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拽着,像是将袍料当作了唯一的希望。
芳华虽然平日里不说,
但我知道,他是疼惜我的,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互相习惯了有对方的存在。
可,为何不要我了。
他要与韩子川一起携伴入宫……
他要把我一人丢在这宅子里。
他当真是,不要我了么。
纵然有万分的想不透,我却一点儿底也没有。
被我压在手下的衣袍,一点点被他抽走,掌心被摩擦得很疼,火辣辣的。
在他视线的注视下,我愈发的心虚了。
他望向我的眼神,意志是那么的坚韧,逼迫得让人没了力气去忤逆。
于是,他硬生生将我的塞进去的东西,抽了出来,轻柔的将包袱扎牢,他举止从容,从头到尾,脸无表情,眸子里也不带任何情感。
我已经忘了思考,只觉得狼狈不堪。
“义父……”我抓住芳华的手臂,垂首道,“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说。”
“你已决心弃下勺儿了么?”
他沉默着一直没说话。
我手一松,轻轻放开了他的袖子。“勺儿懂了。”此时此刻,心又开始绞痛,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连说话都像是在哭。
“勺儿,不……你不懂。”
他专注的望了我一眼,眼里柔光泛滥:“如今你也大了,不能总像孩子一般紧跟在义父身边,你内力不错,又有一身好毒功。”他缓缓捞起我的手,拍了两下,
仰脸扬起眉,笑了,像是劝慰一般,“你一向都听话,义父希望你离了我后,能在江湖上闯荡个好名声。”
掀着眼皮,慢悠悠的望着我,沉吟了一下,轻声说,“江湖逍遥自在,比皇宫里要有趣得多。”
他站在我面前,
以前的他从未像现在一般,这么正儿八经拿一个父亲的口吻与我说这些。
他是我义父……
这么多年,我已经长大,他却一如当初在破庙里接走我时的模样。上苍是眷顾着他的,岁月并没在他脸上刻画出痕迹……
如今我们两个,站在一起,看模样儿年纪也相差不了多少。
可,他的心肠,却依旧这么硬。
他说江湖比皇宫好,
可是他,可曾知道,我的心思。
一个人的江湖,岂是江湖。
我怔忪,发了一会儿呆。
“就这么定了,治好韩子川父亲的病,我就会回来。”他温柔的朝我笑着。
“勺儿……会……”我转过头去,侧脸凝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在这儿等你。”
窗外卷来一阵风,
他径自的笑着,眼下的暗红色的痣仿若是抹泪。
随风飘进窗的桂花瓣,落在他的肩上,悠悠传来的香气,芬芳极了。
我想拿手给他拂去,
他却闪身避开了。
我尴尬的收回了伸在空中的手,失落的垂下了眼。
总觉得,他这次入宫,
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十七章 入宫
房门轻轻被叩了,我忙侧过身,用袖子擦了擦脸。弄玉依在门外望了我们一眼,轻佻地说:“马车已经在外头了,太子也在车里等了,美人什么时候过去?”芳华也不恼,轻轻扫了他一眼,淡定的说:“收拾妥当了,这就来。”“义父……”我扯上他的袖子,万般不舍。他抽身,捞起案上那轻薄的包袱,徐徐榻出了门。马车里,韩子川正巧掀起了帘子,悠悠的望了我一眼,眼里承载着满是不舍与浓浓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你一定要照顾我我义父,知道没。”我恶狠狠的瞪他。他却眯眼笑了。我眼一扫,又万分纠结的停在了芳华身上。芳华身子顿滞了一下,转身颇有些留恋环顾了一眼宅子,便倾身入了马车,却始终没有望向我。
“告辞。”弄玉骑在马上,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挥了鞭子策马,扬起了一层沙土。眼泪强忍着,才没能流出来。想要留住义父,却无力的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远方。
从头到尾……芳华都没再看我一眼。甚至一两银子也没再留给我。我长叹一口气,灰头灰恼的回了宅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捞起桌上的杯子为自己倒了水,仰头一口喝掉。心里头很挫败,却也想笑。没银两不要紧,幸好我埋了不少私房钱,这会儿能派上用场了。— —||这芳华,以为我会乖乖听他的话么,笑话……天大的笑话,我叉腰狂笑,笑完却又苦涩了。芳华想必一定是料到了,若留了银子给我,我便会偷偷摸摸沿路跟着他们。韩子川一定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他这么乖乖的入宫。平日里他就让人够操心了,怎能由着他进宫。虽然我不知道皇宫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平日里去集市溜达的时候,听说书的先生提及过不少。普今天下,皇帝老儿无能荒淫无度,频繁增些赋税弄得民不聊生,这点我非常明白。记得在我当乞儿的那会儿,人吃人的现象都曾出现过。我又倒了水,咋巴了几下。手撑着额头,眉纠结着,指戳了戳……不过话说,这些年皇上很少上朝了,国事由执政大臣们操办,百姓的日子也一日比一日好过了。