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秦国夫人满目含情,痴痴看着王源。在她看来,这首曲子正是为她而作。
第五七七章 非花
一片掌声之后,玄宗起身笑道:“好曲好曲,悠扬婉转,深情如斯。若朕没听错的话,这曲词该是取自诗经中《蒹葭》一诗吧。”
王源点头道:“确实是出自诗经《蒹葭》一诗,既是作为曲词,臣认为该随着音律婉转郎朗上口为好,故而因其意而改,希望没有失去原诗的神韵。”
玄宗微微点头道:“朕觉得甚好,起码朕听起来并未觉得改的突兀。辅以曲调,更是天作之合。爱妃,你听着如何?”
杨贵妃轻垂臻首想了想,看着王源道:“你很有想法,一直以来我都在想,如何能让曲调流传民间,而非只有文人雅士索赏,王源这首新曲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音律之事大多为阳春白雪,对普通百姓而言这些大曲他们是听不懂,也不明白曲中之意的。这其实是一种遗憾。我大唐盛世繁华,百姓们除了丰衣足食之外,也可以有歌舞的享受。这首新曲从曲调到歌词都郎朗上口,我相信不久之后,必会流传于民坊街巷,酒肆茶楼之中。能为人所传唱之曲,方为好曲。你能做出这种改变,可谓开天下音律歌曲之先,没准会引领一番风潮呢。”
王源拱手笑道:“贵妃娘娘谬赞,我也只是粗通音律而已,于音律之事我只是个入门汉,可不敢引领什么风潮,没得贻笑大方。倒是贵妃娘娘的一番话叫我很是佩服。独乐了不如众乐乐,音律是个好东西,若百姓也能享受,岂非跟说明我大唐上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和其他蛮夷不化之国相比,他们还在为吃饱穿暖而努力的时候,我大唐百姓已经不拘于吃饱穿暖的需求,更昭显盛世气象。”
杨贵妃笑着点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话倒正是我心中所想的。”
玄宗抚须插话道:“瞧瞧,你们二人倒是言语投机。这曲子确实不错,刚才朕听这曲子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朕心中第一想到的便是爱妃了,王源歌中所求佳人历经险阻却求之不得,这是何等的遗憾,但朕身边有一佳人相伴终生,朕和那歌中人比较起来,却是何等的幸运。”
玄宗说这些话很是情深款款,显得极为自然。也许他是真正的爱杨贵妃,但王源心中所想的却是:再过几年,你身边的这位佳人就要在你的命令下香消玉殒了,到时候不知你作何感想。忽然想到杨贵妃不久后就要身死这件事,王源不禁替杨贵妃有些难过,眼前的贵妃眉目如画风华绝代,正处在韶华之年,谁能想到这个绝代佳人正在一步步的走向死亡,这件事当真让人接受不了。
贵妃眉头微蹙,嗔怪的看了玄宗一眼,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厌恶无人察觉。
“三郎,这首曲子看似是首男子追求女子的歌曲,但其实也不尽如此。你完全将之理解为男女之情,那岂非狭隘了。”杨贵妃曼声道。
玄宗一愣,呵呵笑道:“怎么?爱妃从中还别有感悟?”
杨贵妃道:“在臣妾看来,此曲何尝不是追求高尚的品格,高远的志向,或者是爱情,权势,金钱,地位,乃至所有人所有的**。但有所求,此曲皆戚戚于心。追求所有的这一切的过程,均有艰难险阻,臣妾认为应该广而推之,不必拘泥于具象,否则这新曲凭空少了不少内涵。”
玄宗哈哈笑道:“爱妃说的很有道理,看来朕确实是狭隘了,看来爱妃坚持读书习字静坐静思,境界已经高出朕了,哈哈哈。”
王源笑道:“陛下也不是狭隘,心中所思所想,听曲便可思人。陛下是对贵妃娘娘专情,故而才会只将曲意如此理解,这也并没有错。贵妃娘娘的话也确实是有道理的,我写此曲时确实只是假借佳人比喻一切追求之物。但这追求之物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正如蒹葭原诗所言之意,追求的过程,坚韧不变的内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得到不得到倒在其次,只要努力过,坚持过,最终即便没有得到,便也了无遗憾了。”
众人微微点头,经王源这么一解释,这首新曲似乎蕴意更足,显得更加的高大上起来。
杨国忠皱眉道:“停停,陛下和贵妃娘娘倒也罢了,王源你又何必说的让人听都听不懂?一首曲子而已,好听便可,想那么多作甚?”
