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 顽童
马车几乎毫无减速的冲过永福坊的南坊门,永福坊是长安东北最后一个民坊,面积大过大多数民坊一倍还多;因为位置相对偏僻,这里的房舍都是大门大户,庭院深深,普通的民宅很少,大多是富贵之家购置的别院。
王源紧张的观察着马车前进的路线,通过有限的视野确认自己倒了何处,希望能有机会逃脱。坊中街道上行人不多,马车横冲直撞似乎无所顾忌,左弯右拐之后,直接驶进了一座巨大的宅院,耳听的庭院的大门在后方哐当关上,王源的心也凉了半截。
车辕上,两名女子跳下车来,车门打开后,那名叫青儿的婢女笑吟吟站在车门前道:“王学士,请下车吧。”
王源眯着眼适应着外边的阳光,缓缓探出身子,眼睛扫视庭院。但见庭院中树木森森,平整干净。四周高高的围墙高达丈许,显然凭着自己的本事是无法逾越这些高墙的,逃出的可能又少了几分。
“别磨蹭了,不想下来么?那便一辈子待在马车里好了。”名叫紫儿的侍女甚是不耐烦,皱着一双可爱的眉毛盯着王源。
“紫儿,莫要无礼,他可是翰林院学士,也是有头脸的读书人呢,对他客气点。”青衣侍女道。
“干什么要对他客气?这个人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紫衣侍女冷哼道。
王源皱了皱眉头,心道:老子跟你无冤无仇,面都没见过,也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们。无论如何,先弄清楚情况再说,这两个女子把自己诱骗至此,也不知是什么企图。
王源跳出马车来,大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秦国夫人呢?怎么不见她?”
青儿笑道:“夫人怕是暂时不会来了。”
王源静静道:“你们坑骗我至此意欲何为?”
青儿依旧微笑道:“夫人虽不能来,但这里确实是我家夫人的别院。请王学士至此,也是因为有人想要见学士。我们也没有动强,是学士你自己上了我们的马车来此的,可不要说什么坑骗。”
王源问道:“谁要见我?”
青儿道:“学士莫急,紫儿,去禀报吧。”
紫儿哼了一声,快步奔向正厅,消失在正厅之中;王源站在原地等待,脸色倒也平静,因为王源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片刻后脚步杂沓声传来,正厅门口出现了一群人;王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只见四名身高体壮皮肤黝黑的卷发昆仑奴正从正厅台阶上走来。一人搬着桌子,一人搬着椅子,一人捧着茶壶茶盅,一人提着木制食盒,黑铁塔般的四个黑奴就这么气势汹汹的走来,让人看着着实的心中惊慌。
昆仑奴后面跟着几名仆役,他们当中簇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穿华贵锦袍,发束紫金头冠,面孔稚嫩却表情严肃的像个大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国夫人的独生子柳钧,那个当日替秦国夫人给自己送玉壶的孩童。
王源稍稍放松了些,刚才自己便猜测会不会是这位少公子要见自己,现在猜中了结果,心中也有了些底。
一行人来到王源面前的空地上,柳钧一百手,几名昆仑奴将桌椅摆上,茶水沏上,点心摆上。那柳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来瞪眼看着王源。
“见了我家少主人还不上前拜见,愣着作甚?”一名仆役喝道。
王源微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少公子命人骗了我前来,少公子见了本人不行礼,倒要我来行礼,这是何道理?”
柳钧一拍桌子,嗓音稚嫩的喝道:“大胆,你不给小爷行礼,还要小爷给你行礼么?”
