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心凉了半截,垂着头没精打采站着,听得赫连祺嘀咕一声:“就没见过这么相敬如宾的小两口……”随即话音一顿,哈哈笑道,“裴夜你来得正好,刚刚我和沈小姐开了玩笑,沈小姐心高气傲没看上我,我也不强求,你们苍汉不是有句话叫做朋友妻不可欺吗,你的媳妇儿还是你领走吧,我只向你讨要个小家丁便也罢了。”想着刚刚那小家丁挥舞着木棒冲过来的情景,便是忍俊不禁,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他就是再喝十倍的酒都对付得了,可小家丁这种拼命维护的姿态,却让他笑过之后心底一暖,有小小的感动。
嗯,这个小家伙还不错,他要了!
“小家丁?”裴夜挑了挑眉,面露不解,“是谁?”
赫连祺暗骂一声明知故问,明明人就在他身边,他才不信对方会没看到,笑了一笑,一只手将易倾南拽上前来,往裴夜面前一推,道:“就是他,易小五。”
易倾南还沉浸在先前的思绪当中,尚未回神,忽听得在叫自己的名字,愕然抬头:“啊?”
对上裴美人那双乌沉漆黑的眼,眼底如古井无澜,看不出一丝情绪,回想起赫连祺早先的那句话,她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否认:“将军,不是的,我其实……”
“姐夫!”沈文轩又叫了一声,打断她的解释之辞,“这个人抢了我的马车,还打了我,快救我啊!”他实在想不通,这位未来姐夫既然来了现场,为何迟迟不跟这恶人动手,而是围绕个小家丁的话题说个不休,就算与这恶人是熟识,也该勒令其立刻放人不是?
“文轩!”沈晴衣甚是无奈,只得朝裴夜软了嗓音道,“小弟年幼不知礼,还望将军不要介意。”
“没关系。”裴夜面容愈发温润,迎上赫连祺戏谑的目光,平声道,“殿下,看在我的面上,放了他吧,回府我再向殿下赔罪。”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惊了一跳,殿下,什么殿下?
看他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跟传闻中嫡皇子宁恒宣的年岁并不相符,却是哪里冒出来的殿下?
只有站得略近的几人,回想起刚刚听到沈晴衣那声“夷陵人氏”,恍然出声:“难道是夷陵皇子?”
这些都是最低层的平民百姓,一听说是邻国来访的皇子殿下,出于对权势的畏惧,都是肃然起敬,场内鸦雀无声,可苦了沈文轩和他带来的沈府家丁,听说是跟夷陵皇子起了冲突,吓得面色惨白,沈文轩身体受制,自是动弹不得,那几名家丁直接就扑通跪地,接连磕头:“殿下恕罪!殿下饶命!”
沈晴衣俏脸如雪,只兀自镇定,静静立着,背脊挺得笔直,一双含泪的美眸朝裴夜望过来,隐含恳求。
裴夜并不看她,而是朝向赫连祺,等着他的回应。
“哈哈哈……”赫连祺一阵大笑,道,“那么正经干嘛,你是主,我是客,我在你府里又吃又住的,难道还能不买你的面子?再说了,我不是还跟你讨人吗,正好,一个换一个,小舅子还你,小家丁归我。”说着随手一甩,将沈文轩抛了出去。
沈文轩长得胖,至少是一百八十斤的体重,在他手里却跟件衣裳似的,轻松流畅,说抛就抛,高出地面竟有丈许,摔下来就算不跌个脑袋开花,也是断手断脚!
就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裴夜淡然出声:“多谢。”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身形,怎样动作,就只见蓝影一闪,下一瞬,他已经将沈文轩稳稳接在怀中。
“吓死我了!”沈文轩惊魂未定,着地还有些摇晃,赶紧又抓住裴夜的衣袖,一个劲念叨,“谢谢姐夫!谢谢姐夫!”如今他已知对方真实身份,人家是一国皇子,自己只是个平民百姓,哪里惹得起,幸好这位准姐夫来得及时,要不这条小命可真是难保了。
裴夜面色默然,此时沈晴衣也不顾矜持,急急过来,扯着沈文轩的手臂上下查看:“文轩,你没事吧?”
