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佩琛已经习惯性麻木了,对于周赫煊在上海有豪华大宅,她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心里只是在想:“要不要顺道去看望母亲和舅舅?”
于佩琛的外公岑春煊,这些年一直居住在上海。
二次革命时,岑春煊甚至跟孙中山争夺过领导权,一度出任讨袁军大元帅,岑、孙两人当时闹到反目成仇的地步。直到国共第一次合作,孙中山专门到上海拜会岑春煊,两人终于冰释前嫌,一起商量北伐大计。
岑春煊在北伐期间是出了不少钱的,前两年的淞沪抗战,岑春煊还捐了3万大洋给十九路军抗日。
只不过在去年4月底,岑春煊就已经病逝了。而于佩琛这个外孙女,却苦于没有路费,无法前往上海送外公最后一程。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无法理解,为啥岑春煊有钱捐给十九路军3万大洋抗日,却不出钱资助自己的亲外孙女?
其实很简单,于家和岑家早就闹翻了。
于家出了个败家子,连老婆子女都无法养活。八年前,于佩琛的母亲带着几个儿女,前往上海投靠了岑春煊,只留下于佩琛和二妹在北方读书。
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很不好受,虽说岑家人没有掀起他们,但于佩琛的母亲却很要强,尽量自食其力供儿女读书,并没有索求无度地找岑家要钱。
于佩琛和二妹在北方生活得很艰难,只有三年前来上海探亲,享受了一些岑家人的帮助。比如舅舅把于佩琛介绍给进步人士,主演熊佛西导演的话剧《哑妻》,还被选为学生代表出席太平洋学术会议等等。
“周先生,我……我明天想请假。”于佩琛吞吞吐吐的说道。
周赫煊说:“可以啊,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去看望母亲和舅舅,他们就住在上海。”于佩琛显然思想境界还不够,达不到“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水平。
周赫煊笑道:“让永振给你支一个月的工资,多买点礼物,别显得太寒酸了。”
于佩琛感激道:“谢谢周先生!”
571【凝聚】
上海信托公司大楼。
周赫煊摘下礼帽,刚刚走进去,就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业务员来接待:“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业务需要办理?我们上海信托公司……”
“不用了,”周赫煊笑道,“我约了你们总经理章乃器。”
那业务员顿时一脸恭维地说:“原来是章经理的朋友,快请进!章经理在五楼,他说如果有朋友到访,直接去五楼的会议室找他。”
中国的信托业开始于1921年,当时一下子涌现出十多家信托公司,主要业务是帮助客户搞交易所股票投机。结果就在那一年冬天,中国爆发“信交风潮”,100多家交易所倒闭得只剩6家,10多家信托公司也只剩2家。
说白了就是股票市场不规范,金融行业被玩成了抢劫行业,只半年时间就搞得中国股市直接崩盘。
上海信托公司是4年前成立的新公司,总经理便是“救国会七君子”之一的章乃器。此君不但是商人,还是有名的经济学家、政治活动家和收藏家。他创立的《新评论》半月刊,曾经大力支持北伐,却又因批评国党而被查封。
周赫煊被带到五楼的会议室,一开门就看到许多名人,分别有孙夫人、何香凝、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李公朴、王造时、沙千里……
除了这些进步人士外,还有来自全国十八个省的60多个抗日救亡团体代表。整间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甚至有不少人坐在临时搬来的小板凳上。
当会议室大门关闭的瞬间,孙夫人突然鼓掌道:“大家热烈欢迎周先生!”
“啪啪啪啪!”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靠门口这边的代表纷纷起身跟周赫煊握手。
“周先生请这边坐!”章乃器做为东道主,亲自把周赫煊带到比较靠前的位子。
周赫煊刚刚坐下,旁边一人就主动握手说:“周先生你好,我是白云梯。”
“白先生你好。”周赫煊笑道。
笑归笑,周赫煊心里已经在狂呼“我草”了,今天开会真是牛鬼蛇神都汇聚一堂啊。
白云梯是北伐期间内蒙省的革命军总司令,曾积帮助常凯申在内蒙清党,属于那种臭名昭著的反动派。此人去年刚刚被任命为国党中央政治会议常委,兼蒙古地方自委会委员,怎么也跑来参加抗日会议了?
周赫煊对此是真的不知情,因为在历史上,白云梯最后随老蒋败退台湾,甚至还在台湾当过“总统府国策顾问”。这种人居然也曾跑来参加进步活动?
