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皱眉不语,他除了用养病和居住舒服作为借口之外,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干。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成臣来替你回答这个问题吧,臣知道太上皇是不会告诉我答案的。太上皇,你其实知道你的这个儿子的脾性。或者说以前你没看清,但后来你看清楚了。你怕回到京城后,你这个孝顺的儿子会对你不利是么?您当初退位的选择是出于无奈,而新皇登基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你们两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当初是为了对付我,你们父子能唱同一出戏,你也能壮士断腕,退位传位于新皇,但您不觉得那场戏演的有些拙劣么?”
“演什么戏?朕当初是正当的传位之举,并非为了针对谁,而是为了大唐社稷着想。朕老了,朕早几年便有传位的打算了。王源,你这是妄议帝位,诽谤污蔑;你这是……”
“得了得了,太上皇,省点气力为好。我说了,我不是瞎子傻子。天下人也都不聋不傻。太上皇心里怎么想的,天下人几乎都明白。”王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玄宗的话,继续沉声道:“太上皇本是要当今陛下去向回纥人借兵的,甚至寿王在灵州登基可能也是陛下默许的。在太上皇看来,诸位皇子之中,你可以完全掌控的便是这位寿王了。太上皇心里想的是,即便捧这位寿王殿下上位之后,将来自己也能轻易的拿回皇位是么?然而,太上皇万万没想到吧,寿王忽然从一头乖乖的羔羊变成了一只猛虎,太上皇怕是也后悔莫及吧。陛下将长安的牡丹花都挖来种植在成都了,将太上皇在长安的用具衣物什么的统统都送了过来,这便是告诉太上皇不能回长安。因为陛下担心太上皇一旦回到了长安,怕是便要复辟夺位。知父莫若子,陛下对太上皇还是了解的,他知道您这一辈子看的最重的便是自己的皇位和权力,所以他不得不防。”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玄宗大怒道。
王源根本不搭理他,自顾继续道:“今日之事,你也心知肚明必是当今陛下在背后指使的。李光弼有何胆量敢毒杀太上皇?他这么做毫无意义和动机。而太上皇一旦在成都毒杀,得益最大的便是当今陛下。不仅仅是解决了太上皇对皇位的威胁,更可以嫁祸于我王源。我相信,太上皇一旦被毒杀,不久后便将流言四起,说是我王源杀了太上皇了。太上皇,你敢说我说的不对么?”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王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朕知道你对朕不满,和瑁儿也有嫌隙。但你怎能如此胡言乱语,如此诋毁污蔑我们?朕痛心之极,朕对你王源不薄啊,瑁儿也对你极为敬重,你怎么能这么做?”玄宗面色发白,喃喃道。
王源冷笑道:“我一派胡言?我说的话怕正是事实吧。你原先可能还存有幻想,还对你这个儿子抱有希望。但现在你明白了,一旦回到长安,你这个儿子是不会容你活着的,所以你怕了,你宁愿死在成都也不回长安。那是因为你知道在成都我是绝对不会动你的,你吃准了我不敢对你造次。可是太上皇,你以为我王源还会容你这么任性么?我说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送你会长安,让你和你的那个宝贝儿子去会会面。你们父子很久没见面了,你难道不想他们么?”
玄宗怔怔的看着王源道:“王源,朕待你不薄,你有今日难道不是朕的恩宠么?你怎能这么做?难道你当真要造反么?”
王源冷笑道:“太上皇,你对我确实不薄,但我王源待你们李家便薄了么?我王源这几年,哪一天过得是安生日子?不是在的浴血厮杀的沙场之上与敌血战,便是在餐风饮雪奔波劳累的路途之中。我不敢说有多大的功劳,但我王源曾经一心一意的为大唐效力,期望大唐江山和百姓们能更稳固更安逸。然而,最终我却引来了无数的猜忌。你敢说你对我王源全心全意的信任么?你们到处散布我有谋反之心的谣言,不遗余力的用手段来牵制我。我在前方征战,你在后方伙同房琯和寿王断我的军粮,断我的后路。我一心一意的平叛杀敌,安置百姓。你父子却跑去和回纥人商议借兵,不惜以割城裂地为代价引胡兵而来,只为了能提前打下长安城控制长安城。生恐我控制了长安后对你李家皇权产生威胁。我说的不是事实么?”
