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落水……是怎么回事?”易倾南小声问道,她实在想不通,沈晴衣那样一位注重名声的大家闺秀,有什么理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选择自行跳进水塘出丑。
裴夜沉默了下道:“她是中毒。”
易倾南吃了一惊,忙直起身来,“怎么会?是谁害她?”
裴夜叹了口气,慢慢地道:“容老爷子诊断说是饮食中毒,虽不致命,却使得人神智迷乱,行为失据……”
“春药?”易倾南反应极快,脱口而出。
裴夜脸色沉了一沉,哼道:“你懂得倒是挺多。”
易倾南察觉到他的不悦,吐了吐舌头,赔笑道:“我以前是混江湖的嘛,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听说的,都是听别人说的……真是春药?”
裴夜点头,想着那看似娇弱的女子被下药之后,竟一声不吭出了门,没有半丝犹豫就跳入水中,须知这可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别的不说,单是这份胆识与决心,比寻常男子都强上许多。
此等忠烈女子,怎不教人肃然起敬,只可惜……
“如此说来,长公主也是中了同样的毒……”易倾南喃喃低念,心有所悟,沈晴衣落水之后,裴夜第一时间赶过去,将其送到干爷爷那里医治,后来还护送她回了沈府,连长公主都没这样的待遇,说明她在他心中还是颇具份量,不容忽视的。
看着他稍微不豫的神色,又想起清晨沈氏姐弟策马赶来的一幕,不禁怀疑,这桩亲事,真如他所说能成功退掉?
忽然间室内安静下来,气氛转淡,那些绮丽的情思都消失不见。
“主子。”外间房门轻叩,是天枢的声音,裴宝不在,飞鹤园的通报工作便是由他负责,“老夫人请你过去议事。”
“知道了。”裴夜冷淡应声,想必是为了表小姐梁筱蓉与裴宝一夜风流的善后事宜,他作为一家之主,却不得不去,想了一想,转头过来道,“等我,我很快回来。”
易倾南迟疑着道:“我想去看看我爷爷……”暂且抛开对沈晴衣的顾虑不提,跟莫老头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她怕莫老头等不及,会惹出麻烦来,想到他口中所说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肯定是莫老头出来找她啦!
裴夜想了一想道:“要不今日就把你爷爷接进府来罢。”趁热打铁,说不如做,也省得小家伙成天心思不宁。
易倾南眼睛一亮道:“好啊。”午时才过不久,天色还早,若是能申请一辆马车出门,说不定还能赶回来吃晚饭,想着莫老头这些日子在外餐风露宿,回来吃着热汤热饭,再泡个热水澡,那是再好不过了,“将军,我想要辆车,再找个会赶车的人跟去帮忙,就三等家丁王福贵,行不?”
听到王福贵的名字,那张俊脸明显一暗,“为什么非得是他?七星卫,你任选一个。”
“别啊,别叫七星卫。”易倾南赶紧摆手,开玩笑,让七星卫给她当马夫,会把府里的人给吓死啊,“我爷爷那个人,有点怕生,七星卫会吓着他的,福贵力气大,能背能扛的,跟我又是老乡,所以才让他去……”
这理由还算合理,裴夜也没再反对,只道:“把巴图也叫上。”巴图跟随他多年,马术高超,身强力壮,做个车把式绰绰有余,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练家子的,对付七八个人不在话下,能帮自己把小家伙看住盯牢。
“就这么说定了!”易倾南忍住心中激动,巴图就巴图吧,她还正想跟巴图大叔请教养马知识呢,小微那倔强马儿,她就不信自己搞不定,“还有,您之前说的那院子,我想找周管事派个把人去打扫下……”
“你自己安排吧。”裴夜起身,准备出门。
“是,谢谢将军!”易倾南追上去,替他理好外袍发冠,很自然地道,“您放心,我会早去早回……”忽觉自己竟有种小妻子的感觉,面上一红,呐呐住了口。
“知道,我也早去早回。”裴夜走到廊下,回头见那少年还在门口站着,朝自己怔然注视,不由得挥挥手,满心欣然而去。
事不宜迟,等裴夜前脚一走,易倾南立马跳起来,直奔家丁苑。
从飞鹤园去家丁苑,路上须得经过清波园,她并不想让裴夜知道自己如此急切,故而抄了小路,从林子里穿行而过,没想到却在这里撞见行色匆匆的周许氏。
“小五,到哪里去?”周许氏顺口问道。
易倾南停下脚步,诚实道:“婶子,我去家丁苑。”
周许氏点点头,两人正要擦肩而过,忽又将她拉住,压低声音道:“小五,婶子跟你说,这阵府里不安稳,你自己小心些……”
易倾南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道:“婶子有事瞒着我呢,怎么啦?”
