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沥的马停在山道上,至今未归,太后关心外孙子,也有差人暗中跟着保护他的,只是每每都被发现,那些暗卫不敢过分靠近,必得隔得很远一段距离。
事发后不久,暗卫便到了那山道上,萧沥的坐骑通灵性,前蹄一下一下踢踏地踢在围栏上,那暗卫见了就头皮发麻,再一问有人掉下去了,当下赶往山底去寻,实在没法子,这才回国公府搬救兵。
萧沥在国公府的地位可不比顾妍在长宁侯府的,且不说他是镇国公世子,便说他母族是宗室,更是皇帝的亲外甥,众人又哪里容得了他出半点差错?
只怕到时都要被生吞活剥千刀万剐。
脑袋都别在了裤腰带上,哪怕有一点点机会,他们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搜寻。
顾修之也是见了这种场面,更觉得心底无限悲凉。
都是爹生娘养为人子女的,就因为身份的不同,差距也如此明显。
他的阿妍还生死未卜,其他人却已经放弃了希望。
那个会拉着他衣袖给他塞各种糖果甜点,难过的时候陪他一起安安静静坐着,家里唯一一个让他愿意吐露全部心思和秘密的阿妍,那么重要的阿妍,说没就没了……
顾修之觉得喉口有什么腥甜的东西要冲出来,甜得发紧,胸口就如钝刀割肉,一刀一刀在心头软肉上摩挲,没完没了。
火光映照下。只看得一张煞白的脸上那双沁血的眸子。
跟着他的侍卫吓坏了,忙拉着他说:“二少爷,快回去吧,世子夫人吩咐了小的将您带回去,五小姐这里自有人看着的……”
“滚!”
声音沙哑地不像话,顾修之一个字都不想听。
哪里有人看着?
他们一个个都等着给阿妍收尸呢!
他的阿妍才不会死,所有人都死了,阿妍也不会死的!
顾修之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又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晚间水雾弥漫的林间。
火把被那水气氤湿。明明灭灭挣扎跳动了几下。终于归为黑寂。
顾修之恨恨将它扔在地上,双膝跪地,竟头一次觉得自己渺小得可怕。
连自己在乎的、最想要保护的人,他也没有能力为她做一点事。
终于捂着脸哭出来了。
憋了一整天。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罢了……
看到顾修之发泄出来,一旁跟着的随从也松了口气,总算二少爷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接下来也不至于再那样发疯。
昏暗的草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微光,顾修之怔了怔,几下扑腾过去,只找到了一粒纯黑剔透的棋子。
只那棋子的材质非金非石,却是一种类似于夜明珠的质地……
顾修之微微一愣,高声喊着人过来。
那些锦衣卫身形灵活地几个起跃赶到,在看到顾修之手中的东西时,俱都目露微光。
“一缘大师擅棋,还专门收藏了一副夜光棋子,用荧光石打造……世子爷今日去寻一缘大师,这棋子定是世子爷的!”
想到这里一个个都兴奋起来了,开始绕着原地搜寻。
顾修之记得顾妍掉下去的时候是萧沥陪着的,萧沥来过这,是不是阿妍也来过?
顾修之精神一振,忙借了只火把四处找寻,竟在一颗大榕树下找到了一枚玉扣,是顾妍白日里用来束发的。
这下死寂的心也跟着慢慢活了起来。
“这里有人走动过的痕迹,不过被遮盖了。”
锦衣卫擅搜捕,这些小把戏在他们眼里当然不值一提,何况这一块四处都找过了没有人影,便只可能是过后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顾修之便跟着他们一路追了过去,然而线索又突然断了。
“到这里就没了……”那人懊恼地捏紧了拳,恨恨说道。
顾修之忙问:“那还有没有棋子,把火把熄了,看看有没有棋子!”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熄灭了火苗。
夜晚的风有些阴冷了,今夜没有星月,一切都显得格外漆黑沉寂,然而正是在这样的黑暗里,那一颗白子的光芒才被放大了无数倍。
顾修之几步上前抓在手里,被藤蔓草木遮掩起来的洞口,这回也终于公布于众。
……
顾妍觉得背后痒得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咬着她的皮肤,伸手却又够不到,只能自己靠在墙上蹭着。
衣料摩挲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原先被迷晕了两个小娘子早前醒了过来,哭闹了好一会儿才算消停,又听着这样磨人的声音,不由惊声尖叫。
守夜巡逻的山寇大声骂了句,那两小姑娘终于不敢说话了,这下顾妍也就不敢乱动了。
萧沥轻叹了声,把她拉开墙角,道:“虫蚁最喜欢这些犄角旮旯,你还偏往那蹭。”
你怎么不早说!
顾妍瞪他眼,萧沥却把她已经翻了过来,背对着他,“哪儿痒?”
“背,背心。”
轻柔有力的手指在背心缓缓挠着,他低声问道:“是不是这里?”
