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娘这些日子都是一个人,步步为营,处处小心,心里还记挂着生死未卜的张赐。前路在何方,自己这样走下去是否就可扭转乾坤?张赐是否还活着?自己是不是能战胜命运?
她统统没有答案,亦没有一个人可帮助自己,更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此时,自己赖以信赖的师父忽然出现,她顿时像是航行已久的孤舟见了海岸,呜咽着扑倒了苏清苑的怀里,泣不成声。
“师父,师父,张赐不见了。”她将脸埋在苏清苑的怀里,边哭边说。
苏清苑被她这举动吓得一惊。他从没想过自己那凡是皆淡然的徒弟会在汴京重逢时像个小女孩一样嚎啕大哭。他愣了一下,随后就将她搂在怀里,像个父亲安慰女儿那般轻轻拍她的背,说:“小樱莫哭。你可曾记得,我与你说过那虫蛊之事?缶中养千种毒物厮杀,最终只留一种,称为蛊王。蛊王哪那么容易死啊?”
“他又不是蛊王。”陈秋娘此时就是一个撒娇的小女孩,便反驳苏清苑。
苏清苑无奈地笑笑,说:“这只是比的手法。师父是想说,张赐没那么容易死的。他所经历的危险与磨难比你想象的更多。九大家族的族长选拔不是常人可想象的。断手断脚都是家常便饭。不会算计。或者算计的能力不足。早就被自己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哪还能成族长,且还在族长之位这么多年?”
陈秋娘听闻,倒是忘记撒娇。亦忘记流泪。只恨惊讶地看着苏清苑。
“看我作甚?那家伙与你说的那些过往。皆往轻巧里说了。”他一边说,一边替她将鬓边的乱发理整齐。
“他,他从选为候选人开始。就每日里都过那样的日子么?”陈秋娘问。
苏清苑点头,说:“是啊。每日里学习,每日里考试。师父考完,还要同行较量。而同行较量里,基本就是生死之战。而且,最终脱颖而出的那几个,在学得所有本事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战胜自己的老师。小樱,你可知战胜自己的老师是何意?”
陈秋娘点点头,她当然知道那意味着要亲手结果自己的恩师。她一想到一向重情义的张赐在那些岁月里,每日里都被逼向同行下手,尔后被逼亲手结果自己的恩师,亲手结果自己的父母,她就觉得心疼得呼吸都痛。
她倒吸一口凉气,疼惜地说:“他那样重情,该有多难过。”
“那些都过去了。”苏清苑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秋娘低头“嗯”了一声,心里还是痛如刀割。
“你师父一生放荡不羁,年少时就叛出家门,四处游荡,窥伺命理,千人千面。最让我佩服的也不过是他一人罢了。小小年纪,豪气干云,谋略无人能及。更可敬的是他经过那些暗无天日的折磨,却依旧心存美好。”苏清苑缓缓地说。
陈秋娘也是想起与张赐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语气柔和地说:“初见他,只觉此人异常坚强,又聪敏过人,只是冷漠了些;后来,与他熟识,不曾想他待我竟是如此赤诚。”
苏清苑哈哈一笑,说:“徒儿啊。你莫担心他被人算计。你师父我认识他十多年。想方设法算计他,却只得逞了一次,而今我都还不知这次算不算成功。”
“咦?既已得逞,为何不算成功?”陈秋娘十分疑惑。
“结果未定,自不知成功与否。”苏清苑神秘莫测地笑着,成功勾起了陈秋娘的好奇心,她便追问到底何事。
苏清苑依旧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到你与他大婚,我便知晓了。”
“跟我有关?”陈秋娘很是疑惑。
苏清苑卖关子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师父,你就透露一点点嘛。”陈秋娘心情已大好,一心想要知晓苏清苑如何算计张赐还跟自己有关,便又撒娇起来。
苏清苑无可奈何,笑道:“谁让我宠溺徒儿呢。”
“就是就是,师父是最疼徒儿的。”陈秋娘拍马屁。
苏清苑哈哈笑,说:“先前,他不过是将你放在浮云山庄,收你为徒,是我擅作主张。我当时想,你是他的意中人,若收你为徒,他日他赢取你,到底也要叫我一声师父。我这当然就荣升为他的长辈了。”
“呀,师父收我为徒打的这个算盘。”陈秋娘撇撇嘴,打趣道,“师父,你大手笔啊。”
“哎。可后来与他喝酒几次,说我收你为徒了,他反应平淡,像是早就在预料之中。小樱啊,他那神情语气让我觉得是我被算计了,而且他还有后招呢。因此,我才不确定我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苏清苑说到此处,又骂了一句,“张赐这个混蛋,算起人来简直连人家骨头渣都不剩。小樱啊,你说他这样的人,能亏待了自己?”