若不是上次遇到弄玉,我还不知道原来当今圣上是被人下了毒,虽然这结论也只是从他只言片语中揣摩猜出来的,但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其实照我来说,这昏庸的皇帝老头儿死了才好,不死都会有人惦记着他死,不然哪会有人冒着株连九族的危险下毒予以加害他。既然这宫里,有人能把投毒这事做得伸不知鬼不觉,必定有天大的本事,芳华这次去施药救人,一定凶多吉少。况且后宫,这么多独守空房的美人。他一入宫,还不只会引起多大的骚乱,那些闺中守活寡的妃子们还不知道会把他怎么着呢……哼,竟然不让我去,门都没有!老子,我有的是钱。我憋着一肚子,闷气,开始挖土……摆出一叠叠印票和金灿灿的叶子。眦着牙笑,这年头,有钱,什么事都好办。可是……我发现,错了。花了几十天的工夫,费尽了心思,赶到了宫门口。我换了干净的袍子,装出一幅乖巧的模样递了银子,原本只想安分守己在宫里讨个奴婢的活儿。结果那总管太监却一副馋涎脸,一双油手把那金叶子摸来摸去的,想是分外的喜欢,末了,抬眼望着我,直勾勾的盯着。这还不算,围着我转了一圈,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眼,眼睛滴溜溜转,尖嗓子抖得激动万分:“姑娘你不如再等些日子,马上就要选秀了,您一定是贵妃的料啊。”— —||皇帝老儿都卧床不起了,还选个屁秀,进了宫,没多久,皇帝若死了,我不得守活寡敲木鱼啊。啊呸……这老色鬼果然名不虚传,养着得下人……就算是一没了把的太监也这么色迷迷的。于是,我斜乜一眼,朝我凑过来的老脸。袖口一挥,便将他迷晕在地,将他手里的金叶夺了去,一并把他怀里的银票给摸了。回到客栈,对着镜子小小感叹了一下。所谓红颜薄命啊,这眉是眉眼是眼的……招人得很……进了宫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还是毁了的好啊。于是捏了药粉,随便摸了一下。酸痒,麻得很。躺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了一宿,次日,脸便肿了。于是,又来到了宫门口。可还没见到管事儿太监的人影……就被侍卫哄了出去……他们一致的推词是,我都长成这样了,怕惊到圣驾。— —||美也不行,丑也不行……到底想我怎么着么。一怒之下,又毒了他们,原本想顺手牵羊摸走了他们怀里的银票。望了一眼,敞开的宫门与……不远处来回巡视的侍卫。还是忍了忍,回了客栈。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焦急万分。说实话,下毒我倒是没问题,救人也会一点儿……可唯独就没学过易容术,颇有泄气地坐了下来,对着镜子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突然一激灵,眨巴了几下,从怀里掏出几个瓷瓶,指拨弄着一草纸一草纸的药粉,配制了三天,才小有成效。终于,把这样脸弄得平凡了一点儿。只是……粉末化水,凝固结成的皮,挂在脸上还是有些不太自然,总觉得说话笑起来,皮拉扯得还很僵硬……不过,总算是凭着这姿容混进了皇宫。话说,皇宫里的人还真是见过世面的,这小钱还看不上眼,非得一叠叠的拿银票。为了,打点上下这层关系……就花去了我从弄玉那儿拐来的所有钱财。我颇幽怨的望了一眼,翻着簿子拿笔勾来勾去的太监总管,他仰起脸突然望了我一眼,笑眯眯,沉吟道:“你说你懂一点儿药理?”我低头,老实回答:“是。”“好极了,这几日来了位了不得的人治圣上的病,太医院里正巧忙极了缺了人手,你去那儿怎么样?”啊……嘿,巧了!
第二十八章 遇故人
三日后。
“按照方子把这几味药拿去煎好,太医等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太监拿手招呼着我。
“是。”
我捏着纸张斜乜一眼,这字龙飞凤舞的,天山雪莲千年人参……药虽然用得金贵不过都是些寻常的功效。
“诶……你这是去哪?”小太监一把拦住我。
我掀着眼皮望着他,懒懒的说:“你不是要我煎药么。”
“错了错了。”他一跺脚,恨不得拿手指敲我,“太医大人们都是分班入宫,轮流侍值。懂了么?”
我呆。
“这么跟你说了吧,”他四处望了望,拉我凑近了,小声道,“今儿这个很难伺候,他所开的方子统统不能在药房煎,这火候与煎的时辰都得他说了算,所以这药啊,得去他那儿被他盯梢着熬,方能送入主子屋里。”
—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不是给万岁爷喝的,用得着这么费神么。
“还不快些去……发什么呆。”他很轻蔑的望了我一眼:“哎呀,算了……你这新来的丫头一定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走走走,我带路,你学着点,公公我事儿很忙的,只教你这一次。”
“谢公公。”我低头,捧着药材,挺直着背。
一路上随着他左拐右拐,
他挥着袍子,都得这叫一个傲气。
谁能告诉我,
他这一太监,在我面前嚣张啥……
以为把我惹毛了,给他下个药,就能重新长出没了的,变个男人了么。
啊,呸。
他突然站住了,转过身子,扭头望着我:“你在我后面唠叨啥?”
