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风瞟了好几眼,又转回来,不经意往四周一看,一下子呆住了。
这是虾米状况?
她的床呢?她的桌呢?她的柜子呢?还有各式各样的摆设呢?
地上放的,墙上挂的,顶上悬的,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间空屋!
连个薄纸片都没留下的空屋!
那姓裴的,这也查封得太彻底了吧?!
易倾南翻窗而出,又依样画葫芦查看了隔壁几间屋子,结果都一样。
“怎么回事?”莫老头沉声问道。
易倾南咬了咬唇,面露沮丧道:“应该是被将军府的人给收走了……”见他脸色在珠光映照下愈发青白,赶紧低声解释道,“不过不要紧的,我是藏在一个普通道具里的,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查收物品罢了,谅他们也不会在意。”
那个普通道具,就是那只报废的虎头。
当日从城南唱堂口回来,易倾南感念那身虎皮套子帮了大忙,让自己躲过一劫,特意将虎头挂在墙上,当做图腾祭拜——
究其实,这只是个幌子,真相却是她灵机一动,以缝补衣服为名,向裘香借来针线,把那令牌缝在虎头罩的内里,又加缝了几层软布盖住,看不出摸不到,除非是拿斧头劈开,否则决计发现不了。
还有那件裴府的灰衣,她想来想去,剪去原先衣摆处的徽记,给缝上些戏服常用的五彩花边穗子,衣长变短,图案添加,经过一番改头换面,弄得个花里花俏的,跟一堆戏装道具随意混在一起。
戏班子人多,东西也多,房间原本就不够,那杂物间已经堆得满满的,所以有些常用之物也有放在各人屋里,大伙都习以为常,并不觉稀奇。
她正是念及此种心态,不遮不掩,反而是大大方方把东西亮出来,那虎头就挂在房门对面的墙壁上,进屋可见,灰衣也是随意搭在木架上,走近便取。
自觉是万无一失之计,怎料到这裴大将军却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竟将一屋子东西都下令搬了去!
易倾南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倒不如就在院前屋后挖个土坑埋下,说不定还屁事没有!
莫老头听她说过戏班子和钦犯白沐的事,微一皱眉,刚要说话,忽然间不知听到什么,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将珠子一收,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易倾南被他悄然带去窗下,屈身埋头,她自持听力敏于常人,这会儿却什么也没听到,正想探头去瞧,却被莫老头用力按下:“来的只有一个人,我去引开他,你自己先回去,这墙能翻不?”
“能,爷爷你小心……”易倾南话没说完,就见他旋风一般从窗口掠出去。
过得几秒,再大着胆子伸长脑袋去看,只听得叮叮当当,院子里两人缠斗在一起。
莫老头衣衫脏污不辨其色,须发飘舞,面容狰狞,手持根烧火棍,那人却是着身黑色夜行服,面上蒙一方黑色布巾,只露出双深沉淡漠的眼,手上却是柄雪亮的短剑。
奇怪的是,那短剑看似精光耀目,烧火棍状若乌黑寻常,二者相击,火星四溢,烧火棍却无半点损伤。
两人瞬间已经拆了好几十招,蒙面男子虚晃一剑,转身就走,莫老头随即跟上,从地面追至墙头,逐渐远去了。
易倾南看得疑惑,那人的身影竟有点眼熟,难道是在村里见过的那些黑衣人之一,可为何会只他一人,而且还反被莫老头追打奔逃?此时也不容多想,小心翼翼出了屋子,在墙角听了好一会,确定外间静寂无人,这才提气蹬墙而上,又抱膝跳下,趁着夜色的掩护从原路折返。
一直等到次日午时,才见莫老头回来,衣角还染了血,直把易倾南吓了一跳,甚是自责,连声追问。
“莫怕,这血不是我的,是那小子的。”莫老头安慰她道,“那小子内伤未愈,我一棍戳去,引得他喷了一口血,也是个硬气的,还接下我那么多招,这将军府倒是人才济济。”
他喘了口气,又道:“一不做二不休,打跑了那小子,我又去了趟裴府,原想是探探路子,没想到那府邸戒备森严,侍卫也是个个难缠,差点被他们结成的阵法给困住,好不容易才退了出来。”说罢长叹一声,“这裴府不能硬闯,还得另想办法。”
易倾南见他说话略显疲惫,却也没见什么外伤,于是放下心来,想想又犯了难,这藏了令牌的虎头给裴府收了去,可怎么拿得回来?
却见他悉悉索索,从怀中摸出卷大白纸来,道:“我在裴府里面随手抓的,你给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易倾南依言展开那书写工整醒目的白纸黑字,慢慢念出:“裴府家丁招募……”
呃,招募家丁?
少年游 第五十二章 再向虎山行(下)
易倾南定了定神,又慢慢念下去:“年龄十四至十六周岁,上京人氏,家世清白,相貌端正,身强体健,吃苦耐劳,有才艺能识字者,签三年活契,月钱一两银……”
看起来像是张要贴在府外墙上的告示,列出了招募条件,末了还言明从即日起在裴府后门的老槐树下登记报名,两日后由裴府大管家亲自挑选,择优入府云云。
“这裴府里人挺多的,怎么还要招募家丁?”易倾南回忆着在裴府唱戏时那人来人往的情形,不觉啧啧叹道,“到底是将军府啊,这家大业大的,奢侈!”
