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祖上就是个抚顺的小挑货郎,几代单传了,到柳江氏父亲这一辈,仅剩一根独苗苗。
二老的生活一直和和美美,唯一的遗憾就是一生无子无女。江老爷子不肯纳妾。等到江老太太年近四十了,二人都放弃了希望,又从辽东迁往江南。
柳江氏嫁给西德王之后没几年,江家二老也相继去世,江老爷子临终前对他们说起过柳江氏的身世。
江家迁徙的那天是个寒冬的清晨,他们路过一片小树林,有听到婴孩啼哭声。
江家二老循着声音找到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女婴,看着刚出生的样子,发着高烧,脸色通红。周围却没有大人。
二老都喜欢孩子。可他们自己没有孩子,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婴,就像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宝贝。二老喜不自禁,带着孩子一道去了金陵。从此这个孩子成了江家唯一的女儿。也便是柳江氏。
柳江氏长至五岁的时候。江家又从金陵搬到了姑苏,后来便定居于此,也终了于此。
江家二老十分疼爱柳江氏。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可临终前,江老爷子到底还是心怀有愧。
当时捡到了孩子,他们以为她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将她带在身边,前往了遥远的江南。多年的陪伴当然是感情深笃,然偶尔想想,若柳江氏并非遗婴,孩子的父母之后再来找人,没有寻到该有多么难过?
这种困扰折磨了江家二老多年,他们不想将这个秘密一直带进坟墓,死前告诉了女儿女婿真相,并叮嘱了柳江氏,有朝一日能认祖归宗,他们二老在九泉下也能心安。
二十多年过去了,再去追查当年抚顺关处遗落女婴的下落,何其之难?
柳江氏的生身父母是否健在?他们有无迁徙?
一无所知。
柳家本来在辽东没有任何产业,但为了不放过一丝希望,商号一路开到了这穷乡僻壤的抚顺,只为时时将能打听来的消息传回。
可惜结果是让人失望的。
再后来西德王出海了,“遇难”了,柳江氏更没有心思去考虑认祖归宗。直到终了,她依旧不知自己究竟是谁……
顾妍不知原来外祖母的身世有这样一段离奇曲折的故事。
她细声问道:“那外祖父觉得,外祖母与画上人有关系?”
无缘无故长得一模一样,至少顾妍觉得这种几率实在太小了些。
心中其实是有个猜测的。
画中的完颜公主是方武帝父皇的某位妃子,算算年纪,与自己外祖母应该差不多般大。长相一模一样,兴许二人便是双生姐妹呢。
在大夏,双生子十分罕见。
顾三爷曾经就怀疑柳氏不贞,顾妍和顾衡之不是他的孩子。
因为无论是在顾家、柳家或是江家,根本没有出现过双生子的先例。
可若外祖母不是江家女,那也便说得通了啊……尤其在出现一个和外祖母长得一模一样的完颜公主情况下。
都说顾妍长相像柳江氏,那她长得像完颜公主就不足为奇了,方武帝总将她当做完颜公主,说不得便是这层缘由。
西德王摸着下巴,几经思量:“或许吧……但具体如何,还得问过斛律长极。”说着便眯起一双眸子,低喃道:“他会回来的。”
还会带回来一条大鱼……
西德王开始守株待兔。
顾妍的腿脚恢复地不错,西德王找个木匠给她做了根拐杖。
这小丫头有时候坐不住,骨头裂了还不安分点,忍冬就背着她四处走,现在又开始怀念脚踏实地的感觉……偏偏骨头裂了又不是一天两天修复的事。
本来西德王只打算在抚顺待上半月,事情处理完了带顾妍随便逛逛,然后启程回京,这么一来,少不得是要耽误了。
西德王只好写封信回京去报平安,然后动用了一下手里的资源,去打听完颜公主的事。
很可惜,完颜族的人太少了,本来前朝皇室就被蒙古族灭得丁点儿不剩,逃出来的一支苟延残喘至今,十分不易。有关完颜部落的事,知之甚少。
斛律长极大约离开了半月,又回来了,这次来时的队伍比上回壮大许多,有诸多强壮的武士维护左右。
这般阵仗,顾妍已猜到是怎么回事。
昆都伦汗来了。
由斛律长极陪同着,大步跨入了他们暂住的宅院。
昆都伦汗已是年逾花甲的老人,鹤发童颜,体格强健,虎虎生威,看着比他儿子斛律长极还要精神。
鹰隼一般的双眸,并非年少气盛时的锐利高傲,而是千帆过尽之后沉淀的高华。
西德王在海外同样做了十多年君主,对昆都伦汗,很有种志同道合之感。
大抵英雄惜英雄,便是如此。
昆都伦汗与西德王打过招呼,要求见顾妍。
当小姑娘端坐在自己面前,他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曾经高高在上,被全族人捧在手心的公主,殒命于异地,这是所有女真人的悲哀,更是昆都伦汗一辈子的伤痛。
那时大夏强盛,女真却独立分散,犹如一盘散沙,年轻的昆都伦汗立志要统一女真,这是完颜公主的愿望……数十年下来,他果然做到了,但再没有那个人与自己共享这份成功的喜悦。
昆都伦汗一时哽住了咽喉,说不出话来。
看到小姑娘绑着木枝固定的左腿,二话不说拿起马鞭就抽在自个儿儿子腿上。
可怜见的。
昆都伦汗这一鞭子实打实,斛律长极又毫无防备,一下就跳了脚,惊叫一声。
两父子竟旁若无人地吵起来……说吵也不至于,不过是昆都伦汗单方面教训儿子。
当然了,什么内容顾妍完全听不懂,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真当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站在自己面前时,头脑还是晕晕乎乎的。
终于平息下来,说起正事。
顾妍指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道:“这是大夏的方武帝给我的,应该是公主的遗物。”
昆都伦汗连连点头,双眸微红,“是的,公主最喜欢这只镯子了,这是前朝便传下来的宝物,自小便跟着公主。”又看着顾妍与完颜霜十分相似的面容,喟叹一声:“这是缘分,就大夏的一句话讲,冥冥中自有天定。”
西德王蹙起眉。
他不想听这些寒暄客套,他只想完成亡妻生愿。
抿了抿唇,西德王问:“完颜公主……是唯一的公主吗?”