玄宗哈哈笑道:“还是国忠想的简单,都像他,便没那么多烦恼了。”
杨国忠笑道:“难道不是么?我听的云山雾罩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听曲也是和陛下一样,想到了当年在剑南时喜欢的一个官家小姐。当时我想她想的不得了,但她就是不理我。这曲子便表达了我的心意,我才觉得好听。我和陛下一样,想起的是个女子,那么我也是狭隘了么?”
秦国夫人笑道:“堂兄还有这段往事么,我怎没听说过?”
杨贵妃也笑道:“我也没听说过。”
杨国忠道:“这事儿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玄宗笑道:“那么,那女子和你之间后来如何?”
杨国忠道:“现在就在我府里啊,是我的第六房小妾。也就那么回事,现在见到她我就烦的很,也不知怎么了。”
众人惊愕大笑,玄宗叹道:“听了你这个故事,简直大煞风景,真不知说你什么好了。”
王源笑道:“左相,求之不得才最让人难以释怀,求之便得,有什么意思?果然是生厌了不是?”
杨国忠道:“不懂不懂,求之不得还求什么?多没意思。”
玄宗指着杨国忠的鼻子笑的岔气,知道杨国忠是故意搞笑逗乐,但还是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轻松的气氛中,众人在沉香亭中谈笑良久,眼看夕阳一丝丝的下沉,王源终于起身告辞。
“陛下,贵妃娘娘,明日一早臣便离京了,这便告退出宫。”
玄宗叹道:“这便要走了么?朕好久没这么轻松的过一个午后了,只闲话于此,朕便很是高兴。可惜好时光总是过得快,让人不舍。”
王源道:“公务稍暇之事,臣会回长安来的。”
杨国忠也笑道:“陛下要见王源还不容易?过几年将王源调回京城,给个尚书或者政事堂的职位坐坐,不久可以天天陪着陛下说话了?”
玄宗呵呵笑道:“说的也是,是朕老了,每见一人离开朕身旁,总不免感伤。王忠嗣月前走时,朕也很舍不得。朕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这是陛下重情重义,有什么不好?要不让王源在长安陪陛下几日就是,也不是什么难事。”秦国夫人笑道。
王源知道秦国夫人的心思,留自己可不是陪陛下,恐怕是为了她自己而已。但也不能反驳,只能笑着不出声。
玄宗叹了口气道:“那便罢了,王源有公务,朕不能拉着他在长安。王忠嗣这几日便要和吐蕃开战,剑南道没有王源不成,朕可不能因私废公。”
秦国夫人面露失望之色,玄宗看着王源道:“你去吧,朕等着你攻下野牛城牵制吐蕃之敌的好消息。对了,朕好久没读到你的诗句了,你莫忘了,你可是朕的翰林学士,诗文也要写几首的,否则你这翰林学士的名头,朕可要给你拿了。”
杨贵妃笑道:“陛下命他现在写一首便好,否则顾着打仗,又那么多事务,谁有闲情逸致去写诗?”
