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江析见他如此神情,不由得心情大好,笑道:“可不就是嘛……”说着便把那三月之期的约定简单讲述出来。
“然后呢?”
“然后,朕就放他回去了啊。”宁江析笑道,“本来朕还想多关他几日,杀杀他的傲气,没想到他松口得这么快,朕还能如何,总不能一直留他这个外臣在宫里吧。”
宁彦辰听得咬牙,这可恶的家伙,亏得自己还为他担忧,千辛万苦带着小家丁进宫来打探消息,谁知道他半点事都没有,已经在准备着做他的驸马爷了!
而易倾南,乃是第二次听到这个消息,也不那么震惊了,只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着两人的对话。
“对了,朕听说裴夜收了几名戏班子的少年做家奴,还将其中一名调到他身边侍候,可有此事?”
“是。”
“调到他身边的那名少年叫什么名字?”
“叫……易小五。”
易小五?
易倾南听到自己的名字,心头一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宁彦辰也是心底发紧,表面却轻松笑道,“裴夜选人的眼光真不咋样,这个易小五就跟他那裴宝一样,又笨拙又木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宁江析哦了一声,也不知相信没有,没再追问了。
两人又闲聊几句,正好外间有人禀报,说是皇后娘娘忽感不适,宁江析立唤摆驾前往,临行时又回头道:“你就待在这里吧,等会儿宣儿上课回来,你再陪陪他。”
“是。”此话正中下怀,宁彦辰垂首应道。
“裴府那边,你多予走动着……”
“是。”宁彦辰这句回应声音低了许多,易倾南猜想他此刻也甚是为难,一边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兼救命恩人,另一边是自己的亲侄女,两边都有顾忌,两边都想维护,实在不容易。
随着脚步声远去,室内静了下来。
易倾南只觉得背心阵阵发冷,原来是被汗水给浸湿了,她伏在地上片刻,也没听到宁彦辰招呼自己出去的声音,好不容易又等了一会,终于没忍住,往外爬出几步,悄然探出个小脑袋,只见宁彦辰直直立在门口,一动不动,那背影看起来竟有丝寂寥。
“王爷?王爷?”易倾南低声唤着,连唤了几声,才把他叫得转过头来。
“好了,陛下已经走了,你出来吧。”宁彦辰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扫她一眼,忽然冷声笑道,“你刚刚在下面也听清楚了,你家主子啥事都没有,早出宫去了,只不过没回家而已,这才该放心了吧?”
易倾南撇下嘴,她耳力这么好,他们的每句话她都听到了的,反正将军主子平安就好,自己也是有惊无险,她这趟皇宫之行算是圆满了,回去也好跟裴宝交差。
轻手轻脚从软榻下爬出来,拍了拍裤腿,干干净净,一点灰都没有,易倾南站起身来,轻问:“那王爷,我们是在这里等小皇子回来么?”
宁彦辰摇摇头,“不等了,我们这就出宫去。”方才只不过是他想留在景宏宫,守着这小家丁,所以随口答应皇兄,现在四下无人,正是迅速离宫的最好时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是……”易倾南想到宁恒宣留恋的眼神,稍微犹豫了一下,也就想通了,讲故事么,就要像今日这样戛然而止意犹未尽,效果才是最好。
两人就这样匆匆出了宫,坐上亲王府的马车,正好是午膳时分,宁彦辰坐到半途就嚷着肚子饿要吃饭,硬是拉她去了那家德福记酒楼,坐进最大的雅室,点了一桌子菜,美美吃上一顿。
开始易倾南还想着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一大早就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估计没吃早饭就出了门,心底多少有些歉疚,于是耐着性子,陪他大快朵颐,当然,她自己也吃得很欢喜,毕竟是人家王爷请客,菜品比上次她请伙伴们吃的那桌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没想到饭后宁彦辰却不肯走,又叫了壶碧叶香茗,浅品慢饮起来。
“王爷,小人该回府复命了。”茶香幽幽,薄雾袅袅,易倾南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由得催促。
“急什么,既然都出来了,就别慌着回去,来,陪本王听曲儿!”宁彦辰一击掌,雅室房门打开,一队乐师歌姬躬身步进。
“王爷,小人不识音律,也听不懂啊,您就放小人回去吧?”
“你当本王是什么,利用完了转身就扔开?”宁彦辰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之色,半是诱惑半是威胁道,“那二百两银子,你想要还是不想要?”
易倾南缩了缩脖子,低道:“想……”
“那你坐回去,本王这就叫人去取来给你。”宁彦辰转动着茶杯,似笑非笑,“这笔交易如何,不吃亏吧?”
不吃亏,当然不吃亏!
