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了,若是平日里,看着夕阳一点点的回归于地平线的怀抱,那可能是一种陶醉,但在战争上,那只是意味着警醒,厮杀的开始。
炮火响起来了。法国兵终于忍不住发动攻击了。
“干他们娘的!”
有人这样嘶吼着,像是在鼓舞自己。他们都渴望太久了,在生与死中挣扎着。安德烈在不远处的一个堑壕,眼神专注的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对面的敌人了,脸色苍白的男人脸上却流露着一种狼一样的神情。
血腥,在这一刻,每个人都渴望着。
多罗霍夫的手一开始还有些哆嗦,到了后面,就变成一种麻木的兴奋。
开火,上弹,骂人,他和阿纳托利像两个孩子,眼神中有着嗜血的欲望。在这一刻,他们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灵魂在战场的上空飘荡,那是无数的冤魂正在呐喊。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弹药纷飞中,手榴弹和地雷也开始炸响,炮火密集的冲他们打来。
“炮手!进攻!”
有人这样发号施令,可能是那个大嗓门的桑切斯中尉。有人□□了一声,可能中弹了。
血腥,灰蒙蒙的天空,五月的天气却热的让人发疯。都疯了,都疯了,这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容不得第三个可能。
“轰——”
“小心——”
那是什么?噢!是弹药,正向我这边飞来,像星星,却是致命的,像在空中绽放的□□,落地时,一切都没有了。
他的眼睛睁大了,好像早已预料到一样,但很快的,又充满了莫大的恐慌。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怜悯的拉长了一样。他的脑海中开始回忆很多的事情。被奚落的童年,贫穷的家庭,咬牙维持的自尊,可怜的母亲……
母亲,母亲,噢!我不能死!
他的瞳孔睁大了,就算是这样,也什么都看不清,耳畔间似乎传来了阿纳托利的哭喊。
真是的,哭什么呢,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混蛋,多罗霍夫本来就是贱命一条,别喊了,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如果我出什么事儿了,照顾好我的母亲,这样就可以了。
他真的想跟他这样说的,但他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疼,真疼,肺部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捏起来一样。所以,死的时候,其实还是能感觉到痛苦的是吗?那这样的话,果然,活下来是最好的。
“费佳,我的儿子,请一定要活下来。”
从梦中传来的,母亲哭泣的声音。在这个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年轻的男人迷蒙着双眼,嘴唇微张着,似乎只有上帝才能听到他的请求。
如果可以,我不想死,这样,她就不会难过了……
他并没有昏迷多久,在做手术的时候似乎清醒了一下,然后又深深地被疼晕了过去。
他想事情,很多很多的事情。从小时候,到参军之前。
生活对他来说从来都不容易。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是多罗霍夫家仅剩的男人。在他年幼的时候,被别人狠狠欺负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也曾经幻想过,自己还有父亲,还有可以为之庇佑的家族,但现实是,没有。
磕磕绊绊的长大,敏感又骄傲的心。他曾发誓过要出人头地的,要得到功勋,要让人人都知道费奥纳多·多罗霍夫是一个怎样杰出的人。为此,他混迹于大街小巷,什么都干过。
女人说他是个浪荡子,男人说他是一个小人。
可又怎么样呢?当他成功的时候,人们就只会记得他的荣耀了。
他明明是这么想的。就因为这样,他故意接近那个库拉金公爵家的小少爷,在外人看来,他更像是仆人,而不是阿纳托利口中所说的,他们是朋友。
多么愚蠢的小少爷啊。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块移动的金光闪闪的金砖吗?除此之外,谁会真的和他交朋友啊。自负,愚蠢,自以为是的笑话还有冲动。这样的人,明明就应该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不过是一个踏板而已。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朋友间的游戏到底还要玩多久。
让他想想吧。多罗霍夫是一个喜欢计划的人,吝啬的完全不愿意多付出一点点。
是那次打架他从后面抄起木棍打得那个人头破血流吗?还是更多的时候,两个正在长高,却瘦弱的像竹竿一样的少年被揍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呢?这样看来,他们到底一起挨了多少打啊,而很多的,甚至完全是阿纳托利这个闯祸娄子惹出来的,在他拥有足够多的资本,在彼得堡也小有名气后,他明明可以像按照计划一样一角踹开这个小子的,但每一次,他都是放下手里的事情去把他从某场斗殴中解救出来。
“谢了,兄弟!”
“天呐!你实在来的太慢了!我的脸差点被毁容了!”
