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讲《小红帽》的故事。”周赫煊说。
“《小红帽》也听过了。”小灵均噘嘴道。
《格林童话》已经问世一百多年,全球销量仅次于《圣经》,民国的小孩儿听过太正常。
周赫煊搜肠刮肚地连说了几个故事的名字,结果小灵均都说听过,他想了想,只好说:“那爸爸就讲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好啊!爸爸快说。”小灵均连连拍手。
周赫煊说:“爸爸年轻的时候,开着飞机去撒哈拉沙漠……”
小灵均立即打断:“爸爸,撒哈拉沙漠是什么?”
周赫煊解释道:“沙漠到处都是沙子,就像大海里全是水一样。沙漠里看不到花草树木,看不到水,也找不到吃的,身边全是沙子,懂了吗?”
“懂了,”小灵均点点头,夸张地说,“沙漠好可怕啊,连吃的都没有。”
周赫煊继续讲故事道:“爸爸开的飞机出了问题,就降落在沙漠里面。那天夜里,突然有个声音传来,对我说:请给我画一只羊好吗?”
小灵均再次插话道:“爸爸,我会画羊。”
周赫煊无比头疼,儿子整天闷着不说话,女儿却是个十足的话痨,连给她讲故事都没法讲利索。周赫煊只能夸奖道:“灵均真厉害,会画羊。咱们继续听故事好不好?”
“好。”小灵均点头说。
周赫煊道:“爸爸听到这个声音,吓得连忙站起来,仔细地看了又看,看到一个十分奇怪的小家伙正站在沙漠里。为什么说奇怪,因为那个小家伙只有爸爸的膝盖那么高。”
小灵均突然说:“爸爸,我比他更高!”
周赫煊狂汗:“灵均,你别打岔好不好,乖乖听故事。”
“好啊。”小灵均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周赫煊继续讲故事:“爸爸当时就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他不慌不忙地重复说:请……给我画一只羊。爸爸就说:我不会画画。他还是那句话:没有关系,给我画一只羊吧。”
小灵均又吱声了:“爸爸,我会画羊,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周赫煊快抓狂了,碰到个话痨小孩儿,那真是没法顺利的讲故事。周赫煊只能无视女儿的话,继续说道:“于是,爸爸就给他画羊……小王子指着我的飞机说:这是个啥玩意儿?我说:这不是玩意儿,它能飞,是飞机。小王子惊奇地问:怎么,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说:是的。小王子笑了:那么,你也是从天上来的了。你是哪个星球上的?”
“爸爸,什么是星球?”小灵均问道。
周赫煊说:“天上的星星就是星球。”
小灵均眼睛发亮:“那小王子住在星星上面吗?”
“是啊,小王子住在星星上,他是个外星人。你不要打岔,乖乖听爸爸讲故事。”周赫煊强忍着耐心道。
“好啊,好啊。”小灵均继续眨眼。
《小王子》这部童话还是很给力的,孩子们听了会着迷于那离奇的经历,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周赫煊平均每讲半分钟,小灵均就惊叹连连,特别羡慕小王子和小狐狸的友谊。
好吧,事实上这本书是成人寓言,专门写给成年人看的,里面深层次的东西只有大人才能看懂。
“一直往前走,也走不了多远的。”
“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的时间,使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
“只有孩子知道他们自己在寻找什么。”
“我太年轻了,甚至不懂得怎么去爱她。”
“……”
这本书里有太多的金句,小灵均完全不理会。她听完故事以后,只有两个想法:一是要养只小狐狸,二是要亲手栽种玫瑰花。
孟小冬那边刚打完麻将,小灵均就冲过去撒娇:“妈妈,妈妈,我要养小狐狸!”
“什么?”孟小冬满头雾水。
小灵均哭闹着说:“我就要养小狐狸嘛!”
孟小冬头疼地说:“养小兔子好不好?”
“不嘛,不嘛,我就要养小狐狸!”小灵均开始耍赖皮了。
小维烈数完自己的脚趾,抬头看了姐姐一眼,突然把老爸的手拖过来,煞有介事地数手指头。
那边已经哭闹起来,死活要养狐狸,孟小冬郁闷地问周赫煊:“煊哥,你都给女儿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我上哪儿给她找狐狸去!”
周赫煊哈哈大笑,抱起女儿说:“灵均,我们先栽玫瑰花好不好?”
小灵均想了想:“好啊,我们栽的玫瑰花可以说话吗?”
“应该……可以吧。”周赫煊糊弄道。
小灵均高兴地拍手:“爸爸,爸爸,快带我去栽玫瑰花,我要每天跟玫瑰花说话!”
