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呵呵笑道:“当真去么?”
崔若瑂道:“当然是真的,我可没开玩笑。”
王源尚未答话,那妇人突然开口道:“这一位是崔家的大小姐吧。您要进我们萃芳楼自然是我萃芳楼的荣幸。只不过这些楼子女子不太好进去,怕污了崔大小姐的名声。这干系我们可担当不起。崔大小姐还是在外边稍候便是。”
崔若瑂皱眉道:“你说我进不得?”
妇人赔笑道:“不是进不得,是怕污了您的声誉。您崔家是豪族大户,我们可惹不起。让您进了楼子,之后传出来难听的话来,您崔家岂非要砸了我这萃芳楼么?还望姑娘包涵。”
王源哈哈笑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去了。崔大小姐是陪我游城的,我岂能丢她在一旁。这位姑娘,您请回吧。”
那妇人皱眉想了想,摆手道:“罢了罢了,一起去便是,反正崔大小姐穿的是男装,倒也没什么。各位请跟我来。”
妇人微微一福,袅袅婷婷转身下桥。王源笑道:“走吧,一起去瞧瞧。”
崔若瑂低声道:“你就那么想见姜巧巧么?”
王源微笑道:“我不是想见姜巧巧,是想听一听她的歌喉。她师从许和子,那许和子的歌喉我曾在京城有幸耳闻过一会,当真毕生难忘。若她得许和子真传,歌技一定不差。不知道此事便罢了,知道了岂能不来领略一番。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我很期待能在看到许和子前辈。这等传奇人物,若能当面讨教,那可是三生有幸了。若瑂,你莫要多想,我可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你若当真不愿我去,咱们便不去也罢。那其实也没什么。”
崔若瑂想了想道:“原来你是想见到那位大唐第一歌姬许和子,你骨子里倒还真是一个风雅之人。你一个在大唐被人顶礼膜拜的人居然也会对这些人如此看重?”
王源呵呵笑道:“莫非你以为我只会打打杀杀?我其实也是个文人呢。文人好雅事,无论诗文书法绘画歌舞,这些人当中拔尖的人物,我都想与之结交。”
崔若瑂笑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走吧。”
一行人跟着那妇人下了石桥,穿过绿荫掩映的街道,直奔萃芳楼前。门前几名女子翘首以盼,见到那妇人后急忙问道:“请的来了么?”
那妇人笑道:“我黄四娘出面,可没失手过。快去二楼禀报姜巧巧姑娘,就说王相国大驾光临了。”
几名女子顿时惊喜过望,惊喜的上楼去禀报,不久后整个萃芳楼中消息传遍,当妇人将王源等人请入楼中时,楼上楼下的红栏雕窗之中,十几名萃芳楼中的红牌都已经探出头来。这些珠光宝翠的女子们以团扇掩面,遮遮掩掩似大胆又羞涩的目光在王源等人身上来回逡巡。
“都别没规矩,快各自回房去。一个个蓬头垢面的,都刚睡醒是么?也不知道梳洗打扮打扮,丢萃芳楼的脸么?”黄四娘挥着手斥道。
窗棱啪啪乱响,女子们嘻嘻哈哈的掩去身形,几句窃窃赞叹之言却穿透窗棱轻飘飘传入众人耳中。
“王相国生的好俊,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是啊,若能得他青睐,这辈子做牛做马也值了。”
“做梦去吧,王相国怎会看上我们这样的。听说他的妻妾都美的很呢,没看见么?他身旁那个是崔家的大小姐呢,都是这种人才配跟王相国在一起呢。”
“……”
第一千零五章 执拗
众人甚是尴尬,王源也有些尴尬。那黄四娘回身对王源报以歉意的笑容道:“王相国不要介意,姑娘们不懂规矩胡言乱语的。一个个也不知道打扮的周整,蓬头垢面的。”
王源摆手笑道:“理解理解,青馆红楼都是夜间红火,难免都是夜猫子。早上自然是要多睡一会的。倒是本人前来,打搅了各位姑娘的春眠了。”
黄四娘连连咂嘴道:“瞧瞧,这才是大人物呢,既没有架子,又善解人意。王相国这等人物,天下可真是少见的很。”
王源微笑道:“咱们就站在院子里说话么?”
