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知,易倾南此时心里正庆幸,她在出门前吃了个半饱,肚中有货,真正苦的却是那些天不亮就出发来此饥肠辘辘的少年们。
分组是按号牌上的号来分的,每一个组的人员都站在各自的队伍当中,易倾南看看同组的人,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二虎和福贵是在哪个组,常宽和江玉涵也没瞅见,四周人太多,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东张西望,只得老老实实站着。
这比上辈子参加军训时站军姿可轻松多了,虽然时间拖得比较长,但只要站直了就行,不用两腿并拢挺胸收腹,不用中指贴裤线,更不用在头上顶水杯,还有那至于四个时辰不吃饭不喝水的规定,也不稀奇,她曾经参加过一个魔鬼训练,那可是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呢!
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不由得对那台上的王爷投去感激一瞥,真是好人哪,这样偏帮自己。
四周很安静,白花花明晃晃毒辣辣的阳光照在身上,场中只听得少年们或粗或细的呼吸声,时间渐渐流逝,不过是过了一个时辰,就有个别少年支撑不住,提前退场。
易倾南挺直站着,一点没受影响,双眼看似平视前方,实际上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眼角余光不住瞟来晃去,耳朵也是竖起,观察着左右四邻的动静。
看,左边这个脸色苍白得跟个鬼似的,额头上已经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估计顶多再坚持个一刻钟。
听,背后那个气喘如牛,双腿还啰嗦个不停,随时随地都可能瘫倒。
这样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实在不错,时间仿佛过得快了许多。
又一个时辰过去。
宁彦辰盯着底下那颗一动不动的小脑袋,微一蹙眉。
这应征的少年们基本都是平民子弟,以往吃苦吃惯了的,这比试挨饿对他们而言倒也不算什么,两个时辰过去,大半都还好好站着,但某个人居然也在其中,而且面色自如,比旁人站得还更为稳当,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别说,小家伙还有点能耐。
笑了一笑,继续喝茶吃点心,还有两关呢,那就等着接招吧。
易倾南眼珠转来转去,精神越来越好,对比试结果也没什么意外,索性目光定住一处,眼观鼻鼻观心,使出她站军姿拼耐力顺利过关的绝招——默诵课文。
先背木兰辞,再背出师表,背过将进酒,又背六国论,最后再来个琵琶行,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嗯,她遍体清凉,连颗汗珠子都没有。
再一个时辰过去。
能想到的诗词歌赋都背过了,便开始一遍遍背那套练功的口诀,越背越是纯熟,越背越是舌底生津,灵台清明,腹中的那丝饥渴感逐渐消退,周遭的一切都浑然不觉,天地间仿若只剩自己一人。
忽听得当的一声锣响,那大管家郑直在台上高声道:“时辰到!”
汗流浃背的少年们都长舒一口气,捶打着疲惫的腿脚,揉按着空瘪的肚子,转头看看场中,少了一小半人。
这第一轮比试结束,自动退场的,中途晕倒的,表现不佳的,足足淘汰掉将近两百人,剩下的少年则去往一旁休歇,然后排队去领裴府提供的凉茶和饭食。
易倾南排在队伍中间,顺利领到一碗凉茶和两只白面馒头。
她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因为不是很饿,便先端起凉茶喝了一口,再拿着馒头小口开吃,边吃边是关注着周围的情景。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那少年们一个个都跟恶狗抢食似的,三口两口就解决问题,这不,又呼啦啦排队去领,有的甚至已经领过第三次了。
易倾南慢条斯理吃着,近来不管是在戏班子,还是在裴府,抑或跟莫老头躲那小院里,伙食都开得不错,份量也足,很难再有过去那种饥饿感,这馒头吃完了一个,第二个便再吃不下了,凭着前世今生都具备的节俭习惯,掏出张布帕包好,小心放入怀中。
动作完毕,就听得台上当的一下,又是一声锣响,那大管家郑直高声道:“第二轮比试结束!”
全场一片哗然。
就喝了点水吃了点东西,什么都没比,怎么就宣布结束了?!
宁彦辰放下手中的名册与朱笔,瞧着那少年慢慢站起来,神情怔然,面露不解,不由得勾唇一笑,眸光闪动,意味深长。
稀里糊涂就输了第二轮,小子,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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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龟央还在外地,存稿也发光了,字数少,请大家见谅。
少年游 第五十七章 王爷报仇,十年不晚(下)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裴府家丁过来清场,这才爆发出来,不满闹嚷。
“什么意思啊?还没开始怎么就结束了?!”
“这不是玩我们吗?”
“比试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易倾南抬眸,看清台上那王爷唇边噙着的一丝淡笑,忽而有所领悟,糟了,难道比的就是这吃饭喝水?