“朕授予你相国之职,给予你军务自专之权,这难道不是对你的信任?王源,你太偏激了,你想的太偏差了。朕岂是你想的那样?”玄宗叫道。
“相国之职?你以为我想要任此职么?房琯死后太上皇硬是要将相国之职加于我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便是要天下人将房琯之死和我当上相国的事情联系起来罢了。后来也确实如你所愿了,市井之中纷纷传言我为了攫取相位而杀了房琯,令我名声大损。还有那军务自专之权,那可不是你想给的,而是你不得不给。潼关一战的责任在谁?还不是因为朝廷既要用人却又在后方掣肘?派了和内侍去拉后退。一个宫中的内侍懂的什么打仗?可他的话偏偏太上皇却信了。封常清被杀了,高仙芝被罢了官。数十万兵马毁于一旦。潼关失守,长安失守,太上皇你也仓皇西逃,这都是极大的教训。但最可笑的是,有了这么大的教训后,太上皇您没能汲取教训,还要在军务上指手画脚,当真是悲哀之事。太上皇要臣领军平叛,臣当然不能步前车之覆辙,所以臣便只能提出军务自专的条件,那也是为了能更为顺利的平息安禄山的叛乱。然而却又被你们看成是刚愎自用,拥兵自重。”
玄宗摆手道:“那些过去的事情说他作甚?朕后来不是给封常清平反了么?朕也没有抹杀你的功劳。听说这次朝廷宣旨,你已经被封为郡王,这难道不是朝廷对你的恩宠?”
王源呵呵笑道:“什么恩宠,不过是安我之心罢了。太上皇难道不知道此举的用意?何必再打哑谜?”
玄宗忽然指着王源的鼻子怒喝道:“王源,天下是我李家的,你们都是食我李家的俸禄的臣子,为我李家效力,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慢说朝廷对你王源不薄,便是你受了委屈,那又如何?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才是忠君之道。”
王源冷声喝道:“太上皇,收回你那一套好么?这等话你骗骗颜真卿他们还成,想来骗我,那你可就错了。”
“放肆。你太放肆!你想干什么?今日你是跟朕摊牌,要造反么?”玄宗怒喝道。
王源冷笑道:“太上皇,你除了拿这些话来吓唬人,还有没有些新意?但凡不如你们的意,便统统是造反么?我现在到是有些同情安禄山了。他却有造反之心,但也何尝不是被你们吓唬的。造反的大帽子一旦扣到头上,便再也没有退路了。所以我想,即便他不想造反,迟早也会被逼着造反的。”
“荒谬之极,你居然还同情起安禄山来了。这等逆贼意图夺我大唐江山,你还居然替他说话。”玄宗面色铁青,咬牙怒道。
王源静静的看着玄宗道:“太上皇,有个问题我想请问您。但凡不服你李家之命,便是该天诛地灭之人么?”
“那是当然,我李家乃真龙天子,授命于天统率万民,此乃天意。但凡不遵皇命者,均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玄宗挺直身子喝道。
王源呵呵一笑道:“你李家是真龙天子?那么你李家夺了大隋江山的时候,在乎过大隋皇族的感受么?若隋朝皇帝问高祖为何要造反夺他的江山,高祖又该怎么回答?”
玄宗张口半晌,喝道:“隋朝气数已尽,天下大乱之时,高祖应天命而出,是为天降大任,有何不妥?”
王源冷笑道:“那么现在呢?焉知不是大唐气数已尽?焉知天命不是降于他人?你又怎能说这些人都是造反?那可是顺天而为。”
玄宗喝道:“我大唐怎会气数将尽?朕在位时天下丰饶,万朝来贺。我大唐乃是天下第一强国。我大唐气数正盛。”
“然而,那只是空架子罢。”王源奚落道:“一根手指头便推倒了。安禄山一起兵,你的盛世大唐便烟消云散了。这便是你说的气数正盛?大唐危机重重之时,你还在百花园观霓裳羽衣之舞呢,你根本就什么都没觉察到。你曾经是个好皇帝,然而也正是你的无能,才让大唐气数已尽。而且已经到了危难之时,你不思过错,反而稍有喘息便开始使用手段,怀疑为你忠心的臣子。你不是什么尧舜禹汤,将来青史之上,你大概要和桀纣隋炀齐名了。”
“住口,住口,朕怎会是桀纣隋炀?朕不许你这么说。朕不准你这么说。”玄宗面色通红,怒喝连声。
王源冷笑道:“太上皇,莫要学田舍汉,莫要丢了你最后的风度。我若能是你,便坦然回京,看看那个寄托着你的希望的儿子会怎样待你。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要让你看看当今陛下的真实面目。”
玄宗摇头叫道:“莫要逼朕,莫要逼朕。你若逼朕太甚,朕便一头撞死在这散花楼。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王源逼死朕的。”
王源冷冷的看着玄宗,轻声道:“太上皇,你还记得马嵬坡上的事情么?一个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能舍弃,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和性命的人,你还让我如何相信他会自己放弃性命?太上皇,你是不会自杀的,因为你狠不下这个心来。而且,你即便真的自杀了,也威胁不到我。你以为我还多在乎背上另一个黑锅么?以前我在乎,现在我却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玄宗呆呆的看着王源,他从王源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冷漠和嘲弄。这眼神让人心中发寒。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在长安的那个王源了。而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了。
“王源,马嵬坡上的事情,朕知道自己当时做的不对,可是朕没有办法啊。朕没有退路啊。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你告诉我。”玄宗哀哀的道。
“太上皇,易地而处,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会为了身边的人抗争到死。人立于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底线是不能丧失的,否则活了命又当如何?马嵬坡上若太上皇能保护身边的人至死,那将是千古佳话。而太上皇你做的恰恰相反,你出卖了身边的人,为了保全你自己。你爱的不是别人,你爱的只是你自己罢了。你是个自私到极点的人。”王源缓缓道。
“你怎敢这么说朕?朕在你心目中便是这样的人么?王源,你好大胆,你真的好大胆。”玄宗瘫坐在床头,面色青白喃喃道。
“太上皇,说好的开诚布公坦诚心意,臣说的正是心里话。我知道真话刺耳,太上皇必是不爱听了。罢了,臣也不多说了。明日是端午节,臣还要回府去试试我夫人为我做的夏衣合不合身。明日岷江上有龙舟竞渡,我府里也有一只龙舟队参加,我还要亲自上阵划龙舟呢。臣告退了,陛下好好的休养吧。”王源拱手起身行礼,转身便走。
“且慢,朕还有话要跟你说。”玄宗忙叫道。
王源皱眉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玄宗咽着吐沫道:“王源,朕承认了吧,朕害怕回京城,朕不想回京城。要不这样,朕有个提议,你要不要听一听?”
