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筵席宾主尽欢,柳氏和顾妍几人便将晏仲送到了门口。
晏仲喝得面红耳赤,眼睛却格外地明亮,眼神飘忽似在回忆那场饕餮大宴,大赞道:“郡主的厨艺让晏某大开眼界,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他眯着眼睛觑了眼顾妍,一手抱一只泡菜坛子,咧嘴笑起来:“小丫头还真是惊喜不断,我觉得,以后这样的机会可以再多一些……”
顾妍顿时哭笑不得。
但今日与柳氏在厨房一通忙活,她心中既是新奇又是兴奋,便配合着揶揄道:“等哪天晏先生恩义深重,自然短不了您的。”
言下之意,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晏仲咂着嘴啧啧称叹:“吃不了亏的小丫头!”
众人俱都笑了。
斜刺里,一双眼睛正沉沉地望着他们,幽深晦暗。
顾崇琰洗漱一新,换了身清爽整洁的青蓝色交织绫直缀,本是满心欢喜地来到王府,却被侍卫一通打走。
若不是他反应快护着脸,只怕此时已经挂彩。
但尽管如此,身上也有些狼狈。
西德王下了死命令,顾家人与狗一律不得入内!
这让顾崇琰很是气闷……他暗骂了声老东西,只好远远守着,期待运气好,能遇上柳氏出府。
等啊等啊,终于给他等到了,却见柳氏还有几个孩子与一个壮汉有说有笑,那壮汉和顾妍还颇为熟稔的样子……他就从没见何时顾妍给他这种好脸色过!
顾崇琰酸得厉害,一双眼都看红了,挑剔审视的目光在晏仲身上来回穿梭,心中不屑声越来越大。
虽然知道了顾妍和顾衡之是他亲生的孩子,但顾崇琰喉口依旧梗着一根刺。
毕竟几家祖上都未曾有过双生子,他委实想不出来,顾妍和顾衡之是怎么回事。
也在默默地怀疑着,兴许柳氏用了什么障眼法骗过了众人……在见到晏仲后,又一度猜测,也许这个大汉就是奸夫!
可再比对顾妍与晏仲的相貌,他又赶紧摇摇头。
“莫非是柳氏的新欢?”
顾崇琰纳闷地喃喃自语,心中再三唾弃。
一个长相英武粗犷的糙汉子,连他半分都比不上,柳氏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回去了!
不要脸的荡。妇!
然而只要一想起柳氏如今的身份地位。顾崇琰赶紧将什么不愉快都扔去喂了狗。
看到那站在金光闪闪王府门匾之下的柳氏,她穿了身真紫色双林绢衫裙,肌肤润白如玉,眉清目秀,气色红润,身后站着笔直英挺的侍卫,将她衬得高高在上……
他就觉得,这才是他顾崇琰的妻子儿女!
顾崇琰赶紧整理一下仪容,用最清隽温雅的姿态款步走出。
站到台矶下,抬眸凝视着柳氏。
他看到柳氏神色惊讶。不由失笑道:“玉致。许久不见了,你过得可好?”
柳氏眉心微蹙,看向顾崇琰的眼神十分平淡,比之陌生人。尚还多了几丝冰冷。
顾崇琰一阵心虚。嘴边的笑容也显得僵硬。
他又将目光移向几个孩子。如同慈父般笑得明媚。
秋阳灿烂的橙光绽放在眼底。
“阿妍和衡之似乎长高了,婼姐儿也越来越亭亭玉立了。”
他低声喃喃地念着家常。
顾婼的好心情一下子全坏了。
她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他会让她感到恶心。
对晏仲福了福身。顾婼转而便回往府里去,顾衡之鼓了腮帮,跟随顾婼的脚步,只甩给顾崇琰一个背影。
顾崇琰尴尬莫名。
晏仲方吃饱喝足,就起了心思看好戏,见顾妍冷着一张脸,柳氏神色淡漠,基本便猜到了这位是何方神圣。
他大刀阔斧提溜着两只坛子,往门口大红落地柱上一靠,看戏!
