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淑妃痴痴地想了想,觉得虚幻里的那个男子面容模糊,根本看不清脸……她不禁自嘲一笑——本来就是虚妄幻生的,怎么可能在现实中也存在呢?
至少她到目前为止,还没遇见过。
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郑淑妃端起茶盏轻轻呷一口,就见有小内侍匆匆跑过来,与魏都耳语了几句。
成定帝在雕刻制作木器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魏都深知成定帝的习惯,但听到内侍说的话,也不由挑眉缓步上前。
“皇上,镇国公与西德王求见。”
成定帝动作一窒,愣愣抬眸,见魏都点点头,就有些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活儿。
“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不满地喃喃说道,旋即想到早上才放出去的两道旨意,霎时明了:“他们是来谢恩的?”
魏都不置可否,但成定帝显然就这么以为了。
为夏侯毅定下亲事,成定帝心里高兴,不在乎这时候被人打搅了兴致,即刻摆驾回寝宫换了身衣裳,再去见镇国公和西德王。
场面与自己所料想的有些不大一样,至少,他没在二人脸上看到喜悦和兴奋,相反的,却是凝重为难。
派去宣旨的内侍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明黄色的卷轴,显然便是早前放下去的圣旨。
魏都眯起眼。
镇国公来求见成定帝他是想到了。
平昌候小世子的品性,成定帝不知道,镇国公却不会不清楚。他怎么会能让孙女嫁给郑大郎呢?定然要虚与委蛇想法子来与皇上周旋的。
至于怎么个周旋法,无所谓。
国公府底蕴深厚。有这个资本,皇上兴许也会卖个面子。只不过势必会在皇上心里埋根刺……但这就足够了!
镇国公府的煊赫,早该易主了!
可西德王也来凑热闹,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柳昱在朝无权无势,一个挂牌的闲散王爷,他倒是长了胆子,敢以下犯上!
魏都冷眼看着,也没去管地上跪着的内侍。
柳昱当即跪了下来,成定帝蓦地一惊:“西德王,你这是做什么?”
柳昱跪伏在地。大声道:“臣有罪!”
有罪?
成定帝愕然。恰好镇国公也跪了下来。
镇国公有腿疾,早在方武帝在世时就特准他不用行跪礼,成定帝当然将这个规矩延续下去,可现下这么一来。他就有点坐不住了。
“镇国公。西德王。你们……”
他茫然无措,只好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柳昱却摇摇头,“皇上圣恩。为配瑛赐婚,臣感激不尽,只是臣,不能接旨!”
嗬!还真是抗旨不遵的。
魏都眉眼含笑。
柳昱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感觉到成定帝身子明显一僵,魏都并不打算开口帮腔。
柳昱继续说:“臣忠于君上,敬畏陛下,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然而配瑛早前便已与镇国公世子定下婚约,信诺在前,义字为先,臣左右为难,忠义两难全,特来请罪!”
镇国公一并垂首叹息:“还请皇上体恤。”
成定帝脸色微变。
镇国公世子?
表叔?
配瑛早便与表叔定亲了?
成定帝睁大双眼,侧过头看魏都。
魏都脸色也不大好看。
难怪这两个老东西一道来了,原是串通了合着伙来给成定帝施压。
这么一来,成定帝这道圣旨,无异于是逼顾妍另嫁,更是逼西德王背信弃义!
天家是有权威,岂能乱来?
坏人姻缘,有损阴骘,连民间都有句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仗势欺人也要有个度,何况这两个主角之一,还是平定西北、驱逐倭寇立有大功的小战神萧沥。皇家难免要担一个苛待忠良的名声,传扬出去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更别说满朝御史还要上疏弹劾……
魏都很是意外。
镇国公摆明了要认下顾妍这个孙媳妇,不惜触怒圣颜背水一战……将萧若伊拉进来,无非是要镇国公自顾不暇。
他以为镇国公至多便是为自己孙女争上一争,若再算上顾妍的份,岂不是两道圣旨都要作废!
成定帝好歹还是皇帝呢,这下脸面往哪儿摆?
简直变相地将国公府推往风口浪尖……至少如果他是镇国公,在同等情况下,绝不会做出相同的事,甚至连萧若伊他都不会去管。
也是魏都以己度人,遗漏了这么一条。
这时候,魏都怎么也得维护成定帝的颜面,板着脸说:“西德王,镇国公,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不作数!你们两家既然早已定亲,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何必遮遮掩掩?大白于天下有何不可?皇上早前不察,如今两相矛盾,后果要谁来担?”
还早就订婚呢!
呸!
什么时候定下的,还不是这两个老不死的说了算?
早就知道成定帝最是依赖身边的禀笔太监魏都,可他们一个王爷,一个公爷,由着一个太监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心里能舒服?