昆都伦汗浑身一震,双眸陡然沉敛。
“此话何意?”
西德王却知道这里头有隐情,淡笑一声,气势丝毫不弱地回望过去,“大汗应当明白。”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撞出噼里啪啦许多火花。
昆都伦汗望进西德王一双坚决的眸子。
想到顾妍这酷似故人的面庞,忽的双眼锃亮。
“……是大公主的后人?”
顾妍与西德王对视一眼。
听昆都伦汗的意思,看来他们先前的猜测**不离十了……(未完待续。。)
第153章 劫粮
六十多年前的女真,四方割据,部落分散,大致分为海西、东海、建州三块。
前朝的完颜部落便是占据在了建州。
然而完颜一族早已式微,多年来总受到来自多方的挑战,其中尤以海西叶赫部落最甚。
提起叶赫部,昆都伦汗十分咬牙切齿。
“完颜部的大汗与可敦感情极好,可敦当年在关内临盆,适逢叶赫部突袭,大汗身边人手不足,被打得措手不及……危急之下,大汗只好让可敦上马车先回建州。”
完颜部落的公主便是在马车上诞下的。
那是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儿,可敦在看过两位健康的女儿后,晕厥了过去。
匆忙之中,马车上人手终究有限,可敦产子后虚弱,正是一通手忙脚乱,而在这时,叶赫部的突袭也到了。护送的勇士竭力阻拦,可对方显然准备充分。
可敦迷迷糊糊醒过来,吩咐两位忠心的贴身侍女抱着公主们逃走……
可敦是死在乱箭之下的,小公主得以逃过一劫,但大公主却下落不明。
大汗后来有差人去寻那位抱着大公主逃走的侍女,最终在树林里找到了侍女的尸体,但那个孩子已不见踪影。
昆都伦汗感慨道:“大汗从此大受打击,若非有小公主在,大汗定然一蹶不振。前前后后几乎将关内关外翻遍了,再没见过大公主,众人只当大公主不幸夭折……”
谁又能想到。完颜部落的大公主,其实去到了遥远的江南,又在那个温婉美丽的水乡,生活了一辈子。
西德王默然无语,起身去找来了一只小包袱。
包袱里是江家二老临终前交给柳江氏的东西,那是他们当初将柳江氏捡回来时,她身上裹着的包被。
色彩鲜艳亮丽,多年未曾褪色,上头还有晦涩难懂的部落图腾。
昆都伦汗一瞬睁大双眼。
西德王遂静静与他阐述事实……自是将自己是柳江氏夫婿这一段省去了。他如今的身份是海外国王,不可随意暴露。但说是受了柳家的委托。
昆都伦汗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一方面虽感激江家二老救了大公主的命。一方面却暗恨这阴差阳错让大汗郁郁而终,同时成了小公主的一块心病。
双方将话说开,昆都伦汗拍案而起:“大公主必须要认祖归宗,本汗要以部落最尊贵的礼仪。将大公主迎回女真!”
顾妍一听便觉不妙。
真要这么大张旗鼓。不惊动上头才怪!
如今女真和大夏尚算相安无事。然则不出两年,双方必会交战……有某些狡黠之辈给成定帝吹吹耳风,这时大夏第一个开火的。恐怕是柳家!
外祖母就算是女真公主,她也不可能不顾夫家!
顾妍有些担忧地看了外祖父一眼,西德王又如何能瞧不出昆都伦汗的野心?
叶赫部落尚未收服,却也是早晚的事。
女真统一了,下一个,就轮到大夏了……
西德王沉声说道:“女真的公主,既然已经嫁做人妇,又哪有回去的道理?”
昆都伦汗立即虎起了脸。
西德王丝毫不怵他,顾妍轻声笑道:“外祖母虽是女真遗落在外的公主,可她在江家、在柳家,从不曾受过委屈,不知晓自己的身世,确是平生一大遗憾,可她当了一辈子的大夏人,死后为何要回女真?”
