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晏仲的性子来讲,除却有些贪图口腹之欲外。目下无尘,十分怪癖高傲,很难想象他会给人卖命。
每每晏仲帮她做什么事,作为同等报酬的,都会是一桌珍馐美食。
难道镇国公也是用这种方式圈住他的?
萧沥沉吟片刻,摇摇头道:“并非那么简单。具体如何我不清楚,但祖父的其他幕僚,我和伊人都只唤一声先生,而晏叔……比较特别。”
至于是特别在哪里,就不是顾妍所关心的事。
她忽然定定看向萧沥。心情是难言的复杂。
“我好像。总是在不停地麻烦你。”
在对的时刻,出现在对的地方。多少次置于险地,都是靠的他方能逢凶化吉,否则自己还不知能有几条命可丢。
他不动声色:“这样不好吗?”
不好?
倒不是说好不好吧。她只是觉得。很不习惯。
从前是一个人在承担。一个人在隐忍,现实逼着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殚精竭虑地过每一天。外祖父和舅舅的出现让她能开始依靠别人。可前头养成的习惯又教她总将事憋在心里,不肯轻易对谁敞开。
舅舅或是外祖父也便罢了,可如今面对萧沥,这种甘愿吐露和依赖的心情……太过微妙。
她不晓得怎么说,只是笑道:“欠你的越来越多了。”
对方忽然就没了声音。
沉默了好一阵,这才掩了眸子别过脸去,“我从不是为了要让你觉得亏欠,你也没必要次次弄得此般分明。”
声音十分低沉。
顾妍觉得,他似乎是有些生气了。
其实要说生气还算不上,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失落。
两人皆不擅处理这种尴尬,萧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摇头淡然道:“我先回去了,还有许多事未做。”
踌躇了一瞬,扭头便走。
顾妍怔怔窒在原地,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着的明丽海棠。
花瓣片片舒展,美艳惑人。
明明是昨天才回的京畿,过两日又要赶着上衙,不趁着这期间好好歇息,反倒围着她跑前跑后,都是为了什么呢?
她又不是傻子,哪还能不明白……
“这个笨蛋。”她轻声喃喃。
眼前蓦地一暗,身前似乎是多了一个人,高大的个子挡住光亮,只将她笼罩在那片暗影里。
顾妍看到有一根鲜红的络子在眼前晃动不已,猛地便抬起了头。
连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眼里的欣喜和期待。明亮湿润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瞧,里头有一种璀璨的东西深深摄住心魂。
她问:“怎么又回来了?”
萧沥不大自在地掏出只平安符递过去,“一缘大师加持的,可保平安,刚忘了给你。”又说:“不管有没有用,你带着再说。”
顾妍愣愣接过。
明黄色符咒上用朱砂绘着符文,叠成三角形封上口,看着再普通不过了,若说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它是出自一缘大师之手。
萧沥似乎是和一缘禅师十分熟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她却能接二连三地收到。
蓦地想起了一件事,她抬头问道:“上次那一个是不是你托伊人送来的?”
两年多以前的那个冬季,她缠绵病榻了近两月,病情一直没有起色。晏仲过来给她请脉,伊人则将一缘大师的平安符送来。那只平安符,至今仍还在她床头的香囊里放着……
那时伊人的神情就很不自然,她不曾多想,可而今回忆起,又觉十分奇怪。
伊人是不信这个的。在太皇太后薨逝以前,她从不曾听过伊人对禅门有所偏好,让她抄一本佛经她都能磨上十天半个月,直到阿白找出了巫蛊偶,伊人才懵懵懂懂开始有些信佛。
可这都是最近的事了,那个时候,伊人哪能去给她要什么平安符去?
萧沥的神色更加不自在,握拳抵口清咳了声,“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萧令先!”
顾妍叫住他,尾音轻颤。
有一种酸涩从心底升腾起。融贯到四肢百骸。仿佛自己就是被珍视、被宠爱的。
可隔得时间太长了,她渐渐忘了那种被喜欢的滋味,也忘了喜欢人的感觉。
“谢谢你。”
萧沥等了良久,听到她这么说,不明白她究竟是想要感谢什么。
谢他为她求平安符?谢他总是被她麻烦?还是谢他救了柳氏和顾婼?
而没过多久又听她加了句,“我送你。”
虽然这么说,反倒走到他前头去了。
萧沥微愣,弯了弯唇快步跟上。
顾崇琰回到顾宅,没过多久,天色就黑了。照例先是去陪徊哥儿玩耍一阵。
徊哥儿现在已经能流利地说话。摇着小拨浪鼓听咚咚咚的声音。就咯咯直笑。
顾崇琰给他买了一些小孩子玩意儿,徊哥儿太喜欢了,一见顾崇琰就迈着两只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过去,嘴里直叫着“爹爹”。弄得乳娘跟在后头连连喊小心。
活泼好动的孩子。眼神单纯又天真。
顾崇琰将他抱到怀里。
李氏放下手里的账册。看着两父子大眼瞪小眼。微微地笑。
自从安氏被放妻,顾家的中馈就交到了李氏手上。
顾老太太自从中风后,身体就不大利索。也没有这个精力去插手了。
顾大爷纳了几房美妾,全是为了给他传宗接代的,可眼瞧着半年多过去,没一个肚皮有动静,反倒是顾大爷憔悴消瘦了不少。
二房唯有玉英一个姨娘,身份不够,她也没这个资格去和李氏争抢。如此一来,李氏反倒成了当家太太,上上下下对她只有尊敬的份。
顾崇琰掏了只木风车给徊哥儿,吹了口气,木风车就骨碌碌地转,看得徊哥儿连连拍手。
“三爷回来了。”李氏温柔地要将徊哥儿接过,“这孩子长得实,可不轻,三爷累了,还是歇一歇。”
顾崇琰挑着眉说:“哪能这么会儿就累,是不是,徊哥儿?”
