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落选的少年皆是振臂高呼:“上台背诵!心服口服!”
“上台背诵!”
“心服口服!”
年少轻狂,压倒性的声音响彻天地。
易倾南原想着挑拨一句引发众怒,拖延时间,借机再想办法重回赛场,没想到这把火烧得太过,竟使得群情激奋,公然与主办方叫嚣对抗,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不由得暗暗叫苦。
二虎和福贵还在那九人当中呢,她这会儿也想起那名送他俩到此的老者是谁了,就是在青州城外办学堂的谭老先生,虽然不知二虎他们怎么会跟他在一起,但回想起方才那句“多家关照”,可以确定的是,他俩顺利过关应该与此有着莫大的关系,说不定老早就得了题目,从早到晚念它个几百几千遍,也死记硬背下来了。
其实上不上台并不重要,要想推翻比试结果,最好的办法就是旁敲侧击,悄然怂恿,让旁人揭发那郑大管家泄题作弊的真相,而她自己有的是法子撇开干系,不担心日后受到大管家的报复,但如此一来,二虎和福贵必将受牵连。
哎哎,是谁不好,却偏偏是他俩!
出卖同伴的事,小五哥可做不出来,但眼看就要尘埃落定,进府无望,如何是好?
这头易倾南急得不行,那边郑大管家在台上面不改色,张口欲答,忽然间眼睛瞪大,望向某处,众人不由自主随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原本紧闭的裴府后门大开,从中步出一道英伟挺拔的身影。
“既然不服,那就再比。”俊脸沉静,声音淡淡,却盖过了现场所有的喧闹声。
如此气场,除了那裴大将军,还能是谁?
少年游 第五十九章 峰回路转
他身后跟着的灰衣青年,毫不陌生,却是裴宝。
裴夜这一亮相,使得全场的人都呆住了,半晌才回神过来,放声欢呼:“裴将军,是裴大将军来了!”
宁彦辰顿时眉开眼笑朝他招手,暗道这最后一轮比试定得好,居然把这人都逼出来了,旁边的郑直却是心中有鬼,暗地里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将军,你这可是要出门……”
裴夜身着一袭普通的苍青色袍子,宽袖大裾,浑身上下没半点配饰,却足见其清华内敛,雄姿焕然,见郑直过来,只淡淡瞥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而是踏上台子,冲宁彦辰低斥一声:“没事不好好在你王府里呆着,却来我这里添乱。”
“本王哪是添乱,本王是在帮你府里选人呢。”宁彦辰呵呵一笑,朝台下一努嘴,“看到没,那小家伙也想进府当家丁,可不巧,刚被淘汰掉了,正在下面哭鼻子呢。”
易倾南在人群里站着,见得这裴大将军突然出现,心知转机来了,正思索如何利用,忽觉顶上目光闪电射来,在自己脸上停留一秒,立时收回,她抬眸望去,却见裴夜正侧头与郑直说话,宁彦辰则是端了茶杯在饮,也不知方才冷眼掠过的人是谁。
眼见裴大将军上台入座,底下众人心怀敬畏,便都安静下来,没人敢再嚷嚷,连那意气用事摔了赏钱的少年,也趁人不备悄悄捡了回来。
郑直当了这多年的大管家,也是个经历过风雨的,只被主子突然到场给惊了一下,却很快镇定下来,走去台中,端出架势,朝底下沉声道:“是谁不服,可敢上台来当众背诵一番?”
此话既出,先前闹腾得欢的少年们都不约而同缩回了脖子。
也是,本来对那篇家规就印象浅薄,记得不够纯熟,这都过了好一会儿,记住的内容都又忘了大半了,谁还敢上台去背?当众丢丑还是小事,要是惹怒了裴大将军,被安上个无理取闹惹是生非的罪名,那可就亏大了!
再一想,发放的赏钱少则半吊,多则两吊,足够一家人好好过几日了,不如乖乖领了钱回家去,当为上策。
少年们相互瞅瞅,见周围人等皆是不动,更坚定了此番信念。
“可有人不服?可有?”
郑直又问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心头一喜,正要开口宣布结果,那人群另一处忽然又冒出个自诩聪明的出头鸟来,拔高声音道:“不对不对,我们刚才明明说的是让他们九个上台去背,背得出来咱就服气!可没说是咱自己!”
现场一片静默,他一人的声音便显得愈发清晰,众人暗地称道,都一瞬不眨望向台上,端看主办方如何回应,郑直迫于情势,只好请示了裴夜,将那入选的九名少年招上台来。
宁彦辰暗自好笑,对底下那出头鸟温言道:“这天色也不早了,也不用每个人都背耽误时间,要不你来点,你点到谁,谁就站在这台上当众背诵,如何?”
那出头鸟一听来了精神,看清台上众少年的身形样貌,直接指向福贵:“就让那个大个子背吧!”
底下众人见福贵生得牛高马大,黝黑憨厚,一看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便有胆大的跟着附和:“没错,就他来背,他能背出,我们就服气!”
