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点头同意他的看法,神威炮攻城要么轰塌城墙城门,要么对于小城池可以摧毁其半座城池。起到毁灭性的轰炸效果。然而京城的城防之坚,城池之大,神威炮是无能为力的。长安城南北东西占据十几里地方圆,神威炮却只能轰击一个小小的角落,于事无补。
“不可能用神威炮轰击城中,神威炮若不能轰塌城墙,那便失去了一大半的威力。轰击城中更不现实,慢说于攻城无太多助力,轰击的范围有限,便是我的雷霆弹也消耗不起。通州一战,雷霆弹消耗甚巨。虽然出蜀时得到补充,然而总量不过一万余枚。兵工厂制造的速度有限,原料也吃紧,我不可能拿这些雷霆弹胡乱使用,总要用在刀刃上。”
“是啊,所以,这攻长安之战恐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一个不慎便顿失好局。这件事你我都要慎重的斟酌一番。我之所以说担心陛下急于要我们攻击长安,便是因为长安现在就是一座浑身荆棘的巨兽,根本无从下手。而我们若是久久不攻的话,陛下是必然要急的。到那时恐怕他说过的话也不算数了。”高仙芝道。
王源皱眉沉吟着,端起酒杯喝干,沉声道:“兄长,关于进军作战之事,我有个提议,不知你意下如何。”
高仙芝微笑道:“好巧,我也有个提议。”
王源笑道:“那还是老规矩,我们各自写在纸上,看看是否想的是一件事。”
高仙芝哈哈笑道:“好。”
王源微笑心道:高仙芝改变了很多,以前的他岂肯跟自己玩这种无聊的游戏,现在居然也兴致勃勃了。
两人拿了纸笔各自写上,然后摆在案上摊开来对照,高仙芝写的是‘困守叛军,引蛇出洞’,王源写的是‘清扫周边,孤立长安叛军,逼着他们出来作战。’。两人各自看了对方写的纸条,相视哈哈大笑。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看来我们又想到一块去了。”王源笑道。
高仙芝举杯笑道:“痛快,能认识兄弟你,当真是我高仙芝此生之幸事。跟兄弟一起领军打仗,甚至无需半句废话,所见所识皆在点子上。”
王源也举杯笑道:“兄弟也有同感,兄长,但愿你我能永远如此相得,我希望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好兄弟,干一杯。”高仙芝点头笑道。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写在纸条上的战略意图相同,也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既然如高仙芝所言,长安城已经武装到了牙齿,那么硬碰硬的攻城战显然非明智的选择。
攻城作战是把双刃剑,攻克了长安自然可以大涨大唐军民士气,将叛军赶到潼关以东,收复京畿之地。然一旦失守,后果将是毁灭性的。在叛军防守严密,严阵以待的情形下攻城,王源没有任何的胜算。关键是自己手中的底牌在此攻城作战之中作用不大,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所以王源是绝不想拿自己这十几万兵马去冒险的。
那么,利用叛军收缩防守长安的机会,趁机将长安周边的州府地皮清扫干净,夺回叛军攻占的大片区域,形成孤立长安城的态势,便是一个极好的选择。这么做一来可以避免和叛军主力硬碰硬的攻城作战,二来可趁机解陇右之围,救出李光弼和郭子仪的数万兵马,合兵一处,增强实力。三来,孤立长安城断其补给,消耗其士气也是一种变相的攻城。若叛军不出城,势必消耗的山穷水尽。若出城攻击,那么便等于主动放弃长安的坚城壁垒,那正是王源所期望的。没有城墙的庇护的野外作战,王源可丝毫不怵对手,事实上他期望的正是叛军能出城作战。
“兄弟,这么一来恐怕陛下又该着急了。我们不攻长安,他恐怕心中会有想法。”高仙芝笑道。
王源摆手道:“有想法便让他想去,目前可顾不得他的感受。陛下恨不得一夜之间天下太平,恢复到以前的太平盛世之中,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再说他又何曾顾忌我们的感受?我们在外血战,他在成都都干了些什么?这一次我也算是彻底的得罪他了,我那日在散花楼是决意要当着他的面斩杀房琯的,我就是要让他明白,我王源可不是好惹的。”
