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坊里,独孤皇后的亲弟弟,上大将军、郢州刺史独孤陀家的门外,数百名剽悍的千牛卫士人手一只火把,挎刀背箭,已经将这栋不大的宅院围绕得水泄不通,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门口的两头石狮子之间,一名看起来五十多岁,胡子斑白,个头中等,满脸悍勇之气的将军顶盔贯甲,按剑而立,身边站了一位老道。
那老道年约七十上下,头戴一顶紫金道冠,鹤发童颜,面色红润,长眉下垂,双目微闭,穿了一身蓝色道袍,上面画了各种奇怪的符咒,腰间飘飘的是一条金线仙人带,左边还系了一个紫金葫芦。老道手持一把白色拂尘,背一柄桃木剑,活似老神仙。
那将军模样的人看了一眼老道,气沉丹田,声音如同半空中打了炸雷,让在场的每个人耳边都嗡嗡作响:“皇上有旨,即刻请上大将军独孤陀入宫面圣。独孤将军,请赶快更衣,随我等入宫。”
厚重的漆木大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两个青衣仆役低头走了出来,一名瘦削的花甲老者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白色中衣,外面披了件纯白披风。打着哈欠。似是还未睡醒。那老者走出门来。还未看人,便嚷嚷道:“什么人半夜如此喧哗?”
那将军见独孤陀出来,冷冷地说道:“独孤将军,皇上正在宫中恭候大驾,请你赶快换好衣服,随我们入宫面圣。”
独孤陀睁大了眼睛,细细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元大将军。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来人正是右卫大将军元胄,这人是杨坚的亲信死忠,当年杨坚尚未登位时,元胄就少年从军,跟随北周的齐王宇文宪四处征伐,因功升到大将军。后来时任北周丞相的杨坚看此人威武雄壮,便倾心结交,引为心腹。
北周的赵王宇文招深恐杨坚有朝一日篡夺皇位,想先下手为强除掉杨坚,便请他赴宴。暗中埋伏甲士准备来个鸿门宴。杨坚只带了两个贴身随从,其中之一就是这元胄。
在宴席上宇文招几次想要下手。都忌惮于侍立杨坚身后元胄的勇猛和忠诚,怕自己也会被伤及,故而迟迟不敢动手,宇文招想以去厨房拿酒的名义支开元胄,元胄却是一动不动。
后来宇文招佯装喝醉,想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先开溜再动手,也被元胄识破,紧紧地拦住,直到掩护杨坚撤出赵王府,元胄一个人挡住大门阻挡着追兵,最终让杨坚平安渡过了这次危机。
等到杨坚继位后,曾当众说过:“我能登上这大位,成就大隋的基业,都是元胄的功劳啊。”于是封他为上柱国,担任右卫大将军,负责宫中的宿卫。这次猫鬼案件,龙颜震怒,直接派他前来抓人,顺便护送那东宫术士章仇太翼在这独孤府搜查祭祀猫鬼之物。
元胄的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独孤将军,请你穿好衣服,这就跟我走吧,而且奉皇上的旨意,贵府上也要有劳这位高人搜查一下。”
独孤陀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元胄,你什么意思,半夜里闯我府第我不跟你计较,居然还要搜查我家,这可是半夜,女眷们都已入睡,你想干嘛?!”
