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又问:“兰清先生修的是佛家哪一派?”
吕碧城道:“净土宗。”
周赫煊笑着说:“何须奢求往生西方净土?只要人人努力,人人奋斗,中国也能成为人间净土。”周赫煊颇为装逼地指指天上,又指指自己的心脏,“净土不在极乐世界,而在你我的心中。心中有净土,则阿鼻地狱亦为净土。心中有地狱,则西方极乐亦是地狱。”
吕碧城莞尔道:“周先生说的是禅宗思想,跟净土宗还是有些区别的。”
“佛与佛有区别吗?”周赫煊问。
吕碧城顿时讶然,这个问题别说是她,就连那些大德高僧都不好回答。
周赫煊又问:“既然佛与佛没有区别,那禅宗和净土宗又有什么区别?”
吕碧城开始思想混乱了,她是两年前才开始皈依佛教的,佛家的理论和修为都还较浅,怎么想得通这种高深问题?
沉默了好半天,吕碧城合掌说:“周先生,我修行不精,无法回答你的问题。见笑了。”
周赫煊说:“不管是人,还是佛,都应当有大慈大悲之心。如今国难当头,兰清先生为何不回国倡导和平?这也是修行。地藏王菩萨发下大宏愿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眼看中华大地就要沦为人间地狱,修行之人又怎能只想着自己往生极乐呢?如今弘一法师也在修行,但他的修行没有避世,而是积极为中国呼吁。他常说:念佛不忘爱国,救国不忘念佛。兰清先生以为如何?”
吕碧城的思想越来越混乱,终于起身道:“我明天就回国,向弘一法师请教佛理!”
周赫煊微笑着不再说话,这番忽悠可是废了他不少的脑细胞。
周赫煊没想到的是,他的脑细胞还得继续受煎熬,第二天突然又有三位大师来拜访:佛洛依德、罗曼罗兰和爱因斯坦。
471【小白鼠】
阿姆斯特丹街头,三个老头儿晒着太阳悠闲前行。
爱因斯坦看看旁边拄拐杖的弗洛伊德,低声对罗曼罗兰说:“你怎么把他也招来了?真是个麻烦事。”
罗曼罗兰笑道:“你可以不喜欢他的理论,但不可否认他的学说。”
爱因斯坦皱着眉头不说话,虽然在反战事业上,他和弗洛伊德展开过合作,但却极为反感弗洛伊德的学说。
特别是弗洛伊德好几次写信给爱因斯坦,说想给他做心理分析。爱因斯坦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怪物科学家盯上的小白鼠,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他写信回应:“我很遗憾不能满足您的愿望,因为我想在一个还未被分析的暗处呆着。”
对于爱因斯坦所取得的成就,弗洛伊德总说是走运。
爱因斯坦表示很不爽:“你不了解我,怎能说我走运?”
弗洛伊德反驳道:“因为你研究的是数学物理,不像我研究的心理学,人人都可以插嘴。”
几年前,门格博士和作家茨威格给许多人写信,号召支持弗洛伊德拿诺贝尔奖。爱因斯坦回信给门格说:“出于对弗洛伊德先生的杰出成就的敬慕,我决定不掺和这件事。”
综合以上的情况,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爱因斯坦和弗洛伊德互相看不顺眼,但却常常保持联系,他们对彼此的成就既感到不屑,又给出了肯定和尊重。
至于罗曼罗兰,他和爱因斯坦、弗洛伊德都是好朋友。
弗洛伊德最著名的《梦的解析》,但这本书卖得很糟糕,一直不被主流社会所认同。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弗洛伊德才渐渐被学界承认。
而最先认可弗洛伊德学说的,不是欧洲医学界,而是欧洲文学和艺术界。
从20年代开始,弗洛伊德就跟法德奥等国的文学家、艺术家走得很近,经常写信探讨心理学在文艺作品中的作用。
至于这次,爱因斯坦和罗曼罗兰,是来阿姆斯特丹出席国际非战会议的,而弗洛伊德却是来海牙出席欧洲医学会议,三个老头儿莫名其妙就碰到一起。
“我对周赫煊很感兴趣,”弗洛伊德道,“他的《神女》当中出现了各种梦境和臆想,能写出这样作品的人,他的心理活动应该很奇妙。”
爱因斯坦吐槽说:“你是想给他做精神分析吧?”
