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兰看着王源道:“你打算用激烈的手段?”
王源微微点头道:“需要用的时候我绝不会犹豫,这一次若是让李林甫杨慎矜得逞,京城将无我容身之地。”
公孙兰点点头,揭开食盒轻声道:“知道了,趁热吃吧,我特意去北海酒楼抄的饭菜。”
第二二二章 天降
由于王源的不配合,午后堂审未能继续。杨慎矜虽然恼火,但暂时除了派人去催促押解在途的裴敦复的人手快些赶到之外,也暂时没什么办法。独自提审也不是不可以,但不到万不得已,杨慎矜还不打算这么做。
杨慎矜做事的一个准则是,每件事必须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可以挑出毛病的地方,这是他办事的风格。想像一下若是王鉷在此,哪里去顾忌王源的这些要求,他想怎么做便根本不会顾忌王源怎么想,直接便去做了。事后或许会弄得一塌糊涂,但王鉷绝不会考虑到那么多。
杨慎矜不知道自己这种办事风格是利多还是弊多,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李林甫是欣赏自己这种行事的风格的,韦坚倒台之后,李林甫将刑部尚书的位置交给自己而非王鉷,这便是证明。在李相国心目中,自己还是靠谱的。
午饭后,杨慎矜罕见的有时间睡了个午觉。春日午后本就昏沉欲睡,天气和煦,蜂飞蝶舞的时候,躺在软榻上小睡片刻是最惬意的,杨慎矜已经忘了多久没有这种享受了,全身放松心情恬静惬意之时,杨慎矜倒有些感谢王源的搅局了。
杨慎矜在后堂海棠春睡的时候,王源和公孙兰从后门踏入郡衙之中。王源穿戴着全套官服,甚至不怕炎热将厚厚的官帽也戴在头上,身后的公孙兰则是一副随从的打扮,腰间跨着腰刀,两撇小胡子甚是惹眼。
两人避开人多的郡衙正堂和办事公房,径自往后堂行去,垂门外,十几名士兵守在后堂入口,这些是从京城跟随而来的随从。见了王源都认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拦住了王源和公孙兰的去路。
“王副使这是要去何处?”
“本官去见杨尚书,怎么,要你们允许么?”王源沉脸喝道。
士兵们当然不敢阻拦,就算摆明不会听王源的号令,但名义上王源还是查案副使,也不愿多惹他。况且入北海的时候王源当街鞭打的那名士兵也在内,见了王源无端的感到一种威压,觉得还是少惹为好。
“是这样,内宅中传了话出来,杨尚书在饭后小憩,吩咐概不见客,所以才斗胆询问,王副使还是迟些来吧。”
王源心中一喜,杨慎矜睡了,这正是个好机会。
“哦,原来如此,无妨,我去后宅院子里等杨尚书睡醒了便是,不会打搅他的。”
“这个……好吧。”士兵们也没什么理由阻拦,只得闪开一条道,让王源和公孙兰进了垂花门。进门之后,沿着小道走了十几步,前方便是杨慎矜住着的院子。一道围墙向两侧延伸过去,围墙上绿叶婆娑,爬山虎和金银花真相纠缠在一起,将整个墙面遮的严严实实一直延伸到西首的另一道围墙上。
王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西首的那小院便是关押李邕的地方,要进去必须经过杨慎矜的院子,门口定有人把手。”
公孙兰点头轻语道:“瞧见后首那棵槐树了么?横生的枝桠估摸着在屋子正上方,可以避开守卫。”
王源会意点头道:“就这么办,树叶浓密,正好藏身。”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远处的垂门,几名守卫正懒洋洋依着门边吹牛打屁,没有注意两人进来后是否进杨慎矜居住的小院。机会难得,王源和公孙兰身形闪动,消失在肥大的绿叶从中,片刻后,两人猫着腰出现在西首的院墙墙头。