元胄探手入怀,摸出一面金牌,上面刻了一个敕字,抓在掌中直接向独孤陀出示:“吾皇金牌在此,见此金牌如见圣上亲临,上大将军独孤陀,还不下跪接旨?!”元胄声如洪钟,目光坚毅如铁,那身大红战袍也在这黑夜中无风自飘。
独孤陀定晴一看,果然是文帝的金牌,配合上元胄金牌在手时,浑身上下散发的凛然气势,更是不怒自威。独孤陀一下子跪倒在地,再也不敢抬头,只说道:“臣独孤陀谨遵圣旨。”
元胄见独孤陀已跪下,便扭头对着身边的老道说道:“道长可以进去了。”
老道的眼睛刚才一直是微微闭着,这时候突然睁开,一道神光一闪而没,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昂首阔步而入。
元胄一挥手,示意几名卫士看着独孤陀,自己紧跟着那老道入了院内。
独孤陀虽被封为上大将军,却多年来未掌实权,只是靠了和独孤皇后的裙带关系而已,爵位不过是个县公,家中并不是很有钱,在这百官坊中也只是中下的规模,庭院不过两进,小半柱香的时间就能把院内走个遍。
后院是女眷们居住之所,老道进门以后一直奔着这里而去,他的鼻子嗅来嗅去,就象一只机警的猎犬,在追寻着什么气息,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后院门口。
元胄一看要入后院,急忙上前两步,对着老道低声道:“道长,真是在这里吗?此人毕竟是皇后的弟弟,万一搜索不成惊扰了女眷,到时候只怕不好向皇后交代。”
老道正是那术士章仇太翼,他转头看了看元胄,道:“那就有劳将军出言,让里面的人都先穿好衣服,全部来前院集合。离子时还有一刻,贫道很肯定,施法的妖人就在这后院之中。”
元胄点了点头,又运起他的狮子吼:“独孤将军府上的女眷们听好了,圣上有旨,自夫人以下,所有女眷必须在一刻之内,穿戴整齐在前院集合,违令者以抗旨论处。”
后院的房间里的灯开始亮了起来,窗户纸上照出一些长发女子们起来披衣的影子。
章仇太翼口齿启动,轻声问道:“元将军,刚才皇上好象没有下过要独孤府上的女眷起来集合的圣旨啊。”
元胄的声音和这二月的寒夜一样冷酷:“圣上予我便宜行事之权,让我配合你找出那驱使恶鬼之人,这就是便宜行事,一切都为你捉鬼服务。”
章仇太翼点了点头,解下了随身的紫金葫芦,打开盖口,倒出一些红色粉末,置于左手掌心,右手放回葫芦,反手一抽,拔出背上的桃木剑,蘸了那粉末,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边走边行起法来。
就在章仇太翼行法的时候,后院的女眷们纷纷缓步走了出来。
年近花甲,略显老态的独孤夫人,越国公杨素的异母姐姐杨氏满头银发,一身黑色棉袄,外罩锦袍,被两个丫环搀扶着走在前面。
后面跟了两名姬妾,六七个丫环仆妇,杨氏一见那章仇太翼在这里摇头晃脑地转着圈施法,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身子晃了晃,竟是差点要摔倒。
元胄一见此情形,心中更是有数,犀利的目光从众女眷脸上一一扫过,众女皆低下了头不敢与其对视。
“府上所有女眷,可都在此处?”元胄沉声问道。
杨氏重重地哼了一声:“老身半夜只听得这里闹哄哄的,好象有人在说奉了圣旨,要我等出来。将军,这里不是你的军队,我府上也没什么点卯。”
元胄对着身边的一个卫士一招手让他过来,耳语了两句。稍后,一个看起来精明强干,嘴上留着两抹小胡子的人被带到,此人穿着黑色缮丝长袍,看起来象是个管家。
元胄冷冷地问道:“你就是府上的总管独孤忠?”
那人头上冷汗直冒,这一路一直在不停地掏怀中的手帕擦拭,听得此言,忙回道:“正是小的。”
“府上每个人都认识吗?”
“当然。请问将军有何吩咐?”
“你去看一下,女眷之中有没有人现在不在场。”
独孤忠点头哈腰地应了声是,便走到了女眷们面前,他不敢直视杨氏那带着怒火的目光,低头跟杨氏行了个礼,轻声地叫了声“夫人”,便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猫鬼疑云(四)
独孤忠在其他妾室与仆妇丫环面前倒是细细察看了一下,当他看完最后一个中年仆妇的脸后,三步并两步地跑了回来。
“回将军的话,厨房的烧火丫头徐阿尼不在。”
元胄转向了杨氏,沉声问道:“请问夫人,独孤总管说的是否属实?”