高仙芝怔怔看着王源,轻叹道:“兄弟,我多句嘴,那件事你做的确实有些过了。陛下被迫杀了房琯,这笔账一定会记在你身上。陛下不得不让你当相国,看似器重,其实心中未必如此想。哎,你也是性子刚烈之人,我恰恰也是。你我二人未必会有好下场啊。”
王源微笑道:“我一向目光短浅,只看眼前。我做事可不会瞻前顾后。陛下将来如何待我,我也不想去知道。我也想权君臣之义,但决定权在他。陛下若不想我们君臣之间留下一段佳话,我也无可奈何。但有一句,我是不会任人宰割的,无论是谁。谁对我好,我十倍报答,谁对我坏,我更是百倍奉还,就是这句话。”
高仙芝愣了半晌,轻声道:“罢了,这件事不再提了。总而言之,恭贺你成为我大唐的相国。这是我大唐立国以来最年轻的相国了,你该足以自傲。为兄也替你高兴。来再喝一杯道贺。”
王源笑道:“兄长,你明白这相国是怎么来的。有人已经说我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陛下又杀了房琯,逼着我做这个相国,其用意你还不知晓么?罢了,这些话也不说了,总而言之,正如你所言,无论如何,这是我王源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候,管他这职位如何来的,管他这官职会带来什么样的祸事。反正我大唐相国得以善终的也没几个。就我所历,已经三位相国未得善终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兄弟是不是觉得脊背发寒?近几年这相国的位置确实是像是受了诅咒一般。”
王源笑道:“何止是身上发寒,屁股下面还被火烤着。上面冷,下边烫,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呢。”
高仙芝哈哈大笑,举杯道:“管他那么多,先坐着再说。来来,喝一杯。”
第八一五章 扫荡
两人再饮一杯,高仙芝放下杯子低声笑问道:“能告诉我为何有个皇子来到军中么?是陛下派来监军的么?”
王源笑道:“非也非也,这是我主动要求的。”
“哦?那是为何?安陛下之心么?”
王源摇头道:“我可没那闲工夫和陛下玩心思。内中缘由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告诉你,你会睡不着觉的。”
“呵呵,有那么严重么?既然你不说,我也不多问,该告诉我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那么这位丰王爷你打算怎么安置?我们该如何待他?”高仙芝道。
“不必特例,他是陛下派来随我平叛的,如今只是个寻常的将领身份,兄长不必对他优待。在军中该骂便骂,该罚便罚,总之,不要将他看做是皇子王爷便是。”王源微笑道。
“这……合适么?我担心他会发飙,到时候我们也不能真的军法办了他。”
王源呵呵笑道:“放心便是,他若发飙,我立刻撵他走人。但我知道他不会发飙,因为他有求于我。”
“有求于你?”高仙芝诧异道。
王源微笑低声将丰王的欲借自己之力登太子之位的事情告诉了高仙芝。
高仙芝诧异道:“原来如此。他是来结交你来了。然则你打算怎么做?太子之位空缺,倒也确实需要尽早册立太子,安军民之心了。”
王源笑道:“我还没决定帮他,但如果他的表现让我满意,便促成此事又如何?只要他不像他的父皇那般多疑,不像他父皇那般喜欢玩弄手段便可。”
高仙芝微微点头,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王源的用意。但既然王源不把话说透,他也不想多问。两人不再谈论这些话题,开始聊些轻松之事,便吃边聊,不久后喝光了两坛好酒,终于兴尽而止。
“兄弟,你一路想必也辛苦的很,今晚便到此为止,你早些休息,我告辞了。”高仙芝喝光了最后一杯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兄长且慢,我有东西送给你。”王源笑道,说罢拍拍手掌,赵青和谭平带着几名亲卫走了进来,那几名亲卫抬着一个大木箱子,轰隆一声放在面前的地上。
高仙芝醉意朦胧,指着箱子笑道:“怎么?给我送礼么?又不是我当了相国,你莫不是在提醒我要给你贺礼么?”
