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么会在那个地方呢?”陈秋娘低声问。
张赐没回答,反而是问:“你知道沧州府是什么地方?”
他的语气倒是很平静,陈秋娘却是因此吓了一跳。因为在古代,基本上没有什么地图的概念。所谓的地图都是国家机密,即便是皇子随便看地图都会被人怀疑有谋反之心。一般来说,能够看到地图的都得是军中将领,而且还得是师出有名才能调看地图。至于侦察兵临时绘画的地图,也只是一个地方,并且不准确,再者临时绘画的地图基本都是针对军事部署的,根本做不了什么普及的东西。
她这么随随便便就知道沧州府所在地,难免不令人生疑。呀,你真是大意啊,大意。陈秋娘在内心中暗暗指责自己。
张赐却自顾自地问:“你是看过地图的,对吧?”
陈秋娘坚决低头不回答。张赐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说:“你怕什么呢?看过地图就看过地图了。再说,你看过地图。又不是什么多让人意外的事。”
这还不让人意外?一个土豪财主家里长大的女孩,现在更是苦逼得快饿死了。即便曾读过书,但又怎么可能接触到地图这种事关国家机密的东西呢。
她没说话,很疑惑地偏过脑袋看他。烛火之下,张赐温柔的神情真让人移不开眼。而此刻,他正瞧着正前方,唇边一抹笑,说:“因为你长着一张与花蕊夫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你现在还小。做女童打扮,或者穿男装,便看起来没那么像了。所以,你看过地图并不是很让人意外啊。”
他说着就笑着瞧她。
“不知道你什么意思。”陈秋娘假装不懂,一脸天真的模样。
“你呀。”他笑着摇了摇头,便站起身来,问,“还累么?”
“休息好了,可以继续走了。”陈秋娘回答,也站起身来理了理皱在一起的斗篷。
“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张赐说着。便开始继续走。
陈秋娘暗自腹诽:看个月亮而已,怎么非得要到这顶端去看呢。虽然这顶端看月亮肯定要壮观得多,但这么高的地方。又没有索道,就靠两双脚往上走,简直要命得很。他是从小经过各种训练的自然不怕,可是她还是个小孩子啊。这要是跟姑娘约会,不贪图他权势与财富的姑娘肯定得跟他分了。简直是不会照顾人。
她暗自腹诽,张赐却是一边走,一边说:“我在汴京时,有次意外入宫,见过花蕊夫人一眼。有过一番交谈。”
“哦。我听过,她挺漂亮的。所以。你刚才是在夸我好看么?”陈秋娘还是装傻装天真,尽管她这种举动在张赐看来。简直是演技劣拙,但她就是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今晚的谈话不是等价交换,并不是他跟她说了他的身世秘密,她就一定会和盘托出的。因为在现代,她也不是一开始就对人算计防备的,她也傻傻天真过,跟人交心交肺,最后的结果却是别人告诉她的都是假的,而把她的真正内心套出去之后,想尽各种办法整她。这样几次之后,她就基本上不与任何人谈论自己,谈论内心的想法。久而久之,她一听到别人企图要挖出她的*,猜度她的内心,就本能地抵触。
张赐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往前走,周围又是出奇的安静。陈秋娘有些懊恼自己将局面弄成这样,有些责怪张赐怎么可以逼迫她承认自己是花蕊夫人与孟昶的女儿呢。这身世没有任何人曾证实过,就是陈柳氏也没有正面证实过啊。再者,她始终觉得亡国公主这个身份会让人利用,张赐一提起,她就会觉得张赐也想利用这个身份。她一想到这个,整个人都觉得很不舒服。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缓缓地向高处攀登,彼此再没说话。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张赐忽然停下,生硬地来了一句:“累了,休息一下。”
他一说完就坐在了台阶上,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了一旁,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来,休息一下。”
陈秋娘离他还有几级台阶,站在台阶下抬头,看到他神色宁静柔和,映着烛火,像是个孩子。
“过来啊。”他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语气神情都固执,这下更像是个孩子了。
陈秋娘默默走过去与他并排坐下,心里却是挺感激他的。这个男人其实也很体贴,至少她可听到他喘粗气,也看出他哪里累了。他这么说,其实是因为她累了而已。
“谢谢。”她说。
“什么?”张赐问。
“我说谢谢。”她对他笑,试图将刚才的尴尬都化解了。
张赐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然后叹息一声,说:“可你还是防着我。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一直是在陈家长大,而且陈家也是老实的农家,在兵祸之前,一直都对你很好。而你的防备怎么就那么深,都快赶上我了。”
张赐话语神色全是探究。陈秋娘斜睨他一眼,做了个鬼脸,说:“也许。这就叫天赋,嗯。或者本能?”
“哈哈。”张赐笑了起来,尔后说,“这种事哪里有天赋本能的说法呢。你呀,不知道你的演技多劣拙么?”
陈秋娘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正色道:“书里不是说曹丞相天生多疑么?怎么我就不可以了?”