沈文轩咧嘴一笑:“姐放心,我没事吧,多亏了姐夫接住我!”尽管今日挨了打,失了面子,还差点惹出大祸,但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就是促成姐姐和姐夫的会面,这个傻姐姐,对姐夫一片痴心,念念不忘,连做梦都呢喃着姐夫的名字,可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晴衣听他一口一声姐夫地叫,羞得俏脸泛红,待要开口斥责,又见他悄悄眨眼,心有所悟,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缓缓转向裴夜,眸光流动,薄唇微启,便似有千言万语,都尽数化作唇边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厢姐弟问候情人顾盼,好一派柔情蜜意其乐融融,那头易倾南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底更是郁闷,从头酸到脚,整个人成了一壶正宗老陈醋。
小脸垮下,眼见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了,正闷闷抬腿,想要打道回府,忽被人按住肩膀:“你去哪里?”
听得是赫连祺的声音,她随口就答:“回府呗,小人肚子饿了,回去吃饭。”
赫连祺看她神色不爽,还以为是打架打累了没精神,便笑道:“何必舍近求远,爷出门带了不少银票,你想吃什么,爷请客!”
易倾南扁扁嘴:“小人出来这么久,都没给管事请假,还是早些回去得好。”这会儿就是给她来一桌满汉全席,恐怕都没胃口,不行,她得回去找个僻静处好生想想,最近这莫名其妙喜怒无常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她真的对裴美人……那个了吧?
“怕什么,你都不是裴府的人了,走吧,爷带你去吃好的,爷还给你买衣服买鞋子,这身黑衣服真是丑死了……”赫连祺满不在乎说着,拉着她往前走,街上众人自动退开数步,让出一条大道来。
“你说什么?”易倾南瞪着他,什么叫不是裴府的人了?
“刚刚你没听见吗,爷找裴夜讨要你,他答应了啊。”赫连祺笑着去揉她的脑袋,“爷用那沈二少换了你呢,两两交换,他还跟爷道谢。”越想越是得意,这桩无本买卖,简直赚翻了!
易倾南愣在当场,憋屈得有点想哭,慢慢回想着刚刚裴夜的言行举止,是了,好像真是他说的这么回事,裴美人接住了那沈二少,放弃了她。
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小家丁,毫无用处,随随便便就被他换给了别人。
裴美人,真是太让她失望了。
“走吧,爷以后会对你好的。”赫连祺拍拍她的肩,看这少年一副饱受委屈痛心疾首的悲愤模样,活脱脱一只被主人遗弃在街边的小猫,失魂落魄,可怜兮兮,不由得动作轻缓了许多,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自觉的笃定,像是在心底对自己起誓。
“唔。”易倾南懒懒应了一声,慢吞吞跟着他走,心里只一个念头,裴美人不要她了,把她给别人了。
那什么墨兰城,应该很遥远吧,其实这样也蛮好的,反正她进裴府只是为了拿回她的虎头,又不是要待一辈子,终归是要走的,除了上京,去哪儿都是一样。
莫老头年纪也大了,如果自己能在赫连祺身边当差,也算有个安定的落脚处,到时候把莫老头也接去,好好供奉,颐养天年。
不过伙伴们怎么办,还有翠丫,都一起带去墨兰?
越想越觉得纠结,脚步也是无比沉重,忽听得背后冷漠一声:“易小五,你要去哪儿?”