周许氏嘴唇动了动,附到她耳边低低地道:“昨晚有人暗中在晚宴饭食中下了春药,沈郡主和表小姐都被药迷倒了,沈郡主还好,自己跳进水塘里去了,而表小姐就惨了,稀里糊涂失了身,还闹得沸沸扬扬,丢人啊……你可知道这始作俑者是谁?”
“是谁?”易倾南心头已有结论,却故作不知问道。
“就是表小姐自己!”周许氏面露鄙夷,低声道,“我刚刚去清波园送物事,正好遇到柳嬷嬷煎了避子汤给表小姐喝,她们不知我已经走到门口,老夫人正拿板子打小姐,骂她自作聪明,自作自受,听这口气,好像是表小姐在外面花高价找人弄来烈性春药,下在晚宴的饭菜里,为了避嫌,自己也吃了不少,原意是想让别人出丑坏了名声,不曾想到头来却算计了自己,栽了个天大的跟斗!”
易倾南听得点头,这些跟她先前所猜想的大致吻合,周许氏只漏说了一条,便是那长公主突如其来的癔症,只怕也是中毒的症状,这位表小姐胆大包天,为了打击情敌,谋求独宠,竟连皇家公主都不放过!
裴老夫人问明情况,显然惊骇不小,所以才急匆匆请裴夜过去商量,毕竟长公主是在裴府出的事,表小姐又算是裴府的人,而谋害皇族的罪名,谁担当得起?
“那……婶子你进门去,她们没为难你吧?”易倾南担心问道,裴老夫人显然拼命都要将此事压住,知情人自是越少越好。
周许氏摇头道:“没有,多亏你婶子我反应得快,赶紧退出门去,过了半晌才加重脚步重新走近……婶子没事,只是提醒你,那什么公主啊,郡主啊,身份都是高高在上的,得罪不起,你是将军身边的人,定要小心才是。婶子还有事,先走了啊!”说罢往一边急急去了。
“婶子慢走。”易倾南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走开。
周许氏最后一句说得含糊,但她却体会到其潜台词,那就是,别跟裴夜走得太近,以免引火烧身。
别走得太近……她也想,可是身不由己啊,早就中了他的蛊,走不掉,逃不开了。
来到家丁苑,易倾南说明是裴夜之意,找周林借了王福贵和陆大庆,陆大庆负责打扫整理院子,王福贵则是跟自己出城接人。
“什么,将军答应你把你爷爷接进府里来?”王福贵惊得合不拢嘴,傻乎乎笑道,“行啊小五,你真有能耐,居然有这等好事?!”
陆大庆则是不满捶她一拳,哼道:“你什么时候找到你爷爷的,还瞒着我们,可真不够哥们儿!”
“我也是最近才得到我爷爷的消息的,还没落实呢,所以才没跟你们说。”易倾南不敢多说,生怕他俩由此想到各自惨死离世的亲人,趁王福贵回屋换衣服,便把陆大庆拉到僻静处低道,“笨蛋,我的信呢?”