“并不奇怪,我前几日在街角无意听人说起,说这将军府里来了窃贼,侍卫追捕的时候没留神,叫他伤了好几名下人,想来这些人需要医治休养,所以得补充人手。”莫老头沉吟了下,道,“我来上京有一阵了,也听说了些这个裴将军的事,他是苍汉皇帝面前的红人,跟那康亲王也是走得近,人倒是正派刚直,这功勋名号也是流汗流血拿命拼出来的。”
易倾南不迭附和:“就是就是,我也听说了他好多英勇事迹,才十几二十岁,就当上大将军了,换了旁人,那是想都不敢想——”忽然住了嘴,又不是在夸自己,那么兴奋干嘛!
“那府里的侍卫都如此厉害,这当主子的,便更是深不可测。”莫老头面色凝重,想了一想道,“若要智取,这进府当家丁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易倾南心头也是一动,再看看那“上京人氏”四个字,肩膀随即垮下:“我可没这京城的户籍,想进也进不了啊……”忽然一拍脑袋,惊喜道,“错了,我差点就成京城人氏了,可惜啊,只差一点!”
“怎么回事?”
听他发问,易倾南乐呵呵解释:“我当初不是进了那戏班子吗,班主跟我签了个契约,听说我是漂泊在外,还紧赶慢赶去了那京兆府里帮我落户什么的。”说到最后,又自嘲笑道,“哪知这户籍刚办下来,我户帖还没到手一瞅呢,班主人就进牢里去了。”不用说,那被钱通锁在柜子里的户帖,也被一齐带走了。
莫老头沉思了一会,忽然道:“小五。”
“什么,爷爷?”易倾南从那告示上撤回目光,抬起眸问。
“只要有户籍,那户帖并不是多大问题,你这就去报名吧,一定要进得裴府去。”
易倾南了然道:“你是说我去裴府当家丁,趁机把令牌找回来?”倒是与她所想不谋而合,这天上掉下来的绝佳机会,自然不能看它溜走,得好生把握。
莫老头点点头:“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原本是打算带你去少商避一避的,但那银虎使诡计多端,心机深沉,不拿到圣焰令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跟着我反而是增加了风险,如今这裴府告示倒是提醒了我,不如你先去裴府找回令牌,之后就在那府里好好呆着,等过几年风平浪静了,我再回来接你。”除此之外,他还想到此举更深一层的作用,却也忍住,暂且不提。
易倾南听得心里打起了鼓,那晚血流成河的屠杀场面还历历在目,相较而言,她自是宁愿待在上京城里做个小小家丁,踏踏实实,平安度日。
莫老头哪知道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半晌没听到回应,又叹道:“我也知道,卖身为奴,实在太委屈你。”
易倾南忙表明立场道:“没关系的,爷爷,我愿意,我等会就报名去。”不就是三年活契吗,就当是签了三年用工合同,投身光荣的服务行业,上辈子人家硕士研究生还给人端盘子卖茶叶蛋呢,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
莫老头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几句小心行事切莫招摇之类,便放她出了门。
易倾南在等他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院子里练习跳跃扑腾,这会儿翻墙也熟练多了,几下就蹬上墙头,飞速滑下,这里是居民区,此时周围邻居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午睡,并无人看见。
看看天色还早,她先假公济私又去了趟那青楼一条街,一家一家敲开后院门,以寻亲为由,与那些洒扫婆子丫鬟搭话。
这回靠着俊俏的小模样,没再被人撵出来,在说了不少讨好赞美的话,收了一大把绣了桃花梅花的手绢之后,终于问到一家,那个眼小如豆脸大如鼓的丫鬟羞羞答答,在她手上摸了又摸,肩上捏了又捏,约定当晚子时原地相会,这才给出了个含含糊糊的答案:前一阵确实在人牙子那里买进个小姑娘,长得细皮嫩肉的,名字叫做小翠,但不巧,两日前正好让个风流贵气的公子爷给赎买了去。
出卖色相才得出这么条过时的消息,易倾南好生懊悔,一出门就往自己手臂上狠狠掐去,只差了两天啊!
要是那小翠真是翠丫怎么办?
要是那公子爷是个虐童变态怎么办?
要是翠丫有个什么闪失,她怎么对得起石头?!
在街头茫然走了一阵,又记起家丁报名的正事,勉强打起精神,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越向西去,越是人涌如潮,穿短褂的,着长衫的,携纸笔的,带斧锯的,提鸟笼的,高的,矮的,瘦的,胖的,一个个健步如飞,奔赴向前。
这里面竟还有不少是女子,有二八妙龄,也有半老徐娘,拎果篮,摆柳腰,移莲步,彩衣鲜艳,满面希冀跟在人群里。
“这都是做什么去啊?”她上前拉住一人问道。
那人不屑甩她一眼:“你是关在家里不出门的吗,出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裴府招募家丁啊,大伙儿都赶去报名呢!”