果然,郑直抬手示意让众人噤声,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我裴府虽说在这上京城小有名气,却也不是养闲人的地方,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一个位置都有他的职责所在,得踏踏实实干活,兢兢业业做事,来不得半点虚假,那些在家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们,不是我裴府需要的人,无须多说,就此出局。”
言下之意,不好好吃饭,哪有力气好好干活,所以这比的不是谁吃得更斯文更秀气,而是比的谁更吃得快,抢得多!
人家一口气喝下三碗茶,吞下四五个甚至六七个馒头,而她,慢慢腾腾才喝了小半碗茶,啃了一个馒头,吃得最慢最少,没说的,头一个就被踢出局!
郑直一番话说完,裴府家丁们赶人的动作愈发利索,目光如炬,一个不漏,好些吃得相对较少的少年都被请了出去,自然,也包括易倾南。
易倾南摸着自己怀中温热的馒头,小脸垮下,真是追悔莫及,早知如此,她就算是噎死撑死也要拼命吃它四五个,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没戏了。
被人带领出场的时候,正好从常宽身边走过,接收到对方遗憾而同情的眼神,再看看场中那一张张欢欣愉悦的笑脸,心里真是凉到了极点。
进不了府,怎么拿回那圣焰令,怎么向莫老头交代?
还有啊,好不容易见着二虎和福贵没事了,要是能一起当家丁,相互照应着,该多好!
可惜,一碗凉茶几个馒头,又引发一场人生悲剧。
低着头,叹着气,抬步走去一旁,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及时退开一步,瞧见她的模样,不觉一愣:“是你啊。”
易倾南闻声抬头,认出是那名给自己报名发号牌的蓝衣家丁,不由得扯扯唇,勉强打个招呼:“嗨。”
都怪这个见鬼的数字,二百五……
那人上下打量下她,恍然道:“怎么,没过关?”
易倾南懒懒点头,却听他轻声安慰道:“别急着走,说不定还有机会的,待一旁再看看吧。”
易倾南正有此意,冲他笑了笑,默然走去场外,与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站到一起。
宁彦辰在台上见那少年脸色发白走出场子,正暗地开心,却见他在场边转了一圈,又大大方方站到人群里,若无其事观起战来。
怪了,怎么没见露出点失望伤心的神情,难道他并不是真的想进府当家丁?
他却不知,其实易倾南此时正在努力构建心理防线,自己给自己打气,咱小五哥输人不输阵,再是郁闷这脸面上也要绷住,先看看第三轮比试的情形再做打算。
虽说这轮比试事出突然,给人来了个措手不及,但众人站了半天早饿得不行,一个个争先恐后狼吞虎咽的,像她这样吃相斯文举止有礼的实在是少数,所以被淘汰的并不多,大都是排队排在后面没抢到的,总共只去了一百来个,场中九个组,每个组还剩四十多人。
郑直听了下面报上来的人数,便过去与那毛遂自荐的主考官大人商量,谁知这会儿宁彦辰目的已经达到,正研究这易小五的心态问题,也懒得理会接下来的比试,摆摆手让他自行安排了。
这倒让郑直松了口气,也没忘之前答应别人多加关照的事,略想了下,便上前朝底下众人肃然道:“最后一轮比试,这份裴府家规,你们同时阅读一刻钟,然后再分别背诵出来,谁记得最多,错的最少,谁便予胜出,取前九名招录进府!”
说罢即有裴府家丁捧着早早备好的一大叠纸张过来,人手一份,逐一发放。
这白纸黑字写得密密麻麻的,至少有好几千字,长篇累牍不说,用词还生涩拗口,少年们到手瞧见,顿时傻眼了,要知道众人大都是平民子弟,书念得少,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认识的字实在有限,届时别说是背,就是拿着这文字念,都不太念得通顺。
场子里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盯着那家规发愣,一刻钟匆匆而过,估计好些人还没看完通篇,就有裴府家丁过来收卷了。
易倾南站在场外,慢慢也看出了门道,看来自己先前是想错了,这王爷根本不是来帮自己,而是来打压自己的!
趁她首轮完胜,正值春风得意毫不设防的时候,冷不丁来个莫名其妙的比试吃喝,究其实就是抓住她无意显露的弱项,先斩后奏,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淘汰出局!
而这第三轮,才是她的最佳表现机会,论识字,现场不会有人比她识得更多;论背诵,前世她就是个强记高手;论口齿,口若悬河舌绽莲花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可惜啊可惜,身为种子选手夺冠热门,竟预赛失利,提前落选,连进决赛的资格都没捞到!
她的优点缺陷,除了天知地知她知,只怕他也知。
看这情形,他极有可能是在针对她,存心找茬!
可实在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康亲王?
易倾南在脑子里自觉排除了进京路上尿遁开溜的那回,那时候还是个丑小鸭,而非现在的美少年,谅他也没那双慧眼能认出来。
甩了甩头,抛开如斯杂念,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关键是她该如何自救,强势翻盘?
