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在身后自动闭合,齐清儿目光落在地上,这地面白净亮洁,一尘不染,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拂动着若有若无的香甜。
闭上眼睛,有泉水叮咚的声音。
齐清儿真的好渴,好渴,用干裂的嘴唇问道:“红梅姐姐,这里有水,我听到流水的声音,好好听!”
睁开眼,果然青苔碧草间有一汪清泉,涓涓流水,悦人耳目。喝上一口,甘甜从舌尖传递到舌后跟,然后在肚子里轻轻散开。
齐清儿低头看到水里倒映的自己,又把头缩了回去。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般模样?再伸出头,影子在波纹当中扭曲,里面的那个小女孩满脸污垢分不出模样,头发似枯草般凌乱。
突然身后凉风袭来,齐清儿冷得缩起肩膀,环顾四周,红梅姐姐也不见了,耳边传来厮杀声,有父亲铮铮铁骨般的嘶吼,有母亲百折不挠的捍卫。
顷刻间,身下翠绿的青草开始凋零,枯萎,最终浸泡在一片血泊当中。
齐清儿吓得连滚带爬的爬上青苔,一失足掉进了清泉当中,刺骨的寒冷侵蚀着清儿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伤口。
她大喊:“母亲,母亲,救我!”
“母亲在这儿呢,清儿,母亲在!”徐沛芹看着双眼紧闭不断挣扎的女儿,红着眼眶。
长久没有水喝,已经哭不出泪。
齐清儿猛的睁开眼睛,费力地看了一眼周围,这里依然是马棚,没有齐府,没有红梅姐姐,没有清泉,也没有血泊。
周身寂静寒冷,白色的月光下看到母亲温柔坚定的目光,齐清儿方稍稍放松,她至少还有母亲。
把身体向母亲挪了挪,用头顶贴着母亲的耳朵,望着满天点点寒光。
这时她觉得嘴里有股莫名的腥气,抿抿嘴唇,是黏黏的。
目光落在母亲的手指上,即使月光再微弱,她也能清楚地看到母亲手指上的齿痕,一个两个三个手指上都有深深的咬痕,有一个还在往外渗血。
齐清儿悲痛欲绝。
在梦里的那一汪清泉原来是母亲的血液,齐清儿闪烁着泪光,歇斯底里地想要挣脱开枷锁,无奈只是徒劳。
“母亲,母亲!”齐清儿扑腾了良久才坐起身体,附身用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手,抚摸着母亲手上的伤口,泪如雨下。
“清儿,好孩子,不哭!你是齐家唯一的血脉,记住母亲的话,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齐府上下的所有忠魂!”徐沛芹声音异常虚弱,用鲜血给清儿解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日出,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
齐清儿拼命的点头,“母亲,我一定会活下去的,一定会的!”
“嗯,好,赶紧睡吧,明天才能有体力赶路。”
“嗯,母亲!”
齐清儿从来没有听过母亲如此虚弱的声音,奋力贴近母亲,认真地看着母亲的脸。
这张脸似月光一样苍白,但薄唇边挂着的一丝浅笑,让齐清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卯时未到,天际刚翻出些许鱼肚白,马棚一声鞭响惊醒了所有人。
女眷们都被打怕了,听到这样的声音,纷纷起身,睡意全无。
押送首领上前利索的将缠在一起的枷锁打开,然后不耐烦的呵斥道:“都麻利点儿,下一个驿站还远着呢!”首领用下颚指了指外边,“快点,浪费了爷的时间,让你们好看!”
齐清儿看着首领的气势,身体一抖,推推身边的母亲。
母亲居然一动不动。
齐清儿感到奇怪,又用力再推了推。
母亲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母亲!母亲!醒醒!醒醒!”齐清感到不对劲,连忙边推边趴在母亲耳边大喊。
然而,母亲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齐清儿有些惊慌失措,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吓得厉声狂呼:“母亲,你不能睡,不能睡!快睁开眼,看看清儿,清儿害怕……”
“喊什么喊?没见过死人么?快出来,再磨磨蹭蹭地杵在那里,我直接一鞭子抽死你!”旁边的首领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耐烦看这样的场面,说着就扬起了手里的鞭子。
站在不远处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眷,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她是徐沛芹身边的管事秦妈妈,一路上为了护着徐沛芹,被官兵抽了不少鞭子,身上伤势很严重。
她踉跄着迅速扑到齐清儿身边,使劲拉齐清儿:“小姐,夫人已经走了,你不要难过,你还有老奴!老奴会护着你,夫人在天之灵也会看着你,赶快起来!”
“不、不!你胡说!母亲明明还躺在这里,她没走!”齐清儿不愿意相信管事妈妈的话。
她感到天已经塌下来了,除了母亲,一切都不重要了!
母亲和父亲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父亲已经没了,不可以再没了母亲!
母亲只是睡着了,一定是这样的!
她用力甩开秦妈妈的手,趴在母亲身上,拼命地叫喊:“母亲!母亲!你醒醒!醒醒……”
“啪!”背后突然传来重重的鞭子抽动声。
齐清儿不由微微一顿:她居然没有感觉到痛!
