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伊兴致顿时失了大半,怏怏地缩回脑袋,瘪瘪嘴。
“怎么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来了?不是本来说好了只有皇后一人吗?”她闷闷不乐扯着衣角上的斓边。
顾婼成婚,张皇后早先便说过了要来观礼,也是给顾婼做面子,可现在成定帝跟着来了,魏都总不能落单,连信王都一道随行……
顾妍细想成定帝生性也是好玩的,哪儿有热闹往哪儿来,张皇后既然来观礼,他一道前来不足为奇。
只是九五至尊出现在婚典上,难免在场观礼者皆都战战兢兢。
纪可凡微微一怔,正要和顾婼一道给成定帝张皇后请礼,成定帝忙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朕这是微服私访,顺道来给你们做个证婚人,你们原先怎么着便怎么着。”
成定帝既然这般说了,其他人自然照办。
在礼官的主持下,一对新人顺利拜完了天地。
夏侯毅目光有些涣散迷惘。
柳府他这是头一回来,却有一种异常熟悉、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梦里曾经出现过……又想勋贵家的陈设建构都差不多,觉得眼熟不足为奇。
可当视线落到对面花厅那扇槅扇上明晃晃的几个人影时,脑中突地被刺激了一下,疼得他冷汗直冒。
“舅舅经常和人在那里议事,有时候我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就会跑到花厅去,用手指戳一个小洞,躲在那儿光明正大地看!”
都是躲起来了,怎的还光明正大?
女孩儿却理直气壮极了。
夏侯毅觉得又好笑,又感到心底有一股难言的酸涩缓缓涌出来。
那个唤他师兄的女孩儿,他想,他大约是找到了……从在大理寺门前听到她唤纪可凡“纪师兄”起,他就是确定的。
独一无二的语调,带了几分懒散,几分娇柔……那是沐雪茗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虽然那个女孩,根本不愿意承认,而他,也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夏侯毅在槅扇后的人影憧憧里仔细辨别,他想知道,他心念的女孩儿是哪一个,他想,他一定会认出来的。
然而刚刚定睛片刻,便有人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表叔?”夏侯毅一怔。
自皇宫“巫蛊之乱”过后,无论是萧若伊还是萧沥,对待夏侯毅皆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他心知自己做得不厚道,无法责怪他们,要说,也只能说,命中注定如此。
萧沥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杯盏,看着大一半跟着新郎新娘去闹洞房的人群,缓缓问道:“你怎么不跟着去?”
夏侯毅淡淡垂眸说:“与纪探花不过泛泛之交,还是不了。”想要问一句表叔怎么也不跟去热闹一下,又想他的性子,其实根本不屑于此。
萧沥的腰间别着一根红色穗子,晃晃荡荡的。他穿了身石青色的团花直缀,红配绿,此时看起来异常的滑稽,他却好像毫无所察。
在夏侯毅印象里,表叔极少佩戴挂饰,至多便是随身携带上一只翠绿扳指方便拉弓射箭,要不便是在腰间斜挎上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这样的络子,分明是一个女儿家的手艺!
可又是谁送给他的,能让他成日里佩戴不离身?
此般又忆起萧沥与顾妍的婚事。
等再过年余,顾妍就该及笄了,笄礼过后,便要主持她和表叔的婚事……
他刚刚认清看清自己的心,又要接受这种事实……夏侯毅一时间嘴里开始发涩发苦。
“若没什么事,我,我先去坐席了。”夏侯毅匆匆道别,逃也似的离开喜堂。
犹记得回身去望一眼槅扇外,原先熙熙嚷嚷的人影已经散去了。
热闹褪去了,她们也便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致。
他连个影子都没有瞧见。
夏侯毅倍感失望。
萧沥望着夏侯毅离去的背影,又转头望了眼槅扇后空荡荡的一片,蓦地将杯盏中酒水一饮而尽。(未完待续。)
第238章 醋
天色渐渐暗下来,厅堂里的酒席方才吃到酣畅时,推杯换盏好不欢腾。
成定帝和张皇后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礼仪一结束,他们也便回去了,实在没必要还来一个官员的府邸上讨口喜酒喝……先前担当证婚人,已是给了柳家,给了纪可凡还有顾婼十足的颜面。
至多就是再让夏侯毅留下来代表皇家给新郎官敬上一轮酒水。
女眷这儿的宴席处,有姑娘们玩起了行酒令,正是热闹,顾妍多喝了几盏果子酒,不由觉得有些脸热,便对身旁的萧若伊耳语道:“我去更衣,顺道在外头透口气。”
萧若伊虽没有参与她们的游戏,但此时正看到了兴头上,摆摆手道:“那你早去早回啊。”
顾妍带着青禾就去净房。
明月高悬,今晚的月色明亮惑人,大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整座游廊,红绸满目,十分喜庆。
顾妍已经许久没有今日这样高兴了。
顾婼顺利成亲嫁了人,她自然是高兴的。
哪怕在礼堂上再见着魏都,她除却有些郁卒,却已能将那股饮恨藏得深刻,而今看来已毫无痕迹,收放自如。
青禾跟在顾妍身后,看着她轻快的步伐,微微笑道:“姑爷和大小姐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一定会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吉祥话自然愿意听,顾妍斜睨她道:“该改口叫大姑奶奶了。”
青禾“哎呦”一声,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奴婢这破记性!”