少年游 第五十八章 进退两难
就在易倾南绞尽脑汁想对策的时候,场中少年们已经开始背文了。
这裴府家规乃是不予外传之物,自不比世间传颂的名文佳句,少年们都是第一次得见,加之时间匆促,只是囫囵吞枣读了两三遍,考验的就是个强记,要想背得多流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知道是热炒热卖,头脑稍微活泛点的便动了心思,趁着记忆犹新,或许可以多背出一些,于是高高举手,抢着先背。
郑直事先已经跟下面交代好了规则,此时少年们站在场中原地待命,被点到之人出列,各自去往场外考点,由数名蓝衣家丁负责考验背诵,郑直自己则是巡回查检,统计成绩,两处地方相距百尺有余,并不能听到他人背诵之声。
这场景,倒让易倾南想起了她的中学时代,放学后捧着课本等在教师办公室门口,一个接一个进去背英语课文,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话说回来,自己置身事外看别人折腾,倒真是件很惬意的事,瞧,这会儿正在背诵的几名少年,或面红耳赤,或抓耳挠腮,如她所想,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当然也有表现良好的,比如刚刚被点中过去背诵的常宽,但见他大步走过去,一旦站定,噼里啪啦开口就背,基本没什么停滞,看他对面家丁微笑点头的表情,应该没多少错处。
识字和背词是学戏之人最起码的要求,字都不认识,怎么看戏本学新戏;台词都记不住,上台那是要丢人现眼被人扔鸡蛋喝倒彩的。常宽在戏班子里是挑大梁的武生,深受班主展天魁看重,平日对他也颇为严厉,基础打得扎实,自然不在话下。至于江玉涵,那就更不用说了,武生注重武打,台词唱腔都不多,而旦角注重文戏,只要在台上一站,大段大段的唱词便是娓娓而出,毫无错处,如今限时背诵这么一篇家规,倒也不算太难。
看来他俩顺利进府是没有什么悬念了。
易倾南继续看下去,这背书的少年来来去去,很快场子里就空了半数,人一少,福贵那高高壮壮的身形立时瞧见,二虎就站在他临近的一组,两人正巧被点到,一前一后过去背文。
这两小子对于易倾南来言却是知根知底,家里穷得叮当响,从小就要帮着大人干活,哪有机会去读书识字,顶多就是能写出自个儿的大名来——那还是当初她教他俩写的,而现在要认一大篇生字,还要在这短时间内背诵出来,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易倾南自己没能上场,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两名昔日伙伴,暗忖这书一背完,两人就该退场了,自己再迎上去,三个难兄难弟正好团聚。
不曾想,她一心笃定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二虎与福贵各在一名裴府家丁面前站着,镇定背出来,虽算不上是滚瓜烂熟,却也不似之前的少年们背得磕磕碰碰,结结巴巴,福贵还稍差点,中途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背下去,而二虎则是匀速背完,通篇基本没有窒滞,就连那在旁查检的郑直都听得连连点头。
易倾南在不远处看得却是惊诧万分,就算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也不至于刮目到如此地步,大半文盲摇身一变,就成了过目不忘的天才,可能吗?
难不成这里面竟有猫腻?
殊不知,她在场外看人,有人却在台上看她。
宁彦辰一直关注着底下那少年,只见他全神贯注盯着场子里的比试,小脸上的表情可谓丰富,时而愉悦欣慰,时而惊诧不定,时而蹙眉沉思,实在不明白,不就是背个家规吗,有什么稀奇?
又是当的一声锣响,郑直站在台上,高声宣布:“本轮比试结束,成绩最佳的前九名已经入选,招录为本府三等家丁,立签活契,即日入府。”目光往底下扫视了一圈,又面带和善道,“除这九人之外,所有进入最后一轮比试者,每人发放两吊钱;进入第二轮比试者,每人发放一吊钱;今日所有榜上有名者,每人发放半吊钱,以此感谢各位参与,下次有机会再来。”虽然事先并无此项支出名目,但自有贵人承担,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借花献佛,赚回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易倾南听得那叫一个透心凉,一吊钱就打发了,下次?这回一进就是九个,下次招募家丁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瞧着那一个个背书失利颓然步出的少年,眼珠一转,状似不经意嘀咕一句:“这不对啊,隔得这么远,背得这么小声,谁知道背错没背错,万一要是那听的人耳朵不好使呢……”
声音不大,说完立时闭嘴,却正好让周围的人,特别是那几名前两轮比试都成绩不坏的少年听得一清二楚。
少年们正是沉闷失落之际,一听这话,顿时炸开了锅。
这个说:“就是啊,一个人要听那么多人背,难免有所缺漏,说不定那九个还没我们背得好呢!”
那个嚷:“我觉着我背得挺好的,怎么就把我给刷下来了?肯定是问题!”
更有不怕事的二愣子,旁边家人没拉住,啪的一声,把刚领到的两吊钱给摔地上了,扯开嗓子叫道:“不公平,该叫他们九个上台当众背,背得好与不好,大家说了算,我们即便是输,也要输个心服口服!”
一时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