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的革命不能套在德国身上,德国的铁血在英国也行不通。中国应该寻找出一条,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至于这条路是什么?需要在场的诸位去实践。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一个国家想要强大,那就必须统一,平息战乱,停止内斗才能谋发展。如果不能解决军阀割据怎么办?那就需要先积蓄精神力量,大力兴办教育,提高国民素质。等到国家统一那天,每个人都是振兴国家的基础。在场的诸位,不管是学生、工人,亦或政府官员、名流富商,都是中国的未来,都是国家的希望!”
其实都是些空话,但情绪激动的学生却不管,众人高呼道:“好,说得好!周先生你再讲几句吧。”
好嘛,周赫煊还得继续往下说。
059【我有一个梦想】
周赫煊不想乱喊口号,对围观人群说:“你们举手提问吧,一个个来。”
他话音刚落,学生们便齐刷刷举手,唯恐慢了轮不到自己。
“这位同学先来。”周赫煊指着最前面一个小胖子说。
那小胖子没想到自己会被选中,当下抓耳挠腮,不好意思道:“那个,我……我还没想好问什么。”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不已。
周赫煊又指向另一个高个子,就是之前说要用自己的血和汗书写《大国崛起之中国篇》那位。
“周先生,我叫陈达,字敏之,是南开大学矿科班的学生,”这人先来个自我介绍,然后提出时下非常流行的问题,“现在很多人都说,中国人不如西方人聪明,是劣等的民族,周先生对此有什么看法?”
见众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周赫煊微笑道:“说中国人属于劣等民族,一是咱们自卑,二是西方人对咱们的蔑视。自卑与蔑视从何而来?那是源于自晚清至今的屈辱历史。科技、军事、经济、文化的全面落后,什么都比不上西方列强,所以咱们自卑,所以被别人看不起。我说的对吗?”
陈达点头道:“是这样的。”
“但中国人真的属于劣等民族吗?我是不承认的,”周赫煊道,“从秦汉到宋明历朝历代,中国上千年来都领先于西方。马可波罗把中国赞为满地黄金的天堂,让西方人向往之,前赴后继地来中国经商和学习,间接促成了大航海的兴起。伏尔泰是启蒙运动的泰斗,被誉为法兰西思想之王、欧洲的良心,他是怎么看待中国的呢?他盛赞中国的历史天文、政治制度、科学法律、思想道德,他说中国是开化的伟大民族。”
“真是这样吗?”众人惊讶道。在场许多人都听说过伏尔泰的大名,却不清楚他如此称颂中国。
周赫煊笑道:“这些话不是我编造出来的,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读伏尔泰的《风俗论》。”
陈达茫然道:“那为什么中国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从伏尔泰的著作中,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周赫煊分析道,“第一,中国并非劣等民族,西方人也有仰慕和学习我们的时候;第二,在启蒙运动之前,西方有很多地方是不如中国的。西方文明对于中华文明的超越,也就最近三四百年的时间。如今的英国、法国、德国等诸多列强,1000多年前还被视为野蛮人,他们茹毛饮血、不通文字、不知礼仪。到中世纪时期更加蒙昧落后,生病了就放血治疗,敢说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就被烧死,造纸术、火药、指南针都是从中国传过去的。这能说中国是劣等民族吗?”
众皆默然深思,有些人脸上开始洋溢起自信的笑容。
陆静嫣突然问:“周先生,那中国现在为什么落后呢?”
“因为西方人在进步,而我们在倒退,”周赫煊说道,“西方人在文艺复兴之后,就摆脱了思想的枷锁,崇尚理性与科学。中国的统治者从元朝开始,就试图用程朱理学禁锢人们的思想,到满清时达到巅峰。日本人在唐宋时学习中国,近百年来学习欧美,他们迎头赶上了,而中国还在蹒跚踱步。这就是为什么中国落后,并非因为我们是劣等民族,而是我们耽误了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的那一段黄金时期。”
陈达又问道:“周先生认为中国应该全面学习西方吗?比如废除汉字,文字拉丁化,废除汉语,改用世界语?”
“岂有此理,汉字怎么能废除?”一直没说话的梁簌溟大怒,拍案而起道,“真的废除汉字汉语,中国才是要亡国灭种了!”
包括陈达在内的一些青年学生,顿时与梁簌溟怒视相对,他们认为梁簌溟属于那种不知进步的老顽固。
废除汉字运动贯穿了整个中国近代史,从晚清到新中国建立后的二十年,一直没有停息过。不管是罗马拼音,还是我党颁布的现代汉语拼音,甚至是简化汉字,都在为废除汉字做准备。
这里头的原因,不仅仅是全盘(和谐)西化那么简单,还有更实际的问题。
比如现在的打字机和印刷排版,拉丁字母可以轻松完成,而汉字却无比麻烦,大大阻碍了文化和科学的传播。
建国后的废除汉字运动,一方面是苏联在支持,另一方面也因为汉字确实使用不便。特别在电子计算机发明后,汉字是无法输入显示的,这更让中国人感觉汉字已经落后于时代,是终将被淘汰的老旧东西。
当时谁又能想到,智能手机的汉字输入远远比拉丁字母更方便?