弗洛伊德点头笑道:“是有这个想法。”
“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喜好,”爱因斯坦说,“我敢肯定,周赫煊绝对不喜欢被你研究,正常人都不喜欢。”
弗洛伊德指着罗曼罗兰:“他就愿意被我研究。”
爱因斯坦道:“所以他不是正常人。”
罗曼罗兰哈哈大笑:“你们每次见面都要争吵,我已经习惯了。”
爱因斯坦掏出一盒雪茄,递给罗曼罗兰一支,又故意对弗洛伊德说:“你要来一支吗?”
弗洛伊德盯着雪茄直咽口水,随即连连摇头道:“不抽,不抽,活命要紧。”
爱因斯坦潇洒的点燃,吸着雪茄感叹道:“吸烟真是一种享受啊。”
弗洛伊德顿时急了,摊手道:“快给我也来一支。”
“你不是不抽吗?”爱因斯坦得意地说。
“我是不抽,还不能含着?”弗洛伊德郁闷道。
“哈哈哈哈!”
爱因斯坦和罗曼罗兰同时大笑。
弗洛伊德还真只能把雪茄含在嘴里,不敢真抽。他是个老烟枪,抽雪茄抽出了口腔癌,现在不得不把烟戒掉。
貌似搞学术研究的都喜欢抽烟,爱因斯坦也是个烟鬼,还说什么“烟斗让人思考”。
心理学研究史上,烟瘾最大的是铁钦纳,他甚至说:“一个男人若不会抽烟,就不要指望成为心理学家。”他不仅自己抽,还带着学生抽,结果不抽烟的学生也被逼着做样子抽几根。铁老师的课题研讨会上,常年吞云吐雾,你要问女学生怎么办?嘿,人家根本不允许女学生参加。
至于弗洛伊德抽雪茄,人家是有专业解释的。他认为爱抽烟的人都很可怜,因为在婴儿时期未能充分的吸吮母乳,所以长大以后才用抽烟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这是本能**的满足。
三个老头儿终于慢吞吞来到旅店,弗洛伊德叼着没有点火的雪茄,拍门用德语喊道:“周先生在吗?”
周赫煊开门看到这老头儿,顿时感觉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再往外一瞧,终于发现爱因斯坦和罗曼罗兰,这是欧洲大师组团旅游吗?
爱因斯坦介绍道:“周,这是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这是著名作家罗曼罗兰。”
周赫煊连忙说道:“三位先生快请进!”
旅店客房里只有两张凳子,罗曼罗兰和爱因斯坦各坐一张。弗洛伊德年纪较大又身体不好,直接坐在舒适的床沿上,周赫煊帮他放好了拐棍,在旁边陪这老头儿坐下。
爱因斯坦一开口就笑道:“周,我上次见到波尔,把你那个量子猫实验说出来,顿时让他哑口无言。现在欧洲研究量子理论的物理学家,都在思考量子猫实验,他们把实验定名为‘周赫煊的猫’。”
周赫煊狂汗道:“我也就是异想天开而已。”
罗曼罗兰说:“我非常喜欢你的《神女》,那本书充满了对人性的拷问,以及对和平自由的向往。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道主义作家。”
“哪里哪里,”周赫煊说,“我只是个小作家,您是‘欧洲的良心’。”
罗曼罗兰笑道:“我如果是欧洲的良心,那你就是亚洲的良心。”
坐在四人都没有想到,罗曼罗兰就那么一说,以后还真有人把周赫煊称为“亚洲的良心”。
罗曼罗兰又说:“周,对于中国所遭遇的一切,我表示非常同情且愤慨。这次国际非战会议上,我一定帮中国说话,号召全世界一起谴责抵制日本的战争行为!”