玄宗拍额道:“对对对,怎地忘了让王源当场作诗了。来来来,笔墨伺候。王源,留诗一首,若是写的好,让贵妃娘娘给你谱个新曲出来,给你在长安涨涨名气。”
王源头大如鼓,也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笔墨纸砚伺候上来摆在案上,王源提笔看着沉香亭外夕阳下暮气渐起的景色,沉吟半晌,终于落笔。刷刷刷一气呵成后,躬身告退出亭,踏步分花拂柳而去。
亭中,杨贵妃上前拈起王源所写的诗句来,玄宗也凑上前来读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玄宗怔怔道:“这诗是写的什么,朕好像没看懂诗意。”
杨贵妃轻轻道:“朦胧无着,隐晦不明。但又写的极美。总感觉这诗写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写。这恐怕便是高明之处了。”
玄宗笑道:“这王源,朕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首玄虚之诗一出,怕是我大唐又要多个朦胧诗派了。”
杨贵妃笑道:“我倒是很喜欢这诗,请陛下赏赐给臣妾,臣妾要装裱起来,挂在寝宫里。”
第五七八章 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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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王源同杨国忠以及秦国夫人再作会晤,确认了私盐贩卖的种种细节。包括杨家出资三十万贯给予王源进行前期的驼马人手以及提纯食盐的所费费用,秦国夫人也派人随同王源去成都开设专门的车马行准备运出食盐,签订私下里的分成以及费用分摊协议等。直到二更时分才商议妥当。
杨国忠离去之后,王源和秦国夫人依依惜别,一番耳鬓厮磨**缠绵之后,三更之后,王源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
次日清晨,王源和阁罗凤兄妹启辰回成都。
……
大唐天宝六年九月下旬,正当王源在赶回成都的路途中时,位于吐蕃东北大唐属国吐谷浑西南方的积石山北侧,王忠嗣所率的陇右河西两军十五万人马,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战前准备之后,正式对积石山西南的吐蕃国境内的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发动进攻。
王忠嗣手下可谓兵强马壮,十五万兵马步兵十万,骑兵五万,这是近年来大唐对他国用兵的最大规模的兵马。面对如林的刀枪,乌云般一望无际铺满积石山谷地的大唐兵马,王忠嗣信心倍增。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领军将领,王忠嗣这一辈子都在和大唐的敌人作战,还从未尝过败绩。
开元二十六年,王忠嗣还是陇右节度使的时候,率十万骑兵北上雁门关北伐契丹和奚族。在桑干河畔三战三捷,击溃契丹和奚族的联军,歼敌近四万。
开元二十八年,王忠嗣率五万大军破突厥叶护部落,取乌苏米施可汗送往长安。
天宝元年,青海湖会战之中,王忠嗣率七万大军大破吐蕃北线主力,杀吐蕃两位领军的王子。这一战也促成了本受吐蕃控制的吐谷浑归顺大唐,成为大唐的属国。
其余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经历过多少场,倒也不必一一赘述。时隔六年之后,再次率领十五万大军讨伐吐蕃国,王忠嗣并未觉得有太大的压力,起码在他坚毅的面孔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
但其实王忠嗣深知,此次进攻的是扎陵湖和鄂陵湖一带的吐蕃三座城池。多玛城,羚羊车,石堡城呈品字型建立的三座吐蕃北境重镇,驻扎着近八万吐蕃大军。三座城池也是吐蕃国北境的三座坚城,筑有坚固的城防,本就是作为防御大唐大军进攻的屏障,要攻下这三座城池殊为不易。即便此次攻击吐蕃的目标仅仅是报复行动,并非要灭了吐蕃国,而只是将这三座城池拿下,占领吐蕃国北境的聚居地,削弱吐蕃国的实力。但这个任务绝对不会轻松。