她停止叫喊,好奇地转头往背后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秦妈妈替她挡住了鞭子!
她看着秦妈妈明明一脸痛苦,唇都咬出了血,却无声地张开双手,护在她面前,而那个首领,却像是个厉鬼一样,已经再次狠狠向她们举起鞭子,心里很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抓住她双肩,把她就地拎起,往前面推:“小姐,夫人是为了你能活下去,失血过多而死,你傻愣在这里,有什么用?你是还要害多少人为你而死?快走!”
“不!我不走!”无父无母,哪里还有路可走?
齐清儿听出身后说话的人是母亲身边另一个亲信管事李妈妈。
可她不想听李妈妈的话,谁的话她现在都不想听!
“小姐,还是走吧!”秦妈妈觉得李妈妈的话很有道理,目光怜悯地看着齐清儿,突然低声劝导。
她本来伤势就重,现在更是血上加霜,护不了齐清儿多久了,齐清儿必须学会坚强!
“不-”
“到了我的手里,由不得你说不!”首领十分讨厌齐清儿的无知,说完,早已举起的鞭子,狠狠抽了下来。
“呃……”秦妈妈慌忙再次护住齐情儿,只是,她的身体已经有些承受不住,终于低低闷哼出声。
唇角也随即溢出一缕腥红的鲜血。
齐清儿彻底崩溃了。
她恨恨地瞪着首领,大声怒吼:“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还我母亲!”
领队的首领被气得脸色铁青,也不甩鞭子了,直接一脚将齐清儿踢翻,仰面朝上:“你个丫头片子,恨谁啊,恨我吗?要不是因为你,因为你们,我他娘的还在京城享清福呢,谁高兴去那极寒的北域!”
说完,他推开秦妈妈,抡起鞭子,“啪!啪!啪!”一下紧似一下地狠狠抽向齐清儿。
齐清儿疼得“啊!啊!啊!”地惨叫着,很快便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齐清儿发现自己和府上其他女眷一起被关进了一间空荡的客舍。
四壁漏风。
门外依稀传来两个男子的对话,声音由远及近。
“这次都是女眷,三四十个呢,随便你挑。”
“多有什么用,你懂的,年纪大的我是不要的。”
“有,有有,有两个才只有十岁呢!”
“都是些什么犯人,罪孽太重的我也是不要的。”
“怎么会,都是女流之辈,又是流放,那罪孽重的都是处死的!”
“嗯,去看看,还得看看长得怎么样呢!”
“你放心,这么多,还挑不出个合格儿的吗!只是这价钱?”
“看人给价钱,老规矩了,还问!”
“是是是,就是这儿了。”
咯吱,门被打开,外面站的一个是押送首领,另一个却是平民打扮,四肢粗壮,满脸风霜的人,像是闯荡江湖已久。
后者走进房舍,提着灯笼在每个人面前照了一遍,“这怎么都这么大年纪,嗯,这儿有小一点的,你出来。”
这群女眷当中唯一一个与清儿年纪相仿的婢女杨柳被叫了出来。
齐清儿吓得不敢抬头,红梅姐姐就是这么被带走的,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不是说有两个十岁的吗,还有一个呢?”
此音刚落,齐清儿感觉面前一阵凉风,自己就被拎了出去。
“在这儿呢!”
“嗯,这个不错,就她们两个了,把她们身上的夹板,绳索什么都解了吧。”
第五章,是福是祸
齐清儿额头前的头发,被一把掀到后面,一只粗糙得像树皮的手托着她的下颚,脑袋不受控制的向后仰。
“嗯,倒有几分姿色!”
齐清儿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又几度晕倒,眼皮很重,看不清说话的是什么人,只感觉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突然一松,又瘫软在地上。
“是个病秧子啊,站都站不住,我还怎么拿去卖钱!”
“小孩子,走了一天的路,站不稳也是正常的,休息一晚就好了。”
齐清儿迷糊中仿佛看到身旁秦妈妈极度憔悴地张了张嘴,又合了上去。
小孩子听不懂,秦妈妈这样的老人怎么可能听不懂。
就清儿那倔强的脾气,要活着走到北域边境是不可能的,要是能离开这些毒辣的押送官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能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她故意装糊涂,没有阻止一切的发生。
很快,齐清儿和杨柳就被一个四肢粗壮的男子扛一个、拎一个地带走。
等齐清儿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屋子里。
这个屋子当中有床铺,有棉被,还有烛光,它们在齐清儿和杨柳过往的生活当中都是不足为奇的东西。
现在看来,却弥足珍贵。
案几上有饭食,不过是些青菜白饭。可齐清儿饿了一天一夜,管不了都是些什么吃的,能下肚充饥便可。
她耳边回响起母亲“一定要活下去”的叮嘱,觉得此刻嘴里所吃的东西好过所有山珍海味,越吃快。
杨柳早就醒了,也早就发现了那些饭食,不过,虽然现在被流放,她心还是一直认定齐清儿是她的主子,在齐清儿吃好之前,她是不会越规动筷子的。
直等到齐清儿吃饱,放下筷子了,她才拿起碗筷,狼吞虎咽地吃掉剩下的东西。
“怎么饿成这样,这些官兵都不给饭吃吗!”王老五看着很是纳闷。
他是个人贩子,专门贩卖年纪小的女童,行内的人称他为王老五。
他身材高大,一屁股坐在案几旁的草席上时,连地板都震了一震。
烛光下,他方脸横眉,皮肤黝黑,腮帮上全是胡渣子,不过那眼睛是深深的双眼皮,声音粗狂,颇有饱经风霜之感,显得有些吓人,倒是看向齐清儿和杨柳的眼神,不仅不吓人,还流露着显而易见的同情之色。
齐清儿看着这样的他,同样很是纳闷:“你是谁,为什么会带我们来这里,还给我们饭吃?”
