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的主人……”恍若未闻的杨林,轻轻的仰起头,苍老了许多的面颊,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疲惫而忧伤,“正是我的兄长,刚刚在数年前驾崩的先帝杨坚……”
“这、这么说来的话……”石不语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大变,惊呼道,“民间传闻的杨广弑父夺位,是、是真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不过,的确如此。”杨林长叹一声,眼角隐隐有些湿润,顿了顿,又转头望向怔怔的男子道,“逝儿,你起来吧,把额头的伤口包扎一下。”
“好……”石不语随口应道,爬起身来,忽然的双目圆睁,结结巴巴的应道,“老、老爹,你,你不怪我了?”
杨广默然无语,冷冷的看着他半晌,忽的飞起一脚,重重将他踢飞出去,口中喝道:“若再有下次,孤家便生吞活剥了你这不孝子!”
虽然语气如此肃然,重重跌倒在地的石不语,却已觉对方嘴角的一丝微笑,当下喜道,“老爹,你放一百个心吧!我一定将功赎罪,帮你将杨广剁成肉酱喂狗!”
“恩?你果有此心么?”杨林面色微微一变,低声道。事实上,他之所以肯原谅这个背叛过自己的义子,除了往昔情谊的因素外,也是考虑到其身后的滨海实力,是达成兄长遗愿的有力臂助。
石不语苦笑一声,忽的肃容道:“老爹,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的姐姐,却也正是死在杨广手中……”
片刻的交谈中,石不语一五一十的将从前隐瞒的身世复述了一遍。杨林在旁听了,沉默许久,终于将手轻轻搭上义子的肩膀道:“原来如此!不过,逝者已矣,便让我们这些活下去的人,为地下的亲人,斩杀那个昏君!”
“是!”石不语沉声道,“便是没有老爹你的帮助,我也定要将杨广拖下龙椅,狠狠的踩上几脚。”
“最好不过!”杨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紧紧抓住对方的拳头道,“我们父子同心,定能做下一番大事!”
“父王、大哥!”一只手搭在了两人的拳上,握成一团,随即出现的,是李密那张微笑的面颊,“这样的事,又怎么可以忘记我?”
经此一事,三人之间,倒是又恢复了往日的融洽与生趣。交谈中,杨林也将那封信件的来龙去脉,细细讲与两位义子听,这中间的细节,便是李密,也是第一次听闻。
原来,杨坚虽然年老,却未失昔日精明。他自患病之日起,心中便隐隐起了疑心,暗中遣心腹侦测,撞破了杨广与自己爱妃的合欢交谈,由此渐渐明了事由,,心中忿忿,便欲废了这逆子的太子之位,将其圈禁。
只是,此时杨广早已控制宫中局面,反将父亲束缚其中,毫无动弹之力。杨坚到了此时,也知大势已去,难有回天之力。苦思之下,只得另辟蹊径,写下血书,命心腹暗中潜逃出宫,往杨林处报信,嘱其为己复仇。
哪知宫中已布下层层哨探,那杨坚的信使出宫一日未回,早已引人怀疑,报与主子知道。杨广大惊,急召宇文君集商议,匆匆定下对策来,一面便弑父夺位,一面便遣人追捕那位信使。怎料天意弄人,那信使为了安全起见,沿海路往登州去,中途却落入海贼之手,只得暂且从贼,久而久之也做到小头目的位置,无奈数年脱身不得,耽误了送信之事。不过,如此一来,他却也堪堪避过楚廷的暗中追杀,保留了一丝火星,直到前些日子与杨林会于海上,这才……
另一面,杨广登基之后,与宇文君集推测许久,料定杨坚的密旨,十有**便是送予亲弟杨林。他虽不知杨林可有收到此信,但为防万一,还是定下了斩草除根之计,派遣许多刺客前去刺杀,这其中,甚至包括宇文君集延请来的几位宗士,例如腾焰道人。
