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妍看着她轻柔浅笑的模样,不由微微挑眉。连神情都与夏侯毅如出一辙,沐雪茗究竟是花了多少精力在这个男人身上,以至于处处都在模仿他。
她上一世还觉得沐雪茗心高气傲,从没想过她能为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顾妍正有些晃神,突然听闻沐雪茗问了句:“顾夫人觉得意下如何?”
顾妍抬眸望了眼,似乎沐雪茗眼里有寒意一闪而过。
身旁一位外命妇小心提醒道:“皇后娘娘在说为蜀川募捐赈灾一事。”
夏侯毅刚刚才登基,蜀川便发生地震,伤亡惨重。夏侯毅一方面要对付魏都,一方面又得调用物资救援。可现在的内阁是纸糊的。六部是泥塑的,效率近乎瘫痪,等到饷银拨下去,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作为一个好妻子。一个好皇后。沐雪茗想借大朝贺的机会。在众命妇中为蜀川募捐,以解燃眉之急。
顾妍略微感激地看了看身边的命妇,抬头对沐雪茗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心系苍生,实乃万民之福。”
可惜,沐雪茗此举,却未必能讨得了夏侯毅的欢心。
他正和魏都打得火热,内阁六部都听从魏都的调遣,夏侯毅不能在这时和魏都撕破脸,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兴许,他还会放弃蜀川的伤民……反倒责怪沐雪茗越俎代庖了。
何况,她才刚刚做皇后,就要众命妇听她号令募捐……自然是不得不从,只是心里难免会有膈应吧。
顾妍明明听到方才提醒她的命妇不屑地冷哼了声。
沐雪茗随即满意地微笑。
接下来不过是就募捐一事各抒己见,顾妍听着她们你来我来、从善如流,并不多做搭理。
就见有一个宫娥抱着个孩子来到沐雪茗身边,是个还未满周岁的孩子,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地,在宫娥怀里一点都不老实,随意乱动,看到了沐雪茗,就张开双臂唤着娘亲。
夏侯毅现在只有一个儿子,想来这个人定是太子无疑了。
沐雪茗抱过太子,眼神柔和地能滴出水来,众命妇见状纷纷行礼问安,说了一堆漂亮话。
太子的眉毛很像夏侯毅,眼睛则是随了沐雪茗,大约是因为见到这么多人,他就缩在沐雪茗怀里,只敢悄悄打量。
是个很可爱的孩子……顾妍慢慢收回目光。
可上一世,夏侯毅自缢景山之前,似乎逼迫了沐雪茗上吊自尽,又亲手杀了这个孩子……
慢慢蹙紧了眉,她听到沐雪茗开口说让众命妇回去。
想了想,顾妍还是上前说道:“娘娘,臣妇斗胆,想求见懿安皇后。”
张皇后自成定帝死后就被夏侯毅封了懿安皇后,移居慈庆宫,自此顾妍再未见过她,这次朝贺,也是存了一见之心。
沐雪茗倒是没有刁难,夏侯毅能顺利登基,懿安皇后功不可没,她和顾妍闺中便是挚友,沐雪茗没有理由阻拦,挥挥手便放行。
顾妍直接便在宫女引领下去了懿安皇后寝宫。
殿门口只有守卫的内侍宫女,四周十分安静,隐隐还能听到里头传出诵经声。
顾妍将才走进内殿,便闻到一股浅淡的檀香味,殿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身穿素袍的比丘尼背对着她念诵心经。
心中似乎升起一道隐隐的猜测,顾妍试探性地出声唤道:“娘娘?”
敲木鱼的声音渐渐停了,比丘尼转过身来。
出尘绝艳的容颜,一头乌发却尽数除去。她面容平和,对着顾妍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桌旁斟起茶来。
顾妍震惊了好一会儿,到她面前坐下,看着她削干净了的发际线,喃喃道:“您怎么……”
“容貌美丑,都是皮下白骨,三千烦恼丝而已,去了也罢。”
张祖娥给她倒了杯茶,甫一入口,就是苦涩之味席卷而来。
顾妍慢慢放下了杯盏,一时沉默。
张祖娥只好叹道:“阿妍,我早就说过的,这条路是我选的,我不会后悔。现在这样很好,我吃斋念佛,日日为我过世的孩儿还有……先帝祈福,请求佛祖饶恕我的罪孽,我的心境,从未这样平和过。”
她的语调十分平静,顾妍在她脸上也看到了久违的宁静,就好像从此再不会挂心任何凡尘琐事。
张祖娥说,这是她的解脱。
顾妍看向她,缓缓说道:“祖娥姐姐觉得好,那便好。”
张祖娥点点头笑了,“难得你来一回,尝尝我亲自做的素斋。”
她留了顾妍用膳,又送她出了门。
正月的寒风凛凛,顾妍不由回头望去,衣着单薄的张祖娥倚门而笑,正对她挥着手。
若当真能够断发断愁,这世间又何至于会有这般多的痴男怨女?
