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望着滴落在手臂上的水渍,渐渐的晕染了脏污的军服,温热的,仿佛正在开火的机枪一样。
雨下了,似是在悲鸣。
尔后,无数的悲鸣在战场的上空回荡……
十一月末,库图佐夫将军进驻了维尔纳。在他的身边是一些年轻的面孔,他们都是战场上的英雄。
战争要结束了,俄国,胜利了!
皇帝陛下亲自到战营里接见了他亲爱的将军和他最爱的部下,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公爵。后者在离开没多久又请求回去,支援了那场出乎预料的战斗。
那是一场漂亮的战役,一场胜负早已注定的战役。
“您应得的,中校。”
安德烈望着伯爵手中托着的银盘,解开来的那一霎那,他的心却并未像很久以前,他认为的那样,兴奋的颤抖。那是一枚圣乔治勋章,无上的荣耀,正如很久以前,他在第一次战争时渴望的那样,功成名就。
可现在,透过这枚勋章,他看到的却是无数的尸骨。只是,他早已做不到率性而为,做不到向这位端坐在高位的统治者呐喊。
“难道您没有看见那些被牺牲的英雄吗?陛下!”
他是安德烈·博尔孔斯基。不是出入于彼得堡和莫斯科的老公爵的儿子,高傲的年轻公爵,他现在不是安德烈,而是博尔孔斯基,继承了他父亲的名义,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捧着这一枚勋章,向皇帝致以谢意。
战争啊,改变的终究太多,而责任,始终都只会随着年纪增长而不断增多。
以冷静克服傲慢,以理智牵动感性,因为他要做的,在以后的岁月里,还有很多很多。
零碎的战争还在继续,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公爵晋衔为最年轻的将军。库图佐夫将军老了,当大局已定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他望着面前的年轻人,眼睛微微眯起,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像一位父亲一样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而这个黑发的年轻人已然完全知晓他的意思。
“你会守护好她的,是吗?”
“用我的生命起誓,阁下。”
这位年轻的将军只花了两个月就彻底结束了这场战争,比预计的早了三个月,但与此同时,俄国最为年轻的将军也成为了对方的俘虏。
多可笑啊,人们不断的谈论那位将军。有人说他是一个英雄,他牺牲了自己,让战争比预计结束的时间早了三个月,也有人说他是一个蠢蛋,他让俄国蒙羞了,俄国从来都没有过一位被俘虏了的将军。
彼得堡,尼古连卡跑到了海伦的卧室,抱着小熊眼圈红红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睛里流出来。
“爸爸是英雄!”他喊着,哭着,抱着小熊委屈的蹲在地上。
海伦走过去,将男孩儿抱到怀里。她坐在沙发上,温柔的用手抚慰着他。
“难过……小科科……难过……”他抽噎的抬起头,说着,死死地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儿又啊呜一口咬住了熊熊的耳朵,如此暴戾的样子,是海伦从未见过的。
有多深爱,才会有多愤怒,才会有多伤心,多委屈。
“你爱他吗?”海伦给男孩儿擦着眼泪,轻柔地问道。
“爱……”哽咽的声音,眼神却那么的坚定。
“我也爱他。”海伦抵着男孩儿的额头,轻声说着。
“你爱他,我也爱他,爱他的人相信他是英雄,那么别的不爱他的人说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唔……”男孩儿哽咽的点了点头,他似乎是想要坚强的,但没过多久又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可我……还……还是……难过……海伦……”
“那就别忍着,亲爱的小科科,海伦会,会陪着你的……”她的声音到了后面也是哽咽的,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怀里的男孩儿再一次哭泣。
他们都在难过,他们都想要哭泣。但她知道,她应该做的,就是坚强和忍耐,因为她答应过那个人的。
你看到了,伊波利特,海伦,真的会坚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过年的我也不想这样,我真的不想的QAQ对于大哥的牺牲,其实我很纠结,因为大哥实在太好了,从我个人来说,大哥完全是满足我所有想象而诞生的,他不强大,过于怯懦和温吞,但同时,他又比任何人都强大,而这一切,除了他自身就具有的品格以外,我认为,海伦是让他更加坚定的原因。他的强大来源于家人,他认为的幸福也来自于他人的需要和肯定,而到最后,当大哥开始为了自己而活,走上战场的时候,我觉得其实生和死已经不重要了。
146章 第 146 章
俄国真的胜利了,整个欧洲都胜利了。拿破仑的野心倒塌了,人们开始庆祝。死去的人会慢慢的被忘却,新的生活来临了。
“今天还要去吗?”阿纳托利问道。
那个穿着天蓝色裙子的姑娘抿了抿头发,露出一个笑容。
“是啊,那小科科就拜托你照顾了。”
“好啊。”阿纳托利耸了耸肩膀,他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皮肤恢复了白皙,漂亮的脸蛋上也没什么太大的伤疤,只要他愿意,他依旧可以成为彼得堡最受欢迎的纨绔少爷。
“可能会下雨,带上伞好吗?”