虽然四周士兵和看守不少,但午后时分,大多数人都躲在阴凉处打瞌睡或者闲聊,谁也不愿没事仰头看着阳光灿烂刺眼的天空。再加上后堂中高树婆娑,正是绿肥红瘦之时,本就视线不佳,就算有人抬头看,角度稍微不对也看不见伏在围墙绿叶上的两人。
公孙兰身形轻盈,只一眨眼便沿着围墙移动到一棵大槐树的树荫里,脚尖轻点,跃上枝桠之间。王源屏息凝神,踩在墙头的藤蔓和绿叶上像是走钢丝一般,也不敢看周围的人是否看到了自己,一溜小跑跑到树荫下。
头顶上传来公孙兰的声音:“轻功太差,刚才慢一步便被人发觉了,瞧见没,院子口那名守卫刚刚回了头来。”
王源咂嘴道:“大白天的干这种事,我已经很努力了。表姐你不能夸夸我么?老是打击我。”
公孙兰轻啐一口道:“还要我夸你,你自己不努力,迟早吃亏的是你自己。”
王源头大,摆手道:“好了好了,以后好好练便是,现在怎么办。”
公孙兰探身伸手下来,王源抓住她的手,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被拉了上去,站在枝桠之间。公孙兰的脸就在面前,两人站在一棵树杈上身子紧紧贴在一起,甚是暧昧。
两人低声商议了几句,公孙兰沿着伸出的一根枝桠来到小屋上方,枝桠虽细,但公孙兰走在上面却只有轻微的颤动,王源暗暗称赞。但见公孙兰轻飘飘落在屋顶上瓦片上,没发出丝毫的声响。紧接着便开始缓缓揭开瓦片,片刻后屋顶揭开了一个四方的小孔。
公孙兰朝下看了片刻,对着树荫中的王源做了个睡觉的手势,王源明白下边的李邕正在屋子里睡觉。公孙兰动手如飞,迅速将洞口扩大,直到能容一人通过,这才翻身跃上树杈回到王源身边。
“我用绳子把你坠下去,之后再把你拉上来,盖上瓦片便可。”
王源点头,公孙兰从取出盘旋在衣服里的细绳捆在王源腰间,揽着王源的腰一步步移动到洞口上方。树杈抖动的厉害,王源感觉树杈都快要断了,而且发出沙沙的声响,生恐被人听见。
公孙兰甚为不满,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揪住王源的腰带将他的身子提到空中,用自己的技巧稳住了枝杈,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将王源吊在树杈下,头朝下往屋顶的洞口放下去。
王源觉得自己像是个玩偶一般,在公孙兰的手中随意的折腾,但没办法,虽然感觉不雅又不爽,但谁叫自己武功寻常呢,只得集中精神身子一寸寸的下降,钻入屋顶的洞口中。
李邕蜷缩着身子面朝墙壁躺在一张木榻上,对头顶上掉下来的一个大蜘蛛毫无知觉,但王源自己身上的榔槺东西太多,不太合适的官帽下方的系带突然松散,帽子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中李邕的肩膀。
李邕捂着肩膀腾地坐起身来,看到在一旁滚动的官帽诧异不已,猛觉得头上有异,抬头看时,见一人倒悬而入,脸上充血充的红彤彤的,眼珠子都是红的,吓得惊叫一声,从床上蹦了起来。
王源连忙手指在嘴边嘘嘘,示意李邕不要出声,李邕似乎认出了王源,忙捂住嘴巴。但刚才那一声叫喊也惊动了屋门口的一个名看守,那人在门外叫道:“怎么了?”
李邕忙道:“没事,没事,做了噩梦。”
“老实点。”
“好好。”李邕道。
屋外廊下再无声息,王源也满头大汗的落了地,整理着身上乱糟糟的衣服,站在满脸疑惑的李邕面前。
王源张口正要说话,李邕忙摆手指了指门外,示意门口有人。王源四下看了看,见小屋只有这一间房子,别无说话之处,也不可能说了话不被门口的守卫听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从怀中摸出从家中带在身上的一枚小金锭,贴在李邕耳边耳语几句。
李邕点头接过金锭,待王源躲在门口,开了门走出门外。门外立刻传来守卫警惕的呵斥声道:“做什么?”