杨氏扭过了头,不去看元胄,嘴上说道:“老身已经睡下,怎么可能知道每个下人丫头的动向?将军若是想找人,可以自己搜查,何必多问?”
元胄看了看章仇太翼,正待开口,只听得外面的街上打更人开始叫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三更,子时正!”
突然间,从后院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声“喵呜”,杨氏的脸色一下子大变,而就在此时,章仇太翼双眼倏地圆睁开来,目中神光暴射,而手中的桃木剑尖不知何时变得血红血红,直接指向了后院的入口。
章仇太翼端着剑,整个人象是被那剑领着,迈开脚步就要进那后院,杨氏大叫一声,整个人扑到那院门前,张开双臂,挡着院门,双眼圆睁,满头白发都在风中散乱着,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后院是我家私密之所,谁也不许进!”
元胄见事发突然,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杨氏的一只手,稍一用劲,便将其生生拽到一边,杨氏的手被拉得几乎要脱臼,“哎哟”一声,一下子哭了出来。
元胄一边拉开杨氏,一边扭过头对着章仇太翼高声叫道:“道长快快捉鬼!”
章仇太翼的身形一下子没入了后院。元胄也扔下了还在哭闹的杨氏。也一路小跑地冲了进去。后面的十余名卫士举着火把。除了留下三人值守监视独孤府众人外,都跟进了后院。
章仇太翼循着木剑的指引,进了后院以后,直接到了厨房的外面,只见那厨房的门紧闭,里面似乎亮着微微的烛光,一阵香油的味道从门缝里飘了出来,似乎能听见有人在里面轻轻地念着些听不懂的咒语。
元胄一见此情形。马上就要推门而入,却被章仇太翼一把拦住:“将军不可,若是此人不在此刻完成祭祀,必遭猫鬼反噬,毙命就在这两日,皇上下令可是要活的,若是人犯死了,就什么出查不出来啦。”
元胄一下子醒悟了过来,一挥手,十余名卫士将这厨房团团围住。刀剑出鞘,两名卫士纵身一跳。直接跳上了屋顶,守住了烟囱,还有两名卫士则奔到后墙处看住了后窗,所有人都如临大敌,竖着耳朵,听着那诡异的咒声。
过得片刻,那咒声突然停了下来,章仇太翼马上大叫一声:“快,动手!”
元胄没等他说完,便把自己射了出去,一脚重重地踹在厨房的木门上。这门并不牢固,元胄这一脚又用上了全力,两扇木门竟然直接被踹得倒了下来,碎木四溅,尘土飞扬。
等到尘埃落定后,章仇太翼与元胄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双走进了屋内,后面几名卫士持火把跟进。
只见厨房里烟雾缭绕,灶台前摆着一张小小的香案,香炉里插着三根香,已经烧了一小半,香炉的边上有一个小碗,里面盛着香喷喷的米粥,上面还放了两根鱼干。
一个年约二十出头,丫环打扮的少女正抱着双臂,蜷缩着身子,靠在香案后面的柴堆上,浑身上下微微地发着抖。
火光照亮了这女子的脸庞,只见她肤色微黑,圆脸大眼,满脸烟灰之色,她的头上扎着两个丫鬟,上面沾着几根茅草,穿着普通仆役的黑色布袄,而那瞳仁中却透着一丝邪魅,此刻正紧紧地盯着元胄与章仇太翼。
元胄乃是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勇将,但见到这个诡异的女子时仍然心中暗暗一惊。他定了定神,开口沉声问道:“你可是这独孤大人府上,厨房烧火丫头徐阿尼?”
