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起起停停,接龙仍在继续。
“外来风雨多寒凉。”
“凉衾冷夜梦更长。”
“长风曼舞花映月。”
易倾南咚咚敲了十余下便是停下,背后却是一阵沉默,过得须臾,有人嚅嗫着低道:“月……”是表小姐梁筱蓉的声音。
梁筱蓉手持花球,几乎要将那花儿捏碎,脑子里忽然就一片空白了,她自小不爱读书习字,家里也未做要求,在诗词上的造诣原本就浅薄,再加上此刻心里紧张,竟半天答不上来,只对着那敲鼓少年的背影,银牙紧咬,恨得要死。
易小五啊易小五,他就是存心的!
其实真冤枉易倾南了,她背后又没长眼睛,还不是跟着感觉走吗,估摸着敲得差不多了就停手,哪知道花球会落在谁人手里?
这敲鼓看似简单,暗地却是个得罪人的差事,那长公主自幼生在宫闱,心思玲珑,所以才会选来选去选中她这小家丁来做啊。
“月……”梁筱蓉心慌意乱,还在苦苦思索,忽觉衣袖被人轻轻扯动,低头一看,却见身旁的沈晴衣手持茶杯,面前的桌上隐约写有字迹,依着字迹,她本能念出,“月影横斜芙蓉香。”
“好诗!”长公主宁梓媛带头鼓起掌来,饶是她自恃清高,也不得不赞道,“这句既有景致,又有意境,难得还镶嵌了梁小姐的名字在其中,当判为本场最佳,我们也不必再比了,玩别的吧。”
沈晴衣那字迹有茶杯遮挡,又与梁筱蓉相邻而坐,是以竟没一人看清,都以为是梁筱蓉本人应对,赞叹之余,亦是心服口服。
“公主殿下过奖了。”梁筱蓉俏脸涨红,想自谦几句又不知如何说起,望向沈晴衣的眼神中既有感激之情,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色。
易倾南在旁也是暗地抹了把汗,还好,这敲鼓敲得没出什么纰漏,正盘算着怎么找个机会告退,许是老天开眼,好运来临,门外恰恰响起一声——
“易小五,将军在听雨轩喝醉了,令你前去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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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央考试考挂科了,呜呜……
姻缘错 第六十章 下药(中)
是管事周林的声音。
这句对于易倾南而言就好比特赦令,立时有了告退的理由,行礼之时,她亦忍不住偷瞟了下那三女,只见长公主宁梓媛面露担忧,安靖郡主沈晴衣轻咬红唇,就是那表小姐梁筱蓉也是心事重重,笑意勉强。
听得心上人身体微恙,便一个个都神不守舍了,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你去吧,好生照顾将军。”宁梓媛好歹是一国公主,迅速恢复过来,神情自若说道。
“是。”易倾南点头退出,宁恒宣按捺不住,跟着她出了门。
“小五,我跟你一起过去,这里尽是些女子,我待着实在没意思。”他边走边低声抱怨。
“那怎么行?”易倾南停住脚步,并不赞同,“我现在是过去服侍我家将军,是去做正事,你跟去做什么?”
宁恒宣扁嘴道:“我不会妨碍你,我就过去找我皇叔玩。”
易倾南朝他上下看了看,笑道:“你如今可是个女孩子呢,而那听雨轩是男宾之地,与理不符啊。”
“可是……”
宁恒宣张了张嘴,正待辩驳,忽然听得背后阁内传出一声唤,“宣儿,回来。”正是长公主宁梓媛的声音。
宁恒宣这次是千求万求才求了皇姐带他来此,在宫中答应得好好的,须得遵守“三不准”:不准乱逛乱跑,不准不听招呼,不准暴露身份,先前他偷偷去找易倾南已经违反了第一条,此时再不敢有所违背,只好转身返回,并不忘低声叮嘱易倾南,“那你早去早回,我就在观云阁里等你,你一定要来!”
