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城门楼上的这将近两百个学生,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城门楼上眼巴巴望着他们的那一排排等着看病的御林军兵士身上,而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城门楼外滚滚的洪水上。
洪水围困汴梁城已经一个月了就没有要消退的迹象。虽然不说连日暴雨,但是雨水很少停歇过。像今日这样下着毛毛小雨的,已经很难得了,大多是瓢泼大雨,或者是倾盆的暴雨。特别是汴梁城的上游,雨水更没有停歇过,而且范围很大。大面积范围的强降雨,使得这些河流的水暴涨,并且都汇集到了黄河。源源不断的洪水持续的往下游奔涌,然后从溃堤处直冲东京汴梁城。
这些太医书院的学生虽然此前逃命的时候曾经上过城楼,看到过洪水。可是现在已经时隔一个月了,其中大部分没有再次登上城楼。现在再上城楼一看,水势丝毫不亚于他们第一次逃命到城楼之上的时候的情景,让这帮学生,一个个心头发寒。
双手撑在城楼的墙上,感觉到手下的城楼都在发颤。这是强大的水流冲击的结果,在面对着黄河缺口的这长达数百丈的正面城墙上,已经多处出现坍塌。
蔡京组织御林军和民壮一次又一次的修补,这才保证城北的城墙挺立不倒。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城里的淤泥被全部集中到了北城紧挨着城墙的位置堆放,形成了一个个斜坡,就像一道强大的脊梁顶着城墙,确保不坍塌。
这些学生被眼前看见的景象惊呆了,时隔一个月,洪水丝毫没有退。而北城上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到处都是用桩子打起来的简易的用沙袋累积而成的防护墙。
要在北城城楼上行走,还是需要费些功夫的,要避开坍塌和修补的地方。所以在城楼上等着看病的排成了一队队长列的御林军,实际上是蜿蜒曲折的,他们也要绕过这些坍塌修补过的地方。
费神医也参加了这次给御林军的诊治活动,他见到这些学生一个个脸上显露出惊骇和害怕的眼神,便高声说道:“叫你们到这来不是来看洪水的。眼前眼巴巴看着你们等着治病的,就是一直保证我们京城城墙不倒,保证全城居民能够活到现在的御林军的将士们。你们却还在这傻呆呆的,像什么样子。”
这话清晰地传到了趴在墙上伸长脖子看着城墙外滚滚洪水的这些太医院的学生们的耳朵里。他们立刻回过神来,一个个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费神医非常懂得谦让的道理,如果只要不是涉及到诊病这些他认为必须据理力争的事情,他都会表现出足够的谦让,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显露强势一面。
所以,当他看到这些学生们注意力已经被重新归拢回来的时候,他便不再发布号令,而是把后面安排诊病的事情交给太医书院的头,王院判。
王院判对费神医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众人说道:“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十人一组,跟随一位太医,由太医指挥,给前来求医的御林军将士们看病。太医会告诉你们哪些病该怎么办。有一些小病,你们力所能及时的,你们可以开方,但是方子必须要经过你们所在组的太医看过,由他来把关,他签署同意之后,便可以按照你们的方子来给御林军将士们治病。听清楚了吗?”
所有的太医书院的学生都答应着说听清楚了。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是他们以正式的身份对外行医的第一次。在太医书院期间,他们更多的学的是理论。至于怎么给人看病实际上还没有亲手操作。只有亲手给别人治过病的人才能叫郎中,不然只能叫学者,他们更愿意成为前者。
高参林是太医书院最为刻苦用功的学生之一,自诩医术理论已经学得很不错,但是给别人看病他也是第一次,因此非常谦卑地跟着他们组的这位太医,坐在一张已经排好的四方桌旁。替太医抄方,而其他分到这一组的太医书院的学生,则围拢在四周倾听着。抄方一个人就可以了,这个人由太医决定,往往选择这一组中最优秀的学生。
他们前面诊治的基本上都是跑肚拉稀,伤风咳嗽之类的病症,这位太医在每次用方之前都会征求围着他的眼巴巴看着他的这十个太医书院学生的意见,然后对他们的意见进行简要点评,再告诉他们这种病该怎么治,然后说出药方,由坐在旁边的高参林把方写下来,交给后面的药童。
药童会把病人的信息登记下来,等到回去统一检了药,煎熬好之后送到城楼上来。因为这些兵士都在城楼上抗洪排涝,离不开,而城墙之上没有煎药的条件,所以太医书院这些太医和学生来给他们看病同时还要负责送药。而且是药煎好了直接服用。必须登记清楚谁是谁的,不然弄错搞不好会送人性命的。
高参林抄方认真,没听清楚的话马上就询问。而他们组的这太医地方口音又比较重,别说是高参林,围着的其他的学生也没两个能听清楚的。大家都为高参林捏了一把汗,可他全然不在意,只是那太医被高参林的反复询问气得胡子翘,说他长耳朵纯粹是摆设。但是高参林也不在意。听不清的还是反复问。
前面医治的病人都很平常,而后面紧接着的一个奇怪病人让这太医顿时挠了头。
