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事皆有转机。
萧沥次日来府上的时候,拿了一截烧焦的断木,淡淡说:“这是我留的备份,原是以防万一,未料真派上了用场。”
西德王眼前大亮。啧啧叹了好几声。倒是越看萧沥越顺眼了,便让托罗亲自送去了衙门。
于是昨晚镇国公世子英雄救美的事迹再次传开。
虽事出有因,可到底于配瑛县主闺誉有所影响,有人便开始猜测。配瑛县主早晚要嫁入镇国公府。也算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了。
如是一来,真是绞碎了许多春闺少女芳心。
顾婷对萧沥没什么大印象,远远见过几次。只依稀记得是个俊美冷傲的男子,皮相再好,日日对着这样一张冷脸,能有什么意思?
脑中频频闪现那日见到的纪可凡,一颦一笑皆如春风化雨,直直要吹拂到人心窝子里去。
对于顾婼,顾婷不是不恨。
但她深知,自己要走得更高、更远,纪可凡之于她,到底太浅薄了。
而镇国公府确实底蕴强盛,萧沥身上还流着皇家的血,让她眼睁睁看着顾妍攀上高枝,顾婷也不甘心。
她素着张脸和李氏抱怨,李氏还在逗着徊哥儿,徊哥儿就咯咯咯直笑,还指着顾婷咿咿呀呀,顾婷就敷衍地扯扯嘴角。
李氏不由嗔她眼,“你就不能有点耐心,这么沉不住气,要吃大亏的!”
魏都还想着要顾婷去侍奉成定帝,李氏虽没意见,心里却觉得不大合适。
宫里头阴谋算计还少?顾婷再不改改,长一些心眼,到时候才要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顾婷不满地哼道:“再等!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真要她看着顾妍荣宠无双?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徊哥儿见顾婷脸色极差,也不敢再凑上前,便往李氏怀里一缩,李氏心疼地哄了一会儿,让乳娘抱着徊哥儿去次间。
她无奈直叹:“婷姐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本事,遇到了什么烦心的除了来我这里,你能自己想想法子?你也不小了,再跟小时候一样任着性子来,是还想再去清凉庵一趟?”
不是她说,顾妍与顾婷出生其实只相差几日,可顾婷真的是样样都比不上人家。
以前顾妍小的时候,还能任由着顾婷牵着鼻子玩,后来就跟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表现地让她都不由惊讶。
而反观自己女儿,这么多年了,却半点没有长进。
顾婷一听清凉庵,就浑身打个哆嗦。
那个鬼地方,她才不想去!
佯装是将李氏的话都听了进去,顾婷低下头恹恹道:“娘,我知道了。”只好耐着性子悠悠问起来:“那娘亲,就这么等下去,什么都不做?”
李氏摇摇头,“你真以为镇国公府这么好进的,要是容易了,就用不着满城闺秀削尖脑袋往里钻了……不说萧世子自己乐意不乐意,小郑氏可不是吃素的。”
李氏对小郑氏向来嗤之以鼻。
徊哥儿的抓周礼虽说是被顾妍和顾修之破坏了,但若非小郑氏这根搅屎棍,顾妍还有柳氏根本进不了顾家的大门。
有着魏都的线报,李氏自能知晓小郑氏其实是平昌候府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眼皮子浅……但眼皮子浅也有它的好处。比如她容不得一个精明能干的儿媳妇,再比如,她也容不下一个身世比她还要好的大奶奶。
顾婷若有所思,感觉小郑氏也不是那么靠谱。
李氏只好说:“没错,她现在是县主,她外祖父是大夏唯一一个外族王爷,得方武帝的钦封……但若事实一切都是空的虚的呢?”
顾婷听不明白,李氏也不多说。让她去和新请来的女师傅学习。
这个女师傅出生在一个木匠之家,本身也是个精通手艺活的。
成定帝什么都不喜欢,唯独喜爱捯饬整弄木匠活,既然先前顾婷惹了成定帝不快,再往后只好投其所好,一点点让成定帝改观,那这第一步,就是要顾婷去接触木具。
顾婷即刻苦下脸。
那位女师傅木讷呆愣,胸无点墨,顾婷瞧不起她。而且她的一双手因为做活弄得又粗又糙。而自己细皮嫩肉,真要哪天变成那样,她就不活了!
顾婷扭扭捏捏地不想去,李氏催促道:“快点去。回来给你用牛乳桃花汁浸泡。不会留茧子的。”
顾婷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弄得李氏连连摇头。
一连过了几日,顺天府对王府走水之事也没个定论,萧沥送来的那截断木让他们措手不及。难以应对,只好一拖再拖敷衍下去。
西德王等不耐烦,向成定帝请旨严查,成定帝便让锦衣卫介入,负责的恰恰便是左指挥同知萧沥。
顺天府尹自觉被打了脸,面上无光,又不好表露,只暗暗怨恨上了西德王。
这日,王府前来了个荆钗布衣的中年妇人,皮肤黝黑,矮小粗壮,抱着一只打了补丁的包袱,一双眼睛在瞧见西德王府门楣时,便灵活地转来转去,晶晶发亮。
妇人小心翼翼上前,与门房说道:“这位小哥,小妇人是府上王爷的远房亲戚,路过燕京,特来拜访的。”
笑得谄媚,一口牙微微发黄。
那门房瞧见就皱了眉,暗暗翻个白眼。
什么王爷的远房亲戚,谁不知道西德王是外族人,就算有远房亲戚,也不会和大夏有什么关联,打秋风还打到这里来了?事先怎么不好好打听清楚!