柳昱深深地怀疑,今儿出的这些事,都是这个六根不全的太监动的手脚。梁子早就结下了,动不动手,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镇国公抬眸看了眼魏都,反问起来:“那皇上又为何突然便给配瑛赐婚?事先不曾打听过配瑛是否婚配,便贸然下旨?”
成定帝昏聩,兴许只是一时兴起就下旨了,首尾始末只怕都稀里糊涂,而真正起主导的,该是魏都这只豺狼。
虽然镇国公不明白,魏都怎么就突然瞄上了镇国公府,明明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
成定帝听这话就懵了。
他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啊!打从一开始,他也只是想给夏侯毅找个合适的妻子人选,既然夏侯毅是中意顾妍的,他就顺道赐婚了……
镇国公继续缓缓道来:“令先二月末时请了晏仲上王府说的媒,庚帖交换于三月,请人合过八字,正是天作之合,今日本该上门送上小定,书写婚书,皇上却下了这样一道旨……”
他看向了成定帝,眸色深深:“皇上,老臣斗胆问一句为何?”
为何?
为何!
成定帝根本说不上来!
他急切地站起身,“祖父在世时,就想过这件事,只是,只是耽搁了……”
声音慢慢变小,成定帝握紧拳看向魏都。
这事他只不过听魏都说过,究竟是真是假谁又知道?
方武帝都已经死了!
说不定就仅仅是一个突来的意向,就和今日突然想吃乳酪,想听戏曲一样,这时候翻出来说,算是什么!
成定帝颓然坐下。
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
魏都见势不妙,转着眼珠子思虑办法,镇国公不给他这个缓冲时间了,伏跪在地朗声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柳昱同样拜倒:“请皇上收回成命!”
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一个是国家栋梁,军力的中流砥柱,一条腿废了却以最虔诚尊敬的方式跪伏在地上恳切求情。一个是外姓王爷,带来一片海外领土归顺大夏,先前被冤枉欺君险些获罪,成定帝心中对他心怀有愧。
两相夹击,终于败下阵来。
成定帝拜拜手道:“二位起身吧,朕再写一道圣旨为表叔和配瑛赐婚,先前那道……作罢。”
声音怏怏无力,这种事要他来决断,真是为难了。
柳昱和镇国公顿时如蒙大赦,再三拜谢:“谢主隆恩!”
这么快地做出决断,魏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成定帝打发去拟旨。
身为皇帝出尔反尔,究竟还是丢面子的,所幸事情还没有传开,就当一开始便是为镇国公世子和配瑛县主赐的婚吧……成定帝定定看向案前近乎匍匐在地的内侍,正是那位先前去传旨的。
越少人知道越好,知道的要不就把嘴巴管严实了,要不就别再开口了。
成定帝挥了挥手,伴随着内侍尖利的饶命声戛然而止,镇国公和柳昱已经走出乾清宫,相视而笑。
“这回你可不能反悔了。”镇国公扬了扬手里的明黄卷轴。
经过这么一遭,柳昱哪还能不认?
萧家仗义至此,柳昱心中颇有感触。
他想起一件事:“怎么方才不一道将伊人的赐婚一并提了?”
镇国公摇了摇头,“伊人的事找皇上是没用的,症结可是在太皇太后那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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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辜负
在镇国公与柳昱双双退下之后,成定帝颇有些茫然。
他本意是好,出发点也是为了夏侯毅,可怎么就演变成现在这样?
想起上回在御花园中,顾妍因汝阳公主的冲撞扭伤了腿脚,萧沥紧张的模样。
那种神情,至少在成定帝的印象里,还是生平仅见……所以,其实真的很明显,也无所谓究竟是谁瞒着谁,不过是他从一开始就没考虑周全。
饶是成定帝不在乎虚名和世俗眼光,这时候面上都有点发烫。
一则是为了自己犯错感到羞愧,二则是身为君王却被挑战尊严,后知后觉的耻辱。
魏都察言观色,知晓成定帝这是心里不舒坦了。
他本意是想让萧沥着急窘迫一把,若真能撮合成顾妍和夏侯毅,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可此事甚至可能萧沥还不清楚,两个老头子就顺势解决掉了……
要说魏都心里不郁闷是假的。
当然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瞧瞧看,皇上可不就是膈应了?
君君臣臣,这个关系究竟摆在那里呢,该有的尊卑还是要有,轻易拂了皇上的面子,人家再不通人情世故,也不可能没有丁点儿想法。
这时外头通传,钦天监谭监正求见。
既然有意赐婚下去,总还得让人看过八字。钦天监监正的本事,合个八字还是绰绰有余。
成定帝不想见他——圣旨都作废了,管他劳什子八字做什么?
可旋即想想还有萧若伊和郑大郎。终究是让人进来。
然而谭监正并不知内情,跪在地上,张口便急于说起顾妍和夏侯毅的情况:“臣已算过信王与配瑛县主的八字,恐怕有些不合适……”
谭监正抹了把虚汗,说得小心翼翼。
成定帝不耐烦听这个,火气上来了就道:“不合适不合适,你不是挺厉害的吗?随便找个法子化解一下还不行?”