“好吧。”张赐竟然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惹得陈秋娘掩嘴吃吃笑。
“你呀。”张赐宠溺地说,然后竟然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喂。我头发乱了。”陈秋娘抗议。
“再揉乱一点,本公子帮你梳头。”张赐像是来了兴致,抓着陈秋娘的脑袋一阵揉。
“张赐,你大爷的。”陈秋娘忍不住就来了这么一句。张赐一听,更乐了,说,“我大爷在北地,以后带你见见,然后——”
他故意卖关子,笑得很有阴谋。
“然后咋样?”陈秋娘明知道有诈。但也忍不住好奇询问。
“然后‘却话巴山夜雨时’了。”张赐高声朗读。
陈秋娘鄙夷地看他一眼,说:“没创意。”
“哎哎哎,我大爷可是有名的厨子哦。我是看你在厨艺上有天赋。想着让我大爷给你培养培养的。你竟然不感激本公子么?”张赐抗议。
陈秋娘一听是厨子,立马来了精神,她起先也是计划过等云来饭店上了正轨,她赚了钱,就要到处走走,拜访天下名厨,看看那些只存在于古籍里的菜肴到底是怎么做的。
“哎呀,二公子,这是真的?小女子感激不尽啊。请受小女子一拜。”陈秋娘立马就站起身来,跳下一个台阶。煞有介事地拱手鞠躬拜谢张赐。
“见风使陀得真快。”张赐鄙夷地说,神色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陈秋娘看着这样的张赐。心里既觉得幸福,又觉得心酸。这个人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有这样自由自在、毫无防备地笑过吧。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张赐很快也发现了她的注视,整个便安静下来,也低头与她对视。
陈秋娘不知怎么的,眼里就蓄满了泪水。
“傻瓜,我没事的。”他似乎全都读懂了她的内心,便这样安慰她。
她被说中心事,倒是不好意思,便低了头,眨了眼睛,任由那泪水滴落在石阶之上,用一种故作轻松的神情抬头面对他,笑着说:“赶快走吧。再歇来歇去,到山顶就只能看日出了。”
他点头,“嗯”了一声,两人再度出发。而这一次,两人的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一路上还是没有说话,大约走了一刻钟寂静无声的路之后。张赐忽然说:“秋娘,我对你从没有过算计。无论你是否承认你是后蜀的公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见过你的亲生母亲,在汴京的皇宫里。”
“景凉也说花蕊夫人在汴京,斥责我不忠不孝。母亲受人凌辱,不曾想过救母。国破了,不曾想过复仇,还妄图想过平凡生活。”陈秋娘以此来回答。尽管她知道张赐可能只是想随意跟他聊一聊与彼此有关的事,但她还是没办法好好来谈论花蕊夫人这个敏感的话题。
“他这么跟你说的?”张赐很是意外。
“是的。景凉找过我,让我跟他合作,说服你不要过得那么窝囊。”她如实回答。本来,她也是想着找机会告诉他景凉的事。
张赐沉默了一会儿,没问具体的细节,只是问:“你如何回答他?”
陈秋娘抬头看张赐,却只看到他的背影,瘦削高挑却让人觉得伟岸。可是,他问这一句话,是以什么心境来问,又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她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定,因为真的不想让他失望。
不过,犹豫片刻,她还是如实回答,说:“我拒绝。”
“为什么?”张赐忽然转过身来,站在高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陈秋娘抬头镇定回答:“盛极而衰,满盈则亏。任何事太过圆满就是悲剧。”
张赐微微眯了眼,然后转身,很平静地说:“我没想到你是这个答案。你才九岁,却比太多人强。”
陈秋娘丝毫没有被夸奖的喜悦。其实。她感觉内心中有另一个自己在蠢蠢欲动,时不时就跳出来想不管历史车轮,快意恩仇一番。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大段的时间没有说话。忽然,张赐开口说:“秋娘。我想我还是将你亲生母亲的事跟你说说吧。你不要插嘴,也不要有多余的想法。我只是告诉你这样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陈秋娘“嗯”了一声,便继续赶路,认真聆听。
张赐则像是讲故事似的讲述了那一年巧遇花蕊夫人的事。说是那一年,他去汴京皇宫救一个人,误闯了花蕊夫人的闺房。当时的花蕊夫人正在屋内烧香祭拜孟昶画像,被闯入的张赐吓得惊慌失措。喊了一句:“你是何人?”
张赐随即明白这可能就是被掠来的大名鼎鼎的后蜀美人花蕊夫人。他便用蜀中话回答:“我不是歹人,夫人莫慌。”
花蕊夫人听到乡音,泪水倾泻,最终帮了他,得知他是蜀中*镇张府的公子,便立刻拜托他帮忙照顾她的女儿。
“我当时很惊讶。谁都知道她与孟昶无所出。她却说她生过一个女儿,但一出生就被她放到宫外去养了。因为那几年,孟昶已经忘记励精图治,沉迷声色犬马。后蜀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如沙上城池。她怕女儿将来遭罪,做了亡国公主,还不如做个平凡女子来得痛快。”张赐说到这里便是叹息一声。说,“这花蕊夫人果真是才貌双全,能从繁华里看到凋敝人,让人着实佩服。”
“可是她也真是天真,萍水相逢的一个人,都不知道对方底细是真是假,就把这么重大的秘密留给了对方。我看她是笨得很呢。”陈秋娘很平静地回答。
张赐说:“不,这恰恰是她的聪敏之处,她要让许多人都知道。赵氏兄弟把她囚入深宫的原因。”
“原因?难道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么?”陈秋娘反问。这是历史上已定论的事,赵氏兄弟对于美人。尤其是人妻有着莫大的兴趣。
“美貌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对于君临天下的君主来说,美貌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忽略不计。再说。哪一个问鼎江山,野心勃勃的人,会真正在乎一个人的美貌呢?他们在乎的是权,是财,是能稳固江山的一切。你应该明白吧?”张赐说。
陈秋娘默默点了点头,才想起他一直在往前走,是看不到的,所以便说:“我知道。那么,花蕊夫人身上难道真有什么秘密么?”