郑直只好朝福贵道:“你,再背一次,声音大点。”
福贵点点头,从队列里一步迈出,张口就背:“父母之恩,如天高地厚,最难图报。吾族为子者,只是尽其心,力所当为,如饮食、衣服之类,虽是孝之疏节,宜极力营办,以奉养父母。纵使家贫,当以色养,不可便生怨怼。冬温、夏清、昏定、晨省,礼不可缺。不幸父母有过,必下气怡色,柔声以谏,委曲婉转,以待其听。或遇疾病,必奉侍汤药,不离左右……”
他嗓门大,声音响亮,中途也有几次停顿,但大致还是没甚错处,短短时间能记到这样的地步,那是相当不错了,令得底下少年都是自叹不如,甘拜下风。
等福贵一口气背完,那出头鸟又跳将起来:“最中间的那个,让他来背行不?”
台上九人,站在第五位的正好是江玉涵,他见众人的目光都齐齐射向自己,也不等郑直开口,径直出列,和缓背出:“父母之恩,如天高地厚,最难图报。吾族为子者,只是尽其心,力所当为,如饮食、衣服之类,虽是孝之疏节,宜极力营办,以奉养父母……”他嗓音清脆,比福贵背得还要流畅些,偶有小错,便以声音的优势给带了过去,若非熟悉此文之人,根本听不出来,一篇背完,底下竟响起些许掌声。
郑直面色稍霁,朝那出头鸟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语气已暗含不耐,隐有威胁,就凭你这小子,竟一而再再而三出言质疑,当真不把将军府的权威放在眼里?
那出头鸟独身一人前来,也没个亲戚朋友在旁劝阻,此时出尽风头,更是脑袋昏昏,不予思量,竟大声道:“其实要我看,就不该背这家规,说不准早定下了题……唔……唔唔……”话没说完,就被人从后面跃上来,给一把捂住了嘴,大力往后拖。
台上郑直正听得直冒虚汗,生怕他再讲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忽闻人群里一阵喧嚷,便问:“下面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并非是之前那出头鸟,而是另一个瓮声瓮气的少年嗓音,“我这堂兄脑子不好使,本来都好好关在家里的,今日不知怎么给跑出来了,对不住,让大家见笑了!”
哦,原来是个疯子,难怪那么胆大妄为!
既然是疯言疯语,自然做不得数,众人嗤笑一阵,倒也作罢,再无异声。
而那半路杀出的所谓疯子的堂弟,没有疑问的,正是易倾南,此时她趁乱捡块石头,掐着力道把那出头鸟敲晕了,在台上台下掌声欢呼声中,架着他无比留恋地朝巷子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落选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牺牲我一个,幸福众多人。
别了,裴府。
别了,我的家丁梦……
心有不甘,一步一顿,人还没走进巷子,忽听得背后倏然静了下来,那裴大将军声音清朗,天籁般随风飘至,传入耳中——
“感念各位如此看重我裴府,那就再加试一场,胜出者……破格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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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 第六十章 试问天下谁能敌
冠盖满京华,五哥独憔悴。
易倾南正喃喃念叨着这句,突然听到裴夜那一声天籁之音,微怔一下,便是欣喜若狂。
哈哈,天无绝人之路!
她就知道,还有反转翻盘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易倾南此时哪里还顾得上那只出头鸟,随意将之丢在前方墙角,拍拍手掌,弹弹衣摆,理理发鬓,感觉仪容整理无误了,便是大步折返回去,加入到那兴高采烈迫不及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大军当中。
“我报名——”
不仅有加试机会,而且不论胜出与否,之前领了的赏钱都无须退回,这等于是白捡的便宜,谁都想去占,于是乎,先前的怀疑与不快全都抛去九霄云外,所有在场的少年精神振奋,翘首以待,就等着主办方给出比试题目,再放手一搏。
郑直对方才的情景还心有戚戚,此时再不敢自作主张,便噤了声小心侍候,裴夜有裴宝在旁服侍,他便过来给宁彦辰添茶倒水。
前三轮比试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此刻已过酉时,众人抬头瞧瞧天色,又瞧瞧那台上神情各异的诸位,对这最后加试的题目实在好奇得紧。
但见那裴大将军目光远远望过来,却是落在众人背后的某处,俊容微沉,眸底冷焰闪动,忽然长指一点,道:“那上面的幡旗,看到了没?”