顾妍微微笑着说:“一开始可以见谅。回头去找卫妈妈领赏去。”
青禾连连道谢。
两主仆便一路前往招待女眷的花厅。
沿着游廊一路走,穿过月洞门,就有梅兰竹菊四座花厅连带着倒座房,这时收拾出来了给女客们坐席。
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宫灯,红彤彤的光晕投下簇簇明彩,青禾老远就瞧见有一个高挑的人影缓缓走过来。
看装束打扮绝非是小厮家丁,然而若是男客,又怎么会越过垂花门到了这处?
青禾蓦地一惊,拉住了顾妍正欲回避,然而这条回廊不过便是一条道。除却迎面而上。根本避无可避。
顾妍立即就认出了来人是夏侯毅,同样一怔。
他穿了身月白色的蟒袍,身形高挑却也显得瘦弱,慢悠悠在回廊上走着。环顾四周。手指轻轻划过廊壁。眸色幽深。
若继续往前走,势必是会和夏侯毅打上照面的。尽管心里再如何不愿意,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却掉头就走。才会显得此地无银。
顾妍定了定心神,她心中坦荡,根本就没什么可逃避的。轻拍青禾的手背,顾妍端着恰到好处的仪容直往前走,瞧见夏侯毅时也露出适时的惊讶,不慌不忙裣衽行礼:“信王殿下。”
顾妍没有失仪,反倒是夏侯毅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再见小姑娘亭亭玉立站在自己面前时,心中又蓦地涌起一股欣悦。
“你……”
方才开口,顾妍便出声打断:“这儿是女眷宴请地,男宾的在外院,信王殿下怕是走错地了。”
夏侯毅顿时默然。
旋即便是苦笑。
这样的淡讽,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在前院喝了点酒,夏侯毅的面颊微红,顾妍嗅觉灵敏,离得近了,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喝的是经年的花雕。
顾妍不喜欢这个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夏侯毅便往一侧挪开两步,倚靠到落地红漆柱上,深远地望着庭院。
今晚月光明亮,又点上了许多灯,院中的景象一览无遗,他眸光怔怔定在墙角的一棵石榴树上。
顾妍见他让出道来,微微行了一礼,便越过他去。
“垂花门旁有棵梅树,经年了长得十分粗壮,每到冬天就会开满树的红梅,一片一片落下来,落到雪地里……”
夏侯毅自个儿喃喃自语,顾妍不由停下了脚步,心起狐疑。
他怎么知道……旋即想到他刚刚从垂花门进来的内院,看见了也并不稀奇。
夏侯毅依旧遥遥地看向某个方向,“你常常搜集那棵梅树上的雪水,用小竹篾子将梅花瓣上的积雪掸下来,说那样的雪水沾了梅香……个子不够高,就搭了梯子爬上去,分明是畏高的,还让人在下头扶着,硬了头皮上,腿脚都在一个劲地抖。”
顾妍蓦地睁大双眼。
他却笑得更为舒朗了,“有一次不慎摔下来崴了脚,立刻拍拍身上的碎雪站起来,说雪厚,没事儿,过了好一阵才开始喊疼,那时候脚踝都肿起来,大夫看过后说要休养一个月。”
“春天的时候要采桃花瓣煮桃花粥,夏日里就要人去采莲蓬挖莲藕,莲心拿出来泡茶定要加上两块的冰糖,暮秋就摘桂花酿酒,定要埋到那棵老梅树底下,你说那梅树有灵性……”
夏侯毅每说一句,顾妍的手就收紧一分。
他闭上了眼,似在仔细回想。
宫灯暖融融的光照在顾妍脸上,依旧挡不住她刹那惨白的面色。
青禾悄悄扶住了顾妍,竟发现她的手心是冰凉的、颤抖的。
顾妍就像被定住了一般久久不动,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浅。
夏侯毅转过头来看她。
纤弱的小娘子只留给了他一个单薄的背影,风一刮就要吹走似的。
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臂,他很想扳过她的肩膀看看的神情……终究是忍住了。
“我说的对不对,配瑛?”夏侯毅紧紧锁着她的背影。
一滴冷汗蓦地从额角顺着眉骨面颊缓缓滑下。
他知道!
他居然都知道!
他想起了前世的事!
难道夏侯毅也是重生的?
顾妍死死咬住了牙关。这才止住几近脱口而出的惊呼。
然而听他说话的口气,她又觉得十分奇怪。
配瑛?
他怎的还这样称呼她?
真的携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归来了,他怎会想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敌意冷漠是为何故?这时候候含蓄内敛地缅怀这些早已不复存在的曾经,算是什么意思!
他可是做了皇帝的人哪!哪里用得着如此低声下气地对一个人……
顾妍深深吸一口气,又莫名地松懈下来。
其实仔细想想,这一世夏侯毅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
“我们是不是认识?”