十五万大军兵分三路,从积石山的三道山谷开赴积石山之南广袤的戈壁地带。领军的将领都是王忠嗣手下得力的大将。
左路军五万大军的统帅是调任陇右军节度副使的原河东道兵马使李光弼。自河东道被安禄山所得之后,李光弼也被王忠嗣调离河东道,升任陇右军节度副使之职。右路军五万大军的统帅是河西军节度副使哥舒翰,哥舒翰也是王忠嗣倚重的大将,是王忠嗣一手提拔上来的爱将。中路军则由王忠嗣亲自率领。
三路大军于九月二十一日开出积石山之北的大唐军营,奔赴一百五十里外扎陵湖之北的吐蕃第一座边境坚城多玛城。
过了积石山之后,眼前便再无屏障阻碍,满眼是一望无际的漫漫戈壁贫瘠之地。极目远眺,可见西方巍巍昆仑山连绵的山脉,但那已经是近四百里之地外的地方。昆仑山以东,积石山以南便是方圆数百里的大片荒滩戈壁。在这片大戈壁滩之中,唯一有人烟的地方便是位于一百五十里外的两座湖泊。那是被吐蕃人称为柏海的扎陵湖和鄂陵湖。
时近深秋,九月将末。在戈壁滩行军的第一天晚上,露宿在戈壁滩上的大唐兵马便感受到了极端天气的威力。一夜冻雨不停,打在帐篷上响声如擂鼓,气温也冷的吓人。士兵们不得不在帐中升起了炭火御寒。天明时分,当王忠嗣走出大帐之时,放眼望去,戈壁滩上一片白茫茫的霜冻,士兵们口中呼出的热气清晰可见。
王忠嗣心中明白,这场对吐蕃人的讨伐因为太过仓促,中间不得不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物资粮草整军,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这场战役必须在一个月内结束,否则戈壁滩上的严寒恐要导致此战无功。对于这片土地王忠嗣并不太陌生,到了冬天,这里将要下数尺厚的大雪,气温也将要冷到令人发指。这也是为何这片土地虽然广袤但却无人烟的原因之一。
王忠嗣下令兵马疾行,命李光弼的左路大军前插,前往鄂陵湖之东的羚羊城,截断羚羊城和多玛城之间的道路。右路军哥舒翰则往扎陵湖之西,将石堡城和多玛城之间的道路截断,让呈品字形分布的三座城池孤立起来,目的便是快速拿下凸前的多玛城。
三日后,王忠嗣的中路军抵达多玛城北的戈壁之上,远处多玛城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王忠嗣立刻下令推进到多玛城以北两里之地扎下营盘,准备攻城事宜。
多玛城坐落于扎陵湖和鄂陵湖东北方的湖岸上,一面临水,三面是戈壁荒滩。这是一座全部由砂砾和泥土筑成的土城。城池规模并不大,但城池修建的高大坚固。虽然是由砂砾和泥土铸就,但吐蕃人在长期居住的环境中摸索出了筑建坚城的办法。扎陵湖和鄂陵湖中的淤泥含有某种粘性的物质,吐蕃人将之从湖中捞起,和沙土搅拌之后在夹板中夯实,风干之后砂砾块坚硬如铁,让吐蕃人在无砖石树木的情形下依旧能造出高大坚固的城池。
但城池的规模决定了这座城池不可能驻扎有太多的兵马,所以王忠嗣也是有恃无恐,敢于将左右路军分别置于多玛城两侧,而只用中路五万大军对多玛城进行攻击。王忠嗣也是希望自己能亲率中军打响这第一炮,给大军以表率作用。
大唐大军兵临城下,但想象中的多玛城中守军的慌乱并未出现。在侦查多玛城城防的时候,王忠嗣看到的是层层城墙上矗立的吐蕃守军丝毫不乱。城墙各处正在紧张的进行着加固,搬运着土石弓箭等物,似乎要坚守此城。
王忠嗣心中冷笑,这帮吐蕃人不自量力,此乃螳臂当车之举。以王忠嗣的考量,吐蕃兵马的最佳策略应该不是分别坚守城池,而是应该合兵一处突破己军一部,方为上策。当然自己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但这毕竟是最佳的策略。现在吐蕃人连这一点都没有做到,显然在战法上是没有远见的。
九月二十五日上午,王忠嗣率领中路军对多玛城发动进攻。数百架投石车开始对城头实施石块轰击,压制城头吐蕃守军的同时,给步兵以推进在护城河上铺设桥梁,推进到城墙下方的机会。
攻城作战开始后,吐蕃人的反击甚是猛烈。城墙内侧,吐蕃人聚集了百余架抛楼,将石块又高又远的抛射入唐军阵中,给大唐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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