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客气了。”周赫煊顺手撸走这副墨迹未干的画作。
周赫煊又跑去徐志摩那边,只见徐志摩正在画工笔画。这家伙不仅诗也得好,工笔画的技法也相当不错。
只不过嘛,周赫煊看到他画的内容时,顿时一头黑线……
“喂,今天作画的主题是文会,你盯着一根竹子画什么?”周赫煊无语道。
徐志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光头,然后指着竹子说:“此竹大有禅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请说人话!”周赫煊道。
徐志摩摊摊手:“好吧,我只是不知道该画什么,就随便挑了一根竹子。”
“那你继续。”周赫煊说完就走开,跑去陆小曼那边。
或许是徐志摩的这次出家,对陆小曼打击很大,她现在画的这一副充满了萧索之意。竹林里众人开怀大笑,而一个孤单女子站在角落里,望着摇曳的竹枝若有所思。
周赫煊不作任何评价,他其实是有点反感陆小曼的,这个女人太作了。
再转身走向林徽因,只见这位才女也在画工笔,但她画的是昨晚吃火锅的场景。众人围坐着一口口大锅,胡适站在中间翘起兰花指,一脸滑稽的媚态估计胡适看到以后,会生出把这幅画撕掉的冲动,太特么丢人了。
等把所有人的作品都看完,周赫煊不禁感慨,民国的文人就是牛逼啊。不管本身是什么职业,对书画一道都有研究,再不济也能把素描画得似模似样。
就连一向表现得不学无术的张嘉铸,其素描都有专业美术生的水平。当年闻一多、余上沅等人离开美国时,他还亲手给每人画了一副素描做纪念。闻一多先生亦赠画留念,还在给家人的信中说:“新交中有张君嘉铸者……文学美术鉴赏力甚高,敦敦好学,思想亦超凡俗……”
阮玲玉溜到于佩琛身边,低声感叹道:“于小姐,他们怎么都那么厉害啊?”
“基本功而已。”于佩琛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她的书法水平就很高,画技虽然不够看,但也不至于太丢人。
“居然只是基本功……”阮玲玉不自觉的退得更远,顿时拉开了与这群学霸的距离。
事实上,阮玲玉能歌善舞,会弹钢琴、会拉小提琴,精通英语,能说少量法语,毛笔书法也还过得去,最重要的是演技精湛。这样的女明星,如果放在几十年以后,已经足够被媒体奉为大才女了。
她此刻只是遇到了一群变态而已。
午饭时间到,周赫煊掐着点宣布绘画结束,带着大家一起去寺院的食堂吃斋饭。至于那些画,则被僧众们小心收好,挂在精舍之内等着大家互相欣赏。
等众人吃过午餐,都迫不及待的前往精舍,对别人的作品展开评论。
周赫煊那副漫画围观者众多,不时有人笑得合不拢腿。原因很简单,他这副漫画属于卡通风格,一个个人物全顶着大脑袋,虽然看起来比例不协调,但每个人的神态都惟妙惟肖。
比如胡适,被周赫煊画得眼镜奇大无比,而镜框后面的小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笑容带着三分奸猾,右手还伸到咯吱窝抓痒。而徐志摩的大光头格外突出,甚至散发着亮光,而且还用手半捂着嘴打哈欠。
这副漫画,为了凸显众人的性格和外貌特征,进行了无限的艺术夸张,大家可谓是丑态百出。
超时代的卡通风格,不吸引人才怪,林徽因看着漫画里的徐大光头直接笑抽了。
599【创作】
到了下午时分,太阳再次变得火辣辣。
湿热的空气灼烧着皮肤,即便疯狂摇扇子也无济于事。每个人都恨不得像狗一样,把舌头伸出来多散点热,坚决不肯再去竹林里聚会。
林徽因喝着绿豆汤,突然建议说:“不如写点什么吧,小说、诗歌、散文、随笔……任何题材都可以。然后再挑选其中最优秀的30篇作品,将它们汇编成一本《祥符文集》来出版。”
“这主意好,我来负责编撰工作。”胡适立即响应。
胡适擅长写评论,擅长翻译小说,擅长作学术研究文章,唯独对文学创作并不在行。他的诗歌和散文都比较平庸,其中白话诗《蝴蝶》最具代表性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从这首打油诗就可以看出,胡适先生的诗歌到底是什么水平貌似都没有水平可言。
胡适最聪明的地方在于,他知道扬长避短。一听到林徽因提议即兴创作,胡适立马揽下了编撰文集的工作,这样一来,他既能避免出丑,又在这次的创作中占据主导地位。
如此多的文化名人集体创作,《祥符文集》肯定能引起轰动。到那个时候,大家翻开书一看:咦,这本文集原来是胡适先生主编的!
