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行烈自与石不语分别后,便继续带着一群小兄弟做那贩卖私盐的勾当,这一行他做得极其顺手,倒没出什么差漏。只是运气太背,这日白天闲来无事,上街吃酒,却恰巧遇到当地的张大户在仗势欺人。
行烈多喝了几杯,又一向听说这位大户的恶霸行径,便上前阻止,双方一言不合,随即开打,他却失手打死了张大户手下的一个奴才。
虽然如此,行烈并不不逃跑,怕连累乡邻,回家交代了老母之后,就自投县衙。县官念他自,杀人又是情有可缘,免了他的死罪,判了一个监禁,至今囚禁在牢内,只怕这一生是出不来了。
“老实人总是吃亏。”石不语倒也不十分担忧,大不了抢了人上山,只是眼下,还是要尽尽兄弟情义,前去看望看望。
当下也不再多说,他取出些银子交付给老太太,转身就与漪灵等人前往县牢。递了三钱贿银,几位衙役便睁只眼闭只眼放了他进去,转了几个弯,就看到行烈敞开衣襟,正躺在稻草堆上睡得鼾声大起。
“大哥!”石不语上前,重重敲了几下栏杆。行烈半迷糊的爬起身来,定了定神,看清楚是义弟,立刻咧嘴扑来,隔着栏杆便是一个熊抱,几乎把对方活生生的拉进囚室。
“哈!兄弟,你果然有信用!”激动过后,行烈重重拍着石不语的肩膀,生怕拍不死他一般,嘴里便嚷着,“你们这些狗才,我兄弟来了,也不知道端碗酒,搬张凳子来!”
“当这是宾馆吗?”石不语听得哭笑不得,却真的看见两个被称为“狗才”的衙役,老老实实的搬来了长凳……
“莫要奇怪,他们怕我!”行烈拍着胸脯,自豪不已。他仗着自己拳头大,在这监狱里也是横行无忌,别说是犯人怕他,便连衙役也被他打得怕了,只得乖乖的奉承,隔三岔五还得凑分子买酒孝敬他。不然,他就牛眼一瞪,捏起斗大的拳头,闹将起来。
听他说来,石不语也是哭笑不得,怔了片刻,取出刚买来的羊腿、狗肉,隔着栏杆递过去,一面安慰道:“大哥放心,伯母那里我自然会多加照应。”
“好!好!”憋了数日,行烈看见这些熟肉时,眼里直冒绿光,哪来还听得见旁人在说什么,张嘴就咬,咀嚼了两口,忽的转头对着身后喊道,“书呆子,你也出来吃些!”
“恩?”石不语这才看到这间牢房的阴影内还坐着个衣衫褴褛的书生。
那人头颅低垂,有气无力的答道,“你吃你的,莫要管我。”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行烈却是个强按牛头喝水的人,当下跳起身来,抓起那书生的领子,象拿小鸡一般,提了过来,重重往地上一丢。那书生在半空中一个挺身,稳稳的立定。
“好功夫!”石不语不由赞道。
“过……啊!”那书生抬抬手,刚要谦逊几句,脚下一滑,踩到了地上的鸡骨。
“……”望着面前四脚朝天的雕塑,石不语决定收回方才的话。( )
第三十三章 谁能比我惨
“不去管他,真的可以吗?”石不语满面诧异,死死盯着那位书生……从解下腰带的举动来看,对方似乎要以一种传统的死法来表现自己的大无畏精神。
“放心,死不了!”行烈咬着狗肉,含糊不清的答道。果然,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刚刚悬着某人的腰带,断了……
“上个月,撞墙,墙塌了;三周前,服毒,毒药失效;两天前……”吃完烤狗腿,行烈便扳着指头计算道,“这次,上吊,腰带又断了。书呆子,算起来,你已自杀过五次!”
“这样都死不了?”石不语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道,“老兄,你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运气好?”原本呆坐在地上的书生,闻得此言,忽的摇头苦笑道,“除了求死而不得,我的运气,就从没好过。”
石不语微微一怔,显然有些不信:“真有这么倒霉的人?”
那书生望了他一眼,苦笑道:“想听听?那也无妨,大约二十年前……”
“在下生于大富之家。”过了片刻,那书生倚在铁栏边,徐徐道出自己的经历。
“恭喜,比我命好。”
“怎奈刚刚临世,家中便遭回禄,烧个精光。”
“……”
“幸好还有几亩薄田,可供耕作度日。”
“万幸!”
