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对的。”
金发的姑娘缓步走来,眼睛依旧微微泛红,她脸色苍白,神情却不再迷茫。每一个人几乎都是在被人需要的那一瞬间开始成长。
“没有人是对的。”年轻的公爵开口了,嗓音低沉,似乎带着一丝妥协,这令海伦怔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先前的事情安德烈已经全都瞧见了,她只是需要让这个人知道,需要告诉他她的想法,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那天的样子。可当她满怀信心的过来时,对方却不甚在意的让步了。
男人的手臂上绑着刺眼的绷带,站在这儿,像一棵白杨,维持这个姿势似乎已经一个小时了。
海伦看着对方,看到男人海蓝色的眼睛,像是海水一样,沉静又暗藏汹涌。她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好像瞧见了对方总是隐藏起来的灵魂,但她不确定,因为安德烈决定离开了。
她看着男人一步一步的,渐渐远离她的视线,眼看着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在这一刻,她莫名的觉得愤怒,她浑身都在颤抖着,咬紧了牙齿,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的翻滚着。
“不能这样,不能就这样!”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者只是单纯的,受不知名的怒气所驱动着,她的身体动了动,先是一小步,然后跑了起来。海伦拉住了对方的袖子,在对方停顿后依旧紧紧的抓着,第一次,她不等别人转身主动走到了对方的面前,喘着气,依旧咬着牙,直视着那一双眼睛。
“听我把话说完,我需要您听我把话说完。”她执拗的盯着对方,男人略微低头,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
“您说的,我总是在反抗,却又总是在妥协,我遇到了困难,习惯性的是想要得到安慰,而不是去想着,解决它,您是对的,我接受您对我的批判,并且,我将改正。”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几乎有些颤抖,“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不喜欢别人说我不好,也不喜欢别人用冷硬的态度对我,我很难接受别人的意见,但同时,我却从来没意识到,我所讨厌的,也是别人所讨厌的,而我还为此抱怨,为什么他们不接受我的意见。”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一直不理解,我连一个孩子都不如,是的,这令我羞愧,可正如阿布拉沙,”她在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又哽咽了一下,眼睛湿润着。
“正如阿布拉沙和我说过的,承认自己的错误,正视它们,继而去改正,这才是对的。我太软弱了,我的不满不能帮助自己,我需要踏出那一步,老实说,那很难,可我愿意尝试,并且我正在那样做。”
“所以呢?”男人看着她,平静地询问。他这种平静的态度令海伦彻底受不了了,她咬紧了牙齿,指尖依旧攥着对方的衣袖,一双眼睛直视着对方,话语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不满。
“所以您不能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在控诉。这大胆的话语是毫无理智的说出来的,毕竟在外人看来她和安德烈不过是互相知晓对方名字的陌生人而已。若照以往的情形,说这话的是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那么他们都将得到一些毫不留情的嘲讽,但安德烈没有这样做,若老博尔孔斯基公爵在这里,只怕会带着一丝假笑大声得说着“傻瓜”两个字。
“那是不公平的,您也不完全是对的!您错的离谱,并不比我少!”
安德烈的神情变得僵硬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海伦抢先一步打断了他。
“让我说完,请您让我说完!”她大声的请求着,几乎在剧烈的喘息着,眼皮已经泛红了。
“不应该只有我受到指责,您从没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一下,您太狠心了,每次都是这样。好像我什么都不对,却从不告诉我该怎么做,您只是指出错误,却吝啬的不愿意告诉我什么才是正确的,您这样的做法和那些出了事儿只会推脱责任的政客有什么两样呢!”
她手指上的皮肤因为用力而渐渐发白,她看到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她不打算停止。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瞧着对方的眼睛,坚定的说着。
“您是对的,可我到这里来,并不只是说这件事儿,您也是错的。您说的,我总是随意的臆测您的性格,想象您这个人,完全不了解您,可是您自己呢?您看到的我也只是一个方面啊,因为那一个方面,您就彻底的否定了我整个人,这不公平!”