“夫人告诉我,后蜀有一个宝藏,只有她的女儿才可能开启,还说她的女儿跟她长得很像,看到就会知道的。哈哈,所以让我来保护她的女儿。当然,赵匡胤估计也在怀疑后蜀可能有宝藏,所以要留下她的命,在她最初两次自尽未遂之后,赵匡胤就拿她女儿的性命来威胁她。让她活着,表面上看像是宠爱有加,实际上,曾多次打探口风,后蜀的财力到底如何。”张赐简短地叙述了花蕊夫人在汴京的情况。
陈秋娘心中很复杂,大约是属于原来陈秋娘的那部分记忆和情感的作祟。她听到花蕊夫人为了自己的女儿,不得不承欢于那个让她国破家亡的男人,她就觉得很难过,有一种不顾一切想要救出母亲的冲动。
“他叫我照顾你,不久之后,我就秘密回蜀中,在剑门关遇险,我身边死士全都死光,身受重伤,不断在密林之中躲避,一路往*镇而来。因为这边才有我信任的人。最终,我以为我会死在那山里。可是,没想到,我却遇见了你。”张赐说着,忽然转过身来看她。
陈秋娘抬头瞧他,只觉得他的眼神跳动着两簇火焰,整个神情专注而温柔。(未完待续)。。。
第161章 你的眼神
两人对视良久,陈秋娘才问:“怎么又停下来了?”
她满以为他会回答“累了,要休息”,可是他唇边却是缓缓荡漾开一抹笑,最终氤氲开来,笑出浅浅的酒窝,来了一句:“到了。”
“到了?”陈秋娘仰头看,只看到盘旋而上的阶梯的拐角,阶梯还在一直延伸。但因为拐角所在,她没办法瞧见拐角之后的地方。
“嗯,你来。”他颇为兴奋,向陈秋娘伸出手来。那兴奋的模样,一点都不想平素里那个高深莫测的张二公子。
陈秋娘拢紧斗篷快步走到了他的位置,果然看到了阶梯已到了尽头,那尽头之处是一堵石墙,看起来一点缝隙都没有。不过,陈秋娘一点都不担心,这是人家科技至上的张府之人打造的,肯定是有出路的。果然,张赐走了过去,在墙上摸了摸,那堵石墙就倏然往旁边缩进去了,感觉跟科幻电影似的,瞬间让人感觉高大上了。
“走吧,来赏月。”张赐很高兴地招呼她,然后提着食盒与灯笼就走了出去。
陈秋娘早在那石墙打开的时候就看到外面的月光,料想是真到山顶了。她眼看张赐走出去,也跟着走出了石门。石门之外却并不是山顶,而是一堵石制的屏风。有猛烈的山风带着山中高处的凉寒从屏风后盘旋着扑进来。
怪不得张赐要让她披这斗篷,原来即便是三伏天,这山中的深夜也是如此凉寒。
“秋娘,你快点。”张赐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招呼她跟上。
她应了一声,连忙跨过石头屏风。她一跨过去就傻眼了。彻底挪不动脚步了。虽然先前张赐说到山顶赏月时,她也曾想过在那高万仞的山顶之上,可能会腿脚发软。但她毕竟可以安慰自己。少说那山顶也有几百平米,只要不去悬崖边。应该就不会恐高。
是的,陈秋娘有轻微的恐高。而她是万万没想到,到达山顶的入口不是在山顶中间打开一个门,直接走上去,而是在快到达山顶的时候,石阶延伸出石门延伸到山体之外。而延伸出去盘旋在山体之外的石阶比里面的窄多了,目测宽不到一米。
虽然才这么几级台阶,而且还做了防护的栏杆。但这么高的地方,她只看一眼下面的雾气腾腾,就吓得腿脚发软了。
张赐完全沉浸在快乐中,很愉快地说:“还有几步就到山顶了,在山顶那里看风景,会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而且会觉得离月亮特别近。”
“嗯。现在就感觉到了。”陈秋娘抬头看着那似乎就悬挂在前方的朗月,想要强行挪动脚步,却是怎么都没办法。
“走吧。”他再度催促。
陈秋娘抿了唇,没说话。也没挪动,内心里只觉得太丢人了。她一生天不怕地不怕的,甚至有时候挺亡命徒的。却偏偏就恐高。
张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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