昆都伦汗对顾妍撒不开火气,粗浓的眉毛拧成一股。
又听那小姑娘呵呵笑道:“完颜部落,应该有许多死忠吧?”
昆都伦汗虽承天授命,一双铁拳打下女真,可原先的忠义之士,效忠完颜,昆都伦汗当然不愿放弃人才。
将大公主迎回女真,何尝不是要为完颜做些事,说服那些顽固不化的牛脾气?
昆都伦汗面色微变,这是被戳中心事之后的慌张。
尤其当说这话的人,和完颜霜长得这般相像……
顿时僵着面容说不出话来。
斛律长极不好插嘴,气氛陡然凝滞。
西德王闭了闭眼道:“认祖归宗也是必须的,便拿大公主的灵位去女真走一遭罢。”
也算是给了一个交代。
昆都伦汗同意这个建议,即刻吩咐人要去置办,随后到了顾妍面前。
“小公主嫁与大夏帝王,一生无子,完颜从此绝后,但大公主既然留下子嗣,姑娘可愿意随本汗去女真?”
他一双鹰眸灼灼如火,笃然说道:“你将是女真最尊贵的公主!”
西德王闻言冷哼一声。
挖墙脚都挖到他头上来了?
又是个臭不要脸的!
顾妍也觉得啼笑皆非。
公主不公主她从来不稀罕,她只求在现世里能谋一份安稳太平。
毅然摇了摇头,昆都伦汗有些失望,依旧不放弃地道:“哪日姑娘愿意了,女真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他拍着胸脯保证,斛律长极见状同样右拳抵住胸口。
昆都伦汗很快就带着人走了,却留下了斛律长极,声称因为斛律长极闯祸将顾妍踝骨弄伤,养伤期间这人就随她使唤。
可顾妍知道,这话不过就是个幌子。
斛律长极留下是有其他事,正如他们本该好好在关外,却突然去了锦州……何况她一个女子,哪有什么是需要斛律长极做的?
倒是斛律长极给她找了位巫医。
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巫医,微驮着背,皮肤偏黑,脸上也有许多褶子,饱经沧桑。
女巫医名叫阿齐那,多年照看昆都伦汗的身体。还懂得些许命理占卜,地位非凡,顾妍称呼她为齐婆婆。
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拖着这脚,顾妍只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屋中看看书,偶尔做做刺绣,烹茶制香,十分平静清闲。
她再没有见过萧沥。
好像这个人突然出现了又突然消失,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事实上。顾妍至今也不知道。他来辽东是做什么的。
只依稀记得,萧若伊曾和她说过,萧沥要去寻找太皇太后性清大变的原因。
但具体是如何,顾妍不得而知……
今年北地大范围干旱。西北甚至爆发了大规模蝗灾。随后便是饥荒。而东北同样受到牵连。
天气越来越冷了,寒气入骨,白水河的冰结了厚厚的一层。可眼睁睁瞧着,却没有半分要下雪的迹象。
都说瑞雪兆丰年,如今迟迟不下雪,可见明年的收成要更加艰难。
这时几大米行开始高价卖粮了,然那等价格,却不是普通升斗小民能够承受得起的。
花了大半年的积蓄,买了几斗的米面,除却勒紧裤腰带,吃那没有几粒米粮的汤水,还待如何?
再往后,只有啃草根树皮的份罢。
顾妍叫西德王查了查那几家米行……库存这般丰富,教人疑心四起。
西德王也关心着呢,早早地查好了,最后矛头直指抚顺李家。
这些米粮的进货,全是问李家买的。
日后源源不断的资源,也全靠李家提供,他们已经签署了长期合作的契约。
顾妍看着面前摆着的几张大纸,零零散散不过写了一个字。
木子李,这般简单,却又教人心寒。
阿齐那端着汤药来给顾妍喝,目光在桌案上的纸张上掠过,低声说道:“小姐有些心浮气躁。”
阿齐那说的一口流利的大夏话,不像斛律长极或是昆都伦汗那样含糊不清。
顾妍搁笔揉了揉小腿肚。
为了骨骼不错位,成天用木板固定着,那一块又酸又疼,偏偏又动不了,只能硬生生受着,等时日长了,肌肉还会有些僵硬。
阿齐那说,待骨头复原了,还需要一段时日的适应和复健。
将阿齐那端上来的药一口喝干净了,顾妍对她笑笑,“总会有些让人心烦意乱的事,能怎么办呢?”
阿齐那眸光微闪,从怀里掏出了几块光洁的骨牌摆在桌上问道:“小姐要不要来一卦?”
女真大多信奉巫神,阿齐那还懂一些周易之术。
这不是第一次了……
顾妍随意抽了两块,就见阿齐那摩挲着牌面,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话,然后抬起头微微笑道:“是吉。”
枯褶的面颊上,一双如同少女般的眼睛十分明亮,仿佛流动着林间清泉。
顾妍也跟着笑。
就算是安慰她,这时她便是信了。
青禾进来说斛律长极又来了,受了点伤,要齐婆婆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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