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买办和容闳、黄胜都是老乡,水谦益接受过西方教育有共同语言,周腾虎和赵烈文这对无良郎舅虽然都是八股文读出来的书生,却性格开明能够接受西方事物。席间众人自然是言谈甚欢,酒至半酣时,性格爽朗的容闳还主动谈论起了当今时局,向吴超越问道:“慰亭,现今天下大乱,长毛猖獗,不知你对现在和今后的时局有何看法?”
太多外人在场,尤其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水谦益,吴超越当然是大打官腔,笑着说道:“纯甫兄此言差矣,长毛眼下虽然是有些猖獗,但不过一群跳梁小丑,迟早必然自亡,根本不足为惧。而且大清的贼乱也不过局限于长江中下游一带,如何能谈得上天下大乱?纯甫兄放心,不消多时,长毛必然会被朝廷平定,天下重归大治,到时候可就是纯甫兄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听到吴超越的官腔,水谦益的嘴角边露出了难以察觉的讥笑,容闳的眼中却是闪过失望,但容闳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装做赞同吴超越的看法,然后容闳又问道:“慰亭,你现在已经是三品大员了,朝廷对你委以如此重任,你又打算如何报效朝廷?用你手中职权造福百姓,富强大清?”
“那还用问?”吴超越想都不想张口就来,“当然是忠君报国,勤政爱民,兴农桑办教育,治理地方安抚百姓,上不负君王之恩,下不负黎庶之望。”
容闳更失望了,但念在受过吴家大恩的份上,容闳还是又说道:“慰亭,那你准备办什么教育?中学八股,还是西学科技?”
“中西并举,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吴超越搬出了张之洞的套话,“循序渐进,先让国人逐步接受西学与西方事务,然后再大兴西学。”
容闳又点了点头,脸上却难掩失望之色,只是抬起酒来又喝了一口,吴超越看出他的心思,便主动问道:“纯甫兄,你以你之见,我当如何兴办教育?”
看了吴超越一眼,容闳勉强打起精神,说道:“慰亭,洋人都说你是最懂西方的清国人,想必你也非常清楚,大清的科举八股和西方的现代教育究竟有多大。大清要想国富民强,华夏要想与西方列强并肩,惟有全力学习西方的现代教育,方是正途。”
吴超越苦笑了,吴健彰和吴晓华同样苦笑,那边周腾虎和赵烈文也是对视了一眼,一起苦笑着心里嘀咕了一句,“书呆子。还是读洋人书读出来的洋书呆子。”
苦笑过后,吴超越点了点头,说道:“纯甫兄,你说的当然有道理,但你太不了解大清的国情,大清科举路上通着官场,天下聪明人全都往科举八股里钻,有几个人能够定下心来研究西学,钻研科技?而且就现在大清国内的西学人才数量,又有几人能挑得起传播西学的重任?”
“那就废除科举,大力引进和培养西学人才!”容闳语出惊人,道:“慰亭,你是三品大员,可以把折子直接递进军机处,呈献到大清皇帝的面前,你如果能够说服朝廷废除科举,全力引进和培养西学人才,兴科技建工业,那么不出二十年,以大清之地大物博,资源人口,必然可以比肩于世界列强!”
噗嗤一声,赵烈文直接把嘴里的酒给喷了出来,周腾虎忍俊不禁,吴老买办脸色发白,吴超越则是直接苦笑道:“纯甫,你是想要我的命?让我上折子请废科举?你信不信,我今天递了这道折子,明天就能被天下读书人的口水淹死!”
