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剩下的大部分南京政府机关,以及99%的内迁企业、学校,此时都还在湖北和湖南。
常凯申最初打算把迁都一分为三,即国民政府迁到重庆,军事委员会迁到洛阳,行政院迁到衡阳。到11月初,他正是召开会议,讨论迁都事宜。
汪兆铭也对此发表了意见,劝林森把中央政府迁到武汉或广州,至于四川则太偏僻,汪先生觉得太不适用了。
常凯申没有接受汪兆铭的建议,他单独与林森商讨,决定把首都直接迁往重庆,最终做出决议如下:“第一,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迁到重庆。第二,军事委员会不急着搬走,由老蒋临时决定。第三,各部委机关,打散迁往长沙以南或四川、贵州各地。”
至于企业和学校,常凯申认为应该迁到武汉和宜昌,所以现在大部分的企业学校都云集在武汉、宜昌两地。
直到明年10月,冈村宁次率十万大军向宜昌推进,才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宜昌大撤退”。这场内迁被欧美学者称为“东方的敦刻尔克”,为中国保存了工业和文化元气。
说起宜昌大撤退,就必须提到一个人,那就是大资本家卢作孚。
早在淞沪会战开打之前,南京国民政府就实施了“江阴沉船计划”,将24艘船只凿沉于江阴下游,以阻拦日本军舰沿江而上,那时杜月笙还主动提出凿他的轮船。至上海、南京陷落,南京政府又在江西组织第二次沉船,前前后后主动凿沉几十艘江轮。
作为民生船运公司的老板,卢作孚多次接到政府沉船命令,但他拒不执行,认为凿船以断敌路的做法无疑自绝后路。结果到了宜昌大撤退时,其他船运公司的船只被沉得七七八八,卢作孚的民生船运公司成为唯一可以依靠的运力。
宜昌大撤退正值长江枯水期,运载大型设备的船只,以及吨位太大的轮船无法通过三峡。按照当时的运力,那么多物资和人员全部运抵重庆,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卢作孚和技术人员反复研究,创造出枯水期间不停航的“三段航行法”,只用了不到40天就把人员运完,物资运出超过三分之二。又过了20天,卢作孚把剩下的物资全部运完。
而为了全力抢运物资人员,卢作孚在两个月内损失400万大洋,因为他只收取了少量运费,并且三段航行法耗资极大沿途征召了近千条小木船帮忙。但他却为抗战做出了巨大贡献,光是他运走的兵工厂设备,每月就可制造手榴弹30万枚,迫击炮弹7万枚,航空炸弹6000枚,十字镐20多万把。
在整个抗战期间,卢作孚的民生公司,只是军队就运送了共计270多万人。
顺便一提,民生公司在宜昌大撤退时,第一条船运走的是300余名战争孤儿。
有些人虽然没有亲赴战场杀敌,但他们为抗战所作的贡献,是难以衡量且必不可少的。
周赫煊也是如此,他在四川开设的工厂,至今已有十二家正式投产,预计未来半年内,还有至少十家工厂能运转起来。这些工厂将为战时的中国,源源不断提供后勤物资,并一定程度的解决民生问题。
周赫煊甚至弄出了一家手榴弹厂,专门制造“七人背”和简易手榴弹,这些“七人背”将卖去广大的敌后战场。
别的不说,出川抗战的川军,就购买了大量的简易手榴弹,威力虽不大,却胜在数量众多。
川军实在穷啊,周赫煊当年虽然帮刘湘弄来步枪生产线。但在财政崩溃的情况下,步枪工厂时常停工,生产出的步枪大部分都卖给贵州的军阀赚外快,就这样都还拖欠着川军将士无数军饷。
而随着前后几批政府机关迁来重庆,周赫煊兴建的花园别墅和高档公寓卖得很火。都是大官嘛,必须住得体面一点,花钱再多也是值得的。
现在只是开始,等到明年宜昌大撤退以后,周赫煊的生意才会迎来新的高峰。
至于周赫煊去年投资的油墨油漆厂,此时已经占据四川地区70%以上的市场。在四川民众抵制日货的口号下,几家日本油墨油漆企业销量锐减,若非日货便宜,恐怕就要直接倒闭了。
抗战期间,民族资本家们大打爱国牌,比如香烟就出现了这些品牌:七七、卢沟桥、正气、富强、国防、光复、胜利、强国、武装、醒狮等等。香烟包装往往印着飞机大炮和士兵形象,不知道的还以为卖的是军火。
