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周兄,”孔令伟哈哈大笑,“快进来坐,咱哥儿俩好好叙叙旧!”
周赫煊说:“该叫叔叔。”
“滚蛋,别在我面前充长辈。”孔令伟没好气的说。
周赫煊指着身后的随行人员,解释道:“小孔,我要带人去一趟西北,没飞机了,咱们凑合凑合。”
“没问题,周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家随便坐。”孔令伟翘着二郎腿说。
夏鼐、吴作人和林风眠感觉非常惊讶,传说孔二小姐嚣张跋扈,没想到居然这么好说话。
孔令伟指着婉容问:“这是你小老婆?”
婉容顿时脸色微变,对孔令伟印象大坏,只差没当场怼回去了。
周赫煊介绍道:“这是内人郭婉容。”
“前清皇后啊!”
孔令伟顿时来了兴趣,瞅着婉容左看右看,甚至还眼睛发亮的舔舌头。
周赫煊立即提醒道:“你别乱来啊。”
孔令伟笑道:“我知道,朋友妻不可戏,你就放心好了。”
周赫煊翻了翻白眼,他放心个屁。
范哈儿为了讨好孔祥熙,把自家宅子都让出来了,如今孔祥熙全家都还住在范庄。
孔令伟住在范哈儿家里,跟搬出去的范家是邻居,竟然一声不吭就把范哈儿的姨太太勾搭上。范哈儿对此哭笑不得,小老婆跟一个女人玩出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发脾气。
更搞笑的还在后面,戴笠不知是对孔祥熙有多看不顺眼,居然跑出来做媒,想撮合孔令伟嫁给范哈儿做正室。
孔令伟色眯眯的眼神,让婉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故意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周赫煊被孔令伟拉着并肩而坐,他随口问道:“你去西安做什么?”
孔令伟叹气道:“唉,说起来就丢脸,我这次是去西安相亲的。”
“相亲?”周赫煊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想笑就笑吧,别憋着,”孔令伟扔给周赫煊一支香烟,自己也点上说,“陈立夫那个王八蛋,不安心做他的教育部长,非要撺掇着给我做媒。胡宗南也是个混蛋,相个亲居然还要我跑一趟西安,他自己不会来重亲啊!”
“胡司令军务繁忙,你就别抱怨了。”周赫煊说。
“唉,这种糗事就别提了,”孔令伟郁闷的吐着烟圈,突然兴冲冲的转移话题道,“听说你去年在欧洲遭遇了空战,还亲自开飞机跟德国人打了一仗?”
周赫煊说:“开飞机是真的,但没有跟德国佬打一仗,而是被德国佬追着打。”
“那也刺激啊!”孔令伟对此无限憧憬。
周赫煊说:“想要找自己,你可以自己去参加飞行队。”
孔令伟郁闷道:“别说我妈不让我参军,就算同意我参军,也不可能让我去当飞行员。谁不知道空军阵亡率最高?每年航校毕业的学生,一茬一茬的战死。我要真做了空军,估计也就能活两三个月。”
两人一路闲扯,几个小时后便到了西安机场。
刚下飞机,就有人过来迎接。
此人穿着一身军装,立正敬礼道:“卑职熊向晖,奉胡司令命令,接孔小姐去旅馆安顿。”
孔令伟非常不高兴,质问道:“你们胡司令怎么不亲自来接我?”
熊向晖说:“胡司令军务繁忙,无法脱身,请孔小姐谅解。”
“行吧,你带路。”孔令伟懒得多说。
“胡长官,你能再安排两辆车吗?或者是一辆卡车也行。”周赫煊连忙把熊向晖叫住。他们也要去西安城里歇息,大西北的客机很少,周赫煊不想占用宝贵的飞行资源,剩下的路途都得一路坐车。
熊向晖感觉周赫煊有些面善,问道:“这位先生是?”
孔令伟指手画脚道:“他是周赫煊,我的拜把子兄弟,你赶快再去弄两辆车来!”