陈秋娘知晓苏清苑是在安慰自己,她也很想相信苏清苑,但她在沧州曾亲自感受过张赐的强大与脆弱。她便情绪不高地对他的安慰回了一声:“嗯。”
苏清苑看出她不信,便是叹息一声,低低地说了一句:“傻丫头,你要相信,他没事的。”
“我一直相信他没事。”她说,情绪还是很低落。
苏清苑都不知该说什么,只用力拍拍她肩膀,叹息一声说:“夜深了,你且先休息,我先离开,尔后再回来。”
“嗯。”陈秋娘点头时,苏清苑已将人皮面具带上,一边绾发髻,一边往外走。
屋外风声大作,陈秋娘没送苏清苑,径直在一旁软垫上小憩。不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从容而来,她抬头扫了一眼,只见郭潇走了进来。
陈秋娘呵呵笑,伸了个懒腰问:“郭潇去哪里了?”
“嗨,随便找个厢房让他睡个一两天呗。”黑衣劲装的男子关了正厅门,又说,“你躺这里,成何体统?”
“师父,什么是体统?”陈秋娘一边施施然起身,一边嘿嘿笑。
苏清苑则是将人皮面具摘了,身上打扮并未除去,伸手就敲了一下陈秋娘的头,说:“这皇家内院,既来之,则安之。也不懂好好享受。”
陈秋娘只是笑,与苏清苑一前一后入了东厢房。东厢房是三间屋,正屋为外间与里间。苏清苑笑道:“我现在可是首席内侍,怎可有自己的房?”
“我吩咐人来铺床叠被便是。”陈秋娘说着就走到窗边朗声喊“来人”,片刻后,便有宫娥前来依照陈秋娘的吩咐在正屋的外间铺了软垫被褥。
陈秋娘挥退了宫娥,便与苏清苑坐着下棋。虽说是下棋,她却不过是借着下棋来说话,棋子落的随意,简直是一番乱走。
“你这般乱走,为欺师。”苏清苑哼哼地说,落了一子,断了她的棋路。
陈秋娘看左右都走不通,索性撒娇将棋子往桌上一丢,嘟嘴说:“不下,不下,心烦意乱。”
苏清苑也将棋子扔入盒中,安慰说:“你不该这样。”
陈秋娘却听不进去,只很认真地瞧着苏清苑,问:“师父,你说他是不是不在了?”
“祸害遗千年啊。你那男人是一等一的祸害,谁能祸害得了他啊?别瞎想。”苏清苑打趣地说,想尽量让气氛轻松些,陈秋娘却并不买账,反而像是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遍又一遍地纠结:“师父,你说他若在,为何不出来见我?”
苏清苑扶额,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无奈地说:“他自有他的算计,你且等着,不出几日,这厮定会出现。”
陈秋娘听自家师父这么说,心想看来不出所料,自家师父不轻易下山,如今下山肯定是张赐请来的。不过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推测,她需要证实,于是立刻逮住师父这句话,问:“师父,师父,他若真的在,为何不出来见我?”