说起来很搞笑,美国虽然持续向日本出售战略物资,但美国民间却在1938年底掀起了抵制日货活动。
这跟胡适等人在美国的宣传有关系,随着美国民众对远东局势认识深入,并知道了日军的残暴(南京大屠杀),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开始同情中国抗战。
美国企业主趁机推波助澜,引导舆论打击日本商品,导致美国民间抵制日货的风潮愈演愈烈。
至1939年春,美国民众正式向议会施压,要求禁止对日本输送物资。这个风潮在1939年6月达到顶峰,同情和支持中国抗战成为美国舆论主流,迫使美国政府在7月份废除美日贸易协定,为日本偷袭珍珠港埋下了伏笔。
837【任教】
罗家伦已经跑去成都安排教学工作,今天接待周赫煊的,分别是重庆大学校长胡庶华,以及中央大学文学院院长汪东。
中央大学的校史上,共有四首校歌。
第一首的词作者是李叔同,第二首的词作者便是汪东。此时用的是第三首,由校长罗家伦亲自作词,后世南京大学的校训,便截取自罗家伦版校歌诚朴雄伟,励学敦行。
汪东是章太炎的弟子,而周赫煊在章太炎面前也执弟子礼,论起来两人算是同辈。
这位先生今年四十有七,比周赫煊年长八岁,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子,一身长袄颇有晚清旧知识分子的风范。他也确实属于旧派知识分子,精通书画诗词,早年跟随孙中山闹过革命,北伐期间开始弃政从教,安心留在大学里当老师。
“吾对明诚盼望已久,终于等到你了!”汪东显得颇为激动,握着周赫煊的手久久不放。
周赫煊笑道:“旭初兄太客气了。”
汪东现在是中央大学文学院院长,历史系也属文学院管辖,正愁着不知上哪儿聘请历史系主任呢。原本的历史上,中央大学内迁重庆之后,直到1938年春天才有新的历史系主任。
胡庶华在旁边开着玩笑:“周先生你不地道啊,我三请五请,只请到你做重庆大学的名誉教授。现在罗校长一出马,立即就请动你担任历史系主任,你是看不起咱们重庆大学?”
周赫煊安抚道:“那等我讲课的时候,让重大历史系的学生一起来听嘛。”
“如此正好,一言为定!”胡庶华生怕周赫煊改口,连忙封死了退路。
反正现在中央大学整个历史系,只剩下40多个学生,加上重庆大学历史系学生,总共也就一百多个。而两校学生暂时共用校舍,聚在一起上大课并不嫌多。
三人闲聊几句,汪东说道:“明诚,我先带你去办公室吧。”
“也好。”周赫煊点头道。
作为东道主,胡庶华引路道:“这边请!”
中央大学此刻寄人篱下,而重庆大学也不宽裕,因此系主任的办公室极为简陋。就一间普通小平房,面积大约有10平米,里边除了办公桌椅,便只剩下一个文件柜。
不到片刻,办公室里来了一位30岁左右的年轻人,他问候道:“周先生好,我是历史系教授郭廷以。”
汪东介绍说:“小郭是清华大学历史研究院毕业,罗校长的高足,被罗校长从清华带来中央大学的。我知道明诚你时间宝贵,所以专门派小郭给你做助手,帮忙处理一些历史系的琐碎事务。”
“你好,郭教授。”周赫煊伸手道。
郭廷以连忙跟周赫煊握手,恭敬且崇拜地说:“周先生,我曾在清华大学听您讲人类文明史,受益匪浅,三生有幸。可惜您当时没把课讲完,现在我对这门课还有诸多疑问。”
“咳咳,我比较忙。”周赫煊有些尴尬,他在清华和北大讲课都挖坑不填的。
郭廷以也算民国学术界的小牛了,后来被誉为“中国近代史的拓荒者”,将担任中央大学下下下任历史系主任。他是罗家伦的学生,胡适的徒孙,在周赫煊面前属于小辈,所以把态度放得极低。
周赫煊直接问:“历史系现在情况如何?”
郭廷以拿出一份花名册说:“由于战乱影响,很多学生没有随校内迁,而是返回老家跟亲人团聚,整个历史系现在只有40多名学生,其中大二和大三的学生人数最多。历史系教授和讲师,现有五人,加上周先生就是六人。”
周赫煊摇头苦笑:“六个老师教四十多名学生,学生们忙得过来吗?”
“等明年招生就好了,学生人数肯定能多起来,一些原有的学生也会陆续赶来。”郭廷以说。
周赫煊问道:“我想教人类文明史和全球通史,这两门课的老师是谁?”