嗬,这么紧俏啊!
易倾南朝那黑压压的人群瞅了瞅,吐吐舌又问:“怎么还有女的啊?”
旁边一人撇嘴道:“她们哪,估计是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顺带被大管家看上,进府做个丫鬟婆子什么的,便是天大的好事!就算没被看上,万一遇上大将军亲临现场呢,我可听说今天早市上的瓜果都是卖得精光的。”
不是吧,这招募家丁的场地,也要上演一幕瓜果相投的名剧?
想不通也得跟着走,越近目的地越是拥挤,裴府后门的老槐树下早已是人山人海,易倾南依仗充沛的体力与灵活的身姿,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挤进那招录处,瞅准其中一处空档,闪身而入。
桌上平整铺着张白纸,旁边是支蘸了墨的毛笔,一名蓝衣男子手指点在纸上,例行公事道:“报名是吧,自己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如此倒也省事,若连自个儿名字都不会写,不必多说,直接走人。
易倾南连连点头,抓起笔来,端正写上已经用惯的大名:易小五。
少年游 第五十三章 苦逼的二百五
这应征报名其实也简单,写好名字之后,对方会问两个问题,一是问是否自愿进府为奴,二是问是否有京城户籍,这对面而视一问一答间,那些长得歪瓜裂枣的,口吃结巴的,天生聋哑的,便提前排除在外。
易倾南填好了名字,大大方方站着,清清楚楚回答完毕,对方点点头,也没让她拿出户帖来查检,直接从桌下取了个号牌递过来,并在她的名字后面用朱笔打了勾,道:“两日后还在这里,辰时开选,记得别迟到了。”说罢又看她一眼,心里暗赞这少年长得真好。
“是,多谢您。”易倾南礼貌鞠了一躬,转身又挤出去,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可得意呢,气场知道不,咱小五哥气场足,户帖神马的那都是浮云,不看也罢!
那男子见这少年不卑不亢的态度,好感陡增,提笔将那个红勾加重了些,又吹了吹,跟录过的名单放在一起,这才开口唤道:“下一个!”
都太阳落山了,前来报名的还是一拨接连一拨,前仆后继,络绎不绝。
易倾南看了眼那号牌上的数字,靠,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五,不由扯扯唇,好不容易从这府里放出来,如今又要巴巴赶着回去,这悲催劳苦的命,可不就是个二百五?
一时也没急着走,将号牌放好,站一旁看热闹,刚才她还纳闷,这有的人提着鸟笼牵着小狗,有的人扛着斧头握着菜刀的,这是报名呢,还是遛弯,或者是打群架?
看了一会儿看明白了,也乐坏了,原来是有人过了应征年龄,用自家才艺来弥补,以博取那初试合格的号牌,什么逗鸟养狗,什么木工刀工,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
有才,真是太有才了!
回想起自己刚来上京时穿着那身裴府的衣服吃香喝辣风光无限,真没说的,裴府家丁那可是响当当的好差事,竞争大着呢,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看着这热情高涨如火如荼的报名场景,换做别人可能会胆怯打退堂鼓了,但咱小五哥是谁啊,两世为人的穿越女,货真价实的营销管理高材生,上辈子在那些超大型特大型的招聘会什么场面没见过,会怕这个?
摇了摇头,又想起那个赎买小翠的所谓富家公子,那丫鬟口音太重,也没听清她说对方是姓何还是姓柯,就被楼上的老鸨有事叫走了,看来下次还得再去牺牲一回色相,把那人的家底住址摸个一清二楚。
转眼天就黑下来了,可众人报名应征的热情劲却丝毫不减,不得已,裴府里又出来几个人,都是穿着蓝衣蓝裤,又加了几张桌椅板凳登记报名,才将这人流分散了些,一天下来,号牌发出去足足四百还挂着零。
易倾南自觉看得差不多了,形势也都明朗了,拍拍屁股也就打道回府了。
当天晚上,莫老头什么都没说又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已是天亮,顶着一头露水,两只脚连同半条裤腿都是湿的,地上一步一个泥印,只说是出去遛了一圈,但易倾南知道,只怕又是去了裴府查探,看这情形,显然又是无功折返,说不定还吃了点苦头,比如踩进池塘什么的。
他不说,她也不问,只在心底坚定了要进府的决心。
早饭过后,易倾南本想着找个理由出门,再去趟那家醉月楼找到那丫鬟,对于失约之事做个解释,然后就仔细打听下那什么何公子还是柯公子的来路,没想到人刚站起,还没开口,就被莫老头叫住:“小五。”
“我在,爷爷。”她忙答应着。
“明天是不是就要选人进府了?”
“是的,爷爷。”
“要是选定了人,跟着就要收拾住到府里去……”莫老头默了一会儿,又道,“我最近发现有不明身份的人来了上京,只怕是那叛徒的先行队伍,我原想等你进了府再走,但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
易倾南吃了一惊,问:“爷爷你什么意思?”
“过了今日我就得走了,那叛徒应该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他的目标是我,我人一离开,你就安全了。”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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