易倾南连声答应了几个好,心里却抱歉地想,那观云阁里又是公主又是郡主的,打死她也不会再转回来了。
“小五你快点,那边还等着呢。”周林在不远处唤道,他本是因故从听雨轩经过,不想却担上个传讯的差事,倒是有点纳闷,裴宝就在跟前呢,将军却舍近求远来找易小五,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来喽。”易倾南脚步轻快跑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关切问道,“周管事,将军怎么会喝醉呢?他喝了多少啊?只有他一人喝醉吗,康亲王和夷陵皇子呢?”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询问,周林只是摇头,“具体我也不知,你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易倾南哦了一声,心头略微不安,也不好再问什么,随他快步朝听雨轩走去。
听雨轩跟观云阁离得不远,十丈之内,中间就隔了一片绿树藤蔓,两者以一条曲径长廊相连,相对于观云阁的欢声笑语,听雨轩显得甚为清净,湘帘半卷,里面既无细乐柔婉,也无舞袖蹁跹,只有那三人或坐或卧,悄声交谈,面前桌上杯盏凌乱,地上还有些水渍,侍卫家丁都退得远远的。
尊位上宁彦辰与赫连祺相向而坐,还在你一杯我一杯地劝酒,裴夜却斜躺在一旁的青竹席上,面色微红,静默无声,似是睡着了。
易倾南见此情景,也顾不得许多,匆匆给那尊位上的两人行了个礼,便是疾步走过去,轻推着裴夜的手臂,低声唤道:“将军?将军?”
“你家将军今日太不抵事,才喝了两壶就醉了。”宁彦辰喝了口酒,淡淡说道。他今日头戴嵌宝白玉冠,着一身石青色泥滚金边的云锦夔纹圆领宽袍,腰间束着白玉带,并悬着一枚镶有正红珊瑚珠与淡蓝璎珞的羊脂玉佩,镶白边的水貂毛皮披风搭在椅背上,于细微处彰显清俊华贵。
而他对面的赫连祺则是着一身宝蓝色对襟广袖锦袍,领口袖口以金银双线滚边,衣摆上密密绣着大朵大朵水红金丝海棠团花,闪银色细带束腰,头上未曾戴冠,而是松松挽了个发髻,以一根晶蓝宝石镂金发钗固定住,手腕上还戴着串深浅各异的五彩琥珀珠串,似这般妖娆奢华的衣饰,若是穿在别人身上,那就是一个字“俗”,但穿在他身上,却有着说不出的明丽风流。
易倾南的目光只在他两人身上睃巡了一眼,就全部落在席上的裴夜身上,比起两人的精美衣饰,裴夜就打扮得很是随意了,一袭银灰暗纹通袖宽袍,同色同质的锦带绑住发髻,全身上下却无半点饰物,这样的穿戴不像是宴请聚会,倒像是自家房中饮酒自乐一般。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他在服饰上虽然落后一筹,却丝毫无损那天然而生的男性魅力,晦暗的衣色掩饰不住俊眉朗目,英气四射,就算是醉倒在席,也醉得从容自在,慵懒迷人,而无半点污秽潦倒之态。
这轩中三人都是人中龙凤,各具特色,而易倾南却顾不得欣赏美男,只一心要将自家主子弄醒,见裴夜毫无动静,跳起身来就忙着去弄醒酒汤。
“等等,让我看看你!”赫连祺眼疾手快,长臂一捞,便将那急欲出门的少年抓了过来,上下打量一番,眸光落在那小脸上,惊疑不定,“咦,怎么变丑了?你最近遭遇到什么事了?”
易倾南先是一愣,继而想起容老爷子给的隐容丹和黯肤粉来,于是笑道:“有劳殿下关心,小人每日好吃好睡,没什么事。”
赫连祺却是不信,紧盯着她的脸,摇头道:“不可能,这才多久没见就黑了好几分,这模样也不如以前光鲜了,是不是……裴夜虐待你?”