我怔了怔。
“回公公的话,我是说……”我脑子里打结了,沉静了一下,突然远远的有极清幽的味道飘了过来,作势嗅了一下,“这院子里好香啊。”
“没见识。”他后退了几步,捞起袖子朝我左侧一指,“看到没……这一池的红莲开花了,能不香么。”
“现在是红莲盛开的季节么?”我疑惑了。
掰个手指算一算,
还是我记错了日子……
“不是。”他答得简要,斜了我一眼,补充道:“太子从外头带了一个美人回来后,第二天,池子便开花了。”
啧,啧啧。
难怪了……还是我们家芳华有本事。
漂亮,真的是漂亮……
花是花,瓣是瓣的。
我放下药材,压在栏杆上,往下瞅。
池中弥漫着雾气,满池的莲花犹似半开半闭,羞涩极了。
“唉,你这是干什么!”
芳华喜欢吃莲花,但宅子里的莲平素多为纯色白若雪,我从未见过如此热烈到惊艳的红……
一定要摘一朵。
给义父尝尝。
“公公,您先走,”我一把匍匐在地上,手朝栏杆外头伸去,“我弄一朵就上岸来寻你。”
他急了,四处望。
气急败坏,死命的拽着我的袖子:“不能摘,不能摘……快些上来。”
啊……
不能摘。
我已经摘了啊……还是很艳很大的一株乜。
“这宫里的花儿哪是你要摘便能摘的,你这么做是要……”他凑过头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便退了好几步,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什么……要杀头的么?靠,公公你怎不早说!”我大惊。
“嘘,你嚷嚷什么,小点儿声音。”小太监拿手捂住我的嘴。
突然灌木丛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望着他……
他眨巴着眼睛,松了手。
— —||
我一激灵,忙将那新鲜的莲花塞入怀里,凉滋滋的……抖了抖身子,脖子一缩,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小太监人心肠也不坏,忙弯腰把那药材拾捡,一并放我手里,拉着我袖子拽来与他一起站着,拧一把我的手,低声说:“小心点,跟着公公我学,别穿帮了。”
我怔愣的望向他,俩人一对视,
立马,心领神悟。
树叶被拨开了,一席明黄色的袍子映入眼前。因为垂着眼,不太敢看。
旁边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扯了我一下,我浑浑噩噩的跟着他叩拜。
他一句奴才拜见太子殿下,
让我如遭五雷轰顶。
不是吧……
只是采一朵花而已,
犯得着……引来这么个大人物。
我很虚的跪着。
只觉得一道视线从我们两人身上扫过,便落在了其他地方。
我掀着眼皮偷看。
韩子川俨然是一副太子打扮了,冠顶上端一颗东珠,穿着朝服上纹绣了五龙,腰间佩瑜玉,举手投足颇有些贵气十足,那眉眼愈发显得俊郎,只是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他四处的望着,看样子像是在找人。
“太子殿下,您怎么突然跑这么快。”一个宫女擦着汗,从灌木里钻了过来,“大臣们还在那一旁等着您。”
一声叹息,
格外的悠扬且醒目。
“兴许是听错了,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在皇宫里。”他的眼神有些黯淡,转着身子,“走吧。”
好险……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我手哆嗦着,撑在地上都起不来了。
“幸亏是没被发现,不然你死了事小,我还得跟着挨板子。”小太监铁青着脸,一把将我扶了起来。
— —||
这不男不女的,说话怎这么难听。
一路上被他很嫌弃的把我带到了一间厢,隔着大老远便能闻到浓厚的药味。
门轻轻的推开了。
一股潮热迎面扑来。
两排药罐正架在火上烧着,约莫十四个奴才每人守着一个,蹲在地上朝炉子里望着,扇着火。
真壮观……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一缕阳光透着窗户射了进来,一个人背对着他们,手执着一册书看着,偶尔扇子一挥,悠哉极了。
小太监把我一推,使了个眼色。
我却怔了一下,
拿眼一个劲儿的打量,
这人身姿欣长美好,且有些眼熟。
“弄大人,您要的药,奴才给带来了。”那太监在我腰侧拧了一下。
“唉呦。”我忍不住哀喊了一下。
却知道时机不对,忙捂住了嘴,只剩两眼睛眨啊眨。
他转了身,眉一挑,望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末了淡淡地说,“把这药放在十五药罐里,先用文火熬。”
“是。”
我躬身退下。
一转身,恨得我牙痒痒。
真是流年不利……
不想遇着的人,全遇上了。
这死弄玉,就他花样儿多……不就煎个药么,还一定要十五号药罐。
一股脑,把药全倒进去,溅起了一丁点儿水。
咦……
这水味儿有些不大一样。
似乎是加了料。
我把脸上的水一抹,闻了闻袖子。
眯眼笑了。
这家伙还挺聪明的,若是把天山雪莲就这么熬,也就能补个身子,倘若加了点百花清丸露,就能达到解毒的功效。
看来……
还有两下子。
蹲在地上,有些百无聊赖,轻摇了几下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