熊向晖笑道:“原来是周先生,我马上联系车辆。”
看着熊向晖远去的背影,周赫煊很想笑,但只能憋着面部肌肉作严肃状。
熊向晖是胡宗南最信任的身边人,每次胡宗南要攻打延安,**都还没开拔,延安那边就已经得到详细作战计划了。只因熊向晖是地下党!
这里有个趣谈,1949年底的时候,张治中、邵力子、刘斐等国党高级官员在中南海见到熊向晖。他们亲切的拉家常:“这不是熊老弟吗?你也起义了?”
周公在旁边哈哈大笑:“他可不是起义,他是归队。”
刘斐恍然大悟:“怪不得胡宗南老打败仗。”
还有更有趣的,此时国党中央党部有个女速记员,名叫沈安娜。从1938年到1949年的十一年时间里,几乎所有的国党高层重要会议,沈安娜都在现场做会议记录。
于是,每次国党的会议完毕以后,共党那边也能收到一份。
沈安娜也是地下党嘛。
982【西行】
周赫煊还以为要去城内的旅馆,结果被熊向晖一车拉去华清池。
这里有比较高档的宾馆,也有民国新建的温泉池子,老蒋以前来西安就偶尔在华清池泡澡。
反正一应消费都由胡宗南报账,周赫煊安放好行李,便带着婉容一起找温泉池子。夏鼐、吴作人、林风眠、林国达、孙永振和朱国桢也趁机消遣,特别是两位画家,泡着澡吟诗作赋,遥想当年的杨贵妃和唐明皇。
只可惜,温泉池中的地砖和墙砖比较煞风景,一看就是现代工业品,没有丝毫的古风韵致可言。
第二日早晨,周赫煊让孙永振去市政府借车,弄来辆卡车就可以出发了。西北这边有好几个油田,汽油、柴油反而比南方更廉价易得,不用让汽车烧着木炭长途跋涉。
孙永振还没把卡车开回来,胡宗南倒是先到了。
堂堂集团军总司令,未来的西北王,此时西装革履、戴着眼镜,胸前还挂着一架照相机。
周赫煊正被孔令伟拉着打牌,突然敲门声响起,孔家的随行家仆禀报道:“二小姐,有位记者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孔令伟随口道。
胡宗南走进房间看了孔令伟一样,眉头稍稍皱起,自我介绍说:“孔二小姐你好,我叫古……”
孔令伟穿着套黑色西装,扎着红色领带,一手执雪茄一手拿牌,脚边还蹲着条黄毛哈巴狗。她吐着烟圈直接打断:“古记者是吧,找我有什么事?”
“呃,想……想请教几个问题。”胡宗南连忙递上名片。
孔令伟瞥了胡宗南一眼,冷笑道:“就你这幅德行还当记者?连话都说不好。也不撒泡尿照照,就想采访我?回去告诉你们社长,叫他直接来找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这就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手握重兵的胡宗南将军,此刻只想摔脸走人。他强忍着怒火,赔着笑脸说:“我想给孔二小姐拍张照片。”
孔令伟把胡宗南的名片扔到地上,不屑道:“以前在上海,我一张照片值10万块。你滚吧。”
胡宗南立马就滚了,这样的姑奶奶他惹不起。不男不女,举止粗鲁,毫无教养,目空一切,别说娶回家了,就连做普通朋友都嫌恶心。
“我去上个厕所。”周赫煊起身道。
孔令伟说:“快点快点,别耽误打牌。”
等周赫煊追出去的时候,胡宗南已经把假胡子撕掉了,正骂骂咧咧的嘀咕着什么。
“胡司令留步。”周赫煊喊道。
胡宗南吃了一惊,回头问:“周先生认识我?”