与吴超越话不投机,容闳主动闭上了嘴巴,吴超越则微笑说道:“纯甫兄,我知道你急,其实我比你更急,但是没办法,国情所在,我们急也没用,只能慢慢来。”
吴超越的弦外之音并没有打动容闳,难掩失望之情的容闳也不再怎么说话,最后,还是容闳曾经的同学黄胜开口,邀请容闳到他负责的吴军武器研究实验室里去看看,容闳才重新提起兴趣,一口答应。
宴席在颇有些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吴老买办和吴超越虽然极力邀请容闳住在自家,但已经习惯了西方生活的容闳却坚持要去租界下榻,吴超越无奈,也只好派人护送容闳和水谦益去租界住宿,还早早就拿出银子给容闳和水谦益支付房钱。结果容闳前脚刚走,吴老买办马上就对吴超越说道:“超越,和纯甫打交道小心些,别因为他误了你的前程。”
吴超越老实点头受教,末了随着赵烈文和周腾虎返回自军营地时,赵烈文也对吴超越说道:“慰亭,容先生虽然精通西学,但是他太不懂大清官场,又太过心急。你如果想重用他,得抓住时间和他单独谈一谈,让他知道你真正的胸怀抱负,不然的话,就算他勉强为你所用,也只会害了他自己,进而连累到你。”
吴超越点点头,说道:“我早就看出这点,明天先让他看一看我的武器实验室,让他知道我肚子里究竟有多少西货。然后我再专门抽时间和他谈一谈,让他知道,在华夏复兴这件大事上,我比他焦急百倍!”
说罢,吴超越也这才提出了一个心中疑问,向赵烈文和周腾虎问道:“惠甫,彛ο壬忝欠⑾置挥校亢腿荽扛υ谝黄鹉歉鏊妫孟笥械悴欢跃ⅲ祷八淙徊欢啵恢倍荚诹粜那闾颐堑奶富埃荽扛退谝黄穑孟笠灿械阄┧硎资钦暗奶龋俊
“他还笑过几次。”周腾虎接过话题,说道:“我注意到,臬台大人你和容先生话不投机时,他笑过几次,笑得很古怪,象是在嘲讽臬台大人你。”
赵烈文附和,说他也发现水谦益对吴超越的态度似乎不对劲,吴超越心中纳闷,却又打破脑袋也想不起历史上有那个名人叫水谦益。实在琢磨不透,吴超越干脆向吴大赛吩咐道:“大赛,安排个可靠的人,给我仔细调查一下这个水谦益的情况,有什么收获,马上报告给我。但记住,千万不能惊动容闳和那个水谦益。”
吴超越下令调查水谦益的时候,那个神秘的水谦益也已经和容闳住进了租界里的饭店,虽说吴府下人是肆意挥霍吴超越的血汗钱给水谦益和容闳各开了一个单间,但是刚安顿下来后,水谦益却马上进到了容闳的房间,冲容闳微笑说道:“纯甫,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想指望吴超越实现你的生平所愿,完全就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容闳坐在床边不吭声,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我真没想到,在西方大名鼎鼎的吴超越,在清国竟然是这么的畏首畏尾,虚伪胆小,与清国那些**愚昧的官僚毫无区别。”
“所以说,你还是跟我走吧。”水谦益微笑说道:“只有我的兄长,才能帮你实现夙愿,办教育兴工业,设立武备学校和海军学校,改变政体和建立新制度,创造一个与西方列强比肩的新中华。你那个旧恩主的孙子做不到这点,他也不会去这么做。”
容闳又不吭声,又过了半晌才说道:“我再考虑考虑,我也还想再观察观察他。如果他真的是扶不起来的阿斗,那我就跟你走。”
“随便你,但我敢打赌,你只会对他越来越失望。”
水谦益含笑点头,又在心里冷哼说道:“容闳,美国耶鲁大学毕业的第一个华人留学生,这么难得的人才,我绝不会让你落到超越小妖的手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义灭亲
为了表示自己对容闳的重视,次日清晨,安排好了军营里的事务后,吴超越就匆匆回到了上海城里,准备亲自去与黄胜陪同容闳去参观自军的武器实验室,也顺便看一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和容闳单独谈一谈。
到得自家时,因为城外的住房被战火摧毁,暂时借住在吴家的黄胜还在换衣服,吴超越耐心等待时,却突然听到西跨院里传来了稀里哗啦的碰撞声,吴超越疑惑的进到西跨院查看情况,却见小箩莉冯婉贞正在收拾一个刚打烂的花盆,旁边还放有一把柳叶刀,很明显那个花盆就是她晨练时不小心误伤的杰作。
果不其然,见吴超越突然出现,小箩莉可爱的小脸马上就是一红,站起身来扭捏的说道:“吴大哥,对不起,我又把你家的花盆打烂了。”
“又打烂了?”吴超越听得一笑,上前去拍拍小箩莉可爱的双马尾,说道:“没事,打烂就打烂吧,上海城才刚光复,我家里还来不及好生打理,还有些乱,住的人又多没多余地方。等忙过这几天,我叫人专门腾出一个院子给你练武用。”
小箩莉扭捏的谢了,吴超越则又问道:“对了,还一直没机会问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不?”