王源笑着摇头,命人打开箱子。高仙芝探头一看,但见箱子里摆着一套崭新的盔甲,黝黑锃亮一尘不染,盔甲上面抹着的油脂在灯光下闪着幽暗的光泽。
“这是什么?”高仙芝诧异问道。
“这是墨颜托我带给你的一套盔甲。这套盔甲墨颜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在成都一户大户之家淘来。价值不菲。据说这盔甲的甲片都是精钢。内里衬布布料是天蚕丝所织,防护效果很好。”王源笑道。
“这……墨颜给我弄这套盔甲来作甚?她该给你置办才是。这妮子,怎么做事这般没章法。”高仙芝皱眉道。
“这有什么好责怪她的?我不是有那套明光铠么?我喜欢那一套,穿在身上很拉风。”王源笑道。
“拉风?我看是俗不可耐。穿着那黄金铠甲,也只有你喜欢这些金闪闪的东西。万军从中你就是靶子,敌军要对你下手直接冲着你的盔甲来便可。我早就想提醒你了。”高仙芝皱眉道。
王源哈哈笑道:“大俗就是大雅,我倒是挺喜欢的。话说那盔甲也是别人送我的,你这么评价我的那套盔甲不太好吧?总之这一套是给你的,墨颜说你身上的盔甲穿了十几年还是那一套,实在是有些破烂了,而且防护能力也不好,只是一套普通的盔甲罢了。所以她才为你置办了这一套。她是不希望你战场上受伤。墨颜对你这个兄长是极为关心的,你便不要拂她的好意了。”
“这……我可不穿这么好的盔甲,穿在身上不自在。”高仙芝摆手道:“还是我自己这套好。穿在身上自在的很。破烂了怕什么?我又不想你喜欢拉风。防护能力差又怎样,士兵们都穿着这种盔甲,我便是要告诉他们我和他们是一样的。再者说了,要想伤我,敌军要有那个本事将兵刃招呼到我身上才成?他们有那个本事么?这盔甲我不要,回头我会更墨颜解释的。”
高仙芝迈步便往外走,根本不想要这副新盔甲。王源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赵青和谭平忙拦住高仙芝的去路,拱手道:“高副帅。多有得罪。”
高仙芝愕然道:“你们想干什么?”
赵青和谭平也不说话,上前便动手。两人伸手拿住高仙芝的胳膊,三下五除二扒下了高仙芝的盔甲。高仙芝酒意甚浓,无法反抗,一边挣扎,一边跺脚骂道:“你两个小子,找死么?欺负我喝多了么?”
赵青和谭平口中连连告罪道:“高副帅,得罪了得罪了,回头任凭责罚便是。”两人一面说,一面麻利的将新盔甲给高仙芝穿在身上。
王源在旁哈哈大笑,一边端详着高仙芝的新盔甲,一边喝彩道:“嗬,这一身穿上,当真丰神如玉。下次攻入长安,估计又要让妇人们发疯了。对了这是墨颜亲手织好的披风,也给高副帅披上。”
高仙芝苦笑不得。待那副崭新的蓝色披风披上后,整顿好衣甲之后,高仙芝越发显得精神奕奕俊美无比。盔甲像是特地为高仙芝的身材所做的那般,非常的合身。
高仙芝扭捏的叫道:“这是何必,我可不在乎这些,还是旧盔甲穿着自在。你们呐,强人所难么?”