只是被石不语两次打搅,本来十拿九稳的计划却未成功。杨广大为恼火,好在通过这两次袭击,却也隐隐觉杨林似乎并未收到杨坚的密旨,倒是稍微放下了些心来。怎奈那信使一日未除,终究不能心安,宇文君集由此定下三管齐下的计策来,一面派遣将领逐步接管登州军,一面下旨召杨林入京,又暗中吩咐那几名传旨的供奉,若是杨林不从,大可暗中寻个机会下手,夺了他的性命。
只是杨林自接旨之日起,便远航出海,终日处于一干亲兵拥簇之中,那三名供奉却是寻不到一击必杀的机会。便在此时,那名信使却突然出现,而三名供奉之前便已在宫中看熟了对方的通缉画像,当即认了出来,见事机即将败露,只得仓促出手,终究丧于那神秘中年男子的剑下。
“孤家父母早丧,全赖年长十岁的皇兄于乱世之中将吾抚养**,兄弟二人携力打下铁桶似的江山。怎料临老,皇兄竟丧于逆子之手……”杨林说到此处,早已满面涕泪纵横,哀戚中又散着一股杀意,紧紧捏拳道:“孤家若不将那畜生碎尸万段,怎能告慰皇兄在天之灵!”
石不语身子一震,只觉一股肃然之气逼面而来,隐隐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直到此时,他才能突然理解,为何一向看似无害的老爹,会在二十年前,被誉为天下第一猛将,号称“一棍荡十州”!
“出来!”便在此时,只听得怒气勃的杨林一声低喝,手中短棍如同霹雳一般击出,旋向左侧的灌木,一声惊呼中,狼狈的少女踉跄着跳出身来。
“宛儿!”已做出一半攻击动作的杨林急忙撤步,微微惊道,“你、你不在登州,怎会在此?”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惊魂未定的郡主却是毫不惧怕父王,一面拍着身上的落叶,一面挽着对方的手臂道,“爹爹,你和逝哥哥和好了吗?”
“晤!”杨林却也拿这女儿毫无办法,抚着她的长道,“原来,你是担心逝儿才跟来的?”
“才、才不是呢!”小妮子面上一红,却是忍不住偷偷瞟了石不语一眼,玉石般的面颊上也带上了少许微红。
石不语看在眼中,倒觉着有些感动,正要开口调笑几句,便听得身旁的李密也是一声低喝,袖中匕如电般疾射而出。
“当”的一声,飞向粗大槐树的匕在空中被无名的力量打断,忽的落下地来。随即,在月光无法照见的阴影中,修长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师父?”石不语吃了一惊,急忙按住李密的手臂道,“二弟,且慢动手。”
“抱歉,打扰了,在下凝寒客。”沐浴着淡淡月光的清冷美人,以优雅的姿态,向着杨林微微屈身行礼道,“逝承蒙您的宠顾,凝寒在此多谢了。”
杨林微微一怔,不由得向着石不语问道:“逝儿,这、这是你的师尊?怎么看上去,却只比你年长数岁……”
“所以说,女人要懂得保养。”石不语摸着下巴,尴尬笑道,“事实上,师父她已经年将近百了。”
“近百?”且不提旁人的反应,同样身为女性的宛儿,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双目放光,直接便扑上去拉住对方的玉臂道,“姐姐,你是怎么保养的?可有秘诀?要不要每天吸食人血什么的?”
“……你当是吸血鬼么?”石不语顿时无语,看了眼被痴缠得无法摆脱的凝寒,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师父,你怎会在此?”
“恩?没什么!”凝寒微微摇头,透过纱笠的目光充满了温柔,“我见你许久不归,担心你出事,所以……”
“是、是这样吗?”对上如此的眼神,男子的心中忽的泛起阵阵涟漪,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握住了那双柔荑。
然而,如此习惯成自然的举动,却在一旁的几人看得目瞪口呆,宛儿更如同石化一般,喃喃道:“逝、逝哥哥,你、你们的关系……不、是师徒吗?”