听他这么一说,宁彦辰也放了酒杯,凑近过来细看。
这个夷陵皇子,当真是花丛中千滚万滚过来的,眼光毒辣着呢!
易倾南在心头嘀咕一句,面上却是笑呵呵道:“殿下别这么说,将军对小人好着呢,只是小人最近露天活计做得多了些,应该是晒黑了吧。”
赫连祺半信半疑,又往少年脖子手背上瞟了几眼,见那露在衣服外面的肤色都是一样的微黑暗沉,心想这小家丁年纪该有十五六岁了,干的都是体力活,成天风吹日晒,自然不如那些贵族少年郎俊秀细致,应是往粗壮方向发展了。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底子……
易倾南感觉到袖间力道松懈,知道他大致是信了,心头一喜,正要低头出门,却听得背后一声,“易小五,你去哪里?”竟是裴夜的声音。
回头一看,裴夜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皱眉望着她,眼神迷迷蒙蒙,尚不清醒,仿若不知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将军您喝醉了,我这是去拿醒酒汤。”易倾南好言解释。
“不用,我没醉。”
裴夜摆了摆手,作势欲起,却被宁彦辰伸手按住,哼道:“作数吧,刚刚是谁说头疼,又说昏沉无力,现在服侍的人已经来了,你还是回屋歇着去,皇子这儿就由本王来陪,不会怠慢贵宾的。”
易倾南知道宁彦辰与赫连祺暗地结仇,素有嫌隙,两人实力旗鼓相当,不论文攻武斗,谁都吃不了亏,他一心支开裴夜,说不定就是想斗上一斗,若是自己主仆二人执意留下,反倒是碍事惹嫌,便道:“王爷说得对,将军这几日歇得晚,睡眠不好,就让小人扶将军回去休息吧。”
她这话也不是信口开河,虽说这些日子裴夜不理她,甚至有些冷落她,而她也忙得昏天暗地,但还是下意识去关注他的起居饮食,早上几时起床,晚上几时入睡,午饭吃了几碗,当天有无沐浴等等,她都了如指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奴性吧。
听得这话,裴夜原本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也不再抗拒她的搀扶,打了个酒嗝,对着宁彦辰含糊道了句“有劳”,便是随她一步一步出门去了。
易倾南原想着扶他回园是件苦差事,毕竟上回背负醉酒的他回房上床的经历还记忆犹新,不料这次裴夜竟温顺得很,只一小半体重倚在她肩上,走路也是自己在走,倒也不觉辛苦。
易倾南想他酒醉无力,一路走走停停,眼看都进了飞鹤园了,环顾四周,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找人帮忙搭个手的想法成了泡影,令她忍不住抱怨,“七星卫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不必找,都派出去办事了。”
话音低沉而清晰,易倾南侧头去看,却见他答过之后又自闭眼,昏昏欲睡。
都出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
易倾南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勉强抑制住内心的兴奋与紧张,小心扶他穿过花木扶苏的曲径,走进空无一人的寝房,无有停留,径直进入内室,安置在那张黄花梨木雕花立柱大床上。
“将军,你感觉怎么样?将军?将军?”她连唤几声,裴夜只微微睁开眸子,迷糊朝她看了一眼,复又闭上,沉默不语。
“将军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倒杯水来。”易倾南想了想,动手脱掉他的外袍长裤,又除去鞋袜,拉过锦被盖好,这才快步出门。
外厅桌上便是现成的水壶水杯,她随手倒了大半杯,注意着四周动静,从腰间摸出那只瓷瓶,倒出颗药丸,微一迟疑,便投入杯中。
说也奇怪,那药丸颜色朱红,一旦入水就慢慢变淡,无色无味,易倾南看得出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念着容老爷子保证过的“对身体毫无损害”,算是给了自己几许信心,几分勇气,端着水杯慢慢走内室。