“兄弟,这个姑娘给你吧,我可不喜欢金发碧眼的。”
“……”
他从回忆中醒来,这才发现,原来他跟这个小少爷一起这么多年了,多到他连自己的计划都忘记了,多到不知不觉间,他这种吝啬的人都把对方看成朋友,兄弟和亲人了。
他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但能感受到他就在旁边。一定狼狈的可以,他最宝贝的金发估计也恶心的像是排泄物一样了,如果他不是不能动弹,他真的想要取笑这个小子,欣赏他的哇哇大叫和龇牙咧嘴,但现在,他只是费力的攥起拳头,碰了碰对方的掌心。
“我没事了,兄弟。”
“我妈还是让我自己照顾吧。”
“我真的,一点都不后悔救你。”
“所以,带着我的份,为俄国而战斗吧,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 后爹已经刹不住闸了……
☆、第 144 章
他不能再继续战斗了。
多罗霍夫在火车上有些出神的盯着窗外。
五月了,他的军旅生涯在这一年结束。他没有完成自己计划中的事情,没有成为战斗中的英雄,没有撑到最后,但似乎,也并不是十分遗憾。
想想吧,那个男人,高傲的博尔孔斯基公爵可是给你敬礼了。只这样,他就算赚到了。就算他成为了将军,估计也得不到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发自内心的致敬。
那个家伙曾经救了自己,只是单纯的一种责任。而他救了阿纳托利,说实话,比较起来,自己还是输给了那个家伙。
“真希望有一天可以赢得更骄傲一些。”他在心里漫不经心的想着。明明是五月了,阳光灿烂,却不得不还穿着夹袄,受伤的地方如今娇贵的好像它的主人是什么有钱的公爵一样。
平民啊,平民,他是顶着头衔的平民。
火车停下来了。伤兵们都出去了,大家都急切的想要拥抱着自己的亲人,朋友还有爱人,只有多罗霍夫慢吞吞的,直到车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走吧,你回家了,士兵。”他对自己说。站起来的时候却又佝偻了一下身子,好像自己还是置身于那个狭小的地方。
回忆让他晃神了一下。他摇摇头,迈开步子走出了车厢。
他看到了他的母亲,还有他有着缺陷的姐姐,当然了,他们是他的亲人,但那个突兀的金发姑娘呢?
母亲轻轻的拥抱她,哽咽的说回来就好,姐姐亲吻他的面颊,说了祝福的话,带着颤音,微笑却怯懦的开在她的嘴角。然后,是那个金发的姑娘,眼睛微微湿润着。她知晓了一切,知道他救了她的哥哥,也知道他为此付出了什么。
多罗霍夫以为她又要长篇大论或者因为某种情绪而哭泣,但她没有。
她只是走过来,像是亲吻一位兄弟一样,吻了吻他的面颊。
“谢谢。”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尔后,是沉默和挂着泪水的微笑。
瞧啊,战争改变了多少,除了坏的,也总有好的。多罗霍夫翘起了唇角,他望着面前的姑娘,像是在欣赏着一副难得的美景一般。
海伦望着面前的男人,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有嘴角的微笑。熟悉的容貌,熟悉的表情,但带给自己的感受却完全的不一样了。曾几何时,对于这位阿纳托利的好友,她甚至是厌恶的。厌恶他的滥情,厌恶他小混混一样的作风,而今,她却似乎才刚刚发现,他也可以是一个好人,一个不那么坏的好人。
“你忘了吗?你曾经救过我的。”
她听到多罗霍夫这样说,低声的,他虽没说谢谢,却是发自肺腑的在感谢,用他一贯的,那种叫做多罗霍夫的感谢方式。
“这不是交易对吗?”她问道。
“不。”他回答。
这当然不是交易。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所以我也要救你。
“他是我兄弟。”他低声说着,放弃一切,坦率的承认。
男人间的友情。她的眼角流下了泪水。在彼得堡火车站的上空,海伦希望清风能带去她的祝福。
“哥哥,你知道吗?你有一个可以交付性命的朋友,所以,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要与他再一次相见。”
克拉斯诺也战役的第一天,库图佐夫将军骑着他的小白马带领一些部下前往了多布罗耶,因为他认为这场战争估计打不起来了,毕竟,法国佬已经不成气候了。
回家的日子应该要到了。这个老人对着日渐昏暗的天空叹了口气。
库图佐夫将军带领的人中有安德烈,而阿纳托利拒绝了离开这里的要求。自多罗霍夫离开后,这个年轻人迅速的成长了起来。
他当然还会开玩笑,会咧嘴说一些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但安德烈知道,他已然长大,他的肩膀,这一次是真的担负起了他的责任。因为在多罗霍夫离开的那一天傍晚,那个扛着枪坐在堑壕里的年轻人吸着烟卷对他说信仰就他妈的是狗屁,但他还是他妈的一如既往的要这样做。
是啊,信仰不能真的帮助人们挡子弹,不能拯救自己的战友,不能还多罗霍夫一个健康的身体,但他们别无选择,因为每一次分别,都意味着肩膀上多了一份责任。
军营里,阿纳托利正和他的兄弟在帐篷里喝酒,酒至微醺的时候,安东希体贴的离开了帐篷,把这里的一切留给他们兄弟。
“我说,伊波利特,你到底来这儿干嘛呢?”阿纳托利双颊晕红着,即使皮肤不再白皙细腻,这位彼得堡的小少爷也依旧是军营里的美人,但现在,在见识到他在战场上的勇猛作风后,这一声美人可不再是亵玩,而是一种赞颂。
“我不知道。”伊波利特诚实的说着。这位惯于怯懦的年轻人有着不错的酒量,甚至连脸红都没有。
阿纳托利微微嗤笑了一声,但不再喝酒了。差不多了,他的身体已经习惯。在彼得堡他是放肆的公爵家的小少爷,但在这里,他是年轻的上尉。
“这可不像你。”他把自己埋首于双臂中嘟囔着。
“你做事之前可都有满脑子的计划,不想清楚,你可不会迈开脚步,讨厌的性格。”
他嘟嘟囔囔着,在外人看来,就像以往一样完全的不把自己的兄长放在眼里,但伊波利特明白,他完全明白,因为他们是亲人,在这个战场上,他们的血可能洒落过同一块岩石。
“我想回家了,他妈的,我真想回家了,做我的少爷多好。”阿纳托利让自己前额的头发都困守与两臂之间,声音到最后几乎消失在空气中。
回家啊……
伊波利特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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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阿纳托利,战争很快就结束了,法国兵不行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的。”
是啊,他们很快就能回家了,胜利是属于他们的。
雪下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寒冷但是洁白。
士兵们的心里涌起了希望,像小孩子一样叫嚷着,欢快的转着圈儿。
“下雪了!”
