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古堂的大火燃了小半日,祝潜被镇国公这么一撞都搞懵了。在前院僵持无暇顾及内院之事,直到火势瞒不住了,滚滚浓烟连外院都能瞧见了,祝潜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不对。
然而等到他来到内院时,却发现宁古堂都被烧塌了,院墙倒坍,一片焦黑,只见残垣断壁,别说是人了,树都被烧死了!
救火的人也只是象征性地泼点水。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这么大的火。谁敢靠近呢?
祝潜听到有人慨叹道:“世子夫人还没出来呢!”
他一下腿脚都软了。
他只是奉命来宣个旨抄个家,不但把镇国公搞死了,连顾夫人也被烧死了?
祝潜深深打了个寒战。
……
被金军一路逼到保定的萧沥也收到了使臣送来的圣旨,平禄帝命他自裁谢罪。
萧沥想也知道这是谁在背后搞的手脚。
祝潜那个小人不见了。把眼下的战局给了他。留他做困兽之斗。而自己则逃到京都,恶人先告状一番,于是就有了今日这道命令。
他不怕被人算计。他萧沥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端,做事对得起自己良心!可最让人寒心的,是平禄帝宁愿相信一个阉人,也不愿意相信正在浴血奋战几经生死的自己!
就如当初他处置老师袁将军,他宁可相信别人的片面之词,也不肯就老师的品性人格给予一点点信任!
既想要别人替他做事,又疑东疑西凡事不敢放心,唯一放心的人被派来做了监军,可看看吧,祝潜都做了些什么?
夏侯毅这个样子,谈何让人替他卖命!
萧沥双目血红地盯着面前那道黄灿灿的圣旨,拳头紧握在身侧气得浑身发抖。
宣旨的内侍倒也不急,毕竟……任谁接到这种旨意还能笑得出来的?
要说萧世子,也是,什么时候闹脾气不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抖了抖手里的拂尘,内侍一脸无奈,“萧世子,您也别让奴婢为难,这场仗打得这么惨,皇上很生气,国公府都让给抄了……”
话没说完,内侍的脖子就被人死死扣住,萧沥瞪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
眼里嗜血的光芒让内侍心头猛地一跳。
“再说一遍!什么国公府被抄了!”
萧沥捏着他的脖子,内侍挣扎地面色通红,萧沥松了手,他才咳着说道:“您在这儿捅了这么大篓子,皇上迁怒国公府便下令抄家了,镇国公撞死在了影壁上,世子夫人还……”
萧沥猛地看向他,内侍被那目光骇得浑身一僵,随即觉得反正萧沥都是要死的了,不如让人家死个明白好了。
内侍老神在在:“国公府一不留神走水了,世子夫人在午憩,这不就没有逃出来……都被烧焦了。”
为了这事,皇上还龙颜大怒,亲自去了国公府,停放灵柩的地方……连最宠信的祝潜公公,都被皇上扔去了掖庭杖毙。
恐怕皇上和世子夫人之间还有什么风流史呢,指不定萧世子被怎么戴绿帽子……
当然,这些话内侍只敢想不敢说,甚至连想都不该想。
萧沥觉得眼前似乎阵阵发黑,脚步虚软地不由退开几步。
那些话,就像从天边传过来似的,还带着回音,一遍遍地响过。
一个月前还送他出征,千叮万嘱的阿妍,被活活烧死了吗?
他不信。
他不信!
“你在骗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嘶吼狂喊,几近疯狂。
是了,由不得他不信。夏侯毅既然是要他自裁,那又何必再多此一举骗他,激怒他呢?还嫌自己不够恨他吗?
可是……他要怎么才能给相信?
内侍见状皱紧眉,掸了掸衣角道:“萧世子,无论你信不信,奴婢言尽于此,你快接旨吧,奴婢也好回去交差。”
内侍只想赶紧看萧沥死了好回去,这地段不安稳,谁知道金兵什么时候打过来了?万一他被殃及池鱼成了炮灰怎么办?
萧沥抬头阴鸷地看向他,步步紧逼往前捏住他的脖子。
内侍吓得睁大了眼,“你,你想做什么?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
“我便不遵了又如何?”十指倏地用力,只听到“咯噔”一声,那内侍生生被拧断了脖子。
随行的太监见状,连忙上马欲逃,指着他怒道:“萧沥,你违抗圣命,等着脑袋落地吧!”说完便御马狂奔。
萧沥在后头哈哈大笑。
君既不君,臣亦不臣!
他在这里卖命,都得到了什么?
祖父死了,阿妍死了,国公府也没了……他还怕什么?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他又想到魏都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了。
为夏侯毅做事……呵呵,用忠肝义胆换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好!非常好!
“夏侯毅,你为君不仁,必遭天谴!”萧沥长刀指天怒喝。
身后剩余的五千将士面面相觑,俱都纷纷沉默下来。
萧沥赤红着双目转身,环顾了一圈四周,突然将手中长刀插到地上,慢声说道:“兵临城下,弹尽粮绝,这场仗是必败无疑了……愿去者去,不愿去的,也不强留了。”
说着这话,仿佛是带了一种绝望和坚决。
是将士,最荣耀的归宿,是死在战场上!