柳氏不应他,顾妍勾了唇笑容讥诮。
早不来晚不来,偏选在这个时候,顾妍大致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慢慢地道:“顾三爷,尊卑有别,请你称呼嘉怡郡主。”
顾崇琰脸色有点挂不住,按捺着脾气才没有瞪回去,继续温柔地笑着:“玉致,先前都是我的错,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有在江南的,有在燕京的,林林总总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梦里……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现在悔不当初。”
“什么都别想了,我们将不好的通通忘掉……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一,我绝不说二,我们好好地过,过一辈子。”
顾崇琰深情款款,眼底情意绵绵似是要泛滥成灾。
柳氏眸光微动,在顾崇琰的满心期待里,轻声笑了。
“顾三爷可说真的?”她挑着细长的柳眉问,逆光里看不清神情。
顾崇琰连连保证:“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从未有一刻如此确信过。”
柳氏便“哦”了声,继续笑了,“既如此悔不当初,李夫人又是如何?”
她云淡风轻地说,仿佛对她而言,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从前听到那些,兴许还会感动地泪流满面,但如今,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她便纯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来听。
李姨娘被扶正,顾婷成了嫡出的小姐,哪还有柳氏什么位置?顾崇琰这话说得委实好笑。
顾崇琰旋即脸色一白。
他若是知道柳氏能有今天这样的造化,打死他也绝不会扶正李姨娘的!
可如今……
他慌乱解释:“玉致,你放心,你永远都是正室夫人,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李氏,不喜欢婷姐儿,我将她们都赶走,以后只有你和孩子们……”
“顾三爷!”柳氏正容喝断他。
在王府门前说她不喜欢李氏,不喜欢顾婷,不正是在当着她的面说她善妒成性?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飞散了的比翼鸟,还能返回来?
柳氏觉得可笑极了。
此刻她只要一想到曾为这个男人寝食难安,心中对自己的厌弃也会多加一重。
“王府门前,顾三爷还请谨言慎行,别说胡话了。”她淡淡说道,摆了个手势送客。
早有无数侍卫严阵以待,一听柳氏下令,操起棍棒便大喊着冲出来赶人。
晏仲看得高兴极了,哈哈大笑,这声音听在顾崇琰耳朵里就刺刺地发疼。
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他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居然还摆着谱!
顾崇琰气急,躲开那纷落下来的棍棒,指着晏仲大声道:“就是这个奸夫对不对?你现在有了新欢了,就不理会旧人,我没不嫌弃你不检点,你还不识相?”
王府门口的动静早惹来了围观的众人,顿时哗然,柳氏本还想打道回府,听到这话,真是气得肝都疼了。
晏仲一脸无辜惊讶,顾妍忙拉住柳氏的手。
到人家家门口来辱人名声,顾三爷的庭训教养果然都被狗吃了!
看来是苦头教训,还没吃够!
顾妍看向顾崇琰的目光冷冽冰寒,如数九寒冬里的凛凛寒风。
“哪来的疯子学狗乱吠?”
她正色看向晏仲:“晏先生,依你看,他还有的救没?”
晏仲知晓她什么意思,配合地惋惜摇头叹道:“病入膏肓,回天乏术,这疯病,没得治了!”
众人恍然大悟。
自晏仲妙手回春治好郑贵妃,他的名声很快在民间广为流传。
连神医晏仲都说没得治,这人大概真的就这样了。
于是,没人将顾崇琰说的话放在心上,大家一齐对他指指点点,还有跟着起哄说打得好的。顾崇琰一时如过街老鼠,抱着头灰溜溜地回去。
晏仲笑得见牙不见眼,没人留心到,他手里的青花坛子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只是从此,顾三爷在西德王府门前发疯的事,一度成了京都看客茶余饭后的笑谈,哪怕深如宫廷,都有所耳闻。
夏侯毅握着那只自制的不倒翁怔怔出神,而夏侯渊早不知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转了多少圈。
他听到自己大哥一个劲地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还给我?我做的不好看吗……明明很精致很漂亮啊!”
