更正观念。而思想与观念的更新,就需要通过文学作品的宣传,这就是我们印度进步作家协会必须要做的工作!”
“啪啪啪啪!”
作家们用左手拍着右手腕鼓掌。
主席普列姆昌德赞许道:“安纳德说得很好,也很清晰。我们不能各自为战,必须再次团结起来,扩大我们的影响力。阿利姆,你来讲一下作协的情况。”
秘书长阿利姆说:“自从召开进步作协第二次代表大会以来,我们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聚会过了。这三年来,我们的作家被逮捕,我们的杂志社被查封,各地分会也遭到毁灭性的破坏,进步作协的日常工作完全处于停顿。现在事情已经有转机了,英国在《联合国家宣言》里承认让印度独立,但他们拒绝履行诺言,全体印度人都应该站出来谴责。在这种情况下,英国人不可能闹得太过分,而我们进步作协东山再起的机会也来了!”
周赫煊听得暗暗发笑,这帮印度作家,居然连搞文学宣传都要看英国人脸色,还必须借着国际大势才敢站出来。再看看中国的“左联”,刚成立不久就出现了“左联五烈士”,幸存作家们依旧前赴后继。而英国人只是逮捕作家,查封杂志社,根本就没有杀人。
跟中国的同行相比,印度作家也太软弱怕事了。
前任秘书长萨加德笑道:“我也认同阿利姆的说法,如今正是进步作协发展的好时机。我提议,在近期内召开全印度进步作协第三次代表大会,把被破坏的组织都恢复过来!”
安纳德补充说:“当然,我们不要一味的反对英国,而是要在反对中寻求合作。现在全世界文明国家的主流都是反法西斯,我们应该在印度文学界建立反法西斯统一战线。这样做,不但有利于工作的进行,而且还能获得英国人的支持。”
“安纳德先生真是一位智者,我们确实应该举起反法西斯旗帜。”孟买作家领袖阿巴斯赞许道。
普列姆昌德突然问周赫煊:“周先生,你是‘国际反法斯西同盟’的发起人之一,你对此有什么良好的建议吗?”
“国际反法西斯同盟”早已扩散到全世界,在美国、英国和中国尤为突出,全球总会员已经超过了20万人。但这个组织非常松散,大部分的分会都沦为读书会,也就只剩下学习、讨论、宣传、捐赠、国际支援等功能。
周赫煊身为“国际反法西斯同盟中国分会”的会长,唯一的作用就是通过会刊《非攻》宣传抗战、鼓动参军和筹集捐款。各地会员一盘散沙,根本没有组织度可言,甚至大家都没把这当成一个正经的团体组织。
周赫煊说:“在印度进步作家协会建立反法西斯战线,我是非常赞成的。法西斯是全人类的公敌,在轴心国的计划当中,德国向北、向西和向东扩张,意大利向南、向东扩张,日本则向东、向南扩张。他们的目标是要在占领整个亚欧非大陆,而印度也在法西斯的扩张范围当中。英国人只是殖民而已,法西斯国家则更加残暴,他们会公然抢走诸位的一切财富。德国对犹太人的屠杀,日本制造的南京大屠杀,这样的惨剧有可能在印度上演。”
“周先生说得很不错,法西斯就是魔鬼!”萨加德附和道。
周赫煊继续说:“所以,印度人民不要对日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他们是来解放印度的。现在,缅甸境内的一部分印度残兵,已经在日本的支持下组成了军队,他们帮着日本人攻击英军。这是极其错误的,如果说英国人是强盗,那么日本人就是恶魔。各位印度作家朋友,你们一定要写文章宣传,别让印度人做了魔鬼的帮凶。”
在场的作家们纷纷点头,他们属于新兴资产阶级代表,反对英国只是想争取更多权益。法西斯就太可怕了,说不定哪天直接屠杀抢掠,还不如老老实实被英国殖民呢。
周赫煊又说:“为了加强中印两国作家的沟通学习,我建议印度进步作协和中国文联能多多交流。我以中国文联荣誉理事的身份,邀请印度作家朋友前往中国访问。”
“我愿意前往中国!”安纳德举手道。
安纳德确实是访问中国的最佳人选,他是印度进步作协的发起人和副主席,身份高又事务不多。搭飞机去中国交流一番,回印度刚好参加第三次代表大会,能学到中国进步作家的很多斗争经验。
周赫煊完全没有料到,安纳德此次中国之行,让他直接从亲共分子变成了印度共党。他只在重庆逗留了两个月,就彻底成为太祖的崇拜者,后来更是在印度农村建立起毛派游击队。
也因为周赫煊的这次邀请,使得中国文联和印度进步作协加强了往来,双方到60年代初都保持着关系亲密。直到80年代,两国文坛重新恢复联系之后,周赫煊又被誉为“中印两国文学交流的桥梁”。