王源皱眉道:“什么提议?”
玄宗想了想道:“朕知道你对李瑁登基之事耿耿于怀,要不这样,你助朕重登大宝,朕从此倚重于你。朕当皇帝你总没意见了吧。朕将国事交给你处置,朕会像倚重李林甫杨国忠一般的倚重于你。朕身子还硬朗,朕还可以当十年……不……二十年的皇帝。你我君臣齐心协力,重振大唐辉煌繁盛,成就一段千古佳话。你看怎么样?”
王源惊讶的看着玄宗,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玄宗以为得计,正欲趁热打铁,互听王源大笑起来。这笑声肆无忌惮,刺耳之极。
“你笑什么?朕这提议你不喜欢么?那么朕再提个办法便是。”玄宗叫道。
“你果然是还有重登帝位之心,果然是雄心不死呢。可是太上皇听说过此一时彼一时这句话么?太上皇还以为天下人还认可你这个曾经的天下之主么?覆水难收了,太上皇,这样的梦不要再做了。你说你要像倚重李林甫杨国忠那般的倚重我,然而这二人的下场我可是亲眼目睹的。我可不想像李林甫一般死了还被人刨坟曝尸,像杨国忠那般被人出卖,乱刀砍死。呵呵呵,太上皇啊,你何时才能明白,乾坤已变,天地已改,这片天再不是以前的那片天了。哈哈哈,这当真是我这一辈子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了。”
王源大笑着举步朝房门口行去。玄宗面如死灰,身子歪倒在床侧,举着手叫道:“且慢,朕还有话说。”
王源皱眉不耐烦的道:“太上皇,你还有什么吩咐?”
玄宗喘息半晌,犹豫半晌,终于低声问道:“朕有一个疑问一直想问你,既然今日我们已经把话说到了尽头,朕也不再忌讳了。朕只想问问你,马嵬坡上,你是不是杀了李亨和陈玄礼?事后谎称他们逃脱了?”
王源略一思索,沉声道:“是。”
玄宗拍着被子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他们这么说,我还不信。果然如此。那么……贵妃……玉环……是不是没死?是不是被你救了下来?”
王源静静道:“是。”
玄宗大喜过望,眼睛里露出了喜悦的光芒来,叫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那可太好了。她是不是不愿再见朕了?朕不怪她,朕不怪她,朕只是希望……在朕离开成都之时,你能不能让朕见她一面?”
王源缓缓的摇摇头,口中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为什么?王源,你我君臣一场,朕就这么一个要求。你都不能答应么?朕求你了。”玄宗叫道。
王源冷声道:“第一,她早已不是你的贵妃了。第二,她现在是我的人了。所以,你死了这个念头了为好。你若再提,我便认为你是在侮辱我了。”
王源举步出门,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玄宗呆呆的坐在床头,忽然间心中憋闷难当,大叫一声,喉间涌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哐当一声滚落床下。
第一零四七章 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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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策马缓行在成都的大街上,初夏的夜晚,空气凉爽而舒适,街道上的百姓川流不息,街上的灯火星星点点,不时传来人们的欢声笑语。
王源的心情也在这一片宁静祥和的夏夜里归于平静。刚才在散花楼中玄宗的卧房内,王源的心情一度变得暴躁而狂乱,现在终于在这夏夜的清风中慢慢的平息了。
刚才和玄宗的那番话,其实王源已经憋了许久了。心中积聚的愤怒已经太久了,以至于被玄宗稍稍的激怒,自己便喷薄爆发了出来。但王源却并不后悔。这些话其实早该跟玄宗说了,虽然看似玄宗目前落魄至此,自己有一种痛打落水狗的嫌疑,但王源知道,玄宗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你若被他的表象所蒙蔽,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这个人能屈能伸,关键时候可受胯下之辱,但一旦缓过劲来,便会心狠手辣毫不犹豫。
就算在目前这种看似山穷水尽的局面下,刚才玄宗还是试图欺骗自己,试图拉拢自己,试图重新登上皇位。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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