本来指婚不成就一肚子气了,这时候还要过来插一脚!
谭监正心想,要是容易化解,他至于拖到现在才来见皇上?
生、克、制、化、刑、冲、合、害。这两人都是辰时出生的。辰辰自刑。本就不是什么好现象,若二人命中带土含金,还能有所补救,可配瑛县主五行属水。水助游龙。更是大忌。
八样之七都有不合。还有什么好说的?
除非把他们塞回母体去,找个良辰吉日重新再生一遍……
谭监正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说:“臣。无能。”
成定帝直接将桌案上的奏折丢在地上,让谭监正赶紧滚。
谭监正连连道罪,脚底抹油就开溜。
魏都急着抚慰成定帝,连连说着“息怒”,成定帝就唉声叹气了好几回:“到底是朕做错了……天意如此,他们两个就是天生相克!”
将两个命理不合的人硬凑在一起,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成了,都要家宅不宁,流年不利。
他的好心险些办成坏事,害了他的弟弟!
魏都额角直跳,赶忙说道:“皇上莫要自责,您是天命所归,凡事自有转机。”
成定帝点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
“合该镇国公跟西德王来阻止朕,那道圣旨废得应该。”否则自己真要后悔莫及。
这么一想,原有的郁卒反倒驱散了许多,甚至兴致又回来了,要回御花园做他没完工的佛像,也没留心魏都青黑的脸色。
萧若伊是被萧沥揪出慈宁宫的,一路又哭又闹,让萧沥险些将她打晕了扛回去。
瞧瞧她都做了些什么?
跑进慈宁宫,对着太皇太后大呼小叫。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太皇太后对她溺爱,宽纵娇宠着,谁管她做什么?可现在能一样吗?
萧沥听闻消息赶过来的时候,萧若伊正指着太皇太后说:“你这个妖精,冒牌货,占了我外祖母的身子,还要为非作歹!孤魂野鬼在阳世间是活不长的,不是你的东西强抢了,是要遭报应的!”
一番惊天言论,连萧沥听了都是一怔。
这些话在萧若伊心里憋了多久,存了多久,压抑了多久,她就有多么长久的痛苦。
忍之一字,是先要拿刀层层剖开心肺。
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但触碰就是痛入骨髓。
而太皇太后的“改变”,对于萧若伊而言,不亚于自己的亲外祖母已经逝世。现在这个假货,顶着她至亲的皮子,还往她伤口上撒盐!
并非一时冲动,只是感情濒临了一个崩溃点,她顺应了心声。
萧沥拦不住她,他更敏锐地感觉到,在伊人说出这番话后,太皇太后的脸皮绷不住了,眼里的错乱惊慌混沌一片,继而便选择用雷霆之怒掩盖内心的恐慌。
她大斥萧若伊目无法纪,不成规矩,要对她施以杖责之刑。
这种时候,心里最虚软脆弱的一块被揭露人前,太皇太后的眼里已经流露出了杀机。
杖责?
是打算往死里打吧?
萧沥信步挡在萧若伊面前,一个眼神已经让周遭上来的内侍嬷嬷退了下去。
他淡淡看向太皇太后说:“伊人出言无状,太皇太后有容人雅量,还望海涵。”
海涵?
她要有这个肚量才怪!
自是说什么也不肯的,还要连带着萧沥一道罚了。
他伸手就掐住一个内侍的脖子,将人拎了起来。
慈宁宫里的旧宫人早被清理地差不多了,留下来的,无非都是现在这个太皇太后的亲信。
萧沥只冷冷丢了一句话:“太皇太后的手,越来越苍老了。气色也憔悴了许多……”
果然那个女人闻言一窒,拼命地就要藏起自己那枯瘪的双手。
从前的太皇太后有一双幼嫩白皙的柔荑,可自从她来了之后,这双手就日益衰老,变成了一个老人真正该有的样子。
不仅如此,她的身形也日渐消瘦,就像是血肉慢慢消融掉,原先中等的体型逐渐呈现出骨感,到了午夜时分,心口还会剧烈地发疼。一日赛过一日。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
真当变成了皮包骨头,她的命还有多少?
权势的滋味才刚刚尝到,怎能轻易放手?
太皇太后挥手就让人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冷肃的少年:“你有法子?”
就算有。又怎会帮她?
太皇太后摆正了身形。慢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们清楚,就该知道,那个人在我手里。你们如果想她回来,这具身子就不能坏了……”
萧若伊险些扑上去,哭吼道:“你无耻!帮了你,难道你就愿意让我外祖母回来了?卑鄙!”
太皇太后掩口吃吃地笑,姿态看起来就像是个青春洋溢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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