“这个嘛……”石不语面色一红,尴尬的放开了手,事实上,两人之间,虽然如今的关系已变得十分暧昧难以解释,但在日常的生活中,却还都是按照以往的习惯互相称为师徒,只是这师徒究竟要不要加引号,却只有两位当事人自己心知肚明了。
一片沉默中,只听得呆若木鸡的杨林忽的抚掌大笑道:“妙!妙!原来如此!果然好手段!”
“爹爹,你在说什么啊!”宛儿满面涨红,娇嗔道。
“无妨!无妨!”杨林重重拍着义子的肩膀,放声道:“逝儿,你尽管去做。哼!哼!世间礼法,岂又是为吾辈所设?”(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逃跑不是我的长项
谈笑归谈笑,半晌过后,重新聚在一处的众人,在林中寻了块僻静之处,肃容商讨起正事来。原来,杨林自那日接到李道宗书函之后,本是大怒不已,后来转念一想,又觉此事恰是个难得的契机,随即便点齐三万军马,兵而来。
“可笑那李道宗,也不知受了谁人指使,竟敢在信中隐隐威胁老夫!”杨林说到此处,却是又怒又笑,“仔细想来,或许是那诶在他军中坐镇的游云客,也未可知!”
“父王,在我等看来虽然可笑,但这条计谋,却也算是老谋深算。”李密在旁接口道,“事实上,无论我们与大哥交战是赢是输,得利的,却终归是李道宗与他身后的杨广。”
“不错!这计策的唯一的纰漏,便在于那几名宗士袭击老爹的消息,还未传递到李道宗此处。”石不语摇着羽扇,点头微笑道,“若是李道宗与游云客已然得知这个消息,断断不会令父王起兵来攻滨海。我们赢,便赢在这个时间差上。”
“晤!如此看来,我当日封锁袭击之事的举动,倒是做对了。”杨林,微一踌躇,便转头对李密道:“密儿,你想法造个假象,只说那三名供奉受我差遣,出海寻觅海贼巢**去了。”
“是!”李密点头应道,顿了一顿,又提醒道,“父王,那日船上见到这一幕的军士,我已尽数扣押起来,您看……”
“恩?”杨林抚着长须,思索片刻,目中寒光忽的闪过,沉声道:“尽数杀了,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老爹,此事万万……”石不语闻言一惊,急忙插口道。
“莫要再说!”杨林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摆摆手,当即转移话题道,“我们且来商议,如今这局面,该当如何?”
“是……”刚刚与义父和好的男子,倒也不敢再起争执,只得默默低头,盘算着私下央求二弟手下留情。
“爹爹!”宛儿却在此时挽着杨林的臂膀,笑道,“不若我们就此与逝哥哥合兵,反转除了李道宗,一起投奔滨海算了!”
“不可!”石不语摇头道,“若是如此,岂不是白白将登州送予了杨广?”
“不错!”杨林拍拍女儿的手背,接口道,“孤家苦心经营登州多年,哪有白白送给那个畜生的道理!”
“那么,不如我们连夜返回登州,举兵起义,与逝哥哥相互呼应如何?”宛儿眼珠一转,又是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逝哥哥!逝哥哥!”杨林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佯怒道,“你心中只有逝哥哥的利弊,那爹爹又放在何处?果然女大不中留!”
“哪有嘛!”宛儿顿时满面红霞,将头埋入爹爹的怀中,连声嗔道。
石不语也被说得有些尴尬,与凝寒目光一撞,轻咳一声,肃容道:“老爹,这提议,也不怎么好!”
“哦?”
“我以为,与其在明,不如在暗。他日若有机会在杨广背后给上一刀,岂不更妙?”