周赫煊笑道:“以前远远的见过一面。”
“原来如此,”胡宗南笑道,“周先生在华清池住得还满意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周赫煊说:“我让人拿着教育部的条子去市政府借车,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胡宗南说:“市政府没几辆车子,既然周先生有急用,我让部队调一辆车过来。”
“那就多谢了。”周赫煊抱拳道。
胡宗南突然低声说:“周先生跟孔二小姐很熟?”
周赫煊苦笑道:“算是吧。”
胡宗南问:“你觉得她为人如何?”
“不好说。”周赫煊道。
“哈哈,”胡宗南干笑两声,“确实不好说。”
两人又聊了几句,突然听孔令伟在里边喊:“你拉屎还是撒尿?上个厕所这么久!”
胡宗南连连摇头,抱拳道:“周先生,我先告辞了。”
“慢走。”周赫煊说。
胡宗南撒丫子就开溜,回去立即给媒人陈立夫打电话,说日军在秦岭准备发动进攻。他必须马上到前线督战,军情紧急,个人私事只能暂时放一放,请陈立夫务必体谅。
周赫煊也很快也带人走了,一路开车去敦煌。
陈立夫把胡宗南的原话告诉宋霭龄,宋霭龄连忙打电话给女儿,一番交流后便猜到胡宗南就是那个记者。宋霭龄把女儿数落了一顿,勒令孔令伟不准再男装打扮,赶紧上门道歉给胡宗南留个好印象。
宋霭龄如此着急女儿的婚事,不外乎是看到老蒋对胡宗南很器重,想要通过政治联姻来壮大孔家的实力。
孔令伟没有亲自登门道歉,而是把电话打到胡宗南的司令部,对接电话的参谋说:“胡宗南要是我不来见我,我就赖在西安不走了。”
胡宗南那个委屈啊,只能硬着头皮去继续相亲。
孔令伟这次终于换回了女装,不但穿着裙子,而且还脚踩高跟鞋,头上和脖子上都喷了香水。
胡宗南瞟了眼对方的高跟鞋,顿时心生一计。他邀请孔令伟去徒步观光,足足走了两个钟头野外小路,把孔令伟的脚都走出了水泡。胡宗南佯装不知,一路欣赏美景,还各种赞叹抒情。
孔令伟快疯了,回到华清池大骂不止,赌咒发誓道:“胡宗南这个王八蛋,就算他哪天当了皇帝,我孔二也对他没有兴趣!”
胡宗南太机智了,这装婚事退得没有得罪任何人,除了孔二小姐……
周赫煊他们那一行则很畅快,由于要运输苏联援助的军火,大西北的公路交通非常便利。
婉容和林国达最为兴奋,他们都是初次领略西域风光,就跟内陆人第一次看海般稀奇。
几天后就进入甘肃地界,武威、张掖、酒泉……每到一个古城,夏鼐都要趁着休息的时机到处走走。林国达成了他的跟屁虫,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各种提问,这种实地考察学习是最长学问的。
周赫煊运气比较好,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土匪,倒是见到天上飞过几架日本运输机。这些日本飞机是前往额济纳旗草原空投物资的,少量日本人在那里建造了军事基地,并买通一些中国人做汉奸,还想拉那里的蒙古王爷下水,然后发动叛变在甘肃建立伪政权。
这种事用不着周赫煊操心,因为共党在三年前就派去了政工干部。那位干部已经和蒙古王爷成了好朋友,在当地军警圈子里也名声响亮,众人皆尊称为“刘秘书”。明年春节,蒙古王爷在“刘秘书”的出谋划策下,请来日本人吃饺子喝烧酒,顺手就把醉醺醺的日本人全部干掉。
这位“刘秘书”本名周仁山,后来做了西藏区高官和新僵区委常务书记。
闲话休提。
一行人到了瓜州折道去敦煌,此时还没什么正经公路,汽车只能在沙漠戈壁中撒欢乱跑。为了避免走错方向,周赫煊还在瓜州临时雇佣了一个向导,终于在九月中旬抵达敦煌。
983【壁画】
周赫煊等人在敦煌县城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便直奔莫高窟。
莫高窟前方的空地似乎变成了大工地,搭建着不少帐篷,还堆放着许多杂物。不仅如此,旁边的沙质土地还被用来开荒种菜,菜地不远处甚至搭起了棚子来养鸭。
张大千这是把家搬来了啊……
相传,张大千为了临摹敦煌壁画,从印度(也有说是缅甸)运来各种矿物颜料,又从西宁、兰州等地采买日用品,前后动用78辆驴车才运至敦煌。他还请了几个精于制作画布的喇嘛,为保证安全又雇佣了军队。
在敦煌逗留两年之后,张大千不仅变卖了自己的古董字画,还欠下5000两黄金的巨债。
“停下,停下!”