“我会的。”海伦从阿纳托利手里接过伞,后者转身离开了,也只要在他行走的时候才会发现,那微跛的左腿,并不明显,却像是在完美的瓷器上留下了一道划痕,让人可惜。
海伦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出门了,在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一辆朴素的马车,而后,车帘掀开,一个脸蛋姣美的年轻妇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正在熟睡。
她记得在那个时候,在伊波利特的葬礼上,她曾来过,而自己也曾问过她。
“你爱过他吗?”
“没有。但我只怕,这辈子都会记得他。”
“朱丽叶。”她低声叫着,这名字并不陌生,勾起了她的思绪,让人想要落泪。
“我只是,带伊波利特回来看看这个地方。”女子低声说着,当她念道伊波利特这个名字的时候,海伦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希望,他能成为像这个名字一样的好人。”
她的唇瓣颤抖着,到最后,嘴角边浮现一丝微笑。
“他会的,因为他是伊波利特。”
朱丽叶离开了。海伦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面,马车粼粼的声音令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会儿,她也是坐在这辆马车上,听到了一个声音,而当时的她从未曾想过,她与声音的主人将会有这样一番纠葛。
火车站台。她已经熟悉的地方。
她在这里送走过太多的人,等待过太多的人,在她不长的生命中,她等到了一些人,失去了一些人,而今,她似乎已经习惯了。
日复一日的等待。年复一年的盼望,她从一个十多岁的姑娘,等成了二十多岁的女子。看上去十分漫长,但当等待成为习惯后,似乎就感觉不到时间的逝去了。
安德烈,安德烈……
她在心里轻轻的呼唤着,唇齿间呢喃着爱人的名字。
相处的时间太短,分别的时间太长,但互相爱慕的心,似乎只会在这绵长的分别中越发滋长,到最后,发觉的时候,已经融入了骨血,挖不掉,舍不得,所以只能让思念继续蔓延,只能继续等待。
天空似乎下雨了,雨点打湿了地面,打断了那第一千三百六十五句安德烈。
海伦打开伞,在地上踱步。
火车来了,她的心提了起来,但又开走了,她失落了,然后继续行走。
第九辆火车开走后,她准备离开了,但火车的鸣笛声再一次响起,像是无形的手一样扯住了她的裙摆。
再等一次吧。她对自己说,满眼期望的看着从火车上下来的人,但一个两个三个,没有,还是没有她想要的人。
走吧,走吧。她转身离开,再一次落空。
二十分钟后,清静的站台上,火车停了下来。车厢里,没有人走出来,等待喂食的小狗无奈的离开,但就在这时,黑色的军靴出现在车厢的台阶上。一个黑发的军官走了出来,瘦了,憔悴了,两颊凹陷,但海蓝色的双眼亦如多年前一样闪耀着睿智和坚定的光辉。
空无一人的站台,守卫者的士兵两旁排列着。没有迎接,只有冰冷,回归是一场沉默的仪式。
当他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早已明白自己会遭遇什么。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所谓的荣誉,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而他活下来了。这就够了。
安德烈审视着面前的站台,陌生的,却似乎又带着一种熟悉的气味儿。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他的心颤抖着,因为他终于回来了,回到了他爱的人在的城市。
他们离得多么的近啊,呼吸着同一个地方的空气,她曾在这里送别过自己,多熟悉啊,多亲近啊,好像能够把她抱在怀里一样。
海伦,海伦,我回来了……
他的心里情不自禁的喊着那个姑娘的名字,他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但当他踏上这里的土地,又好象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一样。
雨水让他的视线几乎变得模糊起来,他抬起腿,准备跟随者这些人前往那个地方,承当属于他的责任,但就在这个时候,在转弯的地方,一抹天蓝色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睛睁大,定定的看着对方。
她在颤抖,握着伞柄的手指抖动着,然后那把雨伞被丢弃在地上,在雨帘中,他终于见到了她的容颜。
多像啊,和以前一样,那个娇小的,喜欢哭泣的姑娘,哭泣的时候像个孩子一样,又狼狈又悲伤,一切都没有变,就算世界都改变了,他心爱的姑娘也是从前的样子。
她颤抖着,哭泣着,多久了,她多久没这样哭了,什么都看不清。她明明都已经离开了,却还是让车夫回来,她就是想,要是这一辆火车上有安德烈呢?要是他回来了却没看到她呢?那么他们之间到底还要错过多久呢?