“不错!”李密在旁附和道,“如今天下各州,多有暗中离心者,父王,不如我等也学西原李渊之流,隐隐蛰伏,以待时机……”
“李渊吗?”石不语轻轻念着这两字,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两张稚嫩可爱的面容来,一晃数年,想必那对干儿女也已长大不少,自己果然是个不尽职的义父,虽有书信物资方面的交流,却从未亲身去过一趟。
“好!便这么办!”回忆之中,思索片刻的杨林已拍着大腿应道:“既如此,孤家便设法败于逝儿,归还登州经营,以待来日良机。”
“不过,父王,这里却有个大大的难题!”李密略一踌躇,接口道,“要佯败于大哥不是什么难事。难便难在,我军身后,却有个聚精会神盯着交战的李道宗。”
“既如此,除了他便是!”杨林却不以为意,随口应道,“恩,不如我以军中无大将为名,遣他为先锋,逝儿那边派个猛将出来,好歹收拾了他!哼!哼!谅他区区一方节度使,也不敢违背靠山王的意思。”
“老爹,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石不语起初还听得连连点头,到得后来却是皱眉苦笑道,“其人武艺暂且不提,单那座下墨麟,便不可小窥。我军几次与其交战,眼见将胜,都被其仗着坐骑神遁去。”
“晤!孤家倒是有听闻此人声名,原来果有些手段。”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石不语叹道,沉默片刻,忽的振作精神道,“不过,只要老爹你暂且按兵不动,我等终会有应对他的法子。恩,先设法去了那墨麟再说!”
“好!既然你如此说,此事便交于你了!”杨林也不迟疑,颌道,“明日孤家大军便至,你且输一阵再说!然后,便轮到孤家这边……”
“……逃跑并非我的长项啊!”
然而,无视他的抗议,杨林已径自起身,拍着身上的落叶道:“事不宜迟,今夜便散了吧,来日有事,我在阵中寻个机会再通知你。”
“……好吧!”事已至此,石不语也无话可说,只得无奈起身,与凝寒一起告别而去。
“逝哥哥……”宛儿看着他半晌,似乎有话要说,但到得最后,还是化做那句,“要多加小心哦!”
“……是!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便在此时,随着石不语的离去,一阵微风忽的轻轻吹来,掀起了凝寒的面纱。虽然,那只是一刹那的展现,但惊鸿一瞥的美丽,却已令在场的三人齐齐石化……
“凝寒姐姐,真美!”这是宛儿的赞叹。
“我儿果然有手段!”杨林却有几分得意的笑道,“密儿,你也要多向……密、密儿?”
“师尊吗?”恍若未闻的李密,怔怔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忽的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惜了……”
翌日,三万登州军如期而至,在晌午时分抵达了北固关外,并与李道宗的信阳军顺利会合,只不过,在选择扎营地址时,杨林并没有选择就近驻扎在李道宗的军营附近,而是挑选了相隔约半里的一处丘陵,形成犄角之势。不过,早已了解内幕的石不语等人,在闻得这一消息后,却是心中微微笑,显然,靠山王此举正是为了拉开距离,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
扎营既定,一夜无话。到得第二日,杨林便挑选了两万虎翼军,亲自上阵,口口声声喊着要与逆子决一死战。被骂得狗血喷头的石不语自然是关起门来充当缩头乌龟,改由群豪接战,那杨林手段果然了得,日不过午,接连败了秦暮、单知雄、王伯当、程行烈四将,喜得在后押阵的李道宗赞叹不已。
而佯败回关的秦暮等人,却也对杨林的武艺深感佩服,按他们所称,莫说是佯败,便是当真实打实的交手,这三十九盟友中,恐怕除了罗琼,并无人可以胜得过老当益壮的靠山王。
因了此言,罗琼却是心痒难奈,狠不得当即出关来上一番挑灯夜战,苦苦熬了一夜,次日清晨便点齐本部兵马出关邀战。这一次,杨林却是按了之前的约定,在鏖战数百回合之后,故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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