顾妍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摆脱掉他双手的束缚,重新靠回了墙边。
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热。
“不痒了。”
她忙摇摇头。
萧沥也便收了手,有些尴尬。
以前在军营这种事也经常帮战友做,倒是一时习惯,却忘了她还是个姑娘家。
萧沥右手握拳抵着唇清咳了声,目光落在方才顾妍呆的那个墙角。
土面已经很老旧了,有一层早已脱落,地上铺了层稻草,稻草下竟然还是一个老鼠洞,周围长了一层青苔藓。
萧沥蹲下来拿拳头敲了敲墙壁,大概估测了一下厚度,眸光微闪,竟是微微笑了起来。
“哎。”他招招手,顾妍狐疑地凑过去,便听他在耳边说:“待会儿我打手势,一二三,你就尖叫出来。”
顾妍也注意到那老鼠洞周围密布的青苔,刚才被稻草堆遮盖了,她还没察觉。
这地方阴冷干燥的,没有足够的水分,哪里会长青苔?、除非这块墙壁后面便是露天,有雨水渗透进来。
顾妍点点头,看着萧沥打完手势,“啊”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窖洞,与此同时的,萧沥一拳打在墙角,竟是敲塌了一块。
值守的山寇受不了了,骂骂咧咧走过来,“你他娘的大晚上叫什么叫,再叫小心爷明天就把你卖了!”
顾妍捂着嘴低泣,“这里有老鼠!”
“老鼠!”
那另外两个小娘子一听有老鼠,惊得直接跳起来,哭喊叫唤的声音不断,直到那山寇一鞭子抽打在铁门上,这才安静下来。
“呸!真他娘娇气,也不想想这里是哪儿!”
那人打了个哈欠,又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苏鸣丞发现了他们的举动,脑袋凑了过去。
萧沥甩甩手,望着被凿穿了的墙壁,无声笑了笑,“如果顺利,天亮之前可以挖开一人的通道,只是得小心。”
苏鸣丞自告奋勇挖了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暗夜里太过清晰,另外两个小娘子发现他们的意图,便开始低低啜泣试图掩盖掉声响。
这是顾妍经历过的最奇特的一个晚上,身处异地,朝不保夕,周围都是不相熟的人,却从没有一刻像这样安心过。
时间缓缓流逝,更漏里的沙子都快流尽了,黎明前的黑暗隐退,天边泛起亮光。
山寨陡然被一大批的军队团团围住,密不透风,火把燃起照亮了半边天。
大当家的搂着自己婆娘睡得正香,突然一个小喽喽急匆匆敲响了门。
“当家的,当家的不好了!有官兵来了!”
大当家的一个激灵醒过来,骂了声娘,胡乱穿上衣服提着刀就冲出去,召唤了兄弟几个就要出去对付。
然而当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足有上万的军队,吓得刀都掉在了地上……
一夜轮流的挖掘还是有成效的,洞外透进来的亮光让在场人都燃起了希望。
外头似乎闹哄哄的,有人一脚踢开窖洞的大门,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涌了进来。
值守的山寇提刀冲上去,几下便被人解决得干干净净。
他们似乎不做停留,目光几下扫过囚牢,很快定格在了最后一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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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逃出
来者不善。
这是顾妍的第一直觉。
这些人杀气腾腾地闯进来,若说是为救他们,那眼里如同看猎物一般的目光却又从何解释?再看萧沥刹那阴沉下来的面色,顾妍陡然觉得事情不妙。
果然听萧沥眯着眼低声说了一句:“你们先走!”
下一刻,囚牢的门锁便被几刀子砍坏,那些黑衣人争先恐后涌了进来,其中之三的目标非常明确,直对上萧沥,而其余两个,则开始瞄准了剩下的人。
杀人灭口……
顾妍身体往旁边闪躲,那两个小娘子吓得花容失色,被苏鸣丞硬生生推到挖出的洞口让她们赶紧走。
人在生死危急的关头总能爆发出无尽的潜力,两个小娘子虽说吓得手软腿软,这时也手脚并用“刺溜”几下就滑了出去。
黑衣人狭长的眼睛眯起,白晃晃的刀子就对着苏鸣丞砍下来。
可他哪里愿意就这般轻易受死?