好像是裴美人的声音呢。
他不是正在和未婚妻卿卿我我吗,怎么会顾上她,幻觉,一定是幻觉。
易倾南自我告诫着,脚下没停,继续走,倒是赫连祺回头笑道:“你好好哄你的媳妇和小舅子,我就在附近逛逛,晚点自己回府去。”
“府里已经摆好午膳了,殿下这就回去吧。”裴夜轻啸一声,街口蓦然又冒出好几队人马来,一队是郑直带领的裴府家丁,一队是禁卫军的缇骑,还有一队则是他的七星卫。
说来也巧,郑直带人姗姗来迟,正好在街口与裴夜及诸侍卫撞在一起,而禁卫军的缇骑本是例行巡视,也恰在此时路过,被他一声令下全部潜伏在不远处,此时尽数围拢过来,将赫连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众人听令,护送皇子殿下安全回府。”
七星卫围在左右,皇家缇骑在前开道,裴府诸人在后簇拥,礼数做足,防备森严,苍蝇飞不出去,蝴蝶舞不进来,赫连祺见状只得苦笑:“好你个裴夜,罢了,爷就回去用膳,下回得空再出来。”
易倾南耸耸肩,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没所谓,跟着赫连祺就调头往回走,谁知裴夜又冷淡补上一句:“易小五,你的方向走反了。”
反了?不是回府吗?
易倾南诧异转头,却听他沉声开口:“你不必回府,另有任务。”
“什么任务?”她脱口而出。
裴夜眼望那边马车旁的沈氏姐弟,沈文轩先坐了进去,沈晴衣也被丫鬟扶上了马车,车门关上的一霎,忽而匆匆转头,对他回眸一笑。
“跟我送沈小姐和沈公子回家。”
相见欢 第四十七章 护花使者
什么,她都郁闷死了,还叫她去送那沈家姐弟回府?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易倾南站在原地没动,沈晴衣那回眸一笑在旁人眼里是百媚犹生,在她眼里却是刺目至极,忽然间觉得心灰意懒,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有了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哪里还记得她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家丁?
罢了,她就是个没有发言权的下人,去哪儿,做什么,都该由当主子的决定,关键是,现在谁是她主子,是裴美人还是赫连祺?
赫连祺听得裴夜这话,踏出一步,面露不满:“你不是刚刚答应了把易小五给我的么,怎么又安排个什么送人的任务,另外找个人吧,谁送不是送啊。”
裴夜并不看他,只朝易倾南投来一瞥:“你的卖身契还在府里,现在还是裴府的人。”后面的话无须再说,潜台词便是,想跳槽也行,必须站好最后一班岗。
看吧看吧,这就是封建资本家的剥削本性,就算是裴美人,也不例外!
一边是旧主子,一边是新东家,易倾南不及多想,直觉向裴夜的方向走去,在她心中,对于裴美人的命令自是本能服从,哪里敢有什么异义。
“喂,你!”赫连祺没想到这小家丁就这么走了,伸手去抓,却慢了一步,再要出手,已被站他左右的天璇和玉衡拦住,前方缇骑已经策马开道,侍卫们便围着他朝前走,郑直也是领着裴府众人簇拥而上,彻底隔开他与那小家丁,眼见易倾南越走越远了,只得大声叫道,“易小五,你早去早回!回府就来晴朗居见我!”
易倾南倒没注意这些,只含糊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到了裴夜跟前,看着那边准备就绪的马车有丝傻眼。
呃,这马车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车上已经坐了沈氏姐弟和沈府丫鬟,地方已经塞满,要再上去个裴美人,这空间可就相当逼仄了。
最重要的是,裴美人上去怎么坐啊?
她之前就是跟着赫连祺坐这马车来的,大致记得车厢里的结构,底部是铺着两张长条形的草垫,相向而设,每条草垫上可以挤着坐两个人。
裴美人要是上了车,是跟沈二少坐一起,与沈晴衣含情脉脉相顾对视呢;还是跟沈晴衣坐一起,小两口亲亲热热喁喁私语?
想来猜去,易倾南悲催地发现,无论是何种乘坐方式,都让她心底汩汩冒着酸水。
古话说得好,男女授受不亲。
守礼啊,裴美人!