这病人是在同伴军士的搀扶之下过来的,神情很是萎靡,整张脸烧得通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最可怕的是,还不时的干呕,这让太医一个劲的捂嘴鼻往后缩,并嚷嚷着让这瞧病的兵士坐得远一点。
这让那兵士十分的惶恐,在两边同伴帮助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等两人隔着老远了,太医这才很不高兴地问这可怜的兵士究竟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第814章 御林军的病
那士兵慢慢推开了搀扶着他的两个士兵,上前两步,捂着腰部,用孱弱的声音说:“我这里肿了一大块,非常痛。我……我实在受不了,用刀把它割了。割的地方开始流黄水,另外一块地方又长了一个,你看。”
说着把衣裤带解开,退掉裤子,掀开衣袍后,只见他的左股沟处有一个酒杯大的伤口,还流着脓血,而且竟然是红黄色的。而在他左边又长出了几个小包,颜色微红。
这太医姓陶,皱了皱眉,说:“你躺下我看看。”
每一个太医旁边都有一块门板,是给这些御林军们躺下问诊用的。当下两个兵士上前,搀扶他躺下之后,陶太医捋着胡须上前。用手按了按那坚硬的小块,肿块都硬的跟石头一样,每按一次那士兵就会痛的惨叫,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随后陶太医问道:“除了长的这些包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那士兵痛苦的说道:“身上没力气,头痛骨头痛四肢酸痛。”陶太医点点头,然后坐回了桌子后面,提笔写了个方子,他两边的士兵将那士兵搀了起来,一个年纪大一点的陪着笑,问陶太医说:“我们兄弟这是什么病?”
“这是风症脱症,不要紧的,我给他开个药内服外搽。”
随后问了那士兵的姓名和部队的编号,然后让他下午的时候他拿自己的处方去领。
高参林忽然对那老陶太医说:“先生,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地方不对劲?”
高参林想了想说:“我看着医书说风症脱症是不会出现周身发红的症状的,但是我见这个病人身上发红,也包括眼珠子。而且这病人手足有些抽搐,虽然程度很轻,但是我觉得我没有看错。如果真是这样,这就不是风症脱症。”
陶太医被一个学生所质问,觉得很是没面子,脸色阴沉地望着抄方的高参林:“那你说他是什么病?”
高参林摇头说:“学生不知,所以想请先生指教,但是我总觉得不是风症脱症,按照这个治估计不能治好。”
“治不好再说,目前老朽认为他就是风症脱症,既然你也不知道是什么病,那还是按照老朽说的来进行诊治吧。”
高参林便没再说话了,接下来治疗了几个也都是普通的伤寒伤风,还有暑温,但病情不重。接着又有一个病人是用门板抬着来的,抬他的是他的几个同乡战友。将他放在了小床上后,一个兵士对陶太医说道:“太医,请你好生瞧瞧他这病,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吓人。”
陶太医哦了一声问:“怎么个吓人法,他还能自己说吗?”
“他已经不认人了。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们叫他,他就不认人了。”
“那他怎么病的,你知道吗?”
“知道,我们是老乡,又在一个队里。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城里头清理淤泥,也都在一起的。他是从前天开始,身上一会冷一会热的,而且头也痛,身体也痛。”
一个太医书院的学生插话说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那就是寒热往来呀,是不是少阳病?”
陶太医回头瞪了他一眼,说:“没听别人说完病情就做判断,谁教你的?很多病都有相似病症,你难道从他一个病症就能断定他是什么病?岂不是太武断了。我是以前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你要是这个态度,就不要学医了,不然,不知道多少人会被你治死。”
那太医院的学生不好意思的讪讪笑了笑,说:“学生知错了。”不敢再吭声。
陶太医接着说道:“你们接着说,这病人的病情后来怎么了。”
“后来开始烦躁,腋下这个地方出了一些疙瘩,还有些红肿,不能按,每次按了之后就痛得要死,大便也排不出来。我们看了,他舌头都起毛刺了。昨天开始就下不了床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今天早上快天亮时就开始抽抽,整个人一直翻白眼,也听不到别人说话。有时突然爬起来就要下床,我们去扶他,问他要去哪儿,他就不说。然后又倒在床上,呼呼的喘气,把人吓死了,我们都在想,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了?”
“荒谬。”陶太医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巴掌,说道:“自古巫医不两立,你要信医就求医问药,你要信巫,就去找道士捉鬼驱邪,竟然来找我说什么中邪,你难道想指望我给你设坛作法抓鬼驱邪吗?”