周赫煊哪会不清楚胡适的心思,他只笑了笑,懒得去拆穿。
“你们写吧,我就不献丑了。”江小鹣非常诚实地说。他是此时中国最顶尖的雕塑家之一,让他创作雕塑可以,让他画画也很拿手,至于搞文学写作就不够看了。
徐振飞也笑着说:“我是研究经济的,对文学没什么研究。”
陆陆续续,又有七八个人放弃写作活动,其中包括金岳霖这种哲学家。
事实上,他们写文章肯定没问题,随笔、游记什么的信手拈来。只是在场的高手实在太多,他们不愿敷衍凑数,纷纷选择了藏拙。
倒是刘海粟这个画家,兴致勃勃的开始写散文,他对散文一道研究颇深。
周赫煊靠在角落里独自纳凉,喝绿豆汤喝得不亦乐乎,没有半点写文章的热情。并非周赫煊写不来这种作品,在穿越前他曾环游世界,钱花光了就写游记,发表在各种旅游杂志和自媒体上,这是他最初吃饭的手艺。
即便自己写不出来,周赫煊还可以抄啊,随便抄几篇精品散文,改吧改吧的就是好作品。
主要还是没灵感,不知道该写什么内容才好。周赫煊现在已经不缺名气了,何必跟人抢出风头呢?
只有苏雪林这种不上不下,在文坛有些名气,但又缺乏影响力的作家,才需要在这种场合好好表现自己,至少以后的稿费肯定能涨价。
沈从文也没有动笔,他喜欢独自一人关在房里创作,他的文字是从灵魂中流淌出来的,不太适应热闹的现场作文大赛。
天气越来越闷热,每个人身上都淌着汗水。
陆小曼的老毛病又犯了,头晕目眩差点昏倒,徐志摩连忙扶她去通风口,再弄来一角鸦片缓解痛苦。在缺乏止痛药的年代,鸦片就是最好的止痛剂,这也是陆小曼离不开鸦片的主要原因。
周赫煊在21世纪的时候,曾见过类似的病症,现代医学名称叫“美尼尔氏综合征”。每逢发作没有任何征兆,患者会感到强烈的旋转性眩晕,常常伴有恶心、呕吐、出汗、耳鸣、闷胀等症状,严重者甚至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即便是在医学发达的21世纪,“美尼尔氏综合征”依旧病因不明,想要根治十分困难,医生只能告诫患者要注意休息,多吃水果和蔬菜,保持食物均衡等等。
至于民国时期,那就更不可能得到有效治疗了,医生们一致认为陆小曼患的是“晕厥症”。
待陆小曼那边稳定下来,周赫煊走过去问:“没事吧?”
“老毛病了,歇一歇就好。”徐志摩叹气道。他不愿跟陆小曼离婚,很大原因是放心不下,觉得陆小曼需要照顾。
周赫煊推门而出,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被乌云遮蔽。但天气却没有因此变得凉爽,而是更加闷热,周赫煊自言自语道:“怕是又要下雨了。”
“轰隆隆!”雷声响起。
闷雷,只打雷,不下雨。
倒是有一阵山风刮来,加快了体表汗水的蒸发,让周赫煊感到些微的凉意。
时间慢慢过去,天色越来越阴沉,山风也越来越大,把山坡上的竹林吹得随风摇摆。
“哇,起大风了,好凉快!”张嘉铸兴奋地跑到外边,他写的那篇散文已经搞定。
不断有人写完文章走出来,站在风口拥抱大自然,只盼着天上早点降下雨滴。可惜,风刮了,雷打了,就是特么的不下雨。
苏雪林就像一个渴望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她双手捧着自己的散文,递到周赫煊面前:“周先生,这是我的拙作,请您斧正斧正。”
周赫煊把她的文章快速看了一遍,微笑道:“写得很好,继续努力。”
“这样啊,谢谢周先生。”苏雪林感到非常失望,因为周赫煊的评语太敷衍了。
周赫煊并非故意敷衍,而是苏雪林的文章没法评价。这位女作家创作散文,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写人,总要提到她的朋友们特别是有权势、有地位、有名望的朋友。
她现在写的是一篇游记性散文,完全属于流水账。开篇就是她跟某某朋友,接到周赫煊和胡适的邀请,参加一个关于徐志摩的文会,期间夹杂着大量名人的描述。
站在普通读者的角度,肯定读得津津有味,认为这篇文章很有趣、很有逼格。但对于此刻山上的其他人来说,却味同嚼蜡,根本没有半点营养可言。
失望尴尬之余,苏雪林问道:“周先生没有写文章吗?”