抱着徊哥儿举高,还转了个圈,徊哥儿更开心了。
李氏由着父子两个闹。
等徊哥儿累了,才教乳娘将他抱下去。
李氏走近他,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顾三爷突然信了佛,每隔一段时日便去寺里听禅师讲座开示,李氏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拉着顾崇琰坐下,李氏伸手给他按压太阳穴,柔软无骨的手指微凉,触碰着皮肤,好似有涓涓细流熨烫过,整个人都精神了。
顾崇琰蓦地想起柳氏。
马车翻滚了两圈,在崖边围栏旁堪堪停下,一地的黑衣人尸体,还有满目鲜红狼藉。
侍卫丫鬟都跑到车厢边上去,大声喊着“郡主”和“县主”,当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柳氏还有顾婼顾妍。
在人堆里瞧见了几张熟面孔,竟还有镇国公世子在。
他几乎就可以肯定了。
本该是幸灾乐祸的心情,蓦地发疼发紧。能岿然不动坐在车里,一是因为前头车马挡了路,其次也是不知要用何种方式面对他们。
听说顾婼要成亲了,对方是柳建文的义子,又是探花郎。
这门亲事在顾崇琰看来是亏大了。身为先帝钦封的县主,居然下嫁!怎么着也得配上个皇子王孙啊!
信王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把女儿给柳氏养,真真是糟蹋!
顾崇琰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至于顾妍……这个小女儿光让他想到就觉得头疼不已。在她手里,他吃了多少亏啊?
百善孝为先,身为子女,她就是大逆不道!当初顾家落魄,他上王府示好,就是被那个妖孽似的小丫头赶走,还让晏仲指认他是个疯子!
嗬,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瞧瞧他现在,有了魏都这个靠山,他还怕谁说事?
可这丫头的命怎恁的好……和镇国公世子定了亲,御赐婚约,羡煞旁人。
勋贵里头最拔尖的一户,在没有萧泓作妖之前,哪个不会称道一声?
他本来还打算着,若婷姐儿没法入后宫,也得想法子进镇国公府……倒是被顾妍捷足先登。
转瞬间,顾崇琰想了许多,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听到顾婼哭喊着娘亲。
柳氏……
眉梢一挑,顾崇琰掀了车帘子望出去。秋阳高暖,照在那个脸色苍白柔弱的女子身上。她头上破了个口子,鲜血顺着眉骨一路往下滑,看上去十分虚弱可怜,却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睛和顾婼说话。
发髻散乱,神情憔悴,沾了满脸的血,模样如此狼狈,却莫名吸住了他的目光。
柳氏变了许多,这一点他必须承认。
从前的柳氏,要碰上这种事,早就晕厥过去了,或是六神无主只会吓得直哭,胆子丁点儿大,光自己吓自己就已经够呛,还要女儿想法子撑住场面。
这个时候,倒是反过来了。
顾崇琰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柳氏居然就这么撑着,不肯合上眼皮。
顾婼拿帕子捂住柳氏的额头,唐嬷嬷往四下里瞅。
柳氏这种情况,必得及时就医,可他们马车已经坏了,眼下能借乘的,无非是他这辆。
顾崇琰忽的有点兴奋,很期待见这几个人低声下气求自己的模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心情了。
一帆风顺枯燥乏味的人生,就需要这样的调味剂来整理心情。
老神在在地正襟危坐,唐嬷嬷在跟车夫询问,车夫可劲儿地刁难,他听着唐嬷嬷的窘迫,好笑地冷冷勾起唇。
柳氏便道:“嬷嬷,不要麻烦人家了,我撑得住。”
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虚虚柔柔的,和从前没什么大的差别。
他陡然觉得不甘,或是看不得柳氏这种装模作样。掀开帘子便道:“让她们上车。”
外头一下子安静了。
顾崇琰就朝柳氏和顾婼看过去。
顾婼被吓傻了一样瞪圆双眼,柳氏看着却平静多了。
她比从前更有风韵,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眼里,映着蓝天白云,映着青山绿水,映着花草鸟兽,瞳仁幽深湿润,哪怕他就近在眼前,依然独独没有他的影子。
以前这双水灵灵的眸子,是始终围绕着自己转的。葡萄架下的少女,见到他时便双眼明亮,脸颊晕红,而不是如眼下,淡漠地就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那样的目光,一瞬就敲击在自己心上。
“在想什么?”