“这个,我有些口渴,能不能麻烦兄弟帮我买坛酒来,我身上就这一小锭金子了,买一坛好酒来让我解解渴,剩下的便给兄弟你做个跑腿费了。”
那守卫有些犹豫道:“喝酒么?这恐不合规矩。”
李邕道:“罢了,我还是劳烦院门口的兄弟吧,也许他们会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
“别别别,我去。”守卫忙道,这可是金子,买了酒后剩下的起码还有三四贯钱,这便宜岂能让门口的人占了去。
“可有一样,你不许往外说,我偷偷的买来,你偷偷的喝,喝完了我把空坛子扔了。谁也不能说出去。”
“好好,幸苦幸苦。”
李邕答应着回身进屋关上房门,屋外那守卫的脚步声到了院子口,有人问道:“老七,去哪儿?”
“老子去拉泡屎,这也要问。”
“切,又偷懒,谁不知道你喜欢屎遁,定是要去阴凉处睡一会了,放心吧,看在你昨天输了三百文给我们的份上,便让你偷会懒,可别去的太久。”
“去你娘的,赢了老子钱还卖乖,明儿叫你裤子都输光了。”门口守卫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
第二二三章 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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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在门缝里看着外边,确定无人在外之后转过身来,见李邕正站在身后,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王源微笑拱手作揖道:“李太守你好。”
李邕静静还礼,指着尚挂在王源腰间的绳索道:“王学士,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怎地化身梁上君子了。”
王源一笑道:“梁上君子也比卖友求荣的好啊。”
李邕色变,面现羞愧之色,张口无语。
王源笑着摆手道:“李太守,咱们可以坐下说话么?”
李邕淡淡道:“这里并非是我的家,王学士不必将我当主人,爱坐便坐,无需要我同意。”
王源微微一笑,坐在床板上,腰间的绳索挂在空中荡荡悠悠,像是长了个尾巴,样子甚是滑稽。
“李太守,你定奇怪我以这种方式来见你,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乃堂堂查案副使,却无法光明正大的来见你,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李邕轻声道:“倒也并不太让人惊讶,在我看来,这在情理之中。”
王源微笑道:“哦?何以见得?”
李邕摇头道:“道理你该比我都懂,何必问我。”
王源缓缓点头道:“李太守是聪明人,咱们略过这个话题,李太守你也坐着,我今日不是以查案使的身份来提审李太守的。”
李邕面色稍霁,默默移步缓缓坐在床边的破凳子上。
“没想到上次梨花诗会上和李太守一别之后,再有说话的机会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当真让人难以意料。”王源叹道。
李邕仰头闭目叹息道:“世事难料,便是如此。梨花诗会上,王学士一首登楼歌尚历历在目,‘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冠绝今古,李某便知道你定有远大前程,不料想短短数月之后,王学士已经飞黄腾达,而李某也成了阶下之囚了。这便是命之不可捉摸,人生际遇的奇妙之处。”
王源点头道:“确然如此,我听说李太守的事情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被任命随杨尚书前来查案,我便一直想问一问,李太守你到底怎生到了这般地步?”
“什么也不说了,李某辜负陛下恩遇,愧疚万分,伏法认罪接受惩罚便是。”李邕面如死灰,长叹道。
王源静静道:“李太守看来是真的挪用了大笔的公钱了。”
“是,堂上我已经供述了。”李邕淡淡道。
王源道:“然则其他的指控呢?譬如贿赂李适之裴宽,和淄川太守共污钱物醉酒后妄议陛下和朝政,譬如和杜有邻之间共同谋划什么的勾当的事情,都是真的么?”