苏清苑又扶额,点着陈秋娘额头骂道:“小樱,你怎如此一副无赖样。”
“师父,你说他定会出现,你有依据吗?没依据就别安慰我了。”陈秋娘扁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语气十分黯然:“若是他不在,我定也不活了。”
“呸,呸。那家伙肯定有自己的计算,要不然怎么会在去沧州前就托人给我带信,喊我到汴京一叙,有好戏可看呢!”苏清苑说。
陈秋娘一听,连忙惊喜地问:“当真?”(未完待续。。)
第334章 咬死你
苏清苑拍了拍她的额头,说:“为师何曾欺骗过你?”
陈秋娘听到这回答,整颗心都放下来,想要笑,却又不知道如何笑,只抽动了脸上的肌肉,呵呵呵呵几声。苏清苑连忙蹙了眉,嫌恶地说:“芳华绝代,却学呆霸王笑,毛骨悚然。”
“嘿嘿,师父,我是高兴啊。”陈秋娘嘿嘿地笑着回答。
“矜持,矜持。美人势必嫣然,讲究笑不露齿,即便露齿,亦要莞尔。你这个让我毛骨悚然的笑快停下。”苏清苑竖起了手掌,示意陈秋娘不要笑得这样呆。
“师父,我这是真性情。”陈秋娘反驳,整张脸掩不住地笑起来,整个人从内而外都充满了欢喜。
她原本以为的雨箭风刀,以为可能的凶多吉少阴阳相隔都没出现。自己最记挂的那个人是真的潜伏起来布局了,而那个局还不是他来到汴京才开始布的。不知在多久之前,他就计算到了汴京可能的一切,开始将重要的棋子一颗一颗地安插在了汴京。比如眼前这位名震大江南北在各个领域都有杰出贡献的浮光公子。
“行行行,你一边傻笑去吧。我先睡了,为了找你,累死我了。”苏清苑一边说,一边就在一旁的床上躺下。
此时此刻,陈秋娘哪里还睡的着,恨不得知道张赐让苏清苑来汴京的全部,于是赶忙蹲身在自家师父身边,撒娇地口气。问:“师父,师父,他给你信上说了什么?”
“甚烦。他就一句话:请速速动身前往汴京,不日后,汴京一叙,有好戏看。等我来到此处,不曾见到什么好戏,就觉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乔装打听,却知你也来了此处,我便四处寻你来了。”苏清苑翻了个身。头枕着手。
“这么说。你也没见过他啊。”陈秋娘颇有些失望。
苏清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他动身来沧州找你之前,就开始布局了。你以为这局棋,他会输么?”
陈秋娘仔细想想若是如此。张赐输的可能确实很小。不过关心则乱。她还是有些担心:“虽说如此。但百密一疏也不是没有的。”
“别再跟我说话,倔强若牛。”苏清苑撇撇嘴拉了被子翻过身去,背对着她。
陈秋娘赝本还想找自家师父聊聊张赐的情况。分析一下当前形势,但听闻狂风怒号中表明夜深的钟磬声,以及作势要沉睡下去的师父,她便忍住不问。
施施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陈秋娘带着愉快的心情转身往里屋去。这一夜,她心潮激动,睡得不甚安稳,但却不是前些夜晚那般一颗心悬空得疼痛。今晚,到底从自家师父嘴里知晓张赐来汴京是早有准备。如今隐匿不见,只为等待时机,她就觉得心安了不少。
第二日,风定天晴。陈秋娘起床,自家师父早已不见。翻身下床,吩咐宫娥伺候梳洗方完毕,郭潇就气喘吁吁跑来,说皇上请江姑娘去用膳。
陈秋娘亦不推辞,径直随了郭潇前去了锦瑟园。锦瑟园是隶属长乐宫的一座小院,临湖而建,恰好就在太乙湖的西北角,正是清净之所。
锦瑟园里花木扶疏,丝毫看不出昨夜狂风肆虐,院内的草坪上有个五彩花绳的秋千,布置得十分女性化。陈秋娘疑心这是某个妃嫔的住所,便在门口停住脚步恶狠狠地看着郭潇,问:“真是你家主上请我?”