顾妍记得他曾经这样问过自己。
是了,那时候她就察觉出不同来了……夏侯毅,确实是有一部分上世记忆的。他甚至之后还问过她是不是称呼他为师兄,目光神情却那样的迷惘而不确定。
他只是在试探吧……
顾妍忽的低笑起来,肩膀笑得一耸一耸的。
夏侯毅深深看着她。
“殿下。您说这些做什么呢?”
顾妍回过头来。面上带着微笑,但看起来冷漠极了,“不错,您说的大多都是对的。当然出入之处也有……我从未因为摔下过梯子而崴到脚。反倒因为汝阳公主而不幸命中了那么一次。”
夏侯毅脸色开始有点不大好看。
顾妍微顿。便是狠狠皱起了眉,“信王打听得可真是够清楚的,您这么关心我的一举一动。不知是为了什么。”
此般说道,不自主已经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夏侯毅张口便是否认:“我没有打听!”
她追问:“那您是从何而知?”
夏侯毅说不出来。
他只是知道……他就是知道!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的僵局。
顾妍听到花厅那里似乎响起了一阵更热烈的欢闹声,轻叹口气道:“信王,您喝多了,快些回去吧,这里究竟是内院,您不该来……”她摇摇头,“今儿在这的是我也便罢了,被别的人看到了,于您名声不好。”
“那对你呢?”夏侯毅忽的笑笑,站直了身子,“被人看到了我与你共处一地,对你又如何?”
世人对女子总是不宽容的,男女大防仍要讲究,何况还是顾妍这种已经订了亲的女子。
他迈近几步,青禾赶忙挡到顾妍面前,警惕道:“信王殿下,请您自重!”
自重?
一个小丫鬟也敢跟他说起自重来了……
夏侯毅悄然握紧拳头,绷紧面容。
顾妍示意青禾不要与夏侯毅硬碰上。
现在看起来再如何谦润有礼的佳公子,骨子里都隐藏着一头蛰伏的野兽……这个人,可是未来的昭德帝,是那个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的亡国之君!
有些骄傲,并不是青禾可以任意触拂的……
“无故出现在内院的是您而不是我,需要解释的也是您不是我,纵然于我而言有些麻烦,但与您来说,恐怕也不好收拾。”
顾妍不愿与之多谈,指了指抄手游廊道:“垂花门就在那处,信王殿下不要再走错了。”又吩咐青禾道:“送一送殿下,再去看看二门的守卫是不是都醉了,虽是大喜的日子,可别因为贪杯误了事。”
青禾应是,便要为夏侯毅领路。
他深深看向顾妍,眸色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你的伶牙俐齿,为何总要用在我身上?”
夏侯毅笑得无力极了,别过脸扶额吹了会儿风,又慢慢放下手拢起袖子。
“顾妍。”他低唤:“你可以说我是在做梦。究竟是不是梦我自个儿很清楚,你不愿意解释,那我就不问,我一个人想……总有一天,我会完全想起来的。”
他笃定地说,嘴角抿紧有一种别样的坚毅决绝。
这个过程或许遥遥无期,可找不到答案,他却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夏侯毅跟着青禾回前院,廊下一阵风吹过来,顾妍头顶的宫灯明明灭灭,映照地她脸色也昏暗不明。
顾妍靠在廊壁上,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背心竟然发了一层薄汗。
他果然还是想起什么来了……
可就算想起来了又能怎样?
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顾妍,而他们,也注定和前世不一样了……
她恨他怨他,尽管这种怨憎,在岁月流逝过程中慢慢变淡,她也能够理解他的难处和苦衷。
周边的亲人朋友尚在人世,尚且安康,她没必要沉醉在前世的痛苦里从此一蹶不振,这样对不起的只有她自己。
她尝试着宽恕,尝试着原谅,她尝试自我救赎……但这并不能够代表,对于夏侯毅,她能将从前那份纯正的心再次倾注过去。
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抬头望了眼廊外浓浓夜色,顾妍闭上眼轻声叹息。
这一叹,是对前世种种过往的舍弃与放下,是对曾经桎梏枷锁的解开与摆脱,是对自己新生的重新认识和改观。
唇畔笑意渐浓,那种释然轻松令她的小脸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顾妍嗅到一股清冽寡淡的薄荷香气,混杂着淡淡的桂花酒香。
猛地睁开双眼,就见萧沥神色郁郁站在跟前。
她笑道:“听了这么久,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你知道我在?”
顾妍抬手抓住他腰间那只鲜红色的蝙蝠络子,色泽依然鲜红若血,摇摇晃晃的。
“你就坐在梁柱上,藏得是隐蔽,不过这络子的影子照到墙上了,我一直看到它晃来晃去……”
话音戛然而止,萧沥忽然将她抵到了廊壁上,左手撑在她脑侧,右掌则抚上她的脸颊,缓缓摩挲。
整个人都被他圈住,宫灯的光影摇摆不定,顾妍抬头也只能瞧见他匀称光洁的下巴,反倒鼻尖充斥着那股清冽的薄荷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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