临阵脱逃苟且偷生者,人恒耻之!
他萧沥实在算不上什么大英雄大豪杰,但好歹,他还是个人!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萧沥低头盯着地上的玄铁长刀,听到一声声的闷响,他抬头望去,只见五千老弱伤兵跪了一地,泪流满面:“愿与将军共存亡!”
“愿与将军共存亡!”
“愿与将军共存亡!”
整齐的呐喊一声赛过一声,饶是萧沥这生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场仗,此时也有些动容。就像原先已经冰寒入骨的心,突然被注入一道暖流,不足以解冻,却足以让人体会到温暖的美好。
萧沥拔出长刀:“好!明日一早,战!”
“战!战!战!”
萧沥坐于山坡之上,遥遥望着藏蓝色的夜空,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冷清得很。
他低头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什,是顾妍给他编的相思扣,在铜钱上缠了一圈红线,坠上长长的络子,打上同心结。
她说,丝丝相扣,永结同心。
她说,放在心口处,就像她陪在身边。
她说,不要比她死得早。
阿妍,我都做到了……是不是很厉害?
那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
那么,别走太快,再等我一下,等我来找你……
天边的云彩渐渐染上霞光,萧沥吻了吻相思扣,郑重地放回胸口心脏的位置,听着他鼓动铿锵的心跳。
五千老弱伤兵,于这一日一早出征,拦截下了一路金兵。
五千人马,被三万铁骑团团围在其中,厮杀不断。
萧沥挥舞手中大刀,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一连砍下四十多个金兵首级。
斛律成瑾正带兵在附近巡逻,突闻一人一骑前来禀报,前方十里有激战,斛律成瑾心中突地一紧,下意识地就策马狂奔而去。
果然如他所料,远远便看见萧沥和剩余的几百伤兵在苦苦挣扎。
他疯了!
斛律成瑾不可置信,而弓箭手此时正瞄准了最中间那个玄色铠甲的人……他身上已经连中数箭了,出于军人的直觉,斛律成瑾能感受到,这支箭对准的,是他的心脏。
“不——!”斛律成瑾策马大喊,然而来不及了。
流矢飞出,力透千钧,正中心口。
萧沥的表情一瞬凝滞,斛律成瑾眼睁睁看着他从马上倒下去,又看着有前赴后继有士兵扑上去盖住了他。
“住手!停下!快停下——!”
斛律成瑾大声嘶喊,无人理会。
箭雨纷纷扬扬落下,一一落在那些大夏士兵的身上。(未完待续。)
ps: 这章写完感觉心情都不大好了……
第283章 有孕
顾妍是被嘴里的药味苦醒的。
她惯常不喜欢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喝药,都是憋了口气一下子干了,再吃几粒梅子解苦味……当下便皱紧眉别过了脸。
耳边断断续续好像有谁在说着话。
顾妍慢慢睁开眼,就见青禾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视线微转,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顾妍刚觉得眼熟,他便笑着递过来一碟蜜饯,“嫂嫂,吃这个就不苦了。”
说着拈了一粒递到她的嘴边。
顾妍怔了一下,是萧澈!
她刚想起身,青禾就赶紧按住她不让她动,“夫人,您动了胎气,现在需要静养。”
顾妍又是微愣。
萧澈见她不吃,便将梅子塞进了自己嘴里,跟着点头:“嫂嫂要给澈儿生小侄子!”
顾妍诧异地看向青禾,青禾微笑着道:“一个多月了,脉象还不显,大夫把了许久脉才确定的。”
顾妍记着自己的月事好像是迟了……可她一向都不大准,而且最近总是忧思繁重,更没在意这些。
不由自主抚了抚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有孩子了?
她和萧沥的孩子!
是了,她已经双十了,和萧沥成婚近五载,一直无所出,早就有不少人开始非议传闲话了,她也和萧沥谈过若不然早些要个孩子,可是那个笨蛋,坚持说要再等几年。直到她过了二十岁生辰才停了用药。
若是他知晓自己就要做父亲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拢,那冲天的火光灼烧,热浪席卷。后来冷箫带她出来了,再后来她便失去了意识。
圣旨!抄家!
对!国公府被抄家了!夏侯毅要查抄了镇国公府,祖父还……
顾妍猛地一惊,连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昏迷之后,又出了什么事?国公府怎么样了?祖父怎么样了?”
青禾的目光有些躲闪,萧澈突然道:“忍冬姐姐去煮粥了,嫂嫂你睡了一日夜。一定要多喝些!”
顾妍转过头来看萧澈。他依旧满面笑容,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妍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所在的房间算不得华贵,但也窗明几净,而萧澈先前几年前被送去大兴的田庄。交由了镇国公原先的长随常贵来教导……这里是大兴田庄?