“千真万确。”郭潇回答。
“可这地实在偏远,且布置像是女眷所居。”陈秋娘说。
“江姑娘敏慧。此处偏僻,但好在清净。这在先前是世宗义妹所居之处。后世宗驾崩,长公主出家长青寺。锦瑟园便闲置至今。”郭潇解释。
“你家主子常到此处?”陈秋娘还是站在门口。
“自长公主离去,此处便只主上一人。”郭潇解释。
“看来长公主与你家主上交情匪浅。”陈秋娘询问。心里也瞧出端倪,怕这长公主与赵匡胤原本就暗生情愫,本有机会可成就良辰美景,却不料柴荣死得早,赵匡胤又取而代之,这长公主自然没办法与一个夺了兄长江山之人谈情说爱,只得出家了。
“长公主与主上认识多年,乃主上知己。只是醉心佛法,便剃度出家了。主上惋惜,命小的打理锦瑟园,不可胡乱动长公主之物什。”郭潇压低了声音说。
陈秋娘“哦”了一声,这才踏步入了锦瑟园,心里却在疑惑:这赵匡胤在此请吃饭,到底是何用意。
郭潇将她带入正厅,正厅里置了八仙桌,桌上已上了几样菜,却是豪门盛宴的手笔。赵匡胤一袭圆领胡服,黑色高帽,正端坐在八仙桌前。
他看到陈秋娘,便是笑盈盈地说:“略备薄酒,接风洗尘。”
郭潇在一旁听这“接风洗尘”,只觉得自家主上用语荒唐。而陈秋娘瞧着主位上的赵匡胤,却明白这四个字等同于:欢迎来到汴京。
她努力克制想要上前咬他的冲动,端端地站在正厅门口,对郭潇说:“我与你家主上有重要事情要谈,这边不用伺候,你且吩咐都撤走。”
郭潇看了看赵匡胤,得到了自家主人的示意,便立刻对锦瑟园进行了清场,且调派了侍卫将锦瑟园严密保护起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人都撤走了,你还不过来,饭菜都凉了。”赵匡胤笑道。
陈秋娘将牙咬得紧紧的,竭力让自己平静。但她到底忍不住,在他再次问“怎了”时,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咬下去。
“你这恶妇。”他被咬了,立刻叫起来,却只是任由她咬着。
陈秋娘下口十分狠,用了十分的力道,直到隔着衣服都能咬出了满嘴血腥,她才放开,紧紧地盯着他。那一双眼,眸如秋水,盈盈生辉,美得让人沉醉。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你这恶妇啊,是狗变的么?”他又说,却并没管胳膊上的伤口,也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陈秋娘却不言语,只伸手去摸他的脸,在脸庞边缘慢慢地捏,尔后将脸上那一张面具揭了下来。那面具之后那张脸,赫然是她朝思暮想日夜担心的张赐。
“云儿。”他低声喊。
陈秋娘抿着唇不语,只狠狠地看着他。
“云儿,你怪我?”他问。
“是。”陈秋娘径直回答,然后又要扑过去咬他的另一只胳膊。(未完待续。。)
第335章 有些真相
张赐连忙将她拉住,说:“你这是谋害亲夫。”
她没咬到他的胳膊,索性就势伏在他怀里嘤嘤哭起来。陈秋娘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却就是想扑在他怀里哭一场。
这些日子,得知他以身犯险,来了凶地汴京,她将生死置之度外,马不停蹄地赶来,屁股还没落地,就生了变故。她只能谁也不信,易容乔装在汴京里活动,而他则生死未卜,遍寻不着。她日夜为他担心,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可这家伙完好无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
多日来的担心、害怕、想念混杂在一起,化作泪水让她在他怀里呜咽哭泣。
张赐看到她哭起来,也是慌了,连忙抱着她,温柔地说:“莫哭,莫哭,你若想咬就咬,我不避。”
“谁要咬你这臭胳膊。”她还在哭,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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