“吃饱了吗,还要不要再吃点?”王老五答非所问。
这俩娃娃得养好才行,这么好的底子,养好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谢谢,不用了。”清儿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这一路都没受过好脸色,鞭子挨了无数,第一次发现有外人会来关心她!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齐清儿很好奇。
“我救你们?哈哈,对,是我救了你们,因为我觉得你们是好孩子!”王老五失笑。
做了多年的生意,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职业不是在害人,原来还可以算是救人!
他吸了吸鼻子,扫一眼齐清儿和杨柳身上又脏又破烂的衣服,伸手指着客舍内侧的一个屏风,温声吩咐:“你们两个,身上太脏了,那后面有热水,衣架子上还有几件干净的衣服,赶紧去好好洗一洗、换一换吧!”
齐清儿和杨柳相互看看,感到有些难为情。
她们俩可都是姑娘,去里面洗澡,外面守着个大男人,于礼不合。
齐清儿想了想,眨动眨水灵的眼睛,好奇地又问:“你是谁?”
王老五扬起一只手在鼻子前蹭了蹭:“先去洗漱,洗漱完了我就告诉你,快去!”
两孩子自己闻不出来,王老五却闻得很清楚,她们身上有血腥味,马粪味,泥土味,还有穿越树林时沾上的各种赃物散发出的味道,总之,是五味杂陈,奇臭无比。
齐清儿看着王老五的动作,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又举起袖子贴到鼻子门口闻了闻,并没有闻出有什么不妥当。
不过,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每天赶路汗流浃背,又一直没有洗澡,应该还是会有气味的吧?
洗洗就洗洗呗。
她抬头对王老五说:“那我们洗澡时,你不许偷看!”
“就你们这小身板,有什么好偷看的?真是人小鬼大!”王老五眉头一挑,满脸不屑。
齐清儿放心了,拉着杨柳朝屏风后面走。
屏风后面果然有热水,还冒着热气,衣架上果然也挂了两、三两套干净的旧衣服,正适合齐清儿和杨柳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
沐浴时,齐清儿习惯性的张开双手,杨柳则习惯性的伸手过来替她更衣。
衣服更到一半,齐清儿觉得背后的皮肉被扯得生疼。
这令她想起了这几天的际遇,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昔日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千金大小姐。
“我帮你更衣吧!”等衣服脱下来后,齐清儿转身走到杨柳后面。
杨柳儿这一路上也挨过鞭子,背后的衣服裂开一道一道的口子,衣不遮体。
她不过是数月前齐府刚买来的婢女,本来,因为进了齐府,好过做寻常人家的孩子,可却碰上了齐府的祸事,不得不随自己一起被流放。
“疼不疼?”齐清儿小心翼翼地给杨柳脱衣,生怕触碰到她的伤口。
“不疼,小姐,你不用管我了,快洗漱吧,再不洗漱,水就该凉了。”杨柳从来没被齐清儿照顾过,很是不适应现在的状态。
“这里已经没有小姐,齐府没有了,我的父亲母亲也没有了,现在,是我们俩在一起相依为命,互相照顾,你以后就当我是你的姐妹,叫我清儿就好。”齐清儿给杨柳脱好衣服后,马上回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慎重叮嘱。
“不行,不行,我在夫人手里签了终身为奴的卖身契,不管小姐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主子!我哪能跟小姐姐妹相称,被小姐照顾!”杨柳没想过齐清儿会这么说,吃了一惊,连连摆手。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我是主子,我说了算!”齐清儿坚持己见,板起了小脸。
以往,她只要这么做,就是夫人和齐帅,都要哄着她走的。
杨柳胆小,不敢顶嘴了,乖乖点头。
磨蹭良久,两个女孩儿才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
王老五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磨磨蹭蹭,喏,这还有些饭食,你们两个吃完了赶紧睡觉,明儿还要起早呢!”
“好的,谢谢。”齐清儿连忙答应。
以前没发现,这次她才发现,原来人洗了澡,是会饿的!
像她,起先吃了那么多饭食,到现在,感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