这些太医在这些御林军士兵面前,那是绝对的高高在上的存在。军人在宋朝地位本来就比文官低下,同样级别的武将在文官面前那是要毕恭毕敬的,更何况没有官品的普通兵士。而太医则是有官品的朝廷官员。
所以这陶太医抓住对方这一句话,大发脾气,吹胡子瞪眼。把那几个兵士吓了一大跳,再不敢多说。
眼看几个兵士噤若寒蝉,这陶太医才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到:“昏懵谵语,这在很多病中都有。同时还身兼寒热往来,头痛身痛,腋下又长有疙瘩。这样的话,这病就要慎重了。让我瞧瞧,他腋下那疙瘩是什么样的,看看是不是麻豆。”
说罢他站起身,捋着胡须走到小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吩咐抬他来的士兵将他的衣服解开,要查看她腋下的那小疙瘩
他刚把头伸过去,那士兵忽然眼睛嗖的一下睁开了,茫然地望着前方。嘴里喉咙处发出咯咯的声音,就好像青蛙打鸣似的。
跟着过来的高参林和其他太医院书院的学生,顿时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惊恐的望着这病人。那陶太医冷冷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你们既然选择从医,那将来遇到可怕的事情多着呢。现在就怕成这样,以后又如何应对呀?真是的。”
说到这里,陶太医扭头过来,正要上前去检查。而就在这时,那病人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而且这鲜血还带着一种浓烈的臭味,竟然劈头盖脸淋了这陶太医一头一脸。
那陶太医哎呀的惊叫一声,站起身来,后退两步,连屁股下的凳子都撞翻了。一边用袍袖擦着脸上的血,一边怒道:“你这混蛋,怎么回事。吐我一脸,你是存心的吧?”
几个送他来的士兵,赶紧扶着他,赔着笑解释说:“我们先前还没说完,他今天天快亮时就开始吐血,吐了好几次了,我们都被他吐过。他倒不是故意的,他是不由自主的吐血,而且是喷出来的,很吓人。”
“既然这样为何不早说?”
陶太医忿忿地叫道,心想:他们如果早说的话,他就叫这些太医院书院的学生上去看看,自己就免得如此狼狈了。
御林军的一个小旗见状,赶紧吩咐人去端了一盆清水,来给太医洗脸,同时又找了一件衣袍给太医换上。这太医匆匆洗了脸,又换了衣袍,这才嘴里骂骂咧咧地,重新坐了回来。也不敢再上前去看那病人腋下的那疙瘩了,说道:“我给他开剂药,你们喂他吃了就行了。这药里有化瘀血的,吃了之后就不会再吐血,也有治头痛身痛的,还有退热的。就这么着吧。”
说罢列出了配伍。旁边的高参林小心的问道:“先生,他这究竟是什么病呢?”
陶太医眼睛一瞪,说道:“为什么一定要确定什么病呢?难道不确定什么病就不能治了吗?辨症论治,有症就能治,根据他的病症来治疗不就行了,何必要去推更刨根问底搞清楚他是什么病?这一点,你们将来学到如何给人看病时候就会知道了。有很多病,是根本没办法确定是什么病的。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有没有弄清楚他是些什么症状。然后根据这些症状来对症下药就可以了,这就叫辨证论治。像这个病人,他有头身疼痛发热,吐血,腋下有肿瘤。根据这些症状相应用药就可以,只要把这些症状都消除了,他的病就治好了,你们说对吧。”
高参林对这陶太医的这番话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除此之外又该如何医治。于是也就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学生,那当然是听老师的。老师怎么说就怎么学,所以频频点头,用心记在心中。
左京生所跟的太医却没有那么打马虎眼的,这位童太医已经得到了左京生的父亲左钱通的叮嘱和贿赂,要利用这一次看病,扶持他的儿子左京生,让他扬扬名。
因此,他专门让左京生在他这一组负责抄方,而其他人则是站在病人身边学着望闻问切,锻炼他们如何看病。一方面,口头上是锻炼他们如何看病,实际上是要把他们与他和左京生隔开,这样他给左京生支招,开小灶作弊,就容易多了。
童太医先让其他的太医书院的学生望闻问切。当太医发现差不多说对了之后,就会让左京生来负责诊治。这时他就会大声夸赞说左京生看得很准。实际上,左京生所说的都是根据先前那些已经望闻问切的学生得出来的结论,并在童太医点评和纠正之下修正之后的结果,当然最接近标准答案。
而所谓的标准答案,又都是由这位童太医来决定的。即便是左京生所说的还有偏差,这位童太医口头上,也会以左京生的答案为标准答案,大加夸赞。不过,在写方子的时候,他还是根据自己的诊断来进行调整,反正这些学生刚进学校不久,还没有能力分辨出药剂之间的细致差别。
第815章 恐怖病症
前面诊治的几个病人都是这种模式下最终由左京生来确定并说出他的病因和病机的。而童太医夸赞的基本上都是左京生,对前面说对了的学生几乎一字不提。于是在诸位太医院学生的耳朵里,听到的是左京生表现得非常出彩,让人刮目相看,连太医都对他赞赏有加。不由得一个个都向左京生看去,并投去羡慕的目光。
直到出现了一个让童太医都挠头的病人。
这病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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