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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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行- 第2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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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力就再难让他们的腰杆重新弯下去。哪怕是死!

    同样的精气神,在眼下辽东那些契丹人身上,耶律昭却很少看到。包括自己家族中,那些始终未曾忘记祖先荣耀的同伴们,在狂热的同时,眼睛里头也经常充满了谦卑。对族长,对上司,对前辈。。。。。,林林总总,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需要他们屈膝弯腰的地方,不是对着蒙古人,就是对着同面孔的契丹人。

    “耶律掌柜,小心些,前面有个水坑!”不忍看着耶律昭继续在街道上梦游,奉命前来协助他一道取衣服的斥候团长俞廷玉伸手在其腋下搀扶了一把,低声提醒。

    “啊,噢,噢,草民看,看到了。多,多谢俞大人!”耶律昭又是一个踉跄,伸手扶住路边的柳树。

    “要不要给你叫一副滑竿来?看耶律掌柜这模样,估计是昨天一整夜都没睡好!”俞廷玉用力帮他撑稳身体,将头凑过来,关切地询问。

    “不,不用。就到了,前面转过弯去就到了!”耶律昭哪敢在后者面前装什么大爷?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讪讪地回应。

    “那咱们就抓紧一点儿,别耽误了队伍出发。”俞廷玉的手臂再度稍稍用力,将耶律昭“托”离路边的柳树。临行前虽然朱重九没有明着交代,他却知道,自己必须负责“照看”好耶律昭。不但要从此人手中借到足够的衣物,而且要努力避免此人临时反悔。

    “就到了,就到了。俞将军请跟在下来!”感觉到腋下那双大手上传来的力量,耶律昭又擦了一把汗,努力让自己走得更快。

    后悔药肯定没有地方买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歹朱屠户素有“佛子”之名,从不喜欢诛杀放下武器的对手。万一将来耶律家成不了事,凭着此番帮忙带路建立起来的交情,倒也不用担心被他赶尽杀绝。

    把事情往好的方面一想,他的双腿上多少又恢复了些力气。回过头,看着搀扶着自己的俞廷玉,带着几分试探意味询问,“俞将军好像是北方人吧,听你说话的口音,跟草民家乡那边很相似。”

    “我武安城长大的,距离辽东的确不远。另外,不要叫我将军,我只是个光牌校尉,照着将军,可是差了不少级呢!”俞廷玉憨憨地笑了笑,在回答对方的问题之余,大声纠正。

    不像蒙元和其他红巾军那边,将军的头衔满天飞。淮安军这边,能称为将军的,只有几个指挥使。像俞廷玉这种刚刚晋升的团长,勋官只为翊麾校尉。标志极为明显,红铜护肩上光溜溜一片,不带任何装饰物。

    “草民,草民是个外行,看不懂,看不太懂贵部的军职。”耶律昭目光迅速从俞廷玉肩膀上扫过,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实话,最开始我自己都没弄懂。但慢慢习惯了,才明白这种标志的好处在哪儿!”俞廷玉继续憨憨地笑着,目光里充满了友善。“咱们大总管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一开始大伙都不懂,但只要跟着去做,保证慢慢就能看出好处来!”

    “噢!大总管当然是远见卓识!”没想到在俞廷玉眼里,朱重九的地位如此高。耶律昭又愣了愣,口不对心地敷衍。

    俞廷玉笑了笑,也不跟他计较。做过一呼百诺的少郡王,又做过很长时间没有任何人身自由的奴隶编户,他早已被命运磨砺成了一块礁石。根本不会在意,那些水面上的浮华和喧嚣。

    “那,那俞校尉,怎么又到了淮扬?”但是,耶律昭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继续低声试探,“您老别怪,草民,草民只是好奇。草民,草民昨天听多图少爷喊,喊贵公子叫什么帖木儿!”