夏侯毅不由苦笑。
精心制作的东西被退回来,心情都是一样的郁闷和挫败。
“五弟,你说她为什么不要?”夏侯渊坐到了夏侯毅的对面,睁着一双眼无辜地问。
夏侯毅沉默无言。
他若是知道,何至于在这里和大哥一起苦恼烦闷。
左手还有些结了痂的伤疤。
他不如大哥一样精通木匠活,做这一只的时间足以大哥做五个,一双手划了不少刀,但是那个女孩,还是不领情呢……
几乎将前十多年的光景都回忆了遍,一点一滴不曾遗漏,可头都快想炸了,夏侯毅也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何时得罪了顾妍。
似乎是在上元灯会上初见,便对他隐含敌意。
若是在生气他帮着表姑抢灯笼,可为何现在能与表姑相处融洽,对他就依旧藏怒宿怨?
夏侯毅挤破脑袋想不出所以然。
不由颓然垂下了脑袋。
“也许,便是天生相克吧。”他只好这么对自己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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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凯旋
夏侯渊又原地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地一跺脚,“不行,我要问清楚去!”
他急匆匆就要往外冲。
夏侯毅赶紧拦住他,“大哥,人家是姑娘家脸皮薄,她既然退回来了,定然有理由,你这么火急火燎去问,让她情何以堪?”
说到这里也很无奈。
大哥除却木匠活外,什么都不喜欢,也从不在意顾忌男女大防……世家名门的闺秀小姐都讲究德容言功,无论理由再如何冠冕堂皇,终究还是私相授受……她们怎么能收?
也是跟着大哥疯了一回……
夏侯毅抬起手指轻揉眉骨,最后只寻了个蹩脚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大哥不是要选妃了吗?”
他看着夏侯渊缓缓说道:“也该收收心了……”
眸光微闪,却不知究竟是在说给谁听。
夏侯渊顿时垮下了脸,“那些个死板的小娘子,自诩风情万种,根本无趣死了……她不一样,她会玩九连环,喜欢木老鼠,我以后就做傀儡偶给她演傀儡戏,还能和她比赛解环扣!”
想着便觉得好玩极了,夏侯渊的眉眼都飞扬起来带了喜色。
夏侯毅不由沉默。
父亲身为东宫太子,自幼身体孱弱,膝下无嫡子。大哥作为长子,便被人当做宝贝宠着,也一直由着性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慢慢地不务正业……他未来会是大夏的国君,可如今这个样子……
夏侯毅着实有点担忧。就见夏侯渊忽的一拍额恍然道:“我记得她也有参加选妃的啊,我去和母亲说,好让她走个捷径!”
夏侯渊觉得这主意很好,双眼晶亮就要去寻王选侍。
母凭子贵,王选侍在东宫同样是有头有脸有地位的,底下那些参与选妃的评官,负责初选把关,却多少是要看看上头的意思行事。
夏侯渊抬脚就走,夏侯毅还没来得及说上一两句话,人已经不见了。
他无奈笑了笑。
祖父如今身强体健。哪怕父亲登基也要好几年。等轮到大哥,还早着呢,总有时间慢慢改变……
不提夏侯毅心中所想,夏侯渊已是兴高采烈地与王选侍说起了张祖娥。
王选侍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儿子这样在意看重一个姑娘。心里一好奇。找了人送来张祖娥的画像。再一见这姑娘容貌绝丽,端正有福,贞洁不佻。确实是个上佳的人选……最要紧的是,儿子喜欢啊!
王选侍将夏侯渊当宝贝眼珠子,自然不会驳了儿子的请求,遂调笑了夏侯渊几句,吩咐人多关照张祖娥。
却意外得知,张祖娥连初选都没过!