“好无聊。”小箩莉嘟起小嘴说实话,道:“天天闷在家里没事做,别说象以前那样可以到处玩了,娘连门都不许我出,无聊死了。”
“为什么?”吴超越有些奇怪,问道:“你在京城时都能自己射猎挣钱,现在你娘怎么会连门都不许你出?”
“还不是因为你?”小箩莉理直气壮又心直口快,说道:“我娘说,既然住到了你家,就得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如果再象以前那样,到处乱跑还尽闯祸,你和你爷爷就会看不上我,我和你的事……。”
说到这,小箩莉终于发现不对,赶紧把小嘴闭上,脸蛋也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吴超越却是微微一笑,又拍了拍小箩莉可爱的双马尾,说道:“没事,想玩就尽管出去玩吧,你娘如果再反对,你就直接告诉她,说我不会介意,我爷爷也不会介意,是我准你出去玩的。”
“真的?”被闷了不少天的小箩莉一听大喜了。
吴超越笑着点点头,又抚摸着她的乌黑秀发说道:“也怪我不好,成天就忙公务和军务上的事,到现在都还没时间陪你逛逛上海。这样吧,你先带两个丫鬟四处逛逛,看看喜欢上海的什么地方,等我忙过这几天,一定抽时间好好陪陪你。”
小箩莉脸蛋更红,但也心花怒放的连连点头,吴超越则又在她滑嫩的小脸上捏了一下,笑着说道:“至于是否闯祸,你喜欢的话就尽管去闯吧,闯出祸来就马上报我的名字。别忘了,你未来的相公可是江苏按察使,江苏官司上的事全都由我管,不管你怎么闯祸都没关系。”
听到吴超越的油嘴滑舌,小箩莉的脸蛋开始滚烫,然而很不凑巧,吴超越刚想继续对自己的内定小三动手动脚时,院外已经传来了黄胜的声音,吴超越无奈,也只好又拍了拍小箩莉的可爱双马尾,说了一声抱歉又给小箩莉塞了些零花银子就赶紧离去,留下小箩莉在院子里脸蛋红红,心脏跳得飞快,同时也暗暗失望——来到上海后,吴超越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确实少得可怜。
可怜的冯小箩莉也确实在老吴家闷得可怜,有了吴超越的亲口准允后,冯小箩莉也就找到了母亲要求出门,开始冯母还要反对,然而得知吴超越并不介意冯小箩莉的疯野后,又考虑到活泼好动的女儿在家里闷得太久也不是办法,冯母最终还是同意了让女儿出门。冯小箩莉大喜,忙带了两个识路的丫鬟出门,直接出城去了她早就想去游览的黄浦江外洋码头游玩。
刚经过战乱破坏的上海码头满目疮痍,但仍然还是比螨虫盘踞的京城繁华不止一点半点,还有无数在京城绝不可能见到的西洋事物,把冯小箩莉看得是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也忍不住买了好些在北方很少见到的小玩意。而当从丫鬟口中得知租界比码头更繁华更热闹时,活泼好动的冯小箩莉也没犹豫,马上就带着丫鬟去了上海北门外的租界。
沿着城墙一直北走,刚远远看到繁华租界,不曾想右边的民用码头那边传来了喧哗吵闹的声音,冯小箩莉好奇循声看去,却见一些清军士兵正在码头上与人争吵,好动的冯小箩莉也没犹豫,立即跑了过去看热闹。
到得现场时,冯小箩莉又首先看到了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女子正在与清军士兵吵闹,“你才是长毛奸细,你全家都是长毛奸细!老娘我是安徽来的大清百姓,带我干女儿来这里寻亲,你红口白牙凭什么说我们是长毛奸细?!”