忍冬端了小米粥过来。他的头发短了一大截。是那日不小心沾上了火星烧掉的,但捡回了一条命,忍冬也不在意这些外在。
她小心地扶顾妍起身。一勺一勺喂她喝粥,萧澈始终睁着双眼睛看着,顾妍望了眼高几上的花斛里插了几朵岩菊,便对萧澈道:“花都谢了,澈儿帮嫂嫂去重新摘两支好吗?”
萧澈点点头便跑向外头。
“到底怎么了?”
顾妍这才看向青禾沉声问道:“冷箫救我出的火场,你不会不知晓,你也不用怕我受不住,我现在比谁都要爱惜自己这条命!”
青禾默了默,这才一五一十地交代:“自世子在通州大败,国公爷便料到皇上迟早会拿国公府开刀的,早便交代了冷箫和薛护卫寻时机送夫人走……果然皇上以世子渎职之罪查抄国公府,公爷在前院拖延时间,可后来却发现,宁古堂走水,有人想要夫人的命!”
“火势烧得很大,周边的下人却莫名被驱散了,冷箫和薛护卫好不容易才将您和忍冬带出来,一路到大兴来。”
青禾小心看了顾妍一眼,见她神色尚且平静,继续道:“鸢尾与桔梗没能逃出来……后来有人将她们的尸身收敛了,外人只知,镇国公世子夫人,已经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死了……”
“那祖父呢?”她记得之前桔梗说,祖父一头撞在了影壁上,以死明志!
青禾叹了声慢慢摇头,“皇上以公爵之礼下葬国公爷。”
顾妍讽刺地笑。
一边要查抄了人家的府邸,一边又要做足面子体恤抚慰!
夏侯毅,做人做到你这么矛盾虚伪,已经少有了!
顾妍心里阵阵地发酸发堵,祖父的身体这两年每况愈下,腿疾反复,连行动都受制,却还在这时候站出来为她挡下那些暗处的冷箭。
她淡淡问道:“二房都无碍吧?金氏、萧泓、还有萧若琳和甘氏,一个个都好着呢吧?”
青禾微窒,随后点了点头。
顾妍这回就是冷笑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能在国公府调动下人,能在她院子里放这么大一把火要她命的,大概只有二房他们了……真是可笑,祖父在前院给她争取时间,金氏就想要趁机要了她的命!
不,不该是金氏。
金氏和她没有太多恩怨,不至于会想要她死的。她是受制于人,至于是谁……想想当初金氏能定下甘氏这个儿媳妇,顾妍就大概能猜到了。
沐雪茗,就算你除了我,日后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出现……男人要是真能用这种法子被绑住,你也就不用寝食难安了!
顾妍深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萧澈摘了新鲜的秋菊捧到她的面前,黄灿灿的花瓣盛开,还带了清新的晨露。
萧澈邀功道:“嫂嫂,好不好看?”
顾妍鼻子微酸,点了点头。
萧澈年岁渐长,五官轮廓也有些像萧沥了。
可是萧沥怎么样了?
她没有问,也不敢问。
一连调养了数日,身体才有了起色。
薛陵和冷箫轮流守着这处田庄。
镇国公世子夫人顾氏在大火中已经丧生了,国公府被查抄。除了主子,原先的下人们都被重新收编入官府上档,萧家可以说是一夜没落,连一点兆头都没有。
顾妍怕远在姑苏的母亲和姐姐担忧,让冷箫悄悄送了封信过去教他们莫要记挂。
除却萧澈心智不成熟,会跟她嘻嘻哈哈外,无论是青禾或是忍冬,最近看她都有些小心翼翼,当她是易碎的瓷器般呵护。
顾妍知道,除却因为她有了身孕。怕是还和萧沥有关。
他们都瞒着她。大抵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逼问下,才知道萧沥带的那一队人马,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可金军却在此后莫名收了兵。
夏侯毅这时倒是感念起萧沥的好来了。自省了一番说之前错怪了人。又赞叹其忠义可嘉。将国公府还了回去,只是现在的镇国公却成了萧泓……
平白无故被人捡去大便宜,顾妍这时却连冷笑讥讽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一遍遍地抚着小腹,喃喃低语:“你爹爹会没事的,对吧?”
“他不会骗我的,答应了我的事,他从来没有食言过。”
“你的父亲,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人……”
边说着,边已潸然泪下。
她难过,却并不伤心欲绝。
她现在有身孕,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她也不能不顾孩子。
顾妍强打起精神来。
过了没几日,田庄里来了一行人,穿着极为普通,可个个气度不凡,尤其领头那个男子,剑眉星目,眸光清冽,身后跟着几个壮汉,身形魁梧但呼吸清浅、脚步轻快,一看便知是个中高手。
薛陵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们寻到了这处庄子,说是路过此地想要借宿,当场便被拒绝了。
来路不明,谁知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言不合双方便打了起来,几个壮汉一路护着那个领头的男子闯进内院,薛陵直接上前和领头人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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