连忙蹲下挖了一抔土,正对着黑衣人撒去。
砂石眯了眼,那人动作微滞,苏鸣丞便顺势抄起地上一块大石头往人头上砸。
顾妍倒是胜在了身形娇小灵活。
追人的见是个小丫头,开始便没放心上,谁知被她东躲西藏的,硬是没被砍中一下。
黑衣人这下有些生气了,收了轻慢的态度,拳头捏地咯吱作响,将她硬是逼到了角落。毫无退路。
萧沥这边也不好对付,那三人的功夫显然是几人中是最高的,合作配合默契,刀剑锋利。而他手无寸铁,一时闪躲不及,竟被逼到了墙角。
余光瞥见顾妍已经靠墙蹲了下来,那么瘦小的人,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心中蓦地就是一紧。
他双手张开撑着墙角跃起。对着其中一个的下颔就是一腿踢开。
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响起。那人手下不稳,朴刀飞出,萧沥抢了刀便回身一扫,一条整齐的血痕霎时出现在黑衣人喉骨之下。而他更是几乎不作停留。朝着顾妍面前的黑衣男子后心就是一刺。
“嗤”的一下。是明显的利器划破血肉的声响,萧沥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怔了怔。
如果他没有听错,应该是有两声重叠了。
慢慢将刀拔出。染了鲜血的刀面反射着红光,那人缓缓倒了下来,而缩在墙角的顾妍,却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沾了满头满脸的鲜红。
顾修之曾经送了她一把匕首,在来时她便以防万一塞在了鹿皮小靴里,从没想过有一刻会用得到,更没想到,她竟拿这匕首杀了人。
杀人啊……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了,只是上一回的记忆实在有些遥远。
柳府抄家的时候,来了好多人。
安云和带着一堆的官兵进来,烧杀劫掠,活像是一群土匪流。氓。
舅母投缳自缢,她正守在舅母身边,安云和说了句“明夫人生前可是个妙人儿,不知死后怎么样?”
他笑得温文尔雅,语气柔和,像极了魏晋风。流才子,文人雅士。
身为魏都最得意的手下,多的是人要为他分忧解惑。
话音刚落,一个满口黄牙尖嘴猴腮的男人就这么扑了上来。
她听得到安云和清朗的笑声,眸光微瞥,也只见其嘴角饶有兴味的微笑,就像眼前的一切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出大戏,一场笑话。
她觉得全身毛骨悚然,寒意从脚尖一点点升起,又像是背后有一只鬼手,将她一把推入了万丈深渊。
疯了般地推开那个男人,她抱着舅母的身子不让人靠近。
那男人也怒了,转而捉住了她。
腥臭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那一口大黄牙恶心极了,她双手胡乱地抓了一只鎏金烛台,对着他的心口倏地刺进去。
是了,和现在一样,那滚烫鲜红的血液喷洒了她的全身。
她至今仍记得那个男人死前看她的眼神。
怨毒、惊恐、不信……
怎么能信呢?
这样一个小丫头,怎么敢又怎么能杀人?
她也是不信的……
幽黑的目光涣散,寻不到聚焦处,她怔怔盯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似笑非笑。
萧沥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西北大约每隔几年便会征兵,那些新入伍的士兵,一个个都还青涩地如同一张白纸,他看多了在战场上杀了人后,那些新兵惊慌失措的模样。
自己第一次杀人,大抵也是如此的。
她的胆子很大,自认识她以来,就觉得她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让她这时候忘了惊惧恐慌,却只是一种无助和绝望?
萧沥拉了她的手臂站起来,她身体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一头栽倒在他胸前。
一股混了血腥气的幽香慢慢窜入鼻尖,萧沥也僵着一动不动。
几瞬呼吸的功夫,顾妍就直起身子,胡乱地抹了把脸,重新将匕首塞回了鹿皮小靴,直直往那个挖开的洞爬出去。
萧沥:“……”
他果然就是在瞎操心。
苏鸣丞看着被自己敲昏了的黑衣人,扔掉石块悄悄咽了口水,“壮士,还不走啊?”
萧沥让他先离开,自己则去检查了一下几名黑衣人。
身上没有任何配饰,无法辨别身份。其中一个还没死绝,他补了一刀,这才从洞口窜出去。
外头贼寇的老窝都被一锅端了,天色大亮,山谷清晨的迷雾笼罩,真有点人间仙境的意味。
先前出去的两名小娘子找到了救兵,顾修之根据她们的引导一路追来。正巧见到顾妍一身鲜血披头散发地爬出来。
这个人,无论变得多么狼狈,他都是能一眼认出。
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了一下,疼得眼睛都酸了。
他快步上前将顾妍揽到怀里,手臂收缩又收缩,就差将她整个人都嵌入胸膛。
整整一夜的煎熬,那种处在生与死边缘徘徊的痛楚,他若是还不懂,也枉费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了。
阿妍对他来说,从来都不仅仅是妹妹、是亲人。而是他愿意用一生守护。至亲至爱之人啊!
顾妍不适地挣扎着,忍不住用手推了推,“二哥,好疼……”
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掉下山崖没哭。被关在那个牢房里没哭。刚刚杀了人也没哭。却在一踏出身后那片狼狈,马上就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坚实臂膀的时候,泪如雨下。
她也怕万一就这么死了怎么办。她在乎的那些人,他们的结局是不是都不会改变。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她执念太深了,老天看不过去了,才要圆她一场梦。
顾修之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到那一身鲜红,惊得肝胆俱碎,“哪里受伤了?哪里疼?”
顾妍抹着眼泪摇头。
苏鸣丞和萧沥一前一后出来的时候,就只见到顾妍在一个俊朗少年面前哭成了泪人。
所以方才那些冷静理智,不过就是表象,她之所以坚强,不过是没有遇到一个让她能够软弱的人?
萧沥袖着手默默想着。
带兵来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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