郭廷以道:“中央大学没有设立人类文明史课程,全球通史的老师是沈刚伯先生。另外,沈刚伯先生还同时教授西洋上古史、西洋通史、希腊史、罗马史、英国史、俄国史、印度史、法国大革命史和西洋文化概论。”
汗,原来是沈刚伯啊,又一位民国时期的史学界大牛。这位先生不仅是中西方历史全才,而且还是中国边疆史研究的主要推动者抗战期间,他为了培养学生的爱国精神,特地开设新僵史、蒙古史和东北史等课程。
还好,沈刚伯一人身兼十门课的老师,周赫煊跑来教全球通史不算抢他饭碗。
郭廷以又拿出一张表格:“周先生,这是我为您设置的课程表,请过目,看是否需要修改。”
周赫煊只瞟了一眼,便说道:“把我要教的两门课,全部调到星期天。上午教全球通史,下午教人类文明史,让中央大学和重庆大学的历史系学生都来听,不愿来的也不强求,这两门课属于辅修。”
“星期天?那学生们岂不是没有假期了。”郭廷以惊讶道。
民国时期的学生,没有双休,每周只有星期日这一天假期。
周赫煊直接说道:“我要上大课,不分年级,必然打乱其他老师的教学秩序,所以还是把课程放在星期天为好。”
郭廷以道:“那行,我立刻就去通知。”
转眼就是周末,周赫煊坐船来到学校,直奔一间为他专设的大教室其实是重庆大学的礼堂。
偌大的礼堂人满为患,不但两校的历史系学生来听课,其他科系的学生也跑来了,而且还夹杂着不少讲师和教授。
周赫煊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愣了愣,随即笑道:“人很多啊。”
重庆大学和中央大学的历史系老师全来了,比如未来东北边疆史的大牛金毓黻。此君以前在东北大学当教授,还做过辽宁省教育厅长,九一八事变后被日军拘捕,不得已只能在伪满政府当官。他借着前往日本的机会,使用假名于去年悄悄乘船到上海,在蔡元培的推荐下成为中央大学教授。
历史上,再过两个月金毓黻就要被任命为中央大学历史系主任,周赫煊纯属抢了别人的位子。
此时此刻,金毓黻就像一个普通学生,端着小本本正襟危坐,只等着周赫煊开讲。
周赫煊在临时架起的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史”字,朗声道:“我们在学历史之前,要明白为什么学历史!唐太宗有句话说得好,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今天要讲的是《全球通史》,即是全球,那也有中国,跟《西洋通史》是有区别的。现在中国的大学,虽然广泛把我写的《全球通史》当教材,但却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教授们往往在讲课的时候,把《全球通史》当《西洋通史》来讲,而把《全球通史》的中国部分,单独用《中国通史》的另一门课讲出来。这是不正确的,这造成了中国和世界的割裂!《全球通史》的精髓在‘全球’,而非‘通史’……”
开场一席话,就立即抓住了师生的耳朵。
特别是那些研究西方史的老师,对周赫煊这段话若有所悟,沈刚伯更是听得连连点头。
838【史观】
既然已经是史学界国际宗师,周赫煊自然要讲点新鲜东西,否则怎么镇得住台下那群大牛小牛?
他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历史可以从不同的侧面来解读,人们看待历史的角度也是不一样的。这种角度,被称为历史观,也叫‘史观’。比如**者,就把他们的历史观称为‘唯物史观’,把别家的历史观称为‘唯心史观’。”
听周赫煊提到**者,有些学者开始皱眉头了,因为他们尊崇的是三民主义,但暂时还没人来打断周赫煊讲课。
“我就来归纳一下吧,”周赫煊在黑板上写了好几排字,逐个解释道,“首先来说正统史观,这是史学界的主流,代表大部分人对历史事件所持有的一种共同认识和观点。比如欧洲文艺复兴运动,被公认为打破了中世纪的黑暗;又比如大航海运动,意味着殖民时代的来临,并对中国近代产生深远影响。现场在座的,也有一些史学家,诸位的史观大部分都属于正统史观。”
金毓黻、沈刚伯、郭廷以等人纷纷点头,非常认可周赫煊的观点。
“再来说说社会史观,”周赫煊指着黑板道,“这种史观主要从社会的角度观察历史,注重分析广义的社会问题,包括政治、经济、文化之外的所有问题。比如社会变迁史、社会日常生活史、社会风俗史、社会建筑史、家庭婚姻史、人口流动史等等。它跟正统史观并不冲突,而是互相解释和包容,是正统史观的一种补充。在西方,社会史观兴起于启蒙运动时期,而在中国则更加悠久但不成体系,我认为《诗经》就可以被视为一部社会史观的历史著作,它记录先秦时代许多风俗。但《诗经》只是记录,没有进行分析研究,如果现在有学者从历史角度阐述《诗经》,那么就是用社会史观的方法解读先秦历史。这是一个有趣的课题,某些国内的史学家已经在做了,但还没有取得巨大影响力。”
这话说得一些普通历史教授和学生心动不已,因为他们找到了新的研究方向。
周赫煊继续说道:“接下里就是英雄史观,强调个人对历史的绝对性作用,不管东西方,早期历史研究都是这种史观。**者把这种史观视为唯心主义史观,其实也很有道理。英国史学家卡莱尔说:‘全世界的历史,实际上都是降生到这个世界的伟大人物的思想外在的、物质的结果。’我国的梁启超先生也说:‘历史者英雄之舞台也,舍英雄几无历史。’在我看来,英雄虽然很重要,但不能视为历史的全部,这种史观具有很大的片面性。”
周赫煊又道:“再来说说马克思的唯物史观,这一派把历史当成科学来研究,总结出一套历史发展规律。即,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若上层建筑和生产关系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那时就将迎来社会革命。这种史观,能够非常明确的解释重大历史进程,比如先秦时代到秦汉的历史,其大概可视作青铜时代到铁器时代的生产力革命。”
“再有就是现代化史观,这种史观在西方和中国都已经出现,但还没有具体形成流派。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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