鲁迅先生在临死前接受采访说:“汉字不灭,中国必亡。”在后世的国人看来,这种说法太过荒谬可笑,甚至进而对鲁迅嘲讽污蔑,但谁又能体会鲁迅在说这句话时心中的忧愤苦闷?
你能去嘲讽牛顿不懂相对论吗?
提起废除汉字和汉语,周赫煊哑然失笑:“我的观点跟梁簌溟先生一样,废除汉字、汉语,中国就真要亡国灭种了。”
“先生,想不到你也是这样守旧的人!”陈达失望地看着周赫煊。
周赫煊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反问道:“一旦废除了汉字,整个中国全变成文盲。政府如何办公?公司如何运转?报纸如何传递信息?你想过这些吗?”
“这,这些都可以慢慢来。”陈达说。
周赫煊摇头道:“我始终认为,中国是最伟大的民族,汉字是最优美的文字,汉语是最高雅的语言。”见许多学生面露不屑,周赫煊又说,“我通晓英、法、德、意、日、俄六国语言,我知道他们的根底,也了解我们自己的文化。你们了解日本的明治维新吗?”
陈达立即说:“知道,日本正是因为全盘(和谐)西化、脱亚入欧才能快速发展!”
“错啦,”周赫煊哈哈笑道,“日本的明治维新,其实就是中国洋务运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那一套。‘和魂洋才’是日本教育的最高纲领,说穿了就是日本心西洋才,他们把神道教义、儒家思想和国家主义融合在一起。日本确实有人提倡全盘(和谐)西化,但最终却废止了。为了保住自己的传统,日本政府还强调:一切宗教都必须在神道教的领导之下,连他们婚礼都推崇神前结婚。另外,儒学在日本仍占有重要地位,他们的官方文件也基本用汉字书写。你们觉得日本落后于时代了吗?”
这番话说出,让学生们更加迷茫。陈达词穷力争道:“正是因为日本用汉字,所以不如西方发达!”
“你搞错因果关系了,”周赫煊说,“中国落后于日本,日本落后于英法,那是因为追赶的时间还不够,而不是因为汉字、汉语和日语的原因。美国也使用英文,美国人也说英语,但他们也是用一百多年时间,才追赶上欧洲的脚步。中国奋起直追才多久?”
陈达终于说不出话来了,他其实并未被周赫煊说服,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此时此刻,整截车厢的乘客全都围拢过来。
有几个不明真相的群众窃窃私语:
“那人是谁啊?”
“不知道,可能是大人物,你看那些学生都听他的。”
“说话倒是很有道理。”
“肯定的啊,有学问的先生就是不一样。咱祖宗辈就说中国话,这东西哪能废了全跟洋人学?”
“先生说得好,再讲几句!”
“……”
周赫煊不再跟这些热血青年争论,继续说道:
“火车就要进站了,我最后讲几句。一千年前,我们拥有着世界上最灿烂的文明,最富裕的国家,最强大的军队。然而一千年后的今天,我们必须正视中国落后于世界这一悲惨事实。
从晚清时候起,列强用大炮敲开了中国的国门,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庚子国变……我们一次次战败,政府一次次签署卖国条约,我们天朝上国的美梦终于破碎。但我们不能妄自菲薄,我们要自信自强,而不是自卑自懦,我们要奋发图强,而不是黯然消沉……
我有一个梦想。
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的道路变成坦途,让那自由、平等、民主的光辉普照大地。这是我们的希冀。我怀着这个梦想回到中国。有了这个梦想,我们将从绝望之岭劈出一块希望之石。有了这个信念,我们将把这个国家刺耳的争吵声,改变成一支洋溢着幸福之情的优美乐曲。
我有一个梦想。
梦想有一天,中国将会重新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让富强之声从长江黄河的波涛上响起!让富强之声从华北华南的沃土上响起!让富强之声在北疆的戈壁草原上响起!让富强之声在东北西南的崇山峻岭中响起!让富强之声在长城内外每一座丘陵,每一片山坡上响起。
我有一个梦想。
梦想有一天。中国的每一个省份、每一个州县和每一个乡村,都将变成高楼林立、工厂遍地的文明世界。我们的儿女,我们的子孙后代,不管是汉人、满人、蒙人、回人、藏人,都将手拉着手,合唱出一首中华民族的伟大赞歌:我们自由了,我们强大了,我们富裕了,我们不再承担战争之苦,我们不再承受贫穷之厄。我们的孩子,可以坐在明亮的学堂里,学习最先进的文化知识;我们的子孙,可以跟洋人谈笑共饮,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我们的国家,不再是被人嘲笑的对象,不用再签署屈辱的合约。任何一个海外的华人,都可以挺直腰杆,大声地高呼:我是中国人!