张乐怡幸灾乐祸:“看你以后怎么办,会说话的玫瑰花可不好找。”
周赫煊无奈地耸耸肩,不管如何,《小王子》这本书可以先写出来。历史上这本书的全球销量破5亿册,轻松打败《格林童话》,如果不算《毛选》的话,好像销量仅次于《圣经》。
523【串联】
进入十二月,事情多得很。
首先是中国和苏联恢复邦交,刚开始南京政府狮子大开口,吵着要解决外蒙和中东路问题。但当《国联调查报告书》公布后,常凯申的态度立即来了个180度急转弯,完全同意和苏联无条件复交。
紧接着,国党召开四届三中全会,党内派系斗争再起。
如今的局面是常凯申主军、汪兆铭主政,但孙科却什么都没捞着。于是,孙公子在国党全会上,力图推进民主宪政,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广泛支持,他想借着这股民心和势头上台。
常凯申和汪兆铭对此感到无比头疼,如果换成别人站出来唱反调,派个刺客一枪就能解决。但谁敢杀孙科啊?那可是孙中山先生的公子。不管是谁杀的,只要孙科出了意外,常凯申和汪兆铭都得出来背锅。
国党那边还在闹内讧,孙夫人就跟蔡元培、鲁迅、杨杏佛等人,在上海正式成立中国民权保障同盟。
孙夫人和蔡元培分别担任主席、副主席,杨杏佛担任总干事,鲁迅担任上海分会执行委员。周赫煊虽然没有出席“民权同盟”的成立大会,但也被选为全国执行委员之一,同时负责筹建北平分会事宜。
说实话,周赫煊对这个组织不抱希望,但有总比没有好,至少还能从国党的枪口上救下几个人。
十二月底,周赫煊来到北平,直奔胡适家中。
“明诚,你总算来了,”胡适热情地说,“可惜我整天忙碌,没时间南下拜访萧伯纳先生,无缘一见国际大师之面貌。”
周赫煊端起茶碗笑道:“不见为好,见了难免失望。”
胡适诧异道:“真像有些人说的那样,萧伯纳先生的品性有问题。”
周赫煊摇头说:“没那么糟糕,但也没那么神圣,只是一个好坏参半的知名大学者而已。”
“原来如此。”胡适果真有些失望。
萧伯纳在中国的评价呈两个极端化,喜欢他的捧为圣人,厌恶他的斥为败类,其实都有失偏颇。比如傅斯年后来写的那篇文章,就把萧伯纳斥为彻彻底底的虚伪小人,但文章里面的主观情绪太重,明显有失偏颇。
周赫煊问道:“适之兄,我此次来北平,是关于筹建民权同盟的,你这边联络得如何了?”
胡适笑着说道:“情况很顺利,北大、清华两校就有很多人愿意加入。比如蒋梦麟、李济、马幼渔、任鸿隽等等,他们都对此事非常热心,各自介绍了自己的朋友加入。”
周赫煊点点头:“我也写信联系了一些报界人物,成舍我、陈博生几位老兄表示支持。天津、北平两地的多家报纸负责人,虽然不愿加入,但他们答应帮忙宣传呐喊。”
“那就好!”胡适高兴道,“只要北平、天津两地的民主人士和报界领袖联合起来,一定能督促国民政府进行民主宪政!”
周赫煊只能附和地笑了笑,历史上,胡适是民权同盟北平分会的主席,但只做了两个月就被开除。
原因很简单,民权同盟的宗旨之一便是营救政(和谐)治犯,而且是不加区分的营救所有政(和谐)治犯。而胡适认为应该加以区别,依靠国家法律来治罪,只营救那些无辜的犯人。
看起来似乎胡适的做法更理性,其实大错特错,因为按照国党的说法,他们抓的犯人没一个是无辜的。
而且胡适很不老实,他打心底仇视**,并将其和法西斯主义视为同类。所以他刻意掩盖共党犯人被严刑拷打的事实,称监牢里的共党没有受到刑讯逼供,把孙夫人、鲁迅等人气得够呛,众人很快就投票将胡适开除了。
民主同盟的宗旨有三个:第一,要求民主宪政;第二,呼吁积极抗日;第三,营救被关押的政(和谐)治犯。
胡适之所以加入这个组织,仅仅是想推进民主宪政而已,他对后面两点根本不关心,所以一开始就跟鲁迅他们不是同类人。
但不可否认,胡适在知识分子中的号召力非常大,民主同盟北平分会的筹建他出了很大力气。
周赫煊不想扯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主义之争,他说道:“上海那边来电报说,杨杏佛下个月就要到北平主持成立大会,到时候要进行民主选举。这个北平分会的主席,就由你来当吧,我不太喜欢操持俗务。”
胡适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明诚你的学识和名气都比我大,分会主席之职明显该你来担任。”
周赫煊说:“我正准备筹建另一个组织,所以没那么多精力。”
“什么组织?”胡适好奇地问。
周赫煊笑道:“国际反法西斯同盟,又称‘世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委员会’。这个组织在年中的时候已经成立了,我专门负责筹建中国分会。”
胡适惊讶道:“这是一个国际组织啊!”
周赫煊点头说:“只是个国际民间组织而已,罗曼罗兰先生是主席,我和巴比塞先生是副主席,爱因斯坦先生担任委员。”
胡适一听有罗曼罗兰、巴比塞和爱因斯坦三人参加,顿时激动道:“明诚,如此盛会,你怎么能把我忘了?你们这个组织我一定要参加!”