周赫煊他们的卡车刚刚靠近莫高窟,就有一队士兵举枪相迎。
周赫煊下车喊道:“军爷,我们是来敦煌参观考察的。”
一个兵头子厉声道:“敦煌已经被军管了,不能参观游玩,现在勒令你们马上离开!”
周赫煊笑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军管手续拿出来我看看。”
那兵头子似乎不想废话,直接举枪道:“再不离开,我就开枪了。”
周赫煊拿出两份文书说:“这是教育部和中央博物院的条子,我们是西北临时史地考察团成员。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敦煌或者瓜州的驻军吧,要不要我回去找你们长官说话?”
那兵头子脸色有些迟疑,低声对手下说了几句,便放下枪喊道:“你们等一下。”
一个小兵跑进洞窟里通报,很快就有个青年走出来问:“我是大千先生的弟子张轶凡,你们是教育部派来的考察团?”
“我是周赫煊。”周赫煊没好气道。
张轶凡颇为惊讶,连忙抱拳说:“原来是周先生,失礼了。”
周赫煊把随行人员都介绍了一遍,走进营地里说:“你们这里条件很艰苦啊。”
张轶凡道:“艰苦是肯定的。别看这才入秋,但晚上冷得很,附近的柴禾都被捡光了,得去百里外的沙漠里捡拾枯木生火。周先生你别不高兴,实在是这边的土匪太多,我们才不得不雇佣军队看守。前几天就来了一帮土匪,放了好几排枪才吓走的。”
“我想进去看看。”周赫煊指着洞窟说。
“我带你进去,”张轶凡边走边问,“周先生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周赫煊明知故问:“有吗?”
张轶凡笑着解释:“瓜州有人得知敦煌壁画有下层,便欲出钱购买临摹画卷,家师只能婉言拒绝。对方怀恨在心,便登报肆意抹黑,实乃小人之举。”
周赫煊没有说话,他要先看看情况再说。张大千毁坏敦煌壁画的糊涂官司打了几十年,一直到21世纪都没有定论,实情如何谁都说不清楚。
众人被带进一座洞窟,里面很光线黯淡,隐约可以看到斑驳的壁画。
林风眠凑近了仔细查看,痛心道:“都是艺术瑰宝啊,这么坏掉了真可惜。”
张轶凡介绍说:“敦煌壁画保存不善,许多地方都已经自然风化了。又连续经历白彦虎之乱和洋人损毁,情况惨不忍睹。你看这画壁上的烟熏痕迹,那是白俄在洞窟里点燃炉灶给熏的。”
周赫煊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个解释。
有人谴责张大千用火把熏坏了壁画,真假且不论,但肯定也有洋人的锅。
大家接连参观了几个洞窟,周赫煊突然说:“我想看看大千先生临摹过的地方。”
“请跟我来。”张轶凡领路道。
很快就来到一个洞窟内,众人点起马灯照明,夏鼐、吴作人和林风眠立即凑上去仔细查看。
“壁画的最外层都被剥了。”夏鼐站在考古学家的角度,对张大千此举很是不满。
吴作人用放大镜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这处线条好像被新近勾描过。”
林风眠也凑过来仔细观察,狐疑道:“没有吧。”
“你再看颜料的色彩。”吴作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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