正郁闷得不行,忽听到得得蹄声,侧头一看,是七星卫之一的摇光,不知从哪里牵来一匹通体漆黑四蹄泛白的高头大马,这正是裴夜的坐骑,名为墨雪,但见裴夜大步走去马前,姿态矫健翻身而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声音依旧淡漠,“走吧。”
易倾南怔怔看着他的身形动作,半晌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是骑马护送那沈家姐弟,而不是与之同乘一车,刚刚开心了一秒钟,就被他这句话又打回原形,“走?”
怎么走啊?
他骑马,那自己呢?
裴夜说完这句再无多话,双腿一夹,策马追上前方缓缓行进的马车,与马车并辔而行。
“还愣着做什么,想回府挨罚吗,快跟上啊!”摇光见她还杵在原地,忙将她往前一推,易倾南一个趔趄,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眼看前方一骑一车相伴甚欢,自己却形只影单跟在后面,易倾南先是怔愣,而后慢慢醒悟,只气得两眼喷火,恨不得在那车厢上烧出个大洞来。
不是吧?
他们又是坐车,又是骑马的,居然让她走路?
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啊?!
那赶车的车夫见得裴大将军骑马随行,自是满怀敬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驾车,马车平缓朝沈府驶去,裴夜则是与之并驾齐驱,俊朗绝伦的外形,英挺冷峻的气质,令得街道两旁的百姓喝彩不断,欢声雷动,简直要为之痴狂。
可这后面的场景就有些诡异了,英雄护花,单骑送美,如此浪漫圆满的剧情,却跟着个小家丁在后垂头丧气地走,越看越不着调,硬生生打了个折扣。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画蛇添足!
鉴于那身黑衣黑裤的裴府家丁服,众人也不敢造次,只是用眼神表示不满,偏偏这小家丁脾气还大,人家瞪他,他便反瞪回去,眼力好得出奇,随便出自哪里的眼风都能察觉到,一找一个准!
沈晴衣端坐车里,聆听着外间的声响,俏脸上红晕更甚,唇边不由得泛起笑意,沈文轩侧头看着她的神态,嘿嘿笑道:“姐姐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了!”
沈晴衣瞪他一眼,嗔道:“你胡说什么呢?刚刚训你还训得不够,尾巴又翘起来了?”
沈文轩摇头晃脑道:“可不是吗,姐姐没见刚才姐夫对你多好多温柔,连弟弟我看了都是艳羡呢,那么多百姓在场,一个个都是见证啊,这桩亲事肯定是吹不了的了!”
“又说混账话!”沈晴衣低喝一声,朝车帘之外隐约的人影望了下,又将嗓音压低了些,面色凝重道,“我与裴将军尚未行礼成亲,今后可不许再叫什么姐夫,教旁人听了笑话!”
沈文轩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不就是早个一年半载的吗,反正日后都是要叫的,倒不如现在先叫着熟悉熟悉。”见沈晴衣默然不语,忙凑前轻声道,“姐,你生气啦?”
沈晴衣摇摇头,淡淡一笑:“怎么会。”
此番姿态看在沈文轩眼里,却有一种强颜欢笑的意味,脑袋里像是突然开了窍似的,问道,“姐,你跟姐夫,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他的三年守孝期不是早过了吗,为何还不娶你过门呢?”
沈晴衣眼神一凝,笑了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你只要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姐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因为姐夫府里那个表小姐,还有那两个通房丫鬟?”沈文轩见她低头没做声,伸手过去,将车帘扯开一角,低道,“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尤其是我姐夫这样,当朝大将军,人又长得好,世间女子都眼巴巴往他身前凑,身边有几朵桃花也是正常的,但姐姐你不同啊,你是他亲自定下的媳妇儿,是大房,是正室,是将军夫人,往后要是再抬几个姨娘什么的,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说话做事还不都得看你的眼色!”
沈晴衣听着他的话,素手轻抚着领口,从中缓缓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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