“那好啊,中国分会你来当总干事。”周赫煊笑道。
“总干事就算了吧,”胡适嘿嘿直笑,“我做中国分会副主席,总干事让那些有能力的人来做。”
胡适跟周赫煊差不多,也是专门吆喝呐喊的,不想整天跑来跑去处理琐碎事务。
周赫煊站起来,整理衣服说:“就这样吧,你也帮我多宣传宣传,看还有哪些人愿意加入国际反法西斯同盟的。”
“没问题,搞串联我在行,包在我身上!”胡适拍胸脯说。
周赫煊问:“对了,元旦那天你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胡适问道。
周赫煊说:“我太太小冬正式复出,要在天津登台唱大戏。”
“哈哈哈,”胡适大笑,“放心吧,我肯定来捧场!”
524【新年的梦想】
1933年,元旦。
新年新气象,各大报刊杂志都在搞活动。
比如上海的《明星日报》,就发起了“电影皇后”的评选。胡蝶以2万多票的成绩当选“影后”,陈玉梅排第二,而阮玲玉只能屈居第三。
不是阮玲玉名头不够,而是她不喜欢抛头露面,只要是不拍戏,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而胡蝶则爱交际应酬,也时常参加许多公众活动,曝光率比阮玲玉要高得多。
至于陈玉梅,嗯,这位是邵逸夫的嫂子。
邵氏兄弟的抠门那是一脉相承的,邵醉翁在把陈玉梅捧红后,为了防止别的公司挖角,同时也为了省一笔演员工资,于是就把陈玉梅娶回家做姨太太。
陈玉梅的名气非常大,她三年间拍了近30部电影,在银幕上刷脸比胡蝶和阮玲玉加起来都厉害。可怜累死累活连片酬都拿不到,因为她是老板的妻子。但又不能说是老板娘,因为她只是小老婆而已,邵醉翁做了一笔包赚不赔的好买******起《明星日报》的“影后”评选,《东方杂志》搞的活动就要高端得多。
《东方杂志》创刊30周年,做了一个“新年的梦想”专题,并向全国各界知名人士发出400多封征稿信,包括周赫煊在内也收到了一封。杂志在前言中写道:“在这昏黑的年头,莫说东北三千万人民,在帝国主义的枪刺下活受罪,便是我们的整个国家、整个民族也都沦陷在苦海之中……我们诅咒近日,我们却还有明日。假如白天的现实生活是紧张而气闷的,在这漫长的冬夜里,我们至少还可以做一二个甜蜜的舒适的梦。梦是我们所有的神圣权利啊!”
周赫煊是中午拿到这本杂志的,他带着几个太太出门前往戏院,坐在车上慢慢翻阅起来。
社会名人们的梦五花八门,周赫煊刚开始看着想笑,看着看着又想哭。因为那些梦太简单了,而对此时的国人来说,却又似乎遥不可及。
比如暨南大学的教授周谷城,他的梦想是:人人能有机会坐在抽水马桶上大便。
人人有机会坐在抽水马桶上大便……多么伟大的梦想!
叶圣陶的梦想是:个个人有饭吃,个个人有工作,凡所吃的饭绝对不是什么人的膏血,凡所做的工作绝不充塞一两个人的大肚皮。
外交部长罗文干的梦想是: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贪钱,永远做太平盛世的国民。
也有许多做白日梦的,比如谢冰莹的梦想是:一个没有国家,没有民族,没有阶级区别的大同世界。
郁达夫的梦想是:没有阶级,没有争夺,没有物质上的压迫,人人都没有,而且可以不要私有财产。
还有许多理智派,比如南京国立编译馆的刘士英说:未来中国的命运不决定于我们的梦想,而决定于我们的行为……未来中国的国家身份,仍旧是和它的构成分子的知识、能力和道德相称。
《现代》杂志主编施蛰存说:我以为政治制度是没有关系的,问题全在人。
更有思想激愤的,比如徐调孚的梦想是:未来的中国没有国学、国医、国术……国耻、国难等名词。
林语堂这阵子似乎学萧伯纳玩幽默已经玩疯了,他的梦想被列在最后,只有四个字:我不做梦。
周赫煊阐述自己的梦想时,也只说了一句话:这糟糕的时代就是一场梦,我只希望快点醒来,中国应该是繁荣、富强、伟大、自豪的国度。
或许就如《东方杂志》前言里说的那样,此时的国人白天紧张而气闷,只有在夜里做一二个甜蜜舒适的梦。当这篇记载着数百名人梦想的文章发出来,立即引起无数国民的精神共鸣,元旦这天的《东方杂志》直接卖断货了。
这个征稿活动的结尾,再次刊登了周赫煊的那篇《我有一个梦想》:“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中国的每一个省份、每一个州县和每一个乡村,都将变成高楼林立、工厂遍地的文明世界……我们的国家,不再是被人嘲笑的对象,不用再签署屈辱的合约。任何一个海外的华人,都可以挺直腰杆,大声地高呼:我是中国人!“
不知有多少读者,联想到黑暗的现实,看得潸然泪下。
周赫煊放下手中的杂志,苦笑自语道:“梦人人都会做,为了这些美梦,不知要死多少人。”
周赫煊很快就遇到一个将死之人!
当他驱车来到戏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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