她在说“公平”这个字眼的时候狠狠地闭了下眼睛,这是第一次,她彻底的尝试到了挫败的滋味儿。
“所以,您来这里,说这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想要证明什么吗?”男人的声音低沉,眼睛深邃,像是有波浪在里面翻滚。
海伦嗤笑一声,说:“我不需要向谁证明什么,我就是我。我来这儿只是想要把这些想法告诉您,我不是木偶,也不是什么跟在您身后的可怜虫,我只是想要平等的站在您面前,是的,原先的我太愚蠢了,我什么都不敢做,我总是站在最合适的角落,束手束脚的不敢多喘一口气,可我现在明白了,站在别人背后只能看到影子,若我想要从您这里得到尊重,那么我最需要的就是尊重自己,所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下一章我晚上写的时候自己被小小的感动了一下,但不知道你们怎么看=v=
☆、第 91 章
她深呼吸一口气,忍着眼睛里的泪水,忍着疼痛,一字一句地说:“您不能那样对我,以后,您都不能那么对我了。我和您是平等的,是一样的。我不会再把您当作什么愚蠢的崇敬对象。您就是一个刻薄的人,理性到无情,正如您所说的,您一点都不美好,您身上也有很多毛病,有时候我真的无法接受,您嘲讽我的时候,我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姑娘,但也正因为如此,我可以看清自己。”
她上前一步,这一次,不是用那种柔软无害的样子,而是有些强硬的,咄咄逼人的眼神侵占着对方的领地。
“我需要这样,而不是祈求您偶尔给我一些怜悯,那太令人难堪了。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也不想和他们一样,那么,我就不能只是矫情的发出一些声音,我需要行动,需要真的试图去做一些抗争,而不是寄希望于别人的怜悯,那样的话,我和其他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些话,像是一道飓风一样,席卷了安德烈的内心。他被震动了,但他忍耐着,不让它们显露出一丝一毫。
这个冷静到苛刻的男人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骄傲,他从不被人轻易打垮,他瞧不起许多人,他混迹这个圈子却让自己表现得格格不入。他家世优渥,面容英俊,却又总是用嘲讽引起他人对自己的不满。
皮埃尔说他总是习惯性的惹怒别人,安德烈总是用一个假笑作为回应,心里却在反驳。他才不想去惹怒别人,那些人不值得他花上这种心思,他对整个世界都冷淡,并且习惯如常,直到这一刻,有个人满汉屈辱愤怒的指责他,毫不客气的说他是个混蛋,是个差劲的人,他原以为自己会生气,事实却不是这样,他甚至想要微笑,想要赞扬这个姑娘的勇气,因为这也是他对自己的评价,掩藏在他假笑的面具下,深埋在他反叛的血液中。
“是什么给了您如此张狂的自信呢?小姐。”男人低声问道,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到一种冷静的地步,手指悄然的握了起来。这不是不是责问,反而更像是,某种探究,或者说,尝试。
她原先感觉到的,那种已经断裂开来的联系和眼神似乎又回来了。男人的眼睛里有光,和那种惯常的平静或者嘲讽不同,像是被什么东西敲碎了一样,剥离出来了深沉的内里,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她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着,脸上却带着一种骄傲的神情,竭力用一种平静的语调把她的回答吐露出来,并且毫不扭捏和隐瞒。
“是您。”
安德烈凝视着女孩儿的眼睛,那眼神是炙热的,是坚定的,又是充满希望的。这张年轻的脸庞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是的,不再是那种软弱无力的天真,而是像一个战士一样了。
多神奇啊,这位公爵小姐,在他认为她与别人没什么两样的时候,她又固执的甚至是有些鲁莽的大声地告诉自己。“您错了,错的离谱!我是不一样的!”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却像是受到屈辱一样愤怒的追上来,表现得好像他们两个之间,她才是最强大的那一个。
真是不可思议啊!他原以为站在危险前面的会是男人该做的,却没想到,到最后,坦诚并且强大的会是一个姑娘,一个公爵小姐,软弱的,天真的,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不断的在委屈和掉眼泪,现在却强硬的大声的批判他的错误,并且毫不畏惧。
“您……”这是他第一次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喉咙发紧,像是第一次上战场时一样,惧怕着硝烟和炮火,同时却又兴奋的发抖,双眼执着的盯着面前的一切。
他瞧着那一双满含倔强的眼睛,泪水让她纤长的睫毛变得湿润,在阳光下,似乎在发光一样,真美啊!他的心里轻轻的感叹着,所以到最后,当颤抖几乎平静下来,当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当面前的人完整的出现在他的双眼中,他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嘴角边卷起的一个小小的微笑。
在女孩儿瞪大的眼睛中,男人弯下了他一直以来都挺直的背脊,轻轻地执起她的手,微凉的唇瓣落在温热的肌肤上。
她感觉到了一丝颤抖,从指尖传递过来。她的耳畔间听到了安德烈那低沉却透着一丝愉悦的声音。
“若您需要帮助,我的承诺是永远。”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用力的咬着嘴唇,空余的手抬起,快速的捂着嘴唇,像是小孩子一样一边含糊的应着一边点头。
安德烈站了起来,却超出常理的没有放开海伦的手,而是换了一种轻柔的力道,既不会让她觉得疼痛又实实在在的握着。