“不是长毛奸细?那你们身上带着刀干什么?”清军为首的什长喝问,又道:“马上把武器交出来,跟我们走,查清楚了你们不是长毛奸细,马上放你们走!不然的话,小心爷我对你们不客气!”
吼叫着,那什长还让部下举起了火绳枪逼迫那中年妇女放下手里的挎刀,结果那中年女子的身旁马上站出了一个十**岁的年轻小伙子,用身体护住了那中年女子,神情警惕的对那些清军士兵说道:“几位军爷,你们讲点理好不好?我们从安徽来上海,一路上到处都是长毛乱匪,能不带些武器防身?还有,我们的家乡也遭了长毛,我和我娘都恨长毛入骨,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奸细?”
“少废话!”清军什长态度甚是粗暴,喝道:“马上拿下,搜他们的身,看有没有长毛的书信。”
热心肠的冯小箩莉看不下去了,因为那母子两人还带着一个与她年龄相防的稚嫩少女,还已经被吓得眼泪滚滚,如果真被清军士兵搜了身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所以冯小箩莉马上就站了出来,喝道:“住手!你们要不要脸?一些大男人,搜女子的身?”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集中了冯小箩莉身上,见冯小箩莉容貌动人又穿着华贵,那些清军士兵倒也不敢乱来,那什长还小心的问道:“敢问这位小姐,你是什么人?”
冯小箩莉抱出了自己的姓名,可惜这时代还没有中学课本,那些清军士兵自然不知道她的鼎鼎大名。不过也好,冯小箩莉带出来的吴府丫鬟很会扯虎皮做大旗,对那几个清军士兵说道:“几位军爷,她是我们江苏按察使吴超越吴臬台的未婚妻子。”
吴超越的名字对这些清军士兵来说当然是顶风臭十里,大惊之下,那十来个清军士兵赶紧一起向冯小箩莉行礼,恭敬说道:“见过臬台夫人。夫人恕罪,小的们不知道你是吴臬台的夫人,对你多有得罪,望你大人大量,不要和小的们一般见识。”
还没和吴超越正式成亲的冯小箩莉脸蛋泛红,无比害羞却没有否认,然而就在这时候,一声清脆的少女惊叫却突然传进了冯小箩莉耳中,冯小箩莉疑惑看去时,却见是她正准备营救的那名少女发出惊叫,还难以置信的呆呆看着她,同样清秀动人的小脸蛋上尽是惊骇神色。同时她的那对母子同伴也是面露震惊,全都呆呆看着她象是根本不敢相信。
冯小箩莉疑惑的时候,那清军什长已经对着她解释开了,“臬台夫人,不是小的们故意刁难这三个人,是他们都带着武器,还是从长毛大量征兵的安徽来,小的们不得不对他们小心盘查。”
“但他们三个人里有两个是女人。”冯小箩莉替那母子等人辩解,又指着那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女说道:“你们注意看,那个小姑娘缠过脚,我听……,我听相公说过,长毛里虽然有女兵,但都是天足,不要缠过脚的女兵,所以他们怎么可能是长毛的奸细?”
冯小箩莉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那些清军士兵当然不敢再继续纠缠下去,那清军什长还赶紧大拍马屁称赞臬台夫人的英明神武,然后乖乖带着部下离去。结果那些清军士兵走后,热心肠的冯小箩莉又走到了那对母子的面前,态度温和的问道:“大娘,小姐姐,你们没事吧?你们也别怪那些军爷,上海的长毛才刚被官军打跑,还有许多的长毛躲在上海民间,所以他们查得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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