“多谢!”周赫煊由衷感谢道。
两人刚说了几句,弗洛伊德就忍不住出声:“周,我也对你的《神女》很感兴趣,我可以帮你做精神分析吗?”
周赫煊愣愣地看着他:“……”
472【修身、治国和心理学】
弗洛伊德的学说是颠覆传统的,把数千年来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碾得粉碎。
《梦的解析》出版以后,八年时间总销量只有600本,可想而知其推广难度有多大。《性学三论》的出版,欧洲社会更是把弗洛伊德视为满脑子淫邪思想的下流胚,医学机构甚至联合起来抵制他,导致弗洛伊德成为学界最不受欢迎的人。
直到弗洛伊德都快满60岁了,终于收到美国克拉克大学的邀请,在美国举办了一系列讲座,他本人的学说因此被美国主流社会认可。
弗洛伊德当时是很兴奋的,辛辛苦苦几十年,终于熬出头了。
但也仅此而已,美国的认可,并不代表欧洲的认可。因为美国是科学和艺术的蛮荒之地,欧洲三流学者过去都被奉为上宾,弗洛伊德在欧洲依旧属于歪门邪道。
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战争带来的心理创伤,促进了欧洲心理学研究的繁荣进步,弗洛伊德才终于媳妇熬成婆。
为什么弗洛伊德的学术生涯如此坎坷?
很简单,很少有人能正视自己的**,更不愿承认自己“肮脏”的一面。
周赫煊同样如此,他才不想被精神分析,那就好像赤条条展现在别人眼前,什么**都曝光出来了。他笑嘻嘻地说:“等我出现精神疾病时,再来请你做精神分析吧。”
弗洛伊德说:“周,你这是非常错误的想法。精神分析并不一定要有精神疾病,健康的时候依旧可以进行,它能调整人的思想和情绪状态。就像定期看牙医一样,这是对健康的维护保养。我每天都坚持给自己做精神分析,所以我的精神一直很健康。即便我已经患了口腔癌近十年,经历过多次痛苦的手术,但我却能以平常心对待癌症。”
“抱歉,我还是不希望自己的精神被人研究。”周赫煊婉言拒绝道。
爱因斯坦插话说:“我坚决支持周,人可以自我调节,并不一定需要心理学家来帮忙。”
弗洛伊德耸耸肩:“好吧,我放弃。”
周赫煊笑道:“我们还是来聊聊其他吧,比如历史,或者宗教。”
听到这话,弗洛伊德高兴地说:“你有看我最近几年的研究作品?”
周赫煊道:“略微有些了解。”
弗洛伊德已经快80岁了,但他的心理学研究从未停止,这些年的研究对象,已经从个人转向宗教、社会、文化和历史方面。比如《一种幻想的未来》,就是从心理学角度来探讨宗教,认为宗教是一种幻想,是人类必须摆脱的一种强迫性神经病阶段。又比如《文明及其不满》,主要阐述文明与本能的联系与对立。
弗洛伊德说:“周,我读过你和汤因比的《历史研究》系列论文,你们是从哲学角度分析阐述人类文明。而我试图从心理学角度来研究它,文明是服务于爱欲的过程,爱欲的目标是把人类个体、家庭、种族、民族和国家结合成一个大的统一体,一个人类的统一体,这就是人类的本来面目。它源于生存的本能,人类生的本能推动了文明和社会的形成。”
罗曼罗兰道:“我很赞同这个观点,人类的**推动者社会和文明发展,但有时候**也会带来毁灭和退步。”
“比如战争。”爱因斯坦说。
弗洛伊德道:“战争也源于本能。人类有两大本能,一个是生存本能,一个是死亡本能。死亡本能赋予人类以进攻性和毁灭性,文明的进步就是一种斗争,是爱神与死神之间的斗争,也是生存本能与死亡本能之间的斗争。”
周赫煊皱眉说:“但我觉得,以前的殖民战争,20年前的欧洲大战,以及现在日本侵略中国,都是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掠夺。这种掠夺是在争抢利益空间,也是生存本能在驱使,跟死亡本能没有多大关系。”
“不不不,”弗洛伊德连连摇头,“死亡本能的表现有内外两种,对内表现为消极、自我放逐、自我惩戒、自虐甚至是自杀行为,而对外则表现为破坏与攻击。战争可以算是死亡本能向外发展的终极体现,其中虽然也包含着生存本能因素,但不管有多少理性主义动机,其中的毁灭**都占据最大分量。”
周赫煊问道:“那如果一个爱国者,为了保卫国家、保护文化、保护家庭和亲人,自发地踏上战场呢?他的行为也是死亡本能在驱使吗?”