王源皱眉道:“少公子,尊亲聘了我当你的老师,你见了老师不该行礼么?这可是最基本的礼仪。”
柳钧大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小爷的老师了,小爷的老师岂是那么容易当的,你不是喜欢当么?便让你看看当我柳钧的老师会是什么下场。来人,将我的那位老师请出来,让这位即将要当小爷老师的人瞧瞧。”
一名仆役应和一声,伸手拍了三下,但听叮叮当当一阵清脆的响声,一名身材高大的仆役手中握着一根锁链牵着一名文士从厅中走出。锁链叮当,拉的那文士脚步踉跄来到近前。
文士被锁链锁着脖子,边走边口中告饶道:“少公子,求你放了在下吧,在下这便辞馆便是,在不敢当你的老师了。少主人,你这般作践在下,在下今后如何在人前立足?求你了,放过在下吧。”
王源吓了一跳,这少公子可是无法无天,这位文士看来是之前聘请的老师,居然被他当狗一般用锁链锁住羞辱,顽劣骄纵可见一斑。
“看到没?这一位肖先生是我娘亲从洛阳重金请来给我当老师的。可惜小爷我并不喜欢他对我罗里啰嗦,要我学这学那的,所以我一不高兴,便将他用锁链锁了。”柳钧二郎腿抖动,清秀的脸上一片得意之色。
王源皱眉道:“小公子这也太过了,他是你的老师,就算你不愿要他教,也不能这般羞辱人。你这么做可是大逆之行,传出去要受千万人责骂的。”
柳钧放下二郎腿跳起身来,怒道:“那又如何?谁叫你们要来管我的?这姓肖的小爷都告诉他只管走走过场不要管我的闲事,他偏是不听,惹恼了小爷便是这般下场。”
王源摇头叹息,半晌道:“然则少公子这是要给我个下马威,让我不要答应夫人当你的老师是么?”
柳钧缓步走到王源身前,仰脸看着王源的脸道:“可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小爷把你从宫里劫来就是为了吓唬吓唬你?小爷和你有账要算。”
王源微笑道:“我却不知道和少公子之间还有什么账要算。”
柳钧回身对身后人道:“你们都退到一旁,没我的话不许上前,谁要是敢偷听,爷我割了他的耳朵。”
身后众人纷纷后撤到十几步之外,四名昆仑奴站在原地,恐怕是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谈话,所以不用退避。
王源觉得蹊跷,这柳钧似乎真的有什么隐秘的事要说,搞的神神秘秘的郑重的很。
柳钧走近数步,站在王源面前数尺处,仰着一张清秀稚嫩的脸满脸的严肃,低声道:“王源,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的回答;你千万别以为我年纪小便想欺瞒我,否则你今天休想活着出去。小爷说话向来不虚,小爷今年虽然才九岁,但我手头可是有好几条人命的,杀个人我一点都不怕。”
王源微笑道:“我明白,你问吧,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师动众的把我弄到这里来,估计夫人一定不知道你这么干吧。”
柳钧冷笑道:“休拿我娘来压我,有些事便是娘亲阻拦我也要干。”
王源微笑不语。柳钧顿了顿似乎在想着措辞,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和我娘之间……有什么……私情?”
王源吓了一跳,皱眉道:“你为何这么问?”
柳钧咬牙道:“你只回答又或者没有。”
王源摇头道:“当然没有,你怎会这么想?”
柳钧盯着王源道:“你可要说实话,你是敢撒谎骗我,我可不饶你。”
王源叹道:“少公子,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我说了没有便是没有,难道你希望我和你娘亲之间有什么私情么?”
柳钧低喝道:“住口,你说没有,为何我听到诸多流言?说你以色相勾引我娘亲,借我娘亲之力当上翰林学士?还有,我娘送你玉壶是何意?有人跟我说,娘亲送玉壶给你便是和你有私情之意,说什么‘一片冰心在玉壶’。你告诉我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王源楞了楞,看着柳钧扭曲的面孔,静静道:“我明白了,原来少公子是听到了有人造我和你娘亲的谣言,心中难以忍受,所以绑了我来问清楚此事。你说的那句诗我倒是可以解释,亲朋好友之间赠送玉壶是寻常之事,可并非你听到谣言中的意思。至于你听到什么我以色相勾引你娘亲,借你娘亲之力帮我上位,这件事也太荒谬了。杨家举荐我可不是因为这个,一时我也跟你说不清,你若真想知道全部,该去问你的舅父杨钊,他也许会给你个合理的解释。”
柳钧紧皱双眉道:“你说的都是实情么?”