陆大庆奇道:“不是你让七星卫里的摇光大哥给拿回去了吗,你说还得改改……”
“是啊,我还得改改……”易倾南翻了个白眼,亏她还觉得他比福贵机灵,没想到这么好骗,不过话说回来,摇光是骗不是抢,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对了,跟你说下,行程有变,我就暂时不出远门了。”
“明白,你爷爷要进府了嘛,你哪里忙得过来……”陆大庆嘀咕道。
“是啊,知道我忙,就帮我分担点,小校场旁边的小院子你知道吧,这是钥匙,你帮我好好打扫去,今晚我爷爷就住进去了!”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保证给你扫得干干净净的,还有啊,从今往后,你爷爷就是我爷爷,是我们大家的爷爷,我们一起赚钱,一起孝顺他老人家!”陆大庆说完,朝换了衣服开门出来的王福贵招呼道,“是吧,福贵?”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丝酸楚,但更多是高兴,为小五爷孙团聚而高兴。
王福贵正好听得他最后两句,使劲点头,“是啊,我们一起孝顺莫爷爷!”
“好兄弟,我就不说谢了。”易倾南一左一右,拍上两人的肩头。
一想到莫老头要进府,易倾南开心之余,又隐隐不安,她不问意见就自己做了决定,万一莫老头不同意怎么办?
姻缘错 第七十四章 梦耶?非耶?(上)
主意打定,易倾南也不耽搁,轻轻退后几步,转身就往府内奔去,她本就挤在众多围观的家仆当中,此时人们都是群情激奋直冲向前,而她却是悄然后退,再加上瘦削单薄的身形,毫不起眼的装束,是以竟无人发现,畅通无阻地回了飞鹤园。
园子里静悄悄的,先前阻挡她出门的天枢等人已不知去向,趁此机会,易倾南回了屋,迅速将平日积攒的银钱收拢起来,分作两份,连同写了一半的《画皮》手稿一起放在身上,而那失而复得的圣焰令,则被她缝在腰带里,缝得虽然歪歪扭扭,却也牢实稳妥。
随后她取了纸笔开始写信,分别写给干爷爷容泽礼、石头兄妹和管事周林,也没别的废话,大意是说自己有事要离开一阵,各自保重日后再见云云。
在给干爷爷容泽礼的信里,她附上了自己老早就修改并签名的新协议,协议里将她研发的那些药妆的收益都归到了容泽礼名下,这算是她对老爷子素来爱护之恩的一点回报吧,至于欠老爷子的银两,只能日后再想法归还了。
在给石头兄妹的信里,她将酒楼开业之事仔细叮嘱了一番,又嘱咐石翠雅好好经营女子内衣,并让石居安去镇远书局领取自己的印刷提成与话本稿酬,此项收入均归入酒楼的启动资金,而她在酒楼的三分之一股份则平分给陆大庆和王福贵。
而在给周林的信里,她除了感谢周林夫妇对自己的关爱照顾,还拜托周林在以后的日子里对其他伙伴们多加照拂。
其实还有一个人,她也想留言感谢,那就是她的将军主子,裴夜。
从路途初遇,到京城重逢,再到入府成奴,最后朝夕相处,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尽管想到他的时候还有点委屈,有点难过,但更多的却是感激,与不舍。
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主子,虽然冷清沉闷,虽然深沉内敛,虽然喜怒无常,但回想起来,他对她算是很不错了,在他的庇护之下,自己才能在府里平安度日,衣食无忧,有薪拿有钱赚……可惜,他只是个好主子,只是……主子。
好吧,她承认,刚才他抱着沈晴衣的一幕让自己觉得很受打击,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是名草有主,自己来得太晚,不是晚了几天,晚了几个月,而是晚了十几年!