我有一个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我们必须一起努力、一起奋斗、一起学习、一起工作、一起牺牲。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的梦想将会实现。这是我们伟大的祖国,我们是伟大的民族。我们在祭祖的时候,可以向祖先光荣的说:我们做到了,我们强大了!而不是向祖辈埋怨,你们留下了一个贫弱的中国,你们留下了一个卑微的民族。
我有一个梦想……”
周赫煊最开始是在忽悠,可说着说着,却不知不觉间热泪盈眶,响亮的话语声中带着哭泣,他把自己都给感动了。
车厢里的每个人,不管是学生、客商、富绅、政客、记者,全都静默地听着他说话,憧憬着梦想实现的那天,憧憬着中国强大的那天,如痴如醉,泪眼迷蒙。
060【抵达清华】
“污……轰隆隆!!!”
火车缓缓驶入正阳门东车站,车头冒出大量蒸汽,仿佛一只发怒的钢铁怪兽。
津芦铁路在1903年筑过,从卢沟桥延伸至内城前门外东南。这里日渐繁华,朝北临近东交民巷,南边则是前门商业区,每日有大量客商在此汇集。
车站共三座站台,其中两座还带有雨棚。三个候车室的乘客,依次进入站台内,排着队准备登上火车。
驶来的火车终于停稳,车门打开,乘客们蜂拥而下。但有一截车厢很奇怪,乘客下车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自动站在车门两侧,似乎在等待哪位大人物。
站台上候车的人们,顿时朝那边好奇张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走出,穿着普通,并无什么离奇之处,但却颇受众人拥戴。
周赫煊自己提着行李箱,从人群中间走过,梁簌溟和扛着箱子的孙家兄弟紧随其后。
等他们走出几步,身后的陈达突然喊道:“先生,你的梦想,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梦想!我们会时刻谨记的!”
“诸君珍重,再会!”周赫煊放下行李箱,回身朝众人深深鞠躬。
学生们纷纷弯腰回礼,喊道:“先生保重!”
这场面让站台内的乘客无比稀奇,全都把目光集中在周赫煊身上,猜测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梁簌溟摘下眼镜,抹掉眼角的泪痕,感叹道:“贤弟今日之演讲,振奋人心,道出了每个中国人深藏五内的宏愿。”
“也只是梦想而已,任重而道远啊。”周赫煊也不知为何,他明明是在忽悠别人,却把自己都忽悠瘸了,深陷在热血激昂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众人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地步入车站中央大厅,然后带着复杂心情各自散去。
“静嫣,我刚才都听哭了,”吴婧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发问,“你说先生的梦想,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陆静嫣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又激动又难受。”
站外。
周赫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吐了口浊气笑道:“寿铭兄,别想那么多了,先去清华园要紧。”
梁簌溟自嘲说:“你是不知道我这人,情绪容易激动,爱做小女儿态,倒是让贤弟见笑了。”
梁簌溟何止是情绪容易激动,他看到穷人的悲惨生活都会落泪,因为感觉国家无出路,已经自杀过好多回了。
就在此时,突然有个青年跟上来,对周赫煊说:“周先生你好,我是《申报》记者南怀成。刚才在火车上不便打扰,但先生的一番话让我感触万分,我希望能将这些内容刊登出来。”
“南记者你好,”周赫煊与他握手道,“《申报》不是在上海吗,你怎么来北平了?”
南怀成解释说:“南口那边战事激烈,我想过来采访一下。”
“原来南先生还是战地记者,佩服。”周赫煊赞赏道。
如今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有两份,一份是《申报》,另一份是《新闻报》,日销都超过10万份,其中《申报》的日销量更是达到14万份。
南怀成问:“周先生,您在火车上演讲的内容,还能复述出来吗?”
“可以。”周赫煊说。
南怀成当即拿出采访本,说道:“我赶时间,如果周先生不介意的话,咱们现在就记录。”
周赫煊叙述,南怀成速记,很快就把那份1800余字的演讲稿抄写完毕。
两人握手道别,周赫煊他们乘车离开,南怀成也叫了辆黄包车:“去电报局!”
在颠簸的黄包车上,南怀成还在继续写稿,将自己的车厢内在所见所谓都写出来,等到电报局的时候已经撰稿完毕。
上海《申报》那边,每天都有专门的办事员守在电报局,很快就收到稿件。一看内容,立即派人送回报社总部,半个小时后新闻稿已经直达报馆。
《申报》主笔、代理总编何贵笙连门都忘了敲,直接冲进社长室:“量才,你快看看这篇稿子!”
史量才笑道:“什么新闻如此着急,国民革命军又打大胜仗了?”
“你自己看吧。”何贵笙将新闻稿放在桌上。
史量才拿起来阅读良久,脸上的笑容变得沉重起来,突然一声长叹:“唉,我们又何尝没有这个梦想。”
何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