顾妍转身离去,几不可察地微微叹息,心里像是突然压了一块什么东西,闷闷地喘不过气。
尚未走远,迎面又撞上了一个人。
她微垂着头,视线所及之内,映入一片明黄色的衣角。领路的宫女身子一震,已经跪下问安,顾妍皱了皱眉,不得不屈膝请礼。
夏侯毅原先的满面怒容,在见到她时,顷刻间便已湮灭无踪。
“配瑛不必多礼。”
他想要扶她起来,顾妍却微微侧身,躲过了他的手。
夏侯毅只好悄悄收回。
望了望她的来向,不由问道:“可是去看皇嫂?”谈及此不由慨叹:“皇嫂幼年丧母,青年丧夫,命途多舛,如今还要遁入空门……配瑛若是有暇,便多来陪陪她吧。”
顾妍淡淡道:“娘娘既已下定决心,便难以更改……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皇上也信佛,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你知道朕信佛?”夏侯毅挑了挑眉。
顾妍目光落到他手腕上带着的奇楠木佛珠手串,又想到他曾经送自己那条红珊瑚手钏,却是避而不谈,“臣妇惊扰圣驾了,望皇上恕罪。”
她侧身让开挡住的道,敛眉垂首,好让夏侯毅先行。
偏偏夏侯毅尤为反感她这个样子,本就憋着的火气不免带了出来,“朕若是不恕罪呢?”
鲁淳有些惊讶皇上的态度,那领路的宫女早就吓得腿软直哆嗦。
顾妍皱紧了眉,干脆不再说话。
谁知道夏侯毅往哪儿来的邪火,连多年的温和面孔都撑不住了。
夏侯毅后知后觉,闭了闭眼,挥手让鲁淳和那个宫女滚远点,回头对顾妍道:“朕送你出宫。”
他走近一步,顾妍就连连退两步,“皇上!您折煞臣妇了。”
“顾妍!”他不由咬牙,“你究竟想怎样?”
她想怎样?呵,应该是他想怎么样吧?
夏侯毅长长叹了口气,“朕今日心情不大好,你别在意。”
不在意,当然不在意!
这一会儿人一会儿鬼,她看得都累,何必在意。
“配瑛……”
他看了看两人之间始终隔着的一段距离,不由苦笑了下,“你一定要这样吗?朕现在可是皇帝,想要什么没有?想要什么得不到?”
他一步步走近,顾妍这回倒是不躲不闪了,抬起头直视着他冷笑,“你也知道你是皇帝哪?”
知道自己是皇帝,知道现在最应该做什么,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却乐意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看着他面色顿时僵硬,不介意再多说几句:“皇后娘娘刚刚还想着给蜀川募捐呢,皇上应该气坏了吧,可是娘娘一片好心,您这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夏侯毅捏紧了身侧的拳,脸色铁青,顿了瞬又突然哈哈大笑:“顾妍,我就说,你是最了解我的。”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最恨你的。”(未完待续。)
第277章 上当
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夏侯毅可能不太明白。
他习惯于把自己的情绪收藏好,尽量不对外流露,而这些年也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有在遇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某些东西就不受控制地要自主跳出来。
什么是劫,什么是孽?
他肯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在恨朕。”夏侯毅定定地看进她一双眼里。
如水杏眸,眼尾微翘,眼瞳漆黑如墨,就如最上等的黑曜石,正平静无波地瞧着自己……他看得出她的厌烦,好像花一点耐心来应付他都是件毫无意义的事。
叠影重重,眼前蓦地有些恍惚。
同样的一双眼睛,可这张脸,怎么会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换成汝阳?
夏侯毅心中大骇,堪堪退了一步。
就算汝阳生前觊觎顾妍这双眼睛良久,可她都已经死了……还是他亲自让人动的手。
反正汝阳都已经瘫痪,又和个瞎子没什么区别,他是为了能让她早日解脱,他是为了她好!
汝阳又怎么会怪他?
顾妍见夏侯毅神色有异,扯了扯嘴角,越发不耐了,“皇上,有些事可不是靠嘴上说的……您日理万机,臣妇就不打搅了。”
顾妍福了福身就打算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到他问:“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又是哪里对不起你?”
任凭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起来。而她又不肯说。这种单方面判处他死刑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不记得了吗?这样……很好。
方才说恨他,不过也是有点赌气了。
她前世之所以会恨,那是因为他的背叛,是建立在喜欢的基础上,被伤害之后的怨怼不甘,而这种不甘,在见证到他死后,其实已经放下了。
重生这一世,是她把自己陷在往昔里太深。不肯走出来。
若说真的如上辈子那样恨他吗?
不。她早就不喜欢了,又哪里还来这么多的精力去恨一个人?至多,就是对这个人本身的不认可而已。
但人家愿意怎么活是人家的事,她实在管不着。
顾妍再没心情与他纠结所谓的前世了。这件事总要说个清楚。总是这么吊着。只会让人越来越惦记……而应该放下心结的,从来都不止她一个。
“是了,如你所见。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顾妍轻轻叹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了,无论您想起了些什么,或是还记得点什么,都忘了吧,这些都不是现实。事实是,您现在是大夏的皇,而我是别人的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或矛盾,您就当是庄周梦蝶,做了个荒诞不经又事实无比的梦罢……没有人会拿梦境当真的,您是聪明人,对吧?”