    “还能有什么原因,得罪了大元皇家,被贬到了洪泽湖上扛石头呗!”俞廷玉早就猜到对方话里有话,抽回手,笑着耸肩。“你听得没错,我们父子是蒙古人。不但是蒙古人,还是正经八本的老汗嫡系,玉里伯牙吾氏。”

    “你,你是,你是武平,武平郡王的后人!”他回答得平平淡淡,耶律昭却被吓得两眼发直,转过身,手指哆哆嗦嗦,“东路蒙古军万户府元帅,不花铁木尔的后人!你,你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长生天保佑,侥幸没死!”俞廷玉又耸耸肩,好像已经很习惯了别人的惊诧。“没错,在下就是玉里伯牙吾氏的秀一,故元东路蒙古军万户府元帅,知枢密院事,敕封武平郡王,不花铁木耳家的少王爷。耶律掌柜,细算起来,咱们称得上是半个老乡!”

    “你,你。。。。。。”虽然早就知道俞廷玉父子是蒙古人,耶律昭心中依旧天雷滚滚。武平郡隶属于辽阳行省,东路蒙古军万户府驻扎在武安,乃蒙元朝廷用以弹压草原各族的重要力量。将士们都是一人三骑,万一接到朝廷命令,五天之内,就可杀至辽阳城下。

    一个手握重兵的亲信大将之后,如今竟“沦落”到在朱屠户麾下当一个小小的翊麾校尉,并且心甘情愿的地步?这大元朝,如果再不亡,还有天理么?这朱屠户,到底有什么本事,连不花铁木耳的后人都甘心受其驱策,甘心调过头来,反噬自己的同族?

    “别那么一惊一乍的,都是老辈子的事情了。你不问,俞某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父辈祖辈们的荣耀,关我等什么事情!人啊,总不能活在过去里!”俞廷玉又笑了笑,带着几分奉劝的意味补充。

    “可,可你毕竟,毕竟是玉里伯牙吾氏!毕竟,毕竟是钦察国。。。。。”耶律昭无论如何也不敢认同对方的说辞。指着俞廷玉的鼻子,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荷叶。

    将心比心,俞廷玉可以不以玉里伯牙吾氏的昔日辉煌为荣。如今的契丹族中,肯定也有许多人早已忘记了赫赫大辽。那样的话,他这半辈子苦苦追寻的耶律家复国,还有什么意义?即便勉强把反旗竖起来,究竟还能够有几人肯誓死相随?

    “那都是过去了!”俞廷玉这辈子经历坎坷,看问题,远比耶律昭这个生意人清楚。“因为我是玉里伯牙吾氏的后裔,所以我全家就不能继续留在草原上,生生给调到胶州来掌管根本不熟悉的水军。然后,因为皇上没忘了我玉里伯牙吾氏,有司就可以硬安个罪名,把我一家老少贬成贱籍,去洪泽湖畔搬石头修大堤。呵呵,我玉里伯牙吾氏当他孛儿只斤为同族,他孛儿只斤氏拿我玉里伯牙吾氏当过同族么?如今,他孛儿只斤氏要亡国,跟我玉里伯牙吾氏有什么关系?”

    一番话,说得声音虽然低,却字字宛若惊雷,炸得耶律昭不停地东摇西晃。“可你,你毕竟是蒙古人啊!朱,朱总管虽然待你有知遇之恩,却,却终究是个,是个汉人!”

    “俞某愿意追随朱总管,却不只是因为知遇之恩!”听着对方有气无力地质问,俞廷玉笑了笑,双目明澈如水。类似的问题,他早就想清楚了,心中已经没有半点困惑。“他从不不曾因为俞某是蒙古人,就把俞某高看一眼。也从不曾因为俞某是蒙古人,就把俞某视为异己来多加提防。他甚至连俞某长相和口音都没在乎过,喝罪了酒之后,一样抱着俞某叫兄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个尝尽人间冷暖的蒙古汉子,眼睛里隐隐已经有了泪光。他知道耶律昭心里,肯定有着和自己以前一样的困惑。他早就想清楚了,也愿意与对方分享。“有一次朱总管喝醉了,曾经亲口对俞某,对当场所有弟兄说,无论蒙古人,色目人还是汉人,所有人其实都是长生天的孩子,生而平等。”