“哎呦,瞧奴这失礼的,快请,快请,二楼上请。姜巧巧姑娘住在二楼东首的春阁。快请。”黄四娘忙道。
众人进了萃芳楼大厅之中,但见这萃芳楼中一尘不染摆设华丽,几张红木圆桌摆在厅中,旁边摆着雕花圆凳。帐幔尾地,金钩轻挽,几盆盆景摆在墙角,其中一树开满粉红桃花的大盆景甚是好看。满树桃花点点,粉花红蕾,香艳热闹。地面上是一水的石纹打磨的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油光可鉴。几根廊柱上悬挂几盏精致的宫灯,正中心的天花板顶上,一盏画满侍女花枝的八角宫灯悬在空中。金色的流苏轻轻摇摆,气派无比。
“嗬。好大的气派。”王源赞道。
“不值一提,鄙楼岂能入王相国这等见过大场面的贵人法眼。不过这盏八角宫灯倒是有来头的,这盏灯倒确实是从宫里得的。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一位贵客来扬州游玩,到了我们萃芳楼后,说我们这里缺点什么东西,于是不久后便派人送了这盏大灯笼前来了。”黄四娘热情的介绍道。
王源好奇问道:“不知是哪一位?不知我可认识。”
黄四娘叹息道:“看王相国这年纪,大概是不认识他的。不过定知道他。他便是我大唐前任相国张九龄张相公。”
王源愕然道:“原来是他。那我倒确实是没见过,不过张相的名字人人知晓,却不知道,原来他也曾来过此楼。”
黄四娘轻声叹道:“是啊,可不是来过么?二十年了,当年奴还只有二八年纪,张相公他……哎不说了。我萃芳楼也是荣幸之至,二十年前有张相公来我萃芳楼,二十年后有王相国来此。都是我大唐顶尖的人物,可真是我萃芳楼之幸呢。”
王源看她脸色,特别是她提及张九龄的名字的时候的眼神之中,居然透露出少女般的神采来。八卦如王源心中不免极尽猜想。眼前这黄四娘虽然徐娘半老,但依旧可以看得出她的面容周正,五官精美。此时看来依旧别有风韵。遥想二十年前,这黄四娘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时,那一定是个大美人了。那位张九龄张相公来到萃芳楼游玩,见到这位黄四娘的话,是否会发生一段佳话?是否会产生一段故事?否则张九龄回京后为何又派人送了这盏大宫灯来给萃芳楼挂上。虽然未必真有什么事,但想想倒也是很有趣的。
十几名亲卫只能留在楼下厅中等候,赵青带着另一名校尉陪着王源上楼。众人上了东侧的红木楼梯扶阶而上。那楼梯宽大平整,扶手雕花精美。栏杆扶手磨得雪亮,可见有多少人曾扶梯上此楼。若说青馆红楼也有什么老字号的话,这萃芳楼绝对是个老子号老招牌了。这一代一代,也不知多少红牌来来往往,此处也不知发生过多少魂牵梦绕或者是悲伤凄婉的故事来。
二楼宽敞的长廊上铺着细细的红毯,精美的雕花阑干上挂着流苏风铃和一串美轮美奂的小小宫灯。左侧紧闭的门窗内传来刚才探身窥伺的那些女子们的窃窃私语。可以想象,在门窗的缝隙之中,她们窥伺的眼神正跟着王源等人的身形转动。
长廊尽头,一道珠帘被两名梳着双寰的婢女轻轻撩开,可看到对着门的一道山水屏风。王源见这架势,心中甚是赞叹,这位姜巧巧所受的待遇竟如大家闺秀一般。
“王相国里边请。”妇人站在门前敛裾行礼。
王源点点头,低头穿过珠帘进了门。过了屏风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面积颇大的房间,里边摆着一些桌椅茶几,地上摆着素色蒲团。在靠近东首处,几道帐幔高挽。帐幔深处,一只红木长几摆在地上,长几上摆着一具瑶琴。后方的墙壁上挂着琵琶胡笳笛子排箫等乐器。
“王相国,崔大小姐,几位贵客请宽坐。奴去请姜巧巧姑娘出来见礼。”黄四娘赔笑道。
王源颔首点头,在两名小婢的引导下和崔若瑂并排坐在蒲团上。赵青等人坐在斜后。两名婢女轻轻走动着沏上香茶。黄四娘进了帐幔挽起的地方,拐弯不见了身形。
“嘿嘿,架子还真不小。”赵青嘀咕道。
王源呵呵笑道:“咱们是来散心的,不要计较太多。”
赵青点头称是。
不久后帐幔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黄四娘面带笑容出来,身后却空无一人。
“王相国,姜巧巧姑娘没料到你带了这么多人上来,她不想见外人,所以能否请王相国进去说话?”黄四娘满带歉意的道。
“什么话?好大的架子。”赵青火了:“一个歌妓怎地如此派头?”