王源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还是新衣服好。谭平,将这套旧盔甲拿出去烧了,免得副帅再惦记。”
高仙芝高声阻止,谭平不管不顾,在王源的催促下抱着旧盔甲出去,丢进火堆里。
“王源,你这是干什么?你不知道我不喜奢华么?”高仙芝瞪着王源道。
王源拱手赔罪,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兄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如旧规矩要破,旧想法要丢一样。该扔的扔,该丢的丢,革故鼎新,方为正道。”
……
两日后,神策军从金州开拔,开赴秦岭之北广阔的京畿之地。半日后便抵达通向山北的峡谷官道。虽然这条官道穿秦岭峡谷而过,地形甚是险峻,但高仙芝早已派兵控制了这条峡谷之地,所以大军畅行无阻,根本不虞叛军会在左近设伏。
行走在峡谷通道之中,看着两侧山岭上高仙芝事前安排的密密麻麻的瞭望哨和警戒之兵,王源甚是感叹高仙芝领军有方。毕竟是大唐名帅,兵马运行之事在他手中安排的细致周密,绝不会出现一点的纰漏。而自己与之相比,其实只能算是野路子。若非自己弄出了几张超年代的底牌,加之自己的脑子还算灵活,若碰到高仙芝这样的对手,恐怕也是一败涂地。
像这种战前的侦查,行军道路上的侦查和控制,高仙芝明显高出自己一筹。幸运的是,高仙芝是自己一边的人,若是安禄山手下的领军大将,那可真是天大人的大不幸了。
两日后,大军尽数穿越秦岭山脉之间的峡谷官道,正式踏足京畿之地。按照既定的部署,柳钧率三万骑兵往东北方向快速逼近长安城,扫清长安城以西的部分外围驻扎叛军。此举倒并非是要攻击长安,而是要抵近长安城中监视城中叛军动向。以骑兵监视的好处是,一旦叛军妄图出城攻击,骑兵可以迅速机动的撤离,不会被叛军抓住拖住后吃掉。
而王源和高仙芝则兵分两路,各率五万步骑兵由南往北保持两条平行往北的线路,沿着长安以西的众多州府之地往北扫荡。两军相聚六十里,从而保证可以用一天时间相互增援,必要时可快速合兵一处。这之后,王源走东线,一路沿着镇安、柞水、武功、梅县等州县往北猛攻,最终抵达长安之东的咸阳郡,将大大小小七八座尚被叛军小股兵马占据的城池尽数收入囊中。而高仙芝则走西线,沿着汉阴、石泉、陕州直抵陈仓和凤翔,一路往北横扫。
两路兵马宛如钢叉的两股,自北向南横扫而过,半个月的时间转战三百余里,将长安以西十几座州县中的叛军小股兵马如落叶一般清扫的干干净净。
这些州县郡城之中本就没有多少叛军驻扎。叛军派出小股兵马控制这些地方是为了征收粮草抓捕民夫保证长安城中物资和人力的供应。当两路大军横扫而至的时候,这些小股的兵马根本就不可能对大军产生丝毫的威胁。笨一点的还妄图反抗,然后被攻破城池全部被歼灭,聪明一点的早在朝廷大军抵达之前便闻风而逃,大军到时,叛军们已经毁了城池人去城空。
王源和高仙芝倒也并不在意能否在这种行动中歼灭多少敌人,缴获多少物资,获得多么辉煌的战果。事实上大军在这十几日时间里的战果乏善可陈,神策军歼敌不足五千名,缴获的物资也少得可怜。但王源和高仙芝并不在乎歼敌数和缴获的物资,他们只是要清理长安周边之地,肃清长安以西的残敌,将这些城池重新纳入囊中,让长安城失去这些城池提供的人力和物资的供应,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七月初,两路兵马渡过渭水,会师于邠州。十万大军在邠州稍作休整,同时密切注意长安城中叛军主力的动向。从柳钧派人送来消息可知,在大军从南往北扫荡的过程中,长安城中的叛军压根没有任何要出城阻止的动向,他们按兵不动,龟缩于城中,看样子是要铁了心不出头。
于是乎王源和高仙芝决定不理他们,继续将既定战略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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