“您让我,惊讶。”惊讶两个字他特地隔了出来,接下去却没有语言了,像是在思索一般,但他想不出更合适的,所以,安德烈有些犹豫的抬起了右手,略深的皮肤,带着薄茧的大手最后坚定的落在了女孩儿的头发上,轻轻地抚弄。
“我为之前的一切感到抱歉,海伦·库拉金。”
男人的声音略微带着歉意,他在念她的名字时,放柔了语调,即使依旧不怎么温柔,但已经够了,她知道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已经,甚至超越了安德烈·博尔孔斯基的底线。
所以她吸了吸鼻子,越调略微上扬,用一种天真和宽容的语气,看着对方认认真真地说道:“那么,我接受您的道歉,安德烈·博尔孔斯基。”
他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如此的亲切和平和,甚至带着一点霸道和不自知的亲昵,但是,就算是没想到的答话,安德烈依旧明白该怎么做出回应,所以他放下骄傲和自尊,学着对方的语气说。
“请多指教,海伦·库拉金。”
“请多指教,安德烈·博尔孔斯基。”
女孩儿的眼睛红肿着,比起往常精致的形象,现在可以说是狼狈的,但蔷薇色的唇瓣扬起,笑容是那么的明媚,安德烈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
那些强势像是烟云一样消散了,但他们都知道,发生过的,改变过的,不会退回到原点,经历过的成长,不会就这样突然倒退。
在这处小小的墓地,阳光照射了下来,洒落在墓碑和白色的花束上,连花瓣似乎都变得透明了起来,像是希望正在燃起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安德烈这个人太骄傲了,而且很理性化,指望他会跟伊波利特那样是不可能的。我觉得女主想要得到他的付出,那么她首先得开始第一步,安德烈是个挺现实和冷酷的人。就好像他也许知道你是璞玉,但他不会花时间和力气去打造你,他需要的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是足够优秀的人,你得已经有了这个资本,之后才会得到他的回应。
就算是灰姑娘,也得先把美貌露出来才能得到王子的青睐,现实就是你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出色,那别人就不会多看你一眼。
大家也不用为女主抱屈,因为公爵小姐和公爵的故事刚刚开始呢,公爵身上美好的部分会在后面逐渐展开的,毕竟他是男主,我不能只写他的缺点咩=v=罗嗦了这么久,这两只终于可以好好相处了。
☆、第 92 章
在要离开的前一天傍晚,伊波利特把安德烈约了出去,两个人就在小河边散步。这两个人都是沉得住气的,只是显然伊波利特是那个更容易心软的。
“您对我妹妹是怎么看的?”伊波利特停了下来问道。
“您是想问什么呢?”
“我只是作为一个兄长,再向您寻求一个答案。”
安德烈抬眼看着对方,他对这位库拉金公爵的大儿子一直并不是很熟悉,对他的评价也只是基于他给外人表现出来的,得体但未免胆怯,可现在,男人的神情变得严谨起来。
“她的身上有着他人所不具有的独特性,我得承认,那很吸引我,但这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那现在。”
“现在,您的妹妹赢得了我的尊重。”
伊波利特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他移开视线,瞧着河水。河面上波光粼粼,夕阳的光芒被剪碎了然后投掷到里面,像是晕染开来的油墨。
“她很独特,我很感谢您能瞧见这一点,她值得最好的,安德烈公爵,我的妹妹海伦,是个了不起的姑娘。”伊波利特用一种骄傲的语气说着,安德烈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您会看到更多的,安德烈公爵,当我知道您先前对她说的那些话语和做法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很想把您叫出来决斗,我知道您可能会嘲讽我,说那只是兄长盲目的关爱……”
“不,我并不会,因为我也有一个妹妹,但这不会改变我当时的决定。”安德烈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着。
“您还真是,该死的固执。”伊波利特难得的骂了一句粗话,而安德烈,翘了翘嘴唇。
“您评价的没错。”
“别让她伤心,她值得您把脚步放慢一点,公爵。”
男人离开后,安德烈依旧站在小河边上。有风吹过,他檀木样的发丝拂过额角。
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儿,以前,安德烈完全明白,现在,他低头看了一眼水面,自己的倒映被风吹起了褶皱,最终,年轻的公爵嘴角浮现一个小小的笑容。
从莫斯科回来后,伊波利特也感觉到了海伦身上的不同。她看上去似乎已经从那个孩子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而且,她的眼神更加坚定了。
她原本是一个柔软无害的姑娘,但是现在,她的眼神里似乎时常都蕴含着一种东西。
伊波利特有时候会将它们叫做信念,有时候会称呼它们为希望,更多的时候,他认为那是一种坚定。
从火车上下来,海伦他们没看到母亲,她原本是说回来接他们的。
“妈妈怎么没有来?”海伦问道。
男仆支吾了一下,然后才小声地说:“阿纳托利少爷欠了赌债,是好大一笔钱,老爷和夫人正在家里烦恼呢。”
海伦拧起了眉毛,问道:“多少?”
“十八万卢布,还没算零头。”
海伦小声的抽了口气,因为这数字虽然不至于让家里付不起,但也太多了。
“先赶车吧。”伊波利特拧眉说道,拍了拍海伦的手臂让她放松下来。
等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刚进客厅,就听到“砰”的一声,瓦西里公爵最爱的那个烟灰缸被砸碎了。
“上帝啊!你差点伤到他!”阿琳娜赶紧拉着儿子离开那个地方,玻璃碎片几乎溅落到阿纳托利的皮靴上。
“没事吧?”阿琳娜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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