她大惊失色。
张祖娥容颜出挑、面相有福,怎么会在初选就被剔除了?
王选侍转身便去找太子说道。
然而太子正与另外一位刘选侍蜜里调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便说随她的意。
王选侍气闷的同时,动用了特权让张祖娥重新回到大选行列。于是所有人都知晓张祖娥是上头看上了的人,她由此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一路顺利地通过八关选秀。
选秀一直持续到了九月末,在桂香馥郁里,终于在元辉殿定下三位淑女,分别是燕京张祖娥,顺天府大兴县方家娘子,和金陵鹰扬卫段家娘子。
夏侯渊自然是中意的张祖娥的,然而当夏侯渊乳娘靳氏看了这三个女子的画像后,开口就道:“张家娘子虽容貌出色,但大夏以纤瘦娇弱为美,她体态丰盈,日后长大成人,想必更加肥硕,难免缺了风情,不能成为正选。”
夏侯渊眉头就是一皱,目光落到自己乳娘靳氏的身上。
靳氏已是三十出头的妇人,但她看起来便如花信年华。皮肤嫩白如雪水润欲滴,纤腰细若蒲柳盈盈一握,面容明艳妩媚,目光澄澈皎洁……
在夏侯渊少时的记忆里,靳氏一直都是个极美的女人,他见过诸多美人的仕女图,都不及靳氏来得妩媚风情。
再瞧瞧张祖娥,她们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至少夏侯渊对张祖娥还是极满意的。
但他不会忤逆靳氏。
夏侯渊对靳氏尤为依赖……他有一个羞于见人的小秘密,他喝着靳氏的母乳,一直喝到了七岁,而靳氏对他而言,亦是个极为特别重要的人。
夏侯渊选择保持沉默,靳氏便以为是自己说动了他,心中暗自高兴。
最终张祖娥三人还是被引见到了方武帝面前。
这年的张祖娥十四岁,身体修长、丰满、清爽、秀丽,她的容颜气质皆数一等,哪怕穿着素色衣衫,锋芒亦是完全将身边二人盖了过去,方武帝也觉得她十分出色。
何况他知晓,张祖娥与顾妍是极为要好的手帕交,爱屋及乌,自然偏向张祖娥。
方武帝便钦定,张祖娥为皇长孙妃,段氏、方氏各为左右侧室,待张祖娥及笄后与皇长孙大婚,段氏方氏则于皇长孙大婚后三月进门。
于是满城哗然。
张祖娥从京都众多闺秀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准皇长孙妃,众人也纷纷向中军都督府同知张国纪道喜,不出意外的话,人家就是国丈爷了!
张府的门槛险些被踩烂,昭仁殿里的郑贵妃却气怒地摔了一只高脚琉璃杯,里头紫红色的葡萄酒洒了一地。
“是谁干的!人不是被剔了,怎么又回来了?”
郑贵妃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拍在桌案上,划出了一道明显的刮痕。
她自认成竹在胸,将那些家中底蕴深厚的小娘子想着法子排除了,最后剩下的都是些高不成低不就之辈。郑贵妃便不放在眼里了。
谁知等今日皇长孙妃一定,她瞧一眼便懵。
郑昭昭与她说,皇长孙对张家娘子情愫暗生,此人尤其需要注意,她便将张祖娥早早地弄了出去,天衣无缝的,怎么还被她插了进来!
跪在地上的宫娥缩缩脖子,压低了声音道:“据刘选侍说,是王选侍一手操办的。”
郑贵妃一双美眸一眯,脸色刹那阴沉。
宫娥低着头。光可鉴人的青石地砖上。她看得到自己窘迫紧张的神色。
“蠢妇!”
宫娥听到郑贵妃冷哼,而后便是那如流水淙淙的清凌凌嗓音响起:“看来是活得不耐烦,皮痒了。”
宫娥微微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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