王源摊手道:“我无法向你证明,我也不知道是谁在你耳边散布了这个谣言。但若我是你的话,我便会叫那人来与我对质,那样的话便水落石出了。可否叫那造谣之人来与我对质呢?”
柳钧缓缓摇头道:“那倒不必了,你既否认,我便相信你一次。但我警告你,你若当真是心怀不轨的话,我保证你会死的很惨。你若敢碰我娘亲一下,我会拔了你的皮,剥了你的骨头。”
王源听他说的凶狠,叹息一声道:“少公子,你维护你娘之心我能理解,但你这么轻易便相信被人的诋毁,这显然是对你娘的不信任。你可知道今日你问我这件事,若是我告诉了你娘,你娘怕是会伤心欲绝的。”
柳钧怒道:“你敢,你敢告诉她,我便……”
王源打断他道:“扒了我的皮,剥了我的骨头是么?少公子,你看我像是轻易被人恐吓的人么?”
柳钧喝道:“你不怕?你没瞧见那人的下场么?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警告你,你最好立刻拒绝我娘亲的请求,不准来我府上当我的老师,否则你便跟姓肖的下场一样。我会给你圈上铁链满屋子爬。”
王源怔怔无语,这顽童顽劣的有些不可救药。
第一四二章 武斗
见王源怔怔无语,柳钧得意道:“怕了吧,怕了就别来烦小爷,明日我娘亲会亲自去请你来我们家,会给我们安排什么拜师礼,你必须要拒绝她,听到没有。”
王源微笑道:“原来是你娘要正式请我去教你了,你便提前来跟我打招呼,威胁我不要答应。”
柳钧道:“是又如何?你必须答应我,我娘许诺给你的钱财,小爷给你双倍,这你该满意了吧。”
王源摇头道:“不是钱的问题,我答应了你娘的事情,怎么能中途反悔?我们大人之间讲究一诺千金,你不懂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我无法按照你所说的那样做。”
柳钧楞道:“你竟然拒绝了我。”
王源笑道:“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不是胆小之人,怕是你的那些威胁对我无用了。”
柳钧小脸涨得通红,狠狠道:“既然这样,你便怪不得小爷了。我知道你现在是翰林学士,轻易动你不得。但有件事我想知道,你何德何能当我的老师?我娘亲说你文武双全,我却看不出任何特异之处,你要当我老师,总要让我服气才成。”
王源笑道:“怎样才能让你服气?”
柳钧道:“总要比试比试才知道,你敢不敢?”
王源知道不能小瞧这九岁的孩童,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九岁的顽童,满肚子花花肠子,而且蛮横顽劣。就拿今天他派人来把自己骗来的行径上来看,这便不是普通的九岁孩童敢干的。也许他此刻正在酝酿一个大坑让自己掉进去,但即便如此,王源也不打算退却。以自己后世的经验来看,对付这样的顽劣学生,一次退缩便将永远失去降服这个顽童的机会,所以王源决定迎难而上。
“但不知如何比试?比作诗写字么?怕是你们谁也不是我的对手。”王源笑道。
柳钧撇嘴道:“作诗写字自然是你强,我也命人打听过你的事情,好像确实有那么点本事,所以这一项便不用比了,我承认你厉害便是。我娘说你文武双全,最适合当我的老师,文你算合格,但不知武如何?今日要比的便是你武技如何,若能比的赢,便能让我心服,认你当老师又当如何?”