周赫煊说:“缺乏灵感。”
苏雪林用带着撒娇的语气说:“如此盛会,怎么能缺了周先生的文章?你写一篇嘛。”
周赫煊被激得一阵恶寒,如果撒娇的是一位美貌少女,他肯定非常享受,但苏雪林却是一个30多岁的中年矮胖妇女。
实在跟苏雪林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周赫煊连忙装模作样的看风景。
半山坡上,在葱绿的玉米地旁边,有几个农民正在耕耘土地。那是一块只有十多平米的坡地,只能用贫瘠来形容,但农夫翻地时却格外认真,就好像雕刻家在雕琢一颗完美无瑕的美玉。
苏雪林顺着周赫煊的视线看去,发出苍白的感叹说:“农民真是辛苦啊。”
“是啊,中国的农民,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承担着国家的希望。”周赫煊突然想起一首诗。
那首诗,是中国最伟大的现代派诗人穆旦先生的作品。诗人在创作出那首诗的第二年,就毅然投笔从戎参加远征军,亲身经历了滇缅大撤退,在野人山中翻山越岭,踏着堆堆白骨侥幸活命。可怕的痢疾折磨着他,断粮八天的饥饿让他发疯,在失踪五个月后逃到印度,然后又因为吃得太多差点撑死。
或许有人没听说过穆旦的大名,他本名查良铮,金庸先生的堂哥,徐志摩的远房表弟。
那首诗,叫《赞美》。
600【赞美】
苏雪林看到周赫煊在恍惚发呆,思绪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她好奇地问:“周先生,你是在构思作品吗?”
“嗯?”周赫煊被打断了联想,回过神来顺口说道,“是啊。”
虽然刚刚被周赫煊敷衍,但苏雪林毕竟还是个迷妹,顿时欣喜道:“周先生准备写什么?诗歌、随笔、小说,还是散文?”
周赫煊说:“刚才看到农民种地,有些感触而已。”
“是写农民的吗?”苏雪林追问道。
“嗯。”周赫煊应了一声,依旧在敷衍。
“我去给你拿纸笔来!”苏雪林说完立马往里跑。
周赫煊瞬间无语,感觉这女人脑子有病。
只用了两分钟时间,苏雪林就拿来格子本和钢笔,递给周赫煊说:“周先生,快写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拜读大作了!”
要抄那首诗吗?
已经抄过好几首诗作的周赫煊,这回居然扭捏起来,因为穆旦是他最喜欢的民国诗人。
仔细想想,抄了也无所谓,因为穆旦的优秀作品太多了,并不差这一两首。不但如此,穆旦还会整本整本的翻译外国诗集,他翻译的《瑭璜》一向被认为不逊于拜伦原作。
整个20世纪的一百年里,如果要给中国诗人排一个名次,周赫煊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穆旦排在榜首。
事实也是如此,在90年代末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诗歌篇》当中,穆旦就是被排在首位的,力压郭沫若、徐志摩、闻一多、艾青等众多诗人。当时有很多人对此排名提出质疑,但却有更多人表示赞成,因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周赫煊希望能和穆旦做朋友,劝阻他在50年代返回大陆。不过估计穆旦本人不会愿意,很有可能,他依旧选择回国,在屈辱当中默默坚守。
对穆旦而言,这是一种苦难。
但对诗歌爱或者而言,这却是一笔财富。
如果穆旦留在美国,那他翻译的十多本诗集基本不会出现,特别是普希金的诗,穆旦在回国前根本就不懂俄语。
周赫煊摊开格子本,开始默写那首《赞美》。
苏雪林凑到跟前,只见一行行诗句从笔尖流淌出来
“走不进的山峦的起伏,河流和草原,
数不尽的密密的村庄,鸡鸣和狗吠,
接连在原是荒凉的亚洲的土地上,
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啸着干燥的风,
在低压的暗云下唱着单调的东流的水,
在忧郁的森林里有无数埋藏的年代
……
我要以一切拥抱你,你
我到处看见的人民啊,
在耻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偻的人民,
我要以带血的手和你们拥抱,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苏雪林是写过很多现代诗的,而且经常评论名家的诗歌,对现代诗的理论研究颇深。此刻,她的双眼闪烁着亮光,从周赫煊写下第一节诗开始,她就已经知道这是篇伟大的作品。
当看到诗歌的第二节,苏雪林瞳孔猛缩,死盯着那潦草的字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一个农夫,他粗糙的身躯移动在田野中,
他是一个女人的孩子,许多孩子的父亲,
多少朝代在他的身边升起又降落了,
而把希望和失望压在他身上,
而他永远无言地跟在犁后旋转,
翻起同样的泥土溶解过他祖先的,
是同样的受难的形象凝固在路旁
……
然而他没有,他只放下了古代的锄头,
再一次相信名词,溶进了大众的爱,
坚定地,他看着自己溶进死亡里,
而这样的路是无限的悠长的,
而他是不能够流泪的,
他没有流泪,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联系诗歌第一节和第二节的内容,苏雪林知道,周赫煊不是在写农民,而是在写古老的中华民族。
“一样的是这悠久的年代的风,
一样的是从这倾圮的屋檐下散开的无尽的呻吟和寒冷,
……
当我走过,站在路上踟蹰,
我踟蹰着为了多年耻辱的历史仍在这广大的山河中等待,等待着,
我们无言的痛苦是太多了,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然而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这是一首接近60行的长诗,周赫煊花了十多分钟才写完。当他划上最后一个句号,身边的苏雪林已经眼眶湿润,嗓子里哽咽着什么难以倾吐。
看诗,看哭了!
凌淑华见苏雪林正在擦拭泪水,走过来问:“小梅,你怎么了?”
苏雪林指着周赫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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