“将军,来,喝水。”手指有点抖,心跳得有点乱,但她已顾不得许多,将水杯递至他的唇边,低声劝哄着,一点点喂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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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错 第五十七章 名媛之会(中)
十天,这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当务之急是要拿回圣焰令,然后就是把伙伴们一个个安顿好,再有便是将她的各项生意持续发展下去,如此才能走得从容心安,不留遗憾。
眼见酒楼和绣坊的事务都在按部就班进行,易倾南忙里偷闲,开始动笔撰写出书的文稿,她想了又想,决定以《聊斋志异》为蓝本,写个神仙志怪传奇的系列,所以这开篇之作就是《聂小倩》,封面的广告语她都想好了,“痴男怨女,遗爱于世,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为追求惊艳震撼的第一印象,她还沿用了香港87年经典电影版的片名——《倩女幽魂》,一炮而红想来不是难事。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故事是她最为熟悉的聊斋故事之一,所以写起来十分顺手,易倾南利用所有空余时间,早起,午休,甚至是夜半三更,等内室的裴夜睡了,悄无声息了,她再悄悄起床,溜到屋外廊灯下奋笔疾书,终于赶在表小姐生辰宴会的前夕完成初稿。
时间太过紧迫,她已经没有时间来修改,只好在书稿里附上一页故事主旨,请那书局掌柜林勉帮忙校对,并根据这主旨来加以润色,正好此时医馆派人来找,说是容老爷子有事相请,易倾南明白是她求的药做好了,事关紧要,必须亲力亲为,她便向裴宝请了一个时辰的假,一来去书局送稿,二来去医馆拿药。
事情办得相当顺利。
如她所想,林勉看了文稿简直是欣喜若狂,连连叮嘱她赶紧将下面的故事写出来,并当机立断,停掉手里现有的所有活计,准备通宵改稿,次日就开始印刷工作。
可惜今日一过就是表小姐的生辰宴会,易倾南是等不到定稿开印了,只希望在她离开之前,能够拿到一本印好的《倩女幽魂》,就当是留作纪念吧。
临走之时,易倾南跟林勉提及自己要出趟远门,估计会走上好一段时日,林勉自然是舍不得,但易倾南向他保证,那神仙志怪传奇系列她会加紧写作,不会耽误要事,其实她想的是,这个朝代有商队,有驿站,不论自己将来去到哪里,只须托人带回转交即可。
到了医馆,不巧容泽礼出诊去了城南,据他留言所示,易倾南在他柜子里找到了她要的药,一只白瓷瓶,里面总共装了三颗朱红药丸。
一时半会容泽礼也回不来,易倾南只好将药瓶收好,留个了口讯便匆匆回府。
上京的冬天不似别处,说冷就冷,这不,白天还是个大晴天,到了晚上就吹起北风,呼啦啦刮着道旁的树木,打在脸上阴寒刺疼,没准哪天就会下雪。
幸而裴府毕竟是将军府邸,不会刻薄下人,早前已经发下了过冬的袍子,而她里面还裹着裴夜的那件旧夹袄,眼见街头衣着萧瑟的行人,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来上京城,没进将军府,自己指不定还在哪里行乞流浪呢,又怎会有如今衣足饭饱的生活?
这番感叹要是被宁某人知道,铁定是气得呕血,张口就骂:忘恩负义的臭小子,就只记得那姓裴的,本王呢?本王从青州到上京一路上给的饭食车马又算什么?
相较于府外的阴暗天色,府里却是一派张灯结彩的红火景象。
表小姐生辰宴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节日,但将军府素来冷清,聚会甚少,底下众人是巴不得来点热闹喜庆的事儿,尤其听说城里名媛会来不少,就连皇宫里的长公主殿下也在邀请之列,便都存了几分好奇与兴奋,一个个伸长脖子期待着。
这两日来易倾南俨然就是裴宝的跟班,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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