王源微感棘手,武技这一项可是自己的弱项,虽然跟着公孙兰勤加练习,但毕竟时间尚短,不知学了几分,真正拿来跟人比试,心中还是没底。
见王源面露难色,柳钧哈哈笑道:“又怕了吧?怕了便认输,在我娘亲面前自承没有资格当我的老师,今后别在小爷面前出现便成了。其实我也挺担心的,我手下这几名大奴若是伤了你也不太好,毕竟你是什么鸟学士,伤了你虽然不打紧,但我娘怕是要骂我。”
王源心中一动,听他口气是要这几个昆仑奴跟自己动手,这几名昆仑奴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看上去很是有些吓人,但王源却忽然有了些信心。
因为公孙兰武功中的特点不是以力量取胜,而是技巧和招数的精湛。公孙兰曾说过,她的武功与人交手最不怕的便是这种蛮力型的对手,而眼前这昆仑奴想必也没什么精湛招数可言。柳钧让他们跟自己动手,显然是以孩童的心思揣度,身高马大力量大的肯定很厉害,却不知柔克钢巧破拙之道。
“我若就这么认输,传出去岂非被人讥笑,无论输赢,总是要试一试的。”王源缓缓卷起袖角,撩起衣服的下摆,将腰上挂着的值钱易碎的玉佩等物取下,免得被弄坏了。
“说的也是,输也要输的有骨气,有趣,小爷对你倒是有些敬佩之感了。不过既然比试,若是你被打的鼻青脸肿,可别怪别人下手太重。事后若是别人问责起来,特别是我娘问起来……”
“我就说自己骑马摔了便是,你放心好了。”王源打断道。
“好,痛快!”柳钧拍手叫道:“大乌龟,你先上,若是输了,罚你顶着石锁站一天。一个月不准吃肉。”
一名面目黝黑的昆仑奴闻言出列,撕拉一声将上衣脱了,露出黑魆魆疙疙瘩瘩的一身肌肉,胸前两块肌肉抖了三抖,双掌一拍,口中发出一声大喝,气势着实摄人。
“死大乌龟,这般没规矩,当着我们的面脱衣服,回头不赏你几十鞭子我便不叫紫儿。”一旁站立的青儿和紫儿两女背过身去,口中连声咒骂。大唐风俗虽然豪放,但男子当着女子半裸上身,终究是冒犯之举。
王源缓步上前,面对高出自己一头,胳膊长腿长的对手,心中微微发毛。自己千万不能被这名叫大乌龟的家伙抓住,若是被抓住,必难脱身。
柳钧脸露兴奋之色,双目放光,口中叫道:“上,上,打倒他,打倒他。”
大乌龟一声大吼,踏步上前来,蒲扇大的手掌探出来,朝着王源的脸上抓来。这五指张开比王源的脸还大,给人的感觉是一把抓中,会将王源的鼻子眼睛嘴巴一把揪下来一般。
王源岂能让他抓中,身形一矮躲开正面的一抓,身子往斜刺冲出,大乌龟另一手夹着风声兜头再到,王源喝一声:“来的好。”脚步加快,身子如游鱼一般从大乌龟腋下滑出,就听撕拉一声响,王源的长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片片布条从大乌龟手中飞落。
柳钧脸色激动的通红,在椅子上蹦跳尖叫道:“好,大乌龟好样的,继续,抓住他。”
话犹未了,只见大乌龟身子晃了晃,以手扶额,猛然弯腰躬身哇啦一声口中吐出一大堆污秽之物来,顿时臭气熏天,难闻之极。
“怎么回事?大乌龟,你搞什么?打啊。”柳钧惊愕道。
大乌龟勉强起身,嘴角挂着污秽之物转身朝王源扑来,王源站在原地笑道:“你还逞强?”说罢飞起一脚踢来,大乌龟伸手去格挡,却像是故意放慢动作让这一腿踢中一般,慢了足足一拍。
“噗。”“噗通!”“嗷呜。”
三种声音同时响起,‘噗’的一声是王源踹中大乌龟肚子的声音。‘噗通’一声是大乌龟捧腹跪下的声音,‘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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