她都提起笔来写下了“将军”二字,却觉得千言万语梗在胸口,想说的话太多,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不想说,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信纸揉作一团,就此作罢。
出了飞鹤园,一路都没什么人,前院闹得厉害,府里家众大都涌到那里去了,正好方便她不慌不忙过去家丁苑,不出所料,身为三等家丁的伙伴们正老老实实待在岗位上干活,王福贵和陆大庆在外围,常宽跟江玉涵离得远一点,章峰等人也在其中,却没见黄芩。
易倾南观察了下,便是捡了个小石子扔过去,正中陆大庆的后颈,就在对方转头过来查看之时,她招了招手,做个口型,“二虎,过来。”随即闪身到旁边树丛当中。
换做王福贵,早就大嗓门闹腾起来了,而陆大庆却没惊动他人,快步走了过来,脸上还挂着笑容,“小五,有啥好事找我?是不是翠丫……”
易倾南看中的就是他这股机灵劲,选他当信使全无压力,一边拉他到跟前,一边将装了信件的布包从他胸口衣襟处塞了进去,压低声音道:“听着,我最近要出趟远门,这里有三封信,收信人的名字我都写好了的,你先收着,等哪天没见着我了,你就帮我把信送出去。”
“做什么啊,弄得这样神神秘秘的?”陆大庆满不在乎收起来,对着她笑问,“是将军派你出公差吗?要出去多久?”
“我……不知道……”易倾南咬了咬唇,眼眶微红,努力控制住喉间的哽咽,“二虎,你们多保重……”
“知道,你也保重,路上别饿着累着。”陆大庆瞅了瞅左右没人,脸露促狭之色道,“对了小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易倾南随口问道。
“你不知道,昨晚上啊,我们被派去宴会外围干活,就在水塘边上,刚干了一会儿,你猜出了什么事?”陆大庆停顿了下,见她茫然摇头,小声地道,“那观云阁里突然奔出来一个人,冲到水塘边上,稍微停了一下,扑通一声就跳进去了……你猜这落水的人是谁?”
听到这里,易倾南已知道答案,当即答道:“安靖郡主。”心头却吃了一惊,沈晴衣居然是自己跳进水里去的,这是何故?
陆大庆张了张嘴,“是了,你已经听别人说了……”
易倾南不耐打断他道:“郡主落水,这是哪门子好消息?”
陆大庆急道:“我还没说完呢,当时水边上黑灯瞎火的,谁也不知道掉下去的人是谁,只听到岸上有人尖叫喊救命,黄芩那小子以为捞着好事,二话不说跟着跳进去救人去了……”
易倾南听得心有所悟,“黄芩这回惹祸了。”要知道水里救人,难免会有肢体接触,这落水的对象换做是别人还好,但那是将军的未婚妻啊,又是郡主身份,尊卑有别,男女大防,根本碰不得的!要救,也该同性来救,或者是裴夜本人来救!
“可不是嘛,不仅挨了郡主一巴掌,还被郑大管家下令关柴房里去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放出来!”陆大庆笑得幸灾乐祸,他平日与黄芩素不对盘,因而会有这样的表情。
“他也是一番好意……”易倾南回忆了下,那水塘并不太深,据说中心位置也就一人身长的深度,塘边水深更是三尺不到,沈晴衣跳下去应无大碍,“那后来呢?郡主被谁救起来的?”
“当时水里和岸上到处乱糟糟的,郑大管家命人找来竹竿,丫鬟婆子也争着往里跳,但郡主不让人碰她,也不肯上岸来,硬是在水里待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将军来了,把郡主拉上来的……”
听到这里,易倾南脑海里仿佛出现了这样的画面,裴夜站在塘边,神情焦急,而沈晴衣人在水中,虚弱无力,两人目光相对,手指相触,终于,男子强劲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女子柔若无骨的柔荑,顺势一拉,完成了英雄救美的壮举。
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二虎!二虎!人呢,跑哪儿偷懒去了?”远处王福贵的大嗓门叫起来,令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来了!叫什么叫,你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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