安德烈,安德烈……
她这样呼唤他,然后,在瞧见那个熟悉的男人时,在瞧见他的薄唇,他海蓝色的眼睛时,她丢下了一切,想要跑过去拥抱他,用力的抱紧他,但雨太大了,她听不见安德烈说了什么,而他的手势却让她明白了。
“别过来,让我过去。”
一直以来都是她走向他,她靠近他,她等待着他,所以现在,安德烈对着她说。
“别过来,让我过去。”
她站在干燥的屋檐下,一旁的伞倒在地上,她用力的睁大了眼睛,望着从雨水中走过来的男人。
她仰着头,抬起手,有些颤抖的抚摸着他的脸颊,然后,她感觉到了,被用力的拥抱着的滋味以及从疼痛中感受到的,被深爱着。
“我回来了,海伦。”
“欢迎回家,安德烈……”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回来了=v=
第147章 第 147 章
回家,进宫,再一次踏进这个院子却已经是三天后了。
那三天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但每一个人,在瞧见他后,都选择了尊重。
安德烈见到了他的亲人,他的朋友。皮埃尔和娜塔莎已经在一起了,玛利亚说她也找到了幸福。他们这群人,似乎被什么绑到了一起。
都少年了啊!再一次相见,彼此似乎已经老去,又似乎还是昨天年轻气盛的脸。
他的儿子都那么大了,穿着小制服,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有些陌生,有些怀疑,但就在他亲吻他的时候,那孩子瞬间就哭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好像还是当年他离开时的婴儿。
他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过去的,只知道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当他第一次走入她的房间时,一切才似乎清晰了起来。
“我似乎,从没邀请你跳过舞。”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着。
“你现在,可以了。”她颤声回答。
月光下,他挽着她的腰,没有伴奏,但他知道,这是最棒的华尔兹。
安德烈看到面前的金发姑娘流泪,自从认识他以后,她好像总是有流不完的泪水一样。那种孩子一样的哭泣已经不见了,像车站那里一样的痛苦被安抚了,但心里的痛,却从没有好过。
他爱怜的吻着她的额头,从眉梢到眼角。那一双碧绿色的眼睛被月光照耀着,只有了淡淡的光辉,剔透的像是易碎的珍品。
他亲吻她的睫毛,咸咸的,是她的泪水,尔后,低头吻住她蔷薇色的唇瓣。
他从没这样做过。亲吻是人类的一种本能,一种欲望,却从未想过,唇与唇的接触越来可以有那么多的语言和感情。
她踮脚,仰头,双手从男人的肩膀处环绕在脖颈出,那里的皮肤被常年的晒伤已经变得粗糙,摸起来,像细细的砂纸,让人心疼。
这些年,你好吗?
这些年,你疼吗?
到底有多爱对方,才会从始至终完全忘记自己的疼,自己的伤,明明就在眼前,惦念的还是对方的一切。
海伦不知道。她从未想过。时间对她来说是一种奢侈的煎熬,而现在,她只想牢牢地凝视着对方海蓝色的眼睛,像温柔的海,是她心乡的归途。
月光清凉如水,夜风撩起薄纱,缠绕的,像一对爱人。
床铺上。海伦枕在男人的胸膛上,小心翼翼的,而他抬起手,轻柔的允许了她。
“躺下来吧,让我感受到你。”
于是她依言躺下,手心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扑通——扑通——”
“心跳声……”她呢喃,眼角有泪水划过。
“因为你。”
“我等了你好久。”
“我知道。”
“如果你不继续出现……”
他抬眼看着她,金发的姑娘直起了身体,碧绿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唇瓣微微颤抖。
“你会怎么样?”他问,声音沙哑还有些发紧。
她微微一笑,带着泪水和坚决,像是春日里最明媚的花。
“继续等,直到,等你一辈子……”
一辈子也不会很长。她曾经想过的。如果等不到,那就等一辈子好了。然后下辈子,她再也不要成为女子,只能等待,无法共战。
婚礼定在初秋的时候,因为他们都在等一个人,而他们都知道,他会来的。因为这里有人在思念着他。
战争过去了,新的生活来了。人们需要一些喜庆的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阿琳娜自从失去了长子后,曾经有一段时间像是得了病症一般痴痴呆呆的,她能正常的生活,但晚上,总是习惯性的起夜。
第一次的时候海伦差点崩溃了,她深怕母亲想不开做什么傻事,但幸好最后的时候他们在伊波利特的房间里找到了她。
那个时候,母亲什么也没做,只是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床边,右手搁在平整的被子上,哼着给婴儿听的歌曲。在母亲的意识里,儿子从未长大,还是那个需要哄睡的婴孩。也就是在那一刻,多日里的煎熬和故作坚强终于让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个人,真的好幸苦。那是她头一次怨恨了安德烈,为什么他可以轻易舍弃自己让自己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呢?为什么当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连幻影都不曾如梦呢?
而她的迁怒却在尼古连卡的抽泣声中终于消失,他说海伦,你不要死。他说,海伦,如果你不在了,小科科就没有家了。
是啊,他还那么小,就失去了那么多,他已经知道用好几种语言拼“家”这个单词了,但是,他们都未曾给他一个真正的家。
所以,那些因为悲伤而迁怒的情绪,那些泪水,她都收敛起来了。因为她知道,她其实真的,从未埋怨过他。
总有一些人会比她失去的更多,而她何其有幸,拥有过那么多的爱。尼古连卡抽泣的话语让海伦明白了,并且做出了决定,就像她答应过伊波利特一样的。
活下去,当你还能呼吸的时候,就要对着世界微笑,就要幸福。
从那以后,她将悲伤缝进伤口中,她坚强的面对一切。伊波利特去世了,安东希重伤,连伊波利特的葬礼都不能出席,尔后,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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