李邕怔了怔,静静道:“堂上我已招供,你还来问什么。”
王源正色道:“李太守,我冒着险来找你,可不是仅仅来和你叙旧的。上午的堂审我在场过目,你不必拿上午的事情来回答我。我来这里只是要问你一句话,你为何要招供你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诬陷他人?李太守是名满大唐的人物,难道竟然真的是卖友求荣之人吗?”
李邕面色涨红看着王源道:“老夫招供的都是事实,何来卖友求荣?”
王源紧紧盯着他闪烁的眼神道:“李太守,我所知道的情形跟你所招供的完全不同,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你确实挪用了公钱,或许和京城某些官员之间有些财物上的往来,但也仅限于此而已。若说你和杜有邻之间有什么勾当,我却决计不信。那柳绩举报你也只是举报你挪用公钱,为何到了今日堂审之上又要加上你和杜有邻勾结图谋的事情来,而你竟然连只言片语的辩解都没有,这岂非让人觉得甚是诡异?”
李邕垂目不语,脸上皱纹纠结,一个仪态潇洒的名士此刻像是个行将就木的乡村匹夫一般的形态猥琐。
“李太守,挪用公钱虽然也是辜负陛下恩遇,犯了大唐律法。但说到底,这只是为人之品,而非为臣之品。但一旦承认伙同他人妄议朝政图谋其他,那便是为臣之不伦。后世人写史书时,写到你李北海时,若只是挪用公钱的事情,最多会指谪你贪财享乐挥霍无度。而你一旦承认参与某些图谋之事,对你的评价便是大奸大恶的奸邪之臣,你难道希望自己是个遗臭万年之人么?”
李邕嘴角抖动,忽然低吼道:“别说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源冷声道:“当然和我有关系,我是查案副使,有责任还案件以清白,不愿有人颠倒黑白攀诬他人搅乱朝纲。换做私人的角度来看,我也不希望李太守变成千古罪人。你并非不知杨慎矜的用意,他要你攀诬杜有邻,明显是要牵扯太子,以达成李林甫拉太子下马捧新太子上位的图谋。而你却甘心为其所用,助纣为虐。你不但人品低劣,节操也低劣之极。说你卖友求荣那还是抬举你的话,你若这么做了,必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任人唾骂。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李邕开始汩汩的流汗,他其实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了,为了能最后一次为家人尽一份心力,保护家人,他做出了妥协的选择。但其实,这样一来,即便家人得以保存,也必将为人所唾骂,无法立足于世。这其实比杀了他们还要残忍。自己愚蠢又糊涂,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节。
“告诉我,你为何要昧着良心招供那些你没有做过的事情,是否杨慎矜给了你什么压力?”
李邕抬眼看着王源,眼中老泪纵横道:“王学士,老夫苟活一大把年纪,竟然信了杨慎矜的鬼话。他……他以我家人的安危威胁我,若我不遵从他的意思招供,他一样会治我图谋之罪,株连家人尽数遭戮。他要我指证杜有邻待罪立功,这样便可免我家人之罪。老朽这一生一愧对陛下恩遇,再一个便是愧对家中妻儿孙辈,一时脑热,便答应了他。”
王源冷笑道:“果不出我所料,杨慎矜,你未免太罔顾律法了,也太拿我不当一回事了,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诱供人犯,颠倒黑白。”
回过头来看着老泪浑浊的李邕,王源叹息摇头道:“李太守,我不知说你什么好,你一世英名,为天下人所尊敬仰慕,却连基本的道理也弄不明白。你也不想想,一旦你指证杜有邻,便自己承认和杜有邻共罪,那便是滔天大罪,你见过有人犯了这种罪还能待罪立功么?你的家人本来无事,却被你活生生的连累死,你可明白?”
李邕老泪挂在脸颊上,呆呆道:“这么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老糊涂了,上了杨慎矜这条毒蛇的当了。”
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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