因为前几日晚上那场火,西德王府全然戒备,门房换了一拨又一拨,各个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连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谁有空去搭理这个婆子?
门房便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王爷哪来你这样的亲戚,别添乱了,王府又不是善堂,哪来的回哪去吧。”
很嫌弃的样子。
妇人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急忙道:“是真的,小哥,小妇人本姓吴,是江南姑苏人,与柳家是世交……你们郡主肯定是认得我的,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吴婆子说得煞有介事,门房一想,嘉怡郡主确实是姓柳,祖籍也是江南姑苏……可这婆子一会儿说是王爷的远亲,一会儿又说是柳家的世交,没个定性,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都知道的事,随便打听打听不就出来了?
前头有人吃了亏,他们也旋即提高了警惕。
门房不屑冷哼:“你抱过郡主,我还当过大王呢!”说着就抄起棍棒就要赶人,“行了,别在这里挡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看着门房手里臂粗的棍子,吴婆子不由瑟缩了一下肩膀,又见这朱门高墙,实在不甘心,咬咬牙就迎了上去,“小哥,真不是我胡说八道,我可清楚着呢!”
她昂起脖子笑道:“你们王爷对外说是外族人,其实就是假的!真以为你们郡主这么容易当郡主啊……我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关系的,他们一家子都在骗人,耍得人团团转呢!”
吴婆子刻意放低了声音,也是为自己留了余地,她还要靠这个好好讹上一笔,才不会弄得人尽皆知。
自以为握住了人家的大秘密,吴婆子趾高气昂,“你将这些话和你们王爷郡主说了,他们定要出来将我好好请进去!”
话音未落,冷不防一记打在自己身上,她“哎呦”一声惨叫。
门房摇着头,“都跟你说过了,你非不听……”回头就和另外的几人道:“真是越说越离谱了,这怪事怪人年年有,怎就今年特别多!”
几人俱都笑了。
吴婆子气得不轻,身上又被打得生疼,恼怒地指着他们:“你们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等我成了你们王府的主子,一定要将你们通通卖了!”
门房走上前,挑着眉说:“那就恭候大驾!”
哄堂大笑。
吴婆子咬咬牙,还想再说两句,那门房一扬棍,她立即撒开腿就跑,还能听到身后的嘲笑讽刺。
吴婆子叉着腰破口大骂:“没有一点眼力见!西德王不过就是个老骗子,带着一群小骗子招摇过市,就你们还想狗仗人势……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长长深吸几口,吴婆子只得暂时压下心头一口鸟气。
刚转身,就对上一个满脸皱巴巴的穿了程子衣的男人,吴婆子不由后退两步。
那男人就笑着上前,指了指身后的软轿:“我们大人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
西德王府的门房自当这婆子胡搅蛮缠,原也便没放在心上,一笑了之。
然待到第二日,朝堂之上,西德王便被顺天府尹一状告到了御前。
成定帝不识得几个字,看着那一张写了满满大字的状纸愁眉不展,下意识就向魏都求救。
然而很可惜,魏都少时无赖,也没读过什么书,他虽身为禀笔太监,批阅奏章时却是由他人朗读,然后经他口述由手下提笔代劳的。
魏都清咳声,一双桃花眼看向殿前的顺天府尹,无声勾唇笑了笑。
顺天府尹便上前一步,手执朝笏,噼里啪啦炒豆子般滔滔不绝,将西德王的身份说了一通。
“西德王戴尔德,姑苏人士,原名柳昱,天生瞳仁异色。二十二年前出海,船翻遇难,大难不死后返还中原,以戴尔德身份欺上瞒下。更误导诓骗先帝,扬言收嘉怡郡主柳氏为义女,使先帝特封其为郡主……罪加一等!”
顺天府尹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就怕满堂文武官员听不真切。
殿上静了一静,旋即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杨涟额上冒汗,转而就看向柳建文。
他和柳建文自小相识,当然认得柳昱,初见西德王时其实心中已然有数,只不过他并没有说穿,毕竟这事揭露对他们没有半分好处。
然而依旧还是被扒了出来……
柳建文神色淡淡,从容泰然,只当无视了这些落在自己身上,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视线,沉目敛眸不语。
成定帝有点搞不明白,那顺天府尹便顺势再加一把火,“皇上,西德王戴尔德,即柳昱,正是左春坊大学士柳大人的伯父!”
至此,众人恍然。
西德王和柳建文交往紧密,两家甚至结为姻亲,原是以为嘉怡郡主的关系,现在仔细一想,定是柳建文帮着欺瞒了!