少年们随他手指方向转头看去,只见前方有块栅栏围合起来的空地,下设基座,上方一根乌黑的旗杆直插云间,杆顶悬挂着一面玄色长条幡旗,四周五彩鸟羽环绕,中间乃是个偌大银白的裴字。
说到这面幡旗的来历,全上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当年裴大将军率领的苍汉大军沧州大捷班师回朝时所用,当朝圣上为了表彰其卓越功勋,特意令人划地立杆,将此幡旗永久挂于裴府门前,供世人铭记,裴大将军推辞未果,只得采取折中办法,将竖旗之地由门前改至院后,表明自身功绩低微,不值一提。
但凡上京城民,只要从这裴府后门走过,十有**都会抬头望一望这旗杆,看一眼这幡旗,俨然已成为裴府的地标建筑。
而今众人看着这面幡旗,再联想到大将军的光辉事迹,不由面生向往,肃然起敬,却听得他朗声道:“说来也简单,不搭梯子不搬桌椅不叠罗汉,谁要是能完整摘下那面幡旗,我就允他破格进府。”
话音刚落,场下便是一片吸气之声,少年们大都面色灰败,连连摇头。
谁都知道这旗杆高耸入云,足有三丈不止,也就是超过两层楼的高度,既不能借助他物登高摘取,又不能几人抱团相携拿下,倘若像裴大将军那样身怀绝技那自然不成问题,只一个提气上纵,就轻巧胜出,可底下少年们却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子弟,哪里会什么功夫,单凭个人之力,根本没法实现。
当然也有些心眼实诚的,经过允许翻过栅栏,抱着旗杆老老实实往上爬,谁知那旗杆上不知刷了什么物事,油光水滑,乌亮可鉴,还没爬到三份之一就纷纷滑落下来。
眼见那少年们争先恐后往旗杆上爬,这个滑下来,那个又爬上去,你推我搡,扯手拽脚,费了半天劲,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栅栏周围瘫倒了一堆,却仍是旗杆端直矗立,旗帜迎风飘扬。
易倾南并未像旁人那般去爬旗杆,而是围着那栅栏转了一圈,找了稍微人少的地方独自站着,双手环胸,静静端详。
宁彦辰在台上一直盯着她的动静,见她半晌都没反应,便对着裴夜笑道:“看吧,小家伙没辙了,也怪你这题目出得太难,如此高度,现场除了你我和你的七星卫,谁还能攀得上去?”
裴夜不为所动,只冷然注视着底下的少年们,经过这连番扑腾,已经有好些人败下阵来,知道这最后的比试乃是块自己啃不下的硬骨头,于是知难而退,自动放弃,走去一旁在裴府家丁手中领过那或多或少的赏银,聊以慰藉下失落的心情,而留下来继续努力的少年,已不足百人。
这百人当中,也包括始终在旁观看的易倾南。
她虽然人不动,脑子却一直转着没有停下,在她看来,这旗杆比近日所住那屋子的院墙也高不了多少,先助跑个三十米,再跳上那栅栏,并且借力起跳,凭着自己最近愈发纯熟的翻腾跳跃的功夫,一口气可以跃上旗杆扯下幡旗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番动作,势必引起新一轮的麻烦。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那康亲王,那裴大将军,一个比一个眼光毒辣,到时候怎么解释她一个小小戏班子编剧,竟深藏不露,身怀绝技?
好不容易才让人家相信她和那钦犯白沐之间没有关系,如此一来,会不会又被牵连怀疑上?
愈想愈是纠结,真真是左右为难,这最后的入府机会,却还是抓不住……
顶上天色越来越暗,在旗杆下努力攀爬的少年也是越来越少。
裴夜眸光往台下轻忽一扫,忽然起身道:“好啦,时辰也不早了,都领了钱各自归家吧。”
听得主子发话,裴府家丁便过去旗杆处,准备收拾清场,郑直走在当前,朝着那旗杆下的数名少年摇头笑道:“都别爬了,过来领钱吧,过时我可就不候了!”
少年们终于作罢,翻出栅栏恹恹往回走,正当此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等等!”
却是刚刚想出对策的易倾南。
郑直诧道:“你……”
易倾南没理他,而是径直过去场内站定,与台上的裴夜遥遥相对,扬声问道:“请问将军,是不是只要我不搭梯子不搬桌椅不叠罗汉,完整摘下那面幡旗,就能进入贵府做家丁?”
她问的,正是裴夜方才的原话。
裴夜面色沉静,只眸底微微一闪,没等他点头,宁彦辰已经不动声色帮他表态:“没错。”
“说话作数?”易倾南再次确认。
“作数。”说话间笑容收敛,玩心收起,与裴夜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眼里都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
这压轴大戏,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吗?
果然……大不一样!
心思转动间,只见那少年得到肯定回答,微微一笑,掉头就走。
所有的人都看得一头雾水,听了如此发问,还以为会有惊天动地大展神威的剧情发生,都眼巴巴看着呢,却没想到原来是闹着玩的,问过就没影了。
郑直吁一口气,见人也走得差不多了,便抬手示意家丁们各就各位,等贵客主子离场便开始清理打扫,不经意朝那边街头一望,却望见个人影朝这边大步奔来,后面另一条身影发力急追。
“臭小子,我的斧头,还没给钱呢!”
“我只是借,不是买,你着急什么,用一下就还你!”
这嗓音倒不陌生,粗暴质问的那个是街口打铁铺里的铁匠老李头,而匆忙解释的那个却是刚刚走掉的少年,郑直刚听下人说了他的名字,易小五。
备受瞩目的小五同学根本不看众人的表情,扛着把刚打造好的斧头直奔那栅栏,纵身跳入,使出浑身力气抡起斧头,朝旗杆狠狠劈去!
一时天地变色,世人皆惊。
好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神绕道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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