“怎奈五岁那年,泸江大水,冲了个精光。”
“……”
“先父母又急又气,一命呜呼,留我孤零零在这世上。幸得族中长者收留,养至一十五岁。”
“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怎奈长者原来喜好男风,我只得偷些盘缠逃走。”
“……”
“漂流数年,小生决心入京,欲凭一身文才武略,谋个出身。”
“果然志向高远。”
“怎奈刚到京城,便丢了行囊。只得在街边卖卦,聊以度日。”
“这……所谓英雄不问出身。”
“后来得遇机缘,蒙人赏识,推举小生至太子府上。”
“恭喜,时来运转。”
“怎奈临行前一日,有人前来看相。小生直言道‘看阁下面相,气度不凡,颇有才具,只是性子执拗,又过于虚浮,要时时自戒。’那人大怒,顿时变色而去。”
“这却不怪你,人人都爱阿谀奉承。”
“第二日,小生往太子府求见,却现太子殿下,正是昨日看相之人……”
“……不用说了,想必要被逐出。”
“在京困顿数月,只得收拾行李回乡,路过此地歇息时,腰带断了。”
“……这些小事就不用特意说明了吧。”
“也是巧,林边恰好有根粗绳,小生便伸手去拽。”
“然后?”
“谁知那绳子的另一头,却栓着头牛。牛主人方便回来,恰好望见这一幕,高呼有贼!”
“于是,你就进了牢房……”
“现在你来说说,谁能惨过小生?”
“我只能用一句话形容。”
“什么?”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老兄,其实也无需沮丧。”表达过无限的敬意后,石不语忍着笑,安慰道,“至少你命大,在这种境遇下都能活得下去;堪称……小强!”
“那又如何?”书生连连叹气,“无非是老天要多折磨我几年罢了!”
“非也,非也。”石不语连连摇头,“阁下可曾听过 ‘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精骨’的古话?”
“那也不过几句虚话,想必说这话的人也只是在自我安慰!”这书生却不似寻常读书人,思想颇有些奇特,“徐某不信这些的!”
“你姓徐?”
“抱歉,忘记自介,小生姓徐名世绩。”
“无妨。徐兄弟,这人生一世总有高低起伏,不会倒一辈子霉,也不会走一辈子运。”石不语拍着他肩膀继续道:“你可吃过葡萄?”
“葡萄?”徐世绩微微一怔,显然未曾听过这另一时空的水果。
“抱歉,我把时代搞乱了,换个东西,比如一堆李子。这世上的人吃李子,有两种吃法。一种先吃甜李,一种是先吃酸李。第一种吃法越吃越酸,第二种吃法越吃越甜……”
“李子的吃法?”徐世绩自言自语,忽的眼中一亮,迟疑道,“石兄的意思是……”
“不错,徐兄弟正是这第二种吃法的人。等你耗尽恶运,接着,自然会否极泰来!”
“这……” 徐世绩沉思许久,终于微微颌道,“徐某受教了,他日若得寸进,必不忘今日之恩。”
“真的吗?那再好不过!要不先来按个手印?”
“……”
做完思政工作,石不语便起身告辞,回去筹划一番。用过晚饭,他带上漪灵、莫愁,到那张大户家中,仔仔细细的参观游览了一番,顺手又“借”了些银子出来。第二天上午,行囊充沛的无良男子,便拿着“借”来的银两,去衙门替行烈买罪。
县官大人却会装腔作势,扭扭捏捏半日,说什么杀人死罪,实难从命,连石不语那宗门身份都失了功效。惹得火起,石不语干脆叫来莫愁,顺手扯下她的面纱,结果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那位义正词严的官人,就由百炼钢化作绕指柔,连连说道:“本官早已知晓程壮士是被人冤枉的……”
美人计虽然得逞,石不语却仍不甘心,为了测试莫愁的魅力限度,他又提出给那书生也一并赎买罪责。知县大人沉吟片刻,干脆取出官印放入莫愁手心,柔声答道:“莫小姐喜欢放谁,敬请自便!”
到了此时,石不语彻底心服口服,当下带着公文前去监牢提人,这次连贿赂的银子都省了,想必是行烈早已用拳头和衙役交代过。然而,当石不语兴冲冲取出公文递给行烈时,却被迎面泼了盆冷水。
“兄弟,咱家失手打死那人,心中不安,在此坐个一年半载,权当赎罪。”行烈颇有担当,任凭石不语磨破嘴皮,始终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至于那徐世绩,则是另一副模样。他从昨夜开始,便不由自主的想着石不语的话,神智恍惚不定,这时忽的看到赦免文书上写着自己的姓名,顿时石化。过得片刻,浑身上下,嘴皮、眼睛、肩膀,双腿,统统颤抖不已,猛的双膝下跪,向石不语、行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徐兄弟,千万使不得,你这不是让我折寿吗?”石不语连连摇手不迭。他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替对方消罪,倒有大半是为了刁难莫愁。
“徐某并非因为程兄、逝兄替我消罪而跪。”徐世绩抬起头来,双眼通红。
“我这二十年来,人人耻笑,视为废材!只有两位兄长知我非不能,时不济也。便是管鲍之交,也不过如此,士为知己者死,我跪的,却是这知遇之恩!”
这番话酸得要死,便是石不语听了,也暗自佩服,硬着头皮道:“这个,也不至于如此吧!”