倒是坐前面的胡汉民参加会议,周赫煊还觉得尚在情理之中。因为胡汉民虽然积极反对共党,但同时也反对老蒋,前两年广州那边成立新政府,起因就是老蒋抽风软禁了胡汉民。
陆陆续续的,会议室里又进来十多个人,孙夫人终于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大会首先介绍了到会成员,周赫煊的身份是“国际著名学者、国际问题专家、国际知名作家、著名教育家和慈善家、国际反法西斯同盟中国分会会长”。这一长串的头衔说出来,立即赢得满场掌声,那声音甚至比介绍胡汉民时更大。
周赫煊没有沾沾自喜,而是仔细听着其他人的介绍。
此刻坐在会议室里的什么人都有,军政界、工商界、金融界、学术界、传媒界、慈善界、教育界……真正是社会各界人士。也有国党、共党、民主党派、民间团体、地方军阀和敌后抗日武装派来的代表……各党派人士尽皆汇聚。
这些人当中有政界死敌,也有私怨仇人,平时见到了能打出狗脑子来。
但现在,大家却坐在一起,为了抗日救国这一共同目标,放下仇恨、共商大事!
周赫煊非常感触和欣慰,甚至热血上涌想要落泪。日本前些日子发表的“天羽声明”,已经触碰到国人最敏感的神经,让许多人放弃了最后的侥幸心理,大家都迫切的想要团结起来共同抗日。
什么党派之争,什么私人恩怨,在国家大义面前通通靠边站!
日本侵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凝聚了民族之魂,让一盘散沙的中国慢慢团结起来。就像《义勇军进行曲》唱的那样:“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孙夫人做为大会的发起者,首先发表讲话:“朋友们,同志们,同胞们!自晚清以来,日本帝国主义已经占领了台湾,占领了黑龙江、吉林、辽宁、热河,而今正在慢慢侵占察哈尔、内蒙,中国五分之一的版图已经变色。他们的下一步是占领华北、西北、华东、华中、华南……继而占领整个中国,整个亚洲!我们不能再忍耐了,我们已经忍耐了将近一百年……值此形势,我提议成立‘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我们要万众一心,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力量,驱逐倭寇,再造中华!”
“驱逐倭寇,再造中华!”
没有掌声,而是全场跟着一起高呼口号。
接下来是各党派团体的代表发言,周赫煊被安排在第八个上台,他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周某虽一介书生,不能在前线杀敌报国,但也想为国家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在此,我谨代表‘国际反法西斯同盟中国分会’,赞成孙夫人提出的抗战纲领,同意加入‘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我承诺,‘国际反法西斯同盟中国分会’将尽最大努力,积极宣传抗日思想,号召全民共同御侮。其次,我个人愿意捐献5000瓶磺胺药,支援东北的敌后抗日武装。愿意抗日的其他武装力量,只要真刀真枪的跟日本人干,有一万人的抗日队伍,老子就捐献十万大洋。有一百万人的抗日队伍,老子就捐献一千万大洋!说到做到!”
“好!”许多人大声喝彩。
不管是钱,还是药,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其他代表说了那么多,无非积极宣传、号召募捐等内容,周赫煊真金白银的承诺,很容易得到大家的尊重和认可。
大会足足召开了两天,代表们一致通过了《中华人民对日作战基本纲领》,并发起成立了“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筹备会”。周赫煊被选举为筹备会的常务委员,负责协助进行筹备工作,至于正式成立还需要时间。
由于时间仓促,而且国党特务盯得很紧,原本计划的正式筹备会议临时取消,全国各大团体代表匆匆离开上海,只剩下十多个筹备会常务委员留下来继续秘密开会。
接下来的半个月,周赫煊白天演讲、写作、听戏、看电影,晚上悄悄地跑去开会,小日子过得特别刺激而充实。
572【毕业季】
秘密筹备会议只参加了几次,周赫煊就不想再去了,原因是跟某些人的理念不和,特别是在对待罢工的态度上。
周赫煊赞同在日资企业组织罢工,也赞同在“九一八”纪念日那天进行大罢工,但强烈反对本国企业的工人罢工。因为这种罢工没有任何效果可言,反而还会影响民族工业的发展。
这算是屁股决定脑袋了,周赫煊站在资本家的立场看问题,而对方却是代表着无产阶级。
某些人还想组织群众抢夺日本仓库、商店和工厂,以救济失业者和饥饿者。虽然这能够打击日本侵略者,但明显太过激进,有恐怖主义的嫌疑,必然扰乱社会治安和经济秩序。要知道,他们连中国商人进口的日货都想抢,周赫煊完全不知该如何反驳。
还有对于即将成立的组织结构,周赫煊跟某些人也有很大分歧,反反复复根本就谈不拢。
今次活动是以孙夫人的名义发起的,许多团体代表也是看在孙夫人的面子上而来,从始至终共党都没有公开露面。即便被国党特务抓到也无所谓,可以辩解说是在参加爱国活动,这是符合中华民国法律的。
但很快大家就发现,这次明显掺杂了太多共党的痕迹,好些人纷纷打出退堂鼓。
于此同时,国党特务和租界警察频频出动,显然对方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也使得筹备工作无法顺利展开。
秘密筹备会议开了近半个月,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再加上国党特务的骚扰,大家终于没耐性继续搞下去分歧太大,牵扯太多,根本商量不出彼此都满意的结果。
周赫煊对此感到很无奈,喊口号、表决心的时候,大家都非常踊跃积极。可一旦涉及到更现实的问题,顿时矛盾重重,光是抗日募捐款项的分配和监督就够扯皮半年了。
海格路,周公馆。
于佩琛帮周赫煊整理好公文包,说道:“周先生,今晚什么时候出门?”