“那,小人拿到银子就得回去了。”易倾南小声说道,虽然此举有点过河拆桥的意味,但她没办法啊,转眼大半天过去了,还不知府里是怎么状况呢,早早回去要紧。
“没问题。”宁彦辰答得干脆。
易倾南看了看窗外天色,想到此处离亲王府也不算太远,只三条街的距离,一来一回也要不了多少时辰,便依言坐下,眼睁睁看着他招来一名侍卫,耳语几句,那人便匆忙离开。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过去,茶水都添过好几次,易倾南喝茶喝得肚子饱胀,听曲听得打瞌睡,眼看天幕逐渐暗了下来,终是忍不住起身询问,“王爷,那位侍卫大哥怎么还没取钱回来?”
宁彦辰忍住笑,端起茶杯吹了一吹,慢条斯理道:“怎么没回来,回来了的啊,就在你一个时辰之前去出恭的时候。”
“啊?”易倾南张大了嘴,“那银子呢,在哪里?”
宁彦辰叹口气道:“他回来禀报说王府账房先生今日休假,没拿到钱,本王身上也没带什么现银,这饭钱茶资都得记在账上……”
易倾南腾地站起,宁彦辰望她一眼,继续道:“本王让他拿了本王的印鉴,去天信银庄取,已经去了好一阵了,应该再回来的路上了。”
易倾南只好又坐下,更多的时间都耗费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事到如今,唯有继续等待。
天色在等待中又暗下去几分,终于,脚步声声,那侍卫推门进来,双手奉上只碧玉扳指。
“启禀王爷,掌柜说印鉴不对,不是这只。”
“哦,是本王记错了,不是这只,是另外那只墨玉的。”宁彦辰一拍桌子,瞪眼道,“你就不会回府去换吗?”
“属下回了王府的,也换过了。”那侍卫不无委屈,又变出只墨玉扳指奉上,“可是等属下赶回去的时候,银庄已经关门了。”
“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宁彦辰骂了一句,转头对易倾南道,“你也听到了,机不逢时,看来今日是拿不到银子了,改天你自个儿到本王府里来取吧?”
“谢王爷,小人告退了。”易倾南恭敬行了礼,低头退下,等走出房门,转过楼角,听得那边雅室隐隐传出的闷笑声,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好个笑面虎,又被他坑了一回!
笑吧,笑吧,总有一天,她会有让他哭的时候!
吃了个哑巴亏的小五童鞋出了酒楼,一摸身上,早上出门得急,没时间讨价还价,裴宝给的路费都被她花光了,如今是身无分文,只得走着回府去。
好在她脚力不错,一路走得倒也顺畅,只是回府的时候天都黑得差不多了。
刚踏进飞鹤园的大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眼前大片黑影罩下,有人冷沉哼道:“你还知道回来?”说罢,转身就走。
易倾南听得那熟悉的男子嗓音,微怔一下,心潮波涌,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激动,直觉就追过去,口中不迭叫着,“将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没,我这就给您做去……”
奴性,十足的奴性啊!
她边追边在心里不住鄙视自己,不就是一个白天外加一个晚上没见吗,人家在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享受顶级待遇,什么事都没有,她白白担心一夜,辛苦折腾一天,本该有点小憋屈小郁闷小怨气什么的,可这一见着本尊,就什么都忘记了,巴巴凑上去献殷勤,这算什么呀!
小五哥,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她在后面追,可前方那人根本不理,越走越快,她脚力再好也不是他的对手啊,没走几步就不见了人影,只得倚在旁边的廊柱上歇息。
——你还知道回来?
听这口气像是在生气,可问题是他生气什么?
她是出去执行任务,可不是出去玩!而且如果这寻人的对象不是他,而是府中别人,任何一个人,以她贪生怕死明哲保身的本性来说,绝对不会答应潜入皇宫涉险打探,可见她对他……对他这主子是多么忠诚多么无私,他该感动流涕,而不是生气!
易倾南无意识啃着指甲,口中碎碎念着,听得周围悉悉索索的细响,却没察觉到是身边有人徐缓靠近,一只手颤巍巍伸了过来,拉住她的衣袖。
“小……小五哥……”
姻缘错 第三十章 天降奇福
刹那间,易倾南觉得自己是产生幻听了,否则怎么会在飞鹤园里听到石头的声音?
一定是今日折腾一整天,头昏脑胀,心力交瘁;又或者是自己太牵挂石头,日盼夜想,以至如此,可还是忍不住,慢慢转过头去——
“小五哥,你不认识我了?”那瘦弱的少年穿着身干净的衣裳,好端端立在跟前,扯开嘴笑着,眼眶里却有水光闪耀。
不是幻觉,真的是石头!
易倾南啊的一声低呼,整个身心都被巨大的狂喜笼罩着,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来了?谁带你进府的啊?你的脚都好了么……”她怎么就没想到呢,石头回来了,大伙儿就可以团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是大将军带我来的,他说来了就能见到你。”石头,哦不,现在应该是称呼他的本名,石居安轻轻退后一步,往旁边走了几下,又走回来,满不在乎笑了笑道,“看吧,我的脚,已经大好了,走起来比以前也差不离……”
虽然是在角落里,灯光略显幽暗,可易倾南的眼力好于常人,对他走路的姿势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步伐僵硬,高低不同,右腿走起来有点拖,显然是之前的伤害落下了病根。
石居安见她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咬了咬唇道:“没事的,能治成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听说你在这将军府里可混得不错啊,还在将军身边当差,所有人里边,就数你最有办法了!”