“徐某还有一事,求两位成全。”他正有些尴尬,徐世绩却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还来?”石不语连忙又去扶他,这次却怎么都拉不起来,只得连连应道,“你说,我答应便是了。”
“徐某自知才疏学浅,不入两位法眼。但仍妄求与两位兄长结为异姓兄弟,日后祸福共享,竭尽其力。”
“这……” 石不语与行烈对视一眼,心中起了嘀咕,“这家伙该不会因为混不下去,所以打算跟着我们吃白饭吧?”
“两位意下如何,请一言决之。”
事到临头,石不语却没得推搪,一面向行烈眨眼示意拒绝,一面笑道:“那自然好,却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我?”行烈一怔,随即点头道,“没意见!”
“多谢两位兄长!” 徐世绩大喜过望,重重磕下头去:“小弟拜见大哥、二哥!”
石不语顿时无语,只得伸手去扶,心中却是诧异:“大哥怎么会答应?难道说,他们在牢中呆久了,已产生某种特殊情谊?”
大凡英雄者,往往是固执的代名词。行烈便似乎如此,任凭两人如何劝说,始终打定了做牢房赎罪的念头。石不语无奈之下,只得掏出些银两,嘱咐刚脱了牢狱之灾的便宜三弟去买些日用家伙,好歹要让大哥在狱中的日子过得舒心一些。
等徐世绩前脚离去,石不语便一把抓住行烈的领子,责怪他为何要乱收小弟。
“老大,虽然这不是Rpg游戏,结义人数有个限制什么的……不过,你也不能见人就认吧!”
“咱家没乱认兄弟啊!”行烈挺着脖子,理直气壮道。
“这还不算乱?你要认的话,好歹也认个赵云、孔明之类的!认个书生,还是个一直走霉运的书生,有什么意义?”
“赵云?孔明?”
“……我被你气糊涂了!总之,不要乱认兄弟了!”
“哦。”行烈点点头,也不知明白了多少,开始与烤狗腿作战,看得石不语一阵郁闷。
“对了!”过了半晌,行烈从席子下掏出一包银子来,“老二,把这些银两交给我娘。”
“哪来的。”石不语掂了掂,入手感觉还挺沉的。
“在这监牢里赌大小,赢来的。”
“不是吧,你不是一向十赌九输的吗?怎么这次……说!有什么秘诀?”
“嘿嘿!想知道?”
“想。”
一问一答,干净利落。行烈也不卖关子,挠头答道:“也没什么,无非每次下注前,我都先掏几文钱递给老三。”
“老三?哦,你说的是世绩吧!然后?”
“然后让他先下注。他若押大,我便押小,他若押小,我便押大……如此一来,十次里能赢得**次……老二,你那是什么眼神?”
“大哥,你不傻啊!”
“本来就不啊!”
“还有,我决定了!”
“什么?”
“以后老三无论做什么,我们都照相反的来。”
“……”( )
第三十四章 造帝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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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科学研究的实践态度,在告别行烈之后,石不语拉着徐世绩,二话不说,直奔赌场而去。仅仅花了半个时辰,两人不但证明这世上确有运气一说,更将早上的赎罪银赚了大半回来。
赌场老板脸色一片煞白,几乎是抱着大腿将他们请了出去。据说,自此以后,这当地赌坊门口,便多了块牌子,上书:“徐世绩不得入内!”
有了钱,自然一切好办。两人随即置办了不少东西,也不管贵贱对错,一律往行烈的牢房搬去,将其收拾得如新房一般。直到傍晚,几人才意犹未尽的返回行烈家中,按照事先的商议,徐世绩反正无处可去,干脆就在这里安身,顺便也给老太太做个保姆。石不语留了五百两银子给他做生活费,也足够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了。
这日夜间,诸事妥当之后,几人一起在庭院中摆开木桌,饮酒道别。酒过三巡,不知是被色所迷,还是被酒所醉,安静了许久的徐世绩,忽又对着桌旁的两位丽人,吟起自做的酸文来。石不语懒得理会,听来听去,无非那句套话——“世有千里马,然伯乐安在?”
见效果不够明显,徐世绩干脆满饮一杯,借着酒胆对莫愁叹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可惜小生一身才略……”
看他的意思,是希望面前的丽人激母性本能,将他搂入怀中,温存言上几句:“公子,莫愁永远站在你身边……”
“非也非也!”石不语却要出来坏人姻缘,摇头道:“老三,学成文武艺固然没错,不过,也要看卖给谁?”
“恩?” 徐世绩一怔,不由的转过头来。
“就算要卖,也要看看对方合适与否。如杨广那种鸟人,就算做了皇帝也不是什么好鸟,卖给他岂不是亏了?”
“这……”
“既是自家兄弟了,有句话……”石不语嘿嘿笑道,凑过身去。
“恩?” 徐世绩识趣的四周张望,低声道。
“我以为,与其求着帝王,卖文武艺给他,倒不如……倒不如,我们造个帝王出来!”
“呼!“徐世绩吃了一惊,倒吸数口冷气,顿时酒意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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