周赫煊苦笑道:“把包里的资料都烧了吧,以后不用再开会了。”
“事情都商量妥当了?”于佩琛问。
“是讨论不下去了,”周赫煊感慨地说,“为什么我不愿意从政从军?就是因为利益协调太麻烦。老蒋也不容易啊,他要平衡那么多派系,难怪愁得连头发都掉光了。”
于佩琛忍俊不禁,笑道:“人家蒋委员长是剃头明志,可不是把头发给愁光的。”
周赫煊笑了笑,说道:“我还准备投身抗战事业,努力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做点小买卖,写几篇破文章更适合我。”
周赫煊是真被打击到了,这些天开会遇到太多糟心事。他无法说服别人,也不愿被别人说服,理念不同造成难以愉快交流。
干脆还是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由共党来完全组织领导“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周赫煊只需要捐钱捐物,再写几篇文章振奋士气即可。
事实上,共党那边负责此事的人也很头疼,他们打算绕开党外人士,绕开各种分歧自行筹备。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中国民族武装自卫委员会”就显得有些名不副实,很难被全国各大民间团体所接受。
于佩琛问道:“既然不开会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天津?”
“先不急,明天还要去交通大学做演讲,”周赫煊想了想说,“对了,帮我订前往厦门的船票,弘一法师请我去南普陀寺参加浴佛节。”
于佩琛问:“周先生信佛吗?”
“我只尊重别人的宗教信仰,自己反正是不信的。”周赫煊道。
“那你信什么主义?”于佩琛试探道。
“我嘛,”周赫煊认真思索道,“我应该属于自由主义分子,但又有些倾向于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
于佩琛又问:“那**呢?”
周赫煊笑笑不说话,他不想回答于佩琛的问题,因为根本说不明白。
社会主义和**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此时被欧洲列强所敌视,但社会主义在西欧发展得却很快。不管是英国还是法国,如今都有很多社会主义的信奉者,就连希特勒都给纳粹批了一件社会主义的外衣。
于佩琛欲言又止,似乎想要给周赫煊宣传共产理念。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因为她已经知道,周赫煊对各种主义的理解远胜于她,说出来也只是班门弄斧。
第二天上午,于佩琛拎着公文包,和孙永振一左一右地跟着周赫煊出门。
周赫煊如今住在海格路,而国立交通大学(**)在海格路也有个校门,可以说是紧挨着的。出门都不用喊黄包车,步行十多分钟,三人便来到交通大学的校门口。
“周先生,稀客,稀客啊!”交通大学校长黎照寰热情迎接。
周赫煊笑着过去握手道:“曜生兄,幸会!”
此时的**,还不叫**,全称是“国立第一交通大学”。这所学校是民国铁道部直属的,校长(副校长)通常由铁道部长或次长兼任。
比如眼前的这个黎照寰,以前就是铁道部次长,现在已经辞去铁道部职务,专心留在**办学。
按照周赫煊自称的年龄(刚穿越时28岁),他与黎照寰同年,两人都是36岁。不过从外表上来看,周赫煊显然要年轻得多,黎照寰跟民国时期大多数人一样衰老得很快。
此君前额已经发秃,面容清癯,穿着件中山服,胸口衣兜里还插着支钢笔,一看就是那种学者型官僚。
黎照寰拉着周赫煊的手往里走,笑道:“总算把周先生盼来了,今天可要给交大的同学们好好的讲讲道理。”
“哪里哪里,”周赫煊笑道,“我就住在海格路,跟交通大学是邻居,邻居就该多走动走动嘛。”
说起来是演讲,其实周赫煊是受邀到交大参加毕业典礼的。
民国的大学生们,在毕业之前(从三月份开始)都要进行毕业旅行。这个旅行可以是真的旅行,也可以是考察研究,或者是到工厂公司实习。为期一个月的毕业旅行结束后,学生们就要返回学校,递交自己的毕业旅行报告,然后参加毕业典礼,吃一顿散伙饭各奔东西。
在毕业旅行方面,**的学生最幸运。因为是铁道部直属的学校,他们可以申请毕业旅行专列,坐着火车风风光光的到处跑。
就拿今年的**毕业生来说,他们坐着自己专属的毕业火车,耗时18天,途经南北六七个省份。当火车开到山东时,他们想要去泰山玩,火车就停在泰山脚下等着,等学生游玩结束才继续前进。
毕业旅游啊,玩得真是超前。
周赫煊就这么被**的应届毕业生们,簇拥着进入校园,直奔举行毕业典礼的大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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