这丫头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点了点头。
元胄回头对着身后的几个卫士道:“将这丫头和独孤陀一起带回宫中,而这些祭祀的邪物也当作证物一并带走。”
章仇太翼补上了一句:“那独孤夫人好象也知道此中内情,最好也一并带走,至于独孤府上的其他人里面,不排除还有这妖女的同伙,都需要严加看管。”
元胄对着后面那几个一脸茫然,不知是否要听术士命令的军士说道:“按章仇大人的意思办。”
元胄说完后转身上前,一把将那徐阿尼拉了起来,沉声喝道:“跟我走吧。”
半个时辰后,大兴宫内,神龙殿上灯火通明,这里正是杨坚在夜间临时接见紧急入宫的臣子所在。
杨坚穿着一身洗得有点发白的黄色龙袍,一脸怒气地看着面前的将军和术士:“这么说来,那个烧火丫头用猫鬼害人是千真万确了?”
章仇太翼依然微微地眯着眼睛:“贫道入内之时,这妖女还在念咒,元将军本想直接闯入,贫道害怕打乱了这仪式,惹得猫鬼反噬妖女,没了人证,这才出手相阻。”
杨坚的眼光落在了元胄的身上,似是在问章仇太翼的话是否属实,元胄连忙一拱手,沉声道:“正是如此,等她的咒念完后我们才破门而入的,那些作妖法的邪物还在,这次我们也一并带回来了,就在殿外。”
杨坚摆了摆手:“此等邪物,朕不想看。你们二位还有什么需要禀报的吗?”
元胄看了一眼章仇太翼,只见他双眼一眯,嘴巴紧紧地闭着,看上去没有什么说话的意思,便开口道:“搜查的过程中,独孤夫人杨氏有公开阻拦的举动,好象是知道此事。”
杨坚的身躯微微一震,似是颇为意外:“竟有此事?那个杨氏是越国公杨素的姐姐吗?”
元胄一拱手,朗声道:“臣不知这杨氏的来历,臣只知道奉旨擒拿施妖法之人,并把独孤大人请到这里,此外整个过程中有可疑的事情都要向皇上汇报,这也是皇上给臣的命令。金牌在此,臣现在交令。”他说着双手捧着那面金牌,上前单膝下跪。
杨坚“唔”了一声,上前接过了金牌,说道:“爱卿平身,你辛苦了。”顺便把元胄托起。
元胄向杨坚又行了个礼,和章仇太翼一起转身欲走。杨坚一直在抚须长思,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开口道:“且慢。”
二人对视一眼,又转了回来。
“那独孤陀在此过程中表现如何?”杨坚沉声问道。
元胄想了想,说道:“回皇上,我等一开始叫门时他就披睡衣而出,开始还没认出臣,后来臣说要入内搜查时他显得有点激动,说是女眷在后院不能随便搜,直到臣出示了金牌后,他马上就吓得跪下,一直没起来。”
“他可有象他夫人那样公然阻挠你们搜查的行为?”杨坚的目光炯炯。
元胄朗声道:“没有,一看到金牌后就大惊失色,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阻拦的行为,臣斗胆直言,独孤将军好象并不知此事。”
杨坚点了点头:“你们今夜辛苦了,先回去吧,此事结束后朕会重重有赏。”
元胄马上一拱手:“为圣上分忧乃是臣的本份,不图赏赐。”而章仇太翼则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退下后,杨坚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嘴里喃喃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重复了几遍后,杨坚的眼光突然投向了一直站在左边的三位大臣:“你们怎么看?”(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猫鬼疑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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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一人赫然是高颎,这会儿的他穿着紫色的朝服,戴着镶嵌了八颗玉的乌纱,一直在边上沉默不语,听到杨坚的话后,似乎一下子回过了神:“回皇上,臣以为此事需要对那徐阿尼详细讯问,追查其幕后的主使方为当务之急。”
站在第二位的是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正是那纳言苏威。个子中等,年约七十的他看上去有点老态龙钟,但一双微微眯着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精明强干,同样是一身紫袍,只是头上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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