1005【圣雄甘地】
接下来几天,周赫煊一直住在加尔各答,整日和这些印度进步作家们讨论文学和民族解放问题。之所以赖着不走,并非因为他想要跟印度同行们交流,而是留在这里等常凯申和宋美龄。
常凯申在视察开伯尔山口要塞之后,便带着随员回到新德里,并在这里会见了国大党领袖尼赫鲁、印度绿教徒联盟主席真纳(巴铁国父)、印度妇女界领袖奈都夫人等等。
接下来就是会见圣雄甘地。
为了表示尊重,常凯申想按中国人的理解,亲自前往孟买登门拜访。而甘地则想按印度人的理解,亲自前往新德里与常凯申会面。
英国驻印总督获知此情况,立即给宋美龄写信,说如果老蒋夫妇前往孟买,那么总督将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之后丘吉尔又给老蒋拍电报,请他不要违背总督的意愿,否则中英同盟联合全印度参战抗日的局面将受到损害。
无奈之下,三方妥协老蒋选择在加尔各答与甘地会面。
甘地出行的声势很浩大,数千印度人在孟买送别,数百低种姓和贱民支持者随往,沿途觐见护送者多达十几万人。他乘坐火车三等车厢而来,数万加尔各答市民自发组织迎接,直接让火车站陷入瘫痪状态。
常凯申完全被那疯狂的场面给震惊了,对身边的宋美龄和周赫煊说:“不愧是圣雄,深得民心!”
数百低种姓和贱民随行者,自发为甘地开道。他们就好像护卫教皇的狂信徒,卑微、低贱而至死不屈,若是谁想对甘地不利,只能踏着这些人的尸体过去。
“圣雄!圣雄!圣雄!”
车站内外的喊声此起彼伏,高种姓者站立静待,低种姓者跪地拜伏,贱民远远的趴在地上朝觐。
英印军警如临大敌,却连枪都不敢举起来。事实上,就算发生意外也不敢开枪,否则必然闹出更大的乱子。
见此场面,周赫煊心情负责,完全不知该如何评价。他以前还有些看不起甘地,觉得这人太懦弱了,但现在却不敢有任何小觑之心非暴力不合作玩到这种程度,有时候比暴力反抗还可怕,它的组织力和影响力已经超过世界上大部分暴力革命。
这么说吧,如果现在英国敢擅自提高某种布料的价格和税收,那么甘地就会站出来号召全民纺布,而拒绝购买使用英国人的布料。几万人、几十万人、几百万人、甚至几千万人响应,他们游行示威、罢工罢市,任凭英国人镇压也要坚持到底,那种经济损失和社会混乱让英国人根本无法面对。
你杀你的,我做我的,我伸脖子让你杀,但就是不跟你合作。
咱们换个比喻,就好像强盗霸占了农民的屋子,让农民给他种菜耕地烧水做饭。一般情况下农民会忍耐,压迫得太过火就啥事不干,躺地上任凭强盗殴打杀戮。除非强盗想把这家人彻底毁了,否则必然选择妥协让步,这真是个无比诡异的反抗方式。
“甘地先生!”
“蒋先生!”
两人在车站外热情握手,都对彼此的行为非常感动。老蒋带着妻子亲自到车站迎接,而甘地一路坐三等车厢奔波,至少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
“这位想必就是诺贝尔得主周先生吧?”甘地微笑道。
周赫煊问候道:“你好,甘地先生。”
众人寒暄过后,便坐车前往市区内最好的旅店。甘地的那些追随者也一同前往,但没住进旅店,而是或坐或躺守在旅店的大门外。苦行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修炼,也是一种表达决心的立场。
交流的过程其实很无聊,各自表达对彼此民族的尊重和支持,并表示要团结起来共同对付帝国主义。
周赫煊最感兴趣的是甘地对种姓制度的看法,他忍不住问道:“甘地先生,你对种姓制怎么看?”
“咳咳!”常凯申咳嗽一声,他觉得这个问题太敏感了。
甘地微笑回答道:“种姓制度具有一定的合理性,限制印度发展的不是种姓制,而是贱民制。我认为应该废除贱民制,贱民阶级一旦被清除,种姓制度就能得到净化。”
这个答案让周赫煊感到很惊讶,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甘地是明着尊重贱民,暗地里却看不起贱民。
“你认为贱民制度能够取消吗?”周赫煊又问。
甘地笑着说:“我就是一个贱民,我依旧能得到尊重。”
甘地当然不可能是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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