黄四娘皱眉道:“军爷莫发火,我家姜巧巧姑娘是有些脾气的。您难道没听说,在扬州要见姜巧巧姑娘可是比见到太守还难么?歌妓又如何?军爷说话可不太中听了。”
赵青翻着白眼要斗嘴,王源忙摆手道:“罢了罢了,何必为这些事争吵?黄四娘,我等本就没起意要来,既来了,姜巧巧姑娘便不该如此。这岂是待客之道?这一位虽是我下属,但我们也可称之为朋友,既然多有不便,我们告辞便是。”
黄四娘忙道:“且慢,这又是为何?好容易来了,怎能就走?姜巧巧姑娘确实只想见相国一人,但既然相国这么说了,那么奴再进去问问。”
黄四娘转身入内,不久后再次回来,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王相国,抱歉的很,我家姑娘也是个执拗脾气,她是不肯见外人的。她执意要请相国进去相见。相国您看,可否……哎,我这可是两头为难的很。”黄四娘满脸愁容道。
王源甚是无语,不过看来这位姜巧巧倒也是个有性格的人,这倒激起了王源的兴趣。
王源笑道:“好吧,既如此,客随主变,我便单独去见姜姑娘便是。”
王源转头对崔若瑂道:“我进去见一见,问几句话便出来。”
崔若瑂笑道:“你去便是,何必问我。”
赵青提醒道:“大帅,当心有诈。可莫轻易进去。”
王源笑道:“你也是小心的过头了,这是扬州城,可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这等地方又有什么危险的。”
赵青想想觉得也是,咂嘴道:“这女子真是怪脾气,这脾气怎么做生意?这楼子也不知如何经营下去的,对客人竟然如此。”
黄四娘脸带冷笑不想和他理论,很明显,在这位王相国的随从心里,这萃芳楼便如同其他烟花之地一般,是客人们恣意妄为的地方。他岂会知道,萃芳楼可不是靠这些营生支撑,而姜巧巧更是从来卖艺不卖身的。一曲可得缠头红绡金银无数,人人欣赏的是她的技艺,这一切又怎是这粗鄙武夫所能懂的。
王源振衣而起,跟随黄四娘身后往帐幔之中行去。入了帐幔之中,这才发现里边别有天地。帐幔遮掩的右首边是一道通向隔壁房间的垂门,一道珠帘微微晃动着,将外间和内间隔绝开来。
“王相国,请。”黄四娘撩起珠帘垂首相请。
王源微笑点头,缓步走入里间。里间光线暗淡,靠外侧的长窗被薄薄的纱幔遮掩,外边明媚的春光和春阳不得入内,只在乳白色的纱幔上投下摇弋的树影。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茉莉檀香的气味,摆设极为简单,唯一床一案一凳一柜而已。
王源的眼睛适应了这黯淡的光线,之后他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
“巧巧姑娘,王相国来了。”黄四娘上前低声道。
那背影轻轻一动,轻柔的嗯了一声。黄四娘转身回到王源身边,低声笑道:“奴先出去了,王相国您和巧巧姑娘说说话吧。”
王源微笑点头,黄四娘轻轻一福,悄无声息的出垂门而去。
“王相国,您请坐。”姜巧巧不知何时已经回过头来,但背着光线,王源看不清她的面容。
“多谢姑娘。”王源拱手笑道。但凳子只有一只,王源也没法坐下。总不能自己坐着,别人站着。
姜巧巧缓步走近,王源这才发现,原来姜巧巧面蒙轻纱,只露出秋水双瞳,依旧不知长相。王源努力想从她五官的轮廓去判断她的长相,但这直愣愣的目光却又显得太过无礼。
第一千零六章 精益
“王相国请恕我适才的无礼。非我故意慢待你的朋友,只是我确实不便见外人。”姜巧巧轻声道。
王源笑道:“那也没什么?姑娘有姑娘的自由,他人无权强迫。”
姜巧巧微微点头道:“多谢王相国体谅。王相国确实是个善解人意之人。王相国可知道为何我要请你来萃芳楼么?”