安东希从外面冲了进来,一张俊秀的脸被冻得通红,他们都不曾忘却那些伤心的记忆,但他们之所以被称为英雄,恰恰是因为他们带着所有的一切,在战场里,宁肯自己伤心难过,也要保护他人的幸福。
幸福啊……
伊波利特望着夜空,雪花从天空中飘落,到他的鼻尖上融化。
三张笑脸,盛放在夜空中,因为坚信,他们都会回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羊年快乐啊!在新的一年都要快快乐乐的,让我们像绵羊一样软萌吧O(∩_∩)O我挺喜欢多罗霍夫的勇气,虽然为了达成一些目的手段并不好,但他从没放弃的心情我觉得很棒。每个人都有优缺点,多罗霍夫这样的结局也许是令人遗憾的,但我想,应该是最适合他的,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些比起荣誉权利之类更重要的东西。
PS我妈妈这几天人不舒服,我也到医院陪床了,一直用存稿箱发文,所以今天晚了。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的,很感谢大家喜爱他们,我今天或者明天会一一回复的。
☆、第 145 章
凌晨一点,密集的枪火突然响了起来。库图佐夫将军失误了,法国兵确实不成气候,但困兽更会放手一搏。
阿纳托利抄起了手里的枪,快速在属于他的堑壕里蹲好。他和伊波利特他们都是军官,不能呆在一块,那太危险了,但同样的,无法知道彼此的情况也让人心焦。只是他们毕竟不是新来的士兵了,他们在这种焦灼中已然习惯。
“给我手榴弹!”
安东希嘶喊着,空气里太多的枪火噪声了,伊波利特的耳朵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音量,因为它们在他耳朵中听起来都是嗡嗡的响动着,他理解安东希的意思不过是靠着更多的视力分析和战场上的习惯得出来的。
“轰——”
“漂亮!”前面至少死了三个法国佬,血肉横飞的,但在士兵们的眼中不过是更加点亮了他们的兴奋。
法国兵被打乱了,他们四处逃跑,落魄的样子让在场的士兵们都发出狠狠地嘲笑声。但就在这时,密集的炮火又向他们轰来。一个壮硕的法国士兵用一双阴狠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前方。
同归于尽。
敌人是这样想的,也是如此做的。
当炮声响起来的时候,俄国的一个年轻上尉也干掉了那个正在高喊拿破仑的法国兵。
一切都定格住了。
法国兵像献身一般在半空中小小的颤抖着。
年轻的上尉像一尊雕像,眼角有温热的液体。
两个军官所在的堑壕尘土四溅,夹杂着鲜血和肉块。
活着,到底是什么呢?
很久以前,伊波利特认为那可能是为了取悦自己的父亲,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长子,是为了责任。而当他在听见炮弹在身边炸响的那一刻,他似乎终于明白了。
活着,就是让生命继续呼吸,就是在你还能看见世界的时候尽情的注视它,就是在你还能倾听的时候去倾听,就是在你还能触摸的时候去触摸。
活着,就只是活着而已。
你爱的人,爱你的人,需要的,就只是你还活着而已。
对不起,海伦,我可能没办法遵守约定了……
他的生命是一场笑话。
他深爱着自己的母亲,却只能看着她无助的落泪。他深爱着他的父亲和露易丝,却只能瞧见他们最后睁大的双眸。到最后,他唯一的好友,在这个毁掉一切的地方,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鲜血覆盖的身体以及永远紧闭的双眸,他甚至无法移动哪怕一丝一毫的距离,去碰触他。
“不——”
他在心里嘶吼着,眼睛模糊的几乎什么都要看不见了。
声音消失了。
世界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们死了。
他爱的人,
爱他的人,
都死了……
她惊醒了,肺部像是坏了的鼓风机一样,呼吸都变的疼痛。牙齿咯咯作响,右手捂着心脏,哽咽着,那里好像突然碎裂了。
他愣了,望着滴落在手臂上的水渍,渐渐的晕染了脏污的军服,温热的,仿佛正在开火的机枪一样。
雨下了,似是在悲鸣。
尔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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