    猛地仰起头,他的声音听在耶律昭耳朵里头,瞬间大若洪钟,“大总管,大总管亲口说过,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不该有高低贵贱。区别他们的只应该是本事、学问和品行,而不是流着谁的血脉,长着什么样的头发,什么样的眼睛。如果这就是他将来要建立的国家,俞某是蒙古人和是汉人,届时还有什么区别?如果这就是他所说的革命,俞某即便把这条命卖给他,也百死无悔!”

    注1:几句题外话,酒徒一直认为,民族团结的最佳途径,是各民族平等相待。而不是人为地制造差别,搞什么狗屁两少一宽。当然,酒徒看问题向来是草民视角。比不上某些大人物高瞻远瞩。所以只能在故事里提一提,以佐酒耳!

第三十七章 平等之惑

    第三十七章平等之惑

    “平等?”耶律昭可以保证,自己这辈子绝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但是,从没有一次,如今天这般响在他耳畔宛若惊雷。

    这不是佛家说的众生平等,也不是十字教中的造物等价,而是现实世界中,人和人之间的彼此认同。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无论流着谁的血脉,长着什么样的头发,什么样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几乎出于本能,耶律昭就想反驳这种歪理邪说。没有高低贵贱,天下肯定一片大乱。提出这种观点的,如果不是白痴,肯定就是一个疯子。从上古至今,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族群,都不可能做得到!

    但是,心中却同时有个声音在倔强地告诉他,这没有什么不对。没有愿意生下来就低人一头,也没有谁愿意子子孙孙永远为奴为婢。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决定人的能否受尊重的,只是他们的学问、能力和品行,而不是他们是谁的种,属于哪一族。契丹人立不立国,还有什么分别?

    退一万步讲,哪怕这种“歪理邪说”能兑现一半儿,脚下这片土地也会变得和原来完全不同。

    那时候,蒙古人、契丹人、汉人和苗人的孩子,可以一起骑马,一起放歌,一起读书识字,彼此之间亲若兄弟。而不是互相仇恨,互相奴役,互相残杀。无谓地一批接一批死在战场上,成为无定河中一具尸骨。

    那时候,无论他乘船到哪里做生意,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姓氏,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看着别人的眼睛。无论对方的瞳孔颜色是漆黑、黄褐还是与自己一样的深灰。

    那时候,每个契丹人都不必被强迫征召入伍,去几万里外为宗主作战。致死,都无法理解这种战斗对自己的家乡父老有什么意义。

    那时候。。。。。。

    “啊——”猛然,耶律昭仰起头来,嘴里发出狼一样的嚎叫。随即用力晃了几下脑袋,撒腿向前跑去。

    “这是歪理邪说!歪理邪说,朱佛子故意让他手下人说给老子听的,老子不能上当!”一边跑,他一边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相信这种花言巧语。朱佛子出身于红巾贼,而红巾贼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俞廷玉虽然是个蒙古人,但早就成了朱佛子的虔诚信徒。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如同阴魂一般对耶律昭纠缠不放。俞廷玉跟上来了,还带着十几名淮安军精锐。他们都不再多说半个字,然而,他们却用实际行动,清晰地告诉了他,现在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

    耶律昭没勇气反悔,哪怕此刻心神再混乱,也不敢推翻答应过的事情。对于淮安军来说,他的帮助不是唯一选择。而对于耶律家,能不能搭上朱佛子这条线,结局却完全不一样。

    “掌柜!”“行首!”几个商行伙计冲出来,伸手扶住耶律昭,惊慌失措。从早晨到现在,他们一直在苦苦等待自家掌柜与朱屠户的交涉结果。没想到,最后却看到前者如此失魂落魄地逃了回来。