“你说的这个情况很复杂,”弗洛伊德道,“爱国者在踏上战场前,他的动机源于爱的本能,也就是生存本能,这是一种扼制战争的行为。但当他踏上战场以后,一切爱的本能都会被忽略,变成由死亡本能来主导。你在看待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应该有善恶的道德观念,要从纯学术的角度来看待。本能就是本能,是人类最原始的**,它不应该有善恶之分。只不过,爱的本能带来的影响主要是积极的,而死亡本能带来的影响则主要是消极的。”
罗曼罗兰问:“那如果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要如何制止和避免战争呢?”
“理性与道德,”弗洛伊德说,“人和动物都有本能,而人除了拥有本能之外,还有自我和超我意识。自我意识是后天形成的,它给人带来理性,让人懂得趋吉避险。而超我意识更是让人拥有伦理道德,比如周所说的爱国者,这就是一种超我在主导行动。想要避免和终止战争,需要用理性来认识战争的可怕,需要用道德来压制死亡本能带来的毁灭**。最可取的办法,就是用理性与道德来制定一套规则,让所有国家和人类都去遵守,不敢轻易破坏这种规则而发动战争。”
周赫煊感觉好有道理,居然无言以对。
弗洛伊德又说:“其实不仅是战争,人类文明社会也是如此。社会充斥着人的非理性,每个人都出生在非理性的社会,并且慢慢被约束和改造,被伦理、道德、风俗所束缚。人影响社会,社会又影响人,这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只有少数意志坚强的人能够超脱出来,并对社会造成良性的影响。人类天生的进攻本能,导致个体反对全体,或者全体反对个体的敌意。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生出毁灭世界的念头,而被道德伦理约束后,这种毁灭世界的念头就会对内转为消极自毁。这种进攻本能,是死亡本能的派生物和主要代表,它是和爱的本能共存的,一起享有着对世界的统治权。向前发展的社会文明,就是爱的本能与良好的道德伦理,所带来的积极影响;而倒退衰落的社会文明,则是死亡本能与坏的道德伦理,带来的消极的影响。无论是人,还是文明、社会与国家,都需要保持一种微妙的爱的本能与死亡本能的平衡。”
“我明白了,修身与治国之道,就是学会运用这种平衡。”周赫煊茅塞顿开,感觉受益匪浅。
473【**、理智和道德】
常言道,万法归宗。
有时候,不同的学科,不同的理论,不同的派别,不同的宗教,抛开它们的各种分歧不管,最后得出的结论往往殊途同归。
弗洛伊德说的那番话,其实有点像儒家的仁治思想,跟老子所言的“治大国如烹小鲜”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他表达得更客观,也更笼统,只提理论,而没有给出实际的操作方法。
周赫煊对此佩服不已,但很快就佩服不起来了,因为弗洛伊德的思想倾向于悲观。
“想要达到一种理想中的平衡,是非常困难的,”弗洛伊德继续说道,“人类虽然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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