“你听谁说的?”易倾南问道。
“福贵啊。”石居安笑道,“我跟着将军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到他和二虎在浇院子,那家伙嗓门忒大,一下子就叫出来了,将军就让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他说你现在可发达了,都是府里的二等家丁了,又轻松又体面,他们都羡慕死了!”
“你别听他胡说,我这活计其实是有苦说不出呢……”就好像那悬空走钢丝的人,看着高高在上,可是一个不慎就会跌落下来,摔得惨重。这些也没法对他细说,抬头看了下黑沉的天色,易倾南微微皱眉,“对了,将军带你回府,都说了些什么?”他,打算怎么安置石头呢,会把石头留在府里吗?
石居安摇摇头,“将军没说什么,他就说要带我回城里来,说你在这里。”在城外的小镇治疗腿伤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大将军呢,对这位抓了他又送他去治伤的男子,他是敬畏得不得了,哪里敢多问,一声令下就跟着来了。
“嗯,那我先领你去我寝室歇会儿,等下我去问问将军。”易倾南在心里欢呼一声,真好,找到个去见将军主子的好理由,就是去请示询问关于石头的安置问题,毕竟这会儿天都黑了,总不能让人在园子里坐一晚上吧,人是他带回来的,他自然得负责。
“你都有自己的寝室了,将军可对你真好!小五哥,我早说你是最有能耐的!”石居安跟着她,边走边由衷赞道。
“那是,主子对我挺好的。”易倾南说得洋洋自得,话一说完又有点泄气,好是好,可生气的时候也多啊,比如刚才,都不停下来听她解释,甩袖就走了。
现在她有点明白了,他出宫之后多半是出城接石头去了,谁也没通知,是想给她个惊喜吧,可她一大早就去了亲王府,后来又跟着宁彦辰进了宫,折腾到现在才回来,把这一切都破坏掉了。
真是她想的那样吗?
易倾南一路纠结着,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心也是随之悬浮游荡,有点甜蜜,有点兴奋,又有点不确定,急急把石居安安顿在自己房里,又换了身衣服,便朝裴夜的寝室奔去。
他的房间静悄悄的,灯也没上,但她莫名地就是知道,他在里面。
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说辞,易倾南慢吞吞踱到门边,手指还没挨上门板,沉着的男子嗓音已经响起,“还要我开门迎你进来么?”
“呵呵,我哪里敢?”易倾南吐了吐舌头,笑嘻嘻推门进去,“将军好厉害,一听就知道是我来了……”话说这个开场白还行吧,先调节下气氛,再见机行事。
“马屁精。”裴夜在黑暗里哼了一声,这有何难,飞鹤园里众人,七星卫个个都是高手,裴宝也会点粗浅功夫,至少基础打得扎实,只有这小子,身法倒也轻盈灵巧,有点半吊子的味道,落脚与众不同,极好分辨。
“我可不是拍马屁,我是诚心诚意来给将军道谢的。”这屋子她天天都来,闭着眼睛都知道里间各处的摆设,轻车熟路找到油灯点燃,室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谢我什么?”裴夜端坐于书案前,肩正腰直,恢宏挺拔,一时压力陡增,明明是简洁素净的居室,却给人一种置身于森严肃穆的军营之感。
易倾南走到对面,朝他深深一躬,“我要感谢将军,把我的朋友石头给带回来,还治好了他的腿伤。”
“我只是顺道,举手之劳。”裴夜淡淡道。
顺道?她刚刚问过石头,石头养伤的地方是城外往西南百里的一个小镇,那名大夫擅长骨科,据说其子便在禁卫军供职,从位于城北的皇宫到那西南方向的小镇,顺的是什么道?
垂下眼睫,易倾南没打算揭穿他的谎话,大男人嘛,面子很重要,反正她心里明白就好,自己一个小家丁,能得到主子如此照拂,连她的朋友都受到特别的优待,也不枉她为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潜进敌人内部……咳咳,好吧,她承认,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不过我得提醒你,最好再带他去找容老爷子看看。”裴夜见那少年抬头望来,平声道,“当初不知道容老爷子回了京城,所以把他送去别处治伤,治疗效果不算太好。”
“是,我记住了。”易倾南点头,自己也正有此意,干爷爷的医术天下无双,若是能给石头重新诊治,说不定会比现在情形更好。
她并没忘记今晚此行的目的,停顿一下便直接问道:“将军,那今晚石头就睡我……”
她本来想说石居安就睡她房里,石居安睡床,她就在地上铺床褥子打个地铺,有墙有顶的,可比在过去露宿野外强多了,可没想到被裴夜一句就给否定掉了,“让他在家丁苑去住,让周林来安排。”
易倾南张了张嘴,想到他说的是周林而不是郑直,倒也放下心来,周林是个老好人,定不会亏待石头,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没法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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