    “赵四,准备,准备衣服,一百六十套伙计穿的衣服。先从咱们自己人身上扒,不够,就到外边去买。快,一刻钟之内,必须准备停当!”站在自己人当中,耶律昭总算又恢复了几分精神。一边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边急切地吩咐。

    “掌柜,他们。。。。。?”大伙计赵四迟疑着答应,目光看向在不远处主动停住脚步的俞廷玉等人,满脸戒备。

    “要你去就快去。不该问的别问!”耶律昭粗鲁地发出一声怒叱,然后又长长的吐气。平等?狗屁!如果老子没这个掌柜身份,手下伙计凭什么听老子的?姓朱的一定是喝多了,才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对,刚才俞廷玉也说过,这些话是朱屠户喝醉之后跟他说的!

    想到这儿,耶律昭终于将自己的心神从混乱中摆脱了出来,开始着手给伙计们分派任务,“王三、徐六,你们两个去通知胡帐房,今天下午把货物清点一遍。每天开始装船,出发前,把账本和货单交到市易署查验,按十抽一交税金。”

    “刘一手,苏老七,你们两个负责通知其他几个商号,愿意跟咱们一道走的,七天后扬帆出港。走之前自己去淮安军那边把税金问题解决清楚,别拖拖拉拉。到时候走不了,老子绝对不会等任何人!”

    “小李子、张狗剩,你们俩跟着大刘,下午去码头,把咱们家的船都认领回来。淮安军的老爷们说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他们不会拿任何人的东西。要是看到无主的船,你们也主动跟淮安军的老爷们提醒一声。别让船只和货物都在水里头泡着,白白糟蹋了东西!”

    “许虞、郑二宝。。。。。。”

    他是个浸淫于海上贸易多年的老手,一旦将心思全都转回本行上,就变得越来越镇定。不多时,就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心怀沟壑的张大掌柜,将商号里的一切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

    周围还有其他几家做海贸的同行,一直在探头探脑地四下打探风向。当发现胶州城里根子最深的张氏货栈,竟然准备带头向淮安军交抽水。也迅速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把自家的帐房和伙计组织起来,准备亦步亦趋。

    当然,这其中肯定会有人会在账本和货物清单上做手脚,以期蒙混过关。也肯定有人还会试图去贿赂淮安军派出来的收税小吏,盼望后者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这些传统花招,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有可能大行其道。但对于胶州城所有海商来说,以往那种连报备都不用,装好了货物直接扬帆就走的好日子,肯定是一去不复返了。这个天然的深水良港,从今天开始,与淮扬三地一道,彻底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哪怕城内的很多人,心里还充满了抵触、怀疑和迷茫。

    作为海商们的名义行首,耶律昭没时间,也没能力,控制麾下其他各家商号内部具体的运作。在以最快速度安顿好自家内部事务之后,他带着几个心腹伙计,以劳军为名,抬起临时收集起来的衣物,快速返回了大总管行辕。

    凭借在家族内部和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三十余年的丰富人生阅历,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和迷茫之后,他已经将闯进自己心头那些有关“人人生而平等”的异端邪说,彻底驱逐了出去。但是,他却代表着自己的家族,更坚定的与淮安军站在了一处。如果朱重九的那些无稽之谈注定要落空的话,耶律家正好趁机取而代之。而万一,当然,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万万一,姓朱的把事情做成了呢?这对耶律家又有什么害处?与其挡了他的航路,被他撞得粉身碎骨,不若站在岸边,看他风头浪尖,且沉且浮。

    抱着姑且观之潮的心思,耶律昭不折不扣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朱重九见他动作利索,也投桃报李,直接命人从战舰上卸下两门正在服役的六斤炮来,装入木箱,送上了耶律家的货船。双方间的关系,在彼此刻意的经营下,迅速升温。待到大军出发时,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如胶似漆”的味道。

    得益于耶律昭这匹识途老马,在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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