王源笑道:“我也想知道。莫非如沈子芳所言,因我守住扬州,姜姑娘对我有好感,故而……哈哈哈。”
姜巧巧皱眉道:“那沈子芳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只是请他替我传个话邀请相国来此罢了,他说了些什么龌蹉之言?”
王源哈哈一笑道:“这个嘛,我倒是不便转述。姜姑娘想知道,以后你自己问他便是。”
姜巧巧沉声道:“问他?倒也不必了,这等人假作斯文,其实一肚子龌蹉念头,跟他多说一句话我都嫌脏。”
王源呵呵笑道:“姜姑娘倒是孤傲的很,那姑娘为何要邀我来见?焉知我不知满肚子龌蹉之人?”
姜巧巧直视王源道:“你当然不同。”
王源笑道:“那我便不明白了,你我很熟悉么?”
姜巧巧想了想道:“你我从未见过面,但我想,我对你很是熟悉了。”
王源咂嘴摇头道:“这话我可真不明白了。”
姜巧巧怔怔的站了片刻,忽然走向一侧的一面被布幔遮挡的墙壁,伸手用力一扯,整幅布幔呼啦一声落在地上。但见露出的白色墙壁上,一幅幅写在墙上的字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王源诧异道。
“请王相国自行过目。”姜巧巧轻声道。
王源走过去,只扫了一眼,顿时惊的目瞪口呆。那墙壁上写的正是自己写过的一首首诗词。从‘离离原上草’到‘墙角数枝梅’。从‘相见时难别亦难’到‘抽刀断水水更流’。自己之前所有搬运或者说是盗版之作均一一罗列其上,一首首墨迹森森。
“这……怎么回事?”王源诧异道。看那墙上字迹,端正清丽,起落有序,字如簪花,点撇如兰,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王相国,这都是你的诗作吧。你问我为何知道你的为人,诗如其人文如其人,你的诗文我都曾拜读,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故而我相信你当然不是沈子芳那种人。这个理由足够么?”姜巧巧静静道。
王源咂舌道:“这都是你写的?”
姜巧巧一笑摇头道:“不是,这是别人写的,不过我曾在旁磨墨伺候。是一位前辈所写。”
王源更是满头雾水,皱眉道:“我都被绕糊涂了,到底你请我来是何意?”
姜巧巧转身从床头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过来道:“王相国再看看这个。”
王源狐疑的接过小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几行字:“奴之生平,酷爱音律。音律之道,不为偏正,不为奇诡,不为艳靡、不为惊异。音律之道乃词曲相谐可也。词以曲传意,曲以词达情,相符相谐,可达中正。正因此痴,每遇好词而心动,欲为之谱曲相和,但又恐误其诗,每每踟躇。故叮嘱之,非得作诗者首肯,不得公然传唱之,免误诗文之意。”
王源皱眉想了想,意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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