李氏轻轻打断他的遐思。
顾崇琰微愣,继而笑道:“在想,婷姐儿怎的还没回来?”
顾妤成了汝阳公主的伴读,又怎么可能会少了顾婷的份?
给汝阳公主做伴读的小娘子必然得是要德才兼备,这三人其实早就选好了,顾婷与沐雪茗身在其中,剩下一个,本该是袁老将军的小孙女袁九娘。
李氏卖了顾四爷一个面子,破格让魏都将顾妤安排到其中,反倒将袁九娘挤了出去,所以顾妤现在拿李氏就当作菩萨似的供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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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回头草
一家里头出了两个公主伴读,这名声说出去还不是响亮亮的?
顾妤那绝对是沾了光……
“婷姐儿先前差人回来传过信了,汝阳公主留她在宫里头过夜。”李氏笑意盈盈地说。
“在……宫里过夜?”
顾崇琰倏地便是一惊,眼珠子转了转问:“那沐七和妤姐儿呢,也一样?”
“哪儿能呢?”
李氏横他眼,目光似水流波,“汝阳公主满打满算也才十岁,沐七和妤姐儿都差不多快及笄的人了,唯有婷姐儿年龄与她相近,汝阳公主自然是和婷姐儿亲的。”
说是公主伴读,其实想想也就知道了,汝阳公主素有眼疾,怎么可能读书识字学习,无非就是去找几个玩伴。
皇室的公主,被娇生惯养长大,脾气性子都傲得很,时常会无理取闹,如此就更要顺着她的意思来。
成定帝给汝阳公主找伴读,一方面是要多几个人陪着,不让她胡闹,二来也是希望汝阳公主能从这些大家闺秀身上学到一星半点。
不得不说,顾婷在应付汝阳公主这一类人上是有几分本事的,将汝阳公主哄得一愣一愣的。
顾崇琰顿感与有荣焉,“婷姐儿会是有出息的。”
他们都有意给顾婷和成定帝牵线搭桥,先头已经尝试过多回了,但据说顾婷曾经和成定帝之间曾经有过罅隙……然后耽误了下来。
是李氏不信邪,请了木匠师傅来教顾婷学习木艺。让她投其所好令成定帝改观。
如今顾婷留在宫里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顾崇琰一脸兴奋,“听说淑妃都有孕了。”
郑淑妃郑昭昭,自平昌候府被发落之后,在宫里头便一度失势,几月前被发现已经身怀有孕,算算月份,竟然是在张皇后大婚前后那段时日。
成定帝大婚之后,帝后琴瑟和鸣,哪还有她郑淑妃什么事?如此看来。成定帝在婚前。其实根本没有少偷腥。
“郑淑妃自以为藏得深,还想等过三个月后坐稳了胎再广而告之,可她简直就是当张皇后是死的!”
李氏冷笑道:“姜婉容是什么人,在宫里头伺候了这么多年。没点见识还能待得下去?太皇太后的孝期里。郑淑妃怀孕的事就遮不住了。本是大喜事,这回却成了冲撞,就算日后她生得下来儿子。那也注定了是个不详人!”
何况,郑淑妃生不生的下来还是个问题!
当年为皇长孙选妃,除却定下张皇后,还有段氏和王氏两位侧妃,如今二人皆已位列妃位,明里暗里的争夺少不得!
大夏的继承传统,素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无论是成定帝、明启帝、或是方武帝,哪一个是占了“嫡”字的?还不是靠着是长子,才最终荣登大宝?
多少人眼红地盯着这个位置呢!
李氏拍了拍顾崇琰的肩膀道:“别太担心,有大兄帮忙看着,我们静候佳音便是。”
顾崇琰点点头,用过晚膳洗浴之后却并未回正院,而是去了书房睡,李氏也没放在心上。他今日去普化寺斋戒,就该清心寡欲,好好消化佛理。
晚间又去陪徊哥儿玩了会儿,徊哥儿吹着手里的木风车咯咯地笑,李氏爱怜地抚了抚他的脑袋。
眸光倏然一窒,李氏拿过木风车仔细端详。
在风车叶子的背面,有一块颜色明显暗沉,凑近了轻嗅,竟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徊哥儿见母亲不将风车还给他,在李氏怀里拱啊拱,叫着“娘亲”,李氏这才回神,重新将木风车还到徊哥儿手里。
好好的玩具上,怎么就沾了血?
李氏纳闷,她看顾崇琰分明就没有受伤。
再想起黄昏时顾崇琰走神的样子,越来越觉得是有猫腻。
李氏干脆叫了顾崇琰的车夫过来问话。她如今身份不一般了,使唤个下人,他们只有削尖了脑袋钻过来的份。
随便两句话就已经让车夫将来龙去脉复述一遭:“……嘉怡郡主和凤华县主的马车在半途中出了事,嘉怡郡主受了点伤,三爷让郡主上车,捎了他们一程。”又说:“自从进了城门就马上去备上新马车了,三爷回来的时候,郡主已经不在车上了。”
李氏嗤笑,“装什么贞节烈妇,还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样!”
高嬷嬷见状赶紧将车夫赶出去,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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