合着,原来都是些狡诈之辈!(未完待续。。)
第174章 亲的!
当初纳闷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外族人,甚至好生敬佩了一番嘉怡郡主疏财,西德王仗义收女……到头来人家其实根本就是嘉怡郡主的亲爹!
想想那时候嘉怡郡主被夫家欺负的……做亲爹的站出来给亲生女儿出个头撑个腰怎么了?谁能多说一句?
搞成这样,简直是欺世盗名,将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
若是其他的也便算了,至多就是谎言拆穿后落个声明不佳、德行欠缺……可他们竟连先帝都有欺瞒!
这已经不是区区几句责难便能糊弄过去的!
柳建文在朝中西铭一党里,乃是清流,德才兼备,明知故犯这种事,他也真做得出来!
成定帝怔怔往柳建文那儿瞧了眼,转而又去看魏都……他一向都没主意,也不知该要如何处置。
然而此番举动落到满殿官员眼中,少不得使人心思各异。
有人自是对魏都心生不满——一个太监,如何能左右皇上的意思?但同时也有不少人悄悄打起攀附结交的主意。
见魏都目光落在柳建文身上,成定帝不由直起身子问道:“柳卿家,此话是否属实?”
故作威严,还真有那么几分样子。
柳建文却不慌不忙,拱手抬头道:“皇上,请容臣问一问何大人。”
顺天府尹正是姓何。
成定帝挥手准许。
柳建文便淡淡看着何府尹。
“何大人!”
尾音拖得长,何府尹不由颤了颤。便听得他斯文温和地问道:“何大人何以如此笃定,西德王乃是我已故伯父?”
何府尹早有准备,就等着人问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何府尹成竹在胸,昂首说道:“西德王样貌与大夏子民有异,令人先入为主,信了他的鬼话,殊不知,这其实才是最大的漏洞。”
他朝着成定帝拱了拱手,“昨日下官前往王府。就王府走水一事欲与西德王商议。恰碰上一个姑苏来的婆子。”
“那婆子带来一副画像,画中正是柳家前任家主柳昱,与西德王轮廓相貌十分相似。且据她所言,柳昱天生一对异色眼瞳。二十多年前出海经商下落不明。柳家都以为他丧生海上。而今西德王来自海外,又与柳家关系来往密切……凡此种种,绝非巧合!”
又怕成定帝觉得他太过武断。补充道:“这些事,只需去姑苏当地寻些年长者便可得知,柳家在当地乃豪族,知者甚众!”
原先是没人往这个方向想,然而待想通了,所有线索就毫无疑问地串联起来!
何府尹也是经过反复确认,才敢在金銮殿上参西德王一本。
柳建文始终看着他,“身份不明出现在王府前的婆子,拿了张不知从哪来的画像,再说几件姑苏人尽皆知的事,何大人便就此论断?”
“何大人为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做事还是这般急躁?”他语气十分轻缓,隐含点点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西德王怎的得罪了您,您借故发挥,要他好看呢!”
听起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何府尹偏偏面色大变。
西德王府走水,他查案不力,成定帝让锦衣卫左指挥同知插手帮忙,而他从旁辅助。何府尹丢了个大面子,在同僚间早就传开了!
也是心中饱含哀怨,所以见机千载难逢,急急要拉西德王下水……然这等心思被道破,太也难堪。
“休要狡辩!”何府尹恼羞成怒,“你与西德王分明一丘之貉,自然帮着他说话!”
柳建文呵呵地笑:“何大人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说。”
成定帝看得糊涂,又没心力管这个,挥挥手便道:“移交大理寺吧。”便由魏都唱着“退朝”,早早地扔下众臣。
何府尹怒目而视,“柳大人,请吧!”
柳建文倒不跟他客气,从容自如率先退下,反倒显得何府尹不够大方利落。
不由暗啐了口,“装吧!待会儿有的你哭。”
一众官员浩浩荡荡地退朝,更有不少一道前往大理寺。
杨涟不由跟上柳建文,趁四下无人悄声问起:“畅元,世伯可有对策?”
柳建文眉眼淡淡,抿紧了嘴角,终是暗叹一声:“我也不知。”
……
大理寺的衙役来请西德王过堂审讯时,他正在与萧沥商讨走水一事的始末。
萧沥早先去寻了钦天监监正:“……谭大人是钦天监老人了,这么多年观测天象、推算节气、制定立法,还没有出过大错。王府走水那日天气诡异,他们选在那天是有考究的,借由雨水冲刷痕迹,一些手脚就会看不出来。”
西德王深以为然,萧沥又说:“今年北六省不同程度出现干旱,谭大人忧心忡忡,废了好一阵心力推算京都雨水走势,又列了司雨图,一份留于馆内备用,另一份则送至了皇上案前。”
知晓些内情的都清楚成定帝对于民生大事并不上心,司雨图就是给了成定帝也没什么用!
“那你的意思……”
“钦天监十分冷僻,少有人往来,因此想通过他们得到什么反而显得招摇过市,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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