聪明人夏侯毅没有回答,顾妍也只能言尽于此。
言多必失,他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夏侯毅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淡然褪下腕上的佛珠,指尖一颗一颗捻过。
这些事,何需要她来教?
于他而言,确实是场梦,而他若愿意放下,随时可以撒手不管。
可偏偏上心了怎么办?
从八年前那场元宵灯会开始,从这个人用一种厌憎目光看向他的时候开始,一切都已经偏离正轨了。
而他是一国之君,有足够多可以任性的理由……
若是顾妍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说他不可理喻。
那就不可理喻吧,从前什么都要压制,到现在,才是真正开始解放天性的时候。
夏侯毅慢慢勾起了唇,双眼里的光芒却是他从未表现出来过的疯狂。
顾妍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先是因为张祖娥出家一事心中郁结不已,后来又无缘故应付了夏侯毅……她隐隐感觉到自己所说的东西那个人根本没听进去!
只会站在自身角度思考问题的人,大概从不会去考虑别人怎么想,会怎样。
她实在搞不懂,老天为何偏要夏侯毅拥有这些前世的记忆!是看她日子过得太舒心了,故意送这个人来当调剂?
顾妍闷闷不乐地回了国公府。
不论夏侯毅心里怎么想,沐雪茗既然在众命妇面前说起了要募捐,夏侯毅就不好不表态,打听过几位夫人募捐的额度,顾妍也跟着送了过去。
刚弄完这些,平素不怎么往来的金氏却突然来访,语气客客气气的,平常总是淡淡的脸上也明显多了几分笑意。
顾妍便知晓,金氏必然有所求。
与所料相差无几,金氏就是为了萧泓的婚事来的。
之前断袖的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没有人会刻意提起,而萧泓的年纪也着实不小了,再不成家立业,实在说不过去。
金氏倒是有自知之明,结合萧泓的状况,并没有往高里去攀,相中的女方是一位叫甘子兴的御史的女儿。
顾妍尚还觉得奇怪,甘子兴似乎与国公府没什么往来,跟金氏更加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了,怎么无缘故看上了这号人物。
金氏笑眯着眼道:“前些日子我去寺里烧香,不小心扭到了腿,这个姑娘古道热肠还懂点医术,又是让自己丫鬟扶着我去禅房休息,又是给我揉捏脚踝,果然就不疼了。”
金氏说起来都是眉飞色舞的,顾妍看得出她很喜欢这个小娘子。
帮萧泓主持着上门去提亲自然是没什么的,主要人家姑娘是个好的、家世清白便可。
金氏特地和顾妍一道亲自上门送礼,感谢甘小娘子的仗义相助,对方倒也是个爽快的,如金氏所说,确实有一番热心肠。
顾妍本还想让萧沥打听一下甘子兴的底细,金氏却等不及了,着急地就要定下来!顾妍毕竟是嫂嫂,萧泓的事不好插手太多,匆匆忙忙就将婚期定在了四月。
可这才婚约定下才没多久,这位御史甘子兴却骤然出人意表,上疏弹劾兵部尚书石永康专横跋扈,居身秽浊。一一列举了各项明细,指明朝中职位一旦有空缺,石永康就会明码标价卖官鬻爵。
石永康是魏都的左右手,兵权在握,弹劾石永康可不就是针对了魏都?
可这甘子兴居然在弹劾石永康的同时,为魏都评功摆好,夸他忠诚勤勉,任劳任怨……而魏都唯一的不足,就是听信了石永康这个狗官的话!
众人正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平禄帝突然顺水推舟,依着上疏给魏都及其他人加官进爵,顺道革除了石永康的职位让他回家丁忧。
石永康被撤职,可不正好让夏侯毅收回了兵权?
顾妍觉得这里头太怪异,最要紧的是,萧泓还和甘家结了亲呢!
她让萧沥查甘子兴,萧沥很快就有了结果,“这人是个阉党。”顾妍还没来得及惊讶,萧沥又道:“虽说是阉党,恐怕是皇上安插的线人……他的提议本质上是丢车保帅,将满朝文武对魏都的恨意转移到石永康的身上,先除掉石永康。”
说到这里不免顿了顿,目光寸寸冷了下来,“奉圣夫人出了宫,皇上暂时不用担忧被迫害之事,石永康拿下,也解除了兵变之忧……他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甘子兴居功至伟,要飞黄腾达了。”
那金氏,是不是一早就门儿清?
所以赶紧地趁之前就先把甘子兴的女儿定下来,省得日后反悔。
可金氏哪来的火眼金睛,运气真就好成这样?
顾妍却是不信的。
金氏先前日日念叨,就是端的快准狠,还不给她时间去了解一番,防她堪比防狼……定是她从哪儿听闻了什么风声吧。
虽说金氏或许是没有恶意,只是想为萧泓寻一个好人选,将来儿子外家的可发展性会更大。
可这种事明了地说出来又未尝不可,难不成长房还有谁能抢了萧泓的资源不成?萧沥可没准备纳妾,藏着掖着就是摆明了不信任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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