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要走的人了,她还顾忌什么,这最后一夜,就让自己好生放松一下,喝个痛快罢!
不知不觉,这大半壶酒便是都倒进了肚子。
即便如此,她还不知足,甩开空掉的酒壶,又慢慢起身,再去寻找。
在架上摸了半天,总算又摸到了,这次却是个庞然大物——一坛尚未开封的酒水。
已有醉意的易倾南,在连续晃了晃头,成功把自己饶晕后,借着烛火的光亮,小手指着酒坛上的红纸黑字,含糊地念:“青——梅——酒。”
呃,就是一般的果酒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扯开泥封,倒酒入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小五童鞋已全然忘记,这正是裴宝当初从府外特意弄来的两坛之一,名为青梅酒,实际却是参茸酒,而那酒壶里的,则是上回裴夜喝剩的,差点被她用来腌肉去腥,却被裴宝挡了下来的那部分。
“唔,好难喝……”易倾南一边嘀咕,一边又灌下好几大口。
胸腔里像是点燃了一把火,烧得旺旺的,越喝越是口渴,她皱眉又喝了几口,一碗酒全都喝下肚去,看着空空的碗底,纵是神智不清,却终于停了下来。
嗯,自己不胜酒力,这果酒浅尝即止,不能贪杯。
不能贪杯啊,贪杯会坏事的……
易倾南揉着额头,摇摇晃晃站起来,眼神有点散,不过还好,还能找准桌子的位置,摸过去坐下,盯着上面的水壶看了半晌,总算是认清了,抓过来一饮而尽。
还是水好喝啊,比那什么青梅酒好喝百倍!
头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易倾南又打了个酒嗝,趴在桌上便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也许就是一瞬,她突然醒了。
之前出了一身汗,此时全黏在中衣上,说不出的难受,不行了,她要洗澡去。
易倾南吹熄了桌上烛火,晃晃悠悠往外走,此时子时已过,园子里一片漆黑,她又是醉酒之人,走得东倒西歪,意识渐渐迷糊起来。
洗澡,先得准备换洗衣物。
易倾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摸回了寝室,在柜子里翻找出外服中衣,还有束胸的布带,一股脑抱着,本想从窗口一跃而出,谁知手脚无力,竟一骨碌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窗台不高,她又有点身手,人没摔着,只半晌爬不起来,
坐在地上想了许久,总算想起自己是要去洗澡,于是捞起地面散落的衣物,迷迷瞪瞪又往前走。
一路倒也通畅,也算她运气,澡堂里安安静静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易倾南神识昏昏,勉强打来大半桶水,也不管冷水热水,胡乱洗了洗,便套上衣服,长发随便披散在肩上,又抱着换下的脏衣,原路返回。
也该她倒霉,刚出澡堂,却又摔了一跤,这下比刚才摔得厉害,直摔得个七荤八素,险险吐出来。
经此一摔,头更晕了,走得愈发不稳。
从澡堂到寝室的路是她走熟了的,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但不知是因为脑袋昏沉,还是脚步虚浮,只觉得比平日里多走了好几倍的路,绕来绕去,如陷迷宫。
咦,她的寝室呢,到哪里去了?
易倾南努力睁大眼睛,辨别着方向,不经意间瞥见前方一扇窗户洞开,不由得一喜,这不就是嘛!
不曾细想,她先将一包脏衣扔进,再翻身而上,钻入其中。
这窗户,好像变大了点。
还有这床,也变大了,大了不少呢。
整间屋子都像是变大了呢……
易倾南眨眨眼,正待好生看看是怎么回事,忽然对上一双冷光闪耀的眸子,尽在咫尺,触手可及。
是看花眼了吧?
易倾南挥了挥手,想要挥去眼前的幻象,却见光芒一闪,烛火燃起,映出一道高伟挺拔的身影,居高临下站在床前,那烛光,就在他的大掌中起伏不定。
易倾南瞪大眼,看得目瞪口呆。
做梦了吧,她居然看见裴美人了,还在自己的寝室当中!
“这是我的房间!”她仰头,宣告所属权。
裴夜面色微怔,并不说话,只默然看着她。
这样的神情让易倾南很是不爽,不是对她闭门不见吗,不是要逐她出园吗,既然都做了决定了,干嘛还跑到自己寝室来,是来看她的笑话吗?
“你出去,我要睡觉了!”她四脚八叉倒在床上,小脸上忿忿不平,“你放心,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不会缠着你的,我明早一定搬走,不仅要搬出飞鹤园,还要搬出将军府,打死都不回来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裴夜侧了侧头,蹙眉道:“你喝酒了?”
“是啊,我喝酒了,那又怎样?”易倾南呵呵笑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你愁什么?”裴夜在她头顶上发问。
“我愁什么?哼,我才不愁呢!”易倾南腾地坐起来,啪的一拍床榻,指着他道,“告诉你,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易倾南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要去发现更多更大的森林!我要走得远远的,远远的……”远得再也不能见面了。
忽然觉得眼里有些又热又涩的东西涌出来,她伸手去抹,却是越抹越多。
“易倾南?”裴夜挑眉念道,缓缓摇头,“不如易小五好听。”
“你懂什么,易小五就是让你们欺负的,让你们嫌弃的,笑面虎,花孔雀,还有你这个裴美人,一个个都欺负我,嫌弃我,我不当易小五了,我要做回易倾南,我要赚大钱,我要做大人物,我要青云直上,步步登天,到那个时候,谁还敢瞧不起我?!”易倾南红着眼眶低吼,小拳头使劲捶着床板。
“裴美人?我是裴美人?”裴夜看着她的表情动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揉着眉心,“尽说胡话,我几时欺负过你,嫌弃过你?”
“还说没有,你都要赶我走了!你还把我关在门外!”一想到这个,易倾南就烦闷得想杀人,怒气冲冲瞪着他,“裴宝哥说的,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铁石心肠的家伙,你脑袋里进水了么,我这么好的下属,竟然要赶我走?要赶我走?”越说越气,手指都是不住颤抖。
“我不过是想冷你一冷。”裴夜轻轻叹息。
“你要赶我走!你就是要赶我走!你这混蛋!坏人!就知道凶我,就知道骂我,就知道罚我!我不喜欢你了,我讨厌你!你听到没有,我讨厌你!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易倾南酒力上涌,情绪高涨,直气得哇哇大叫。
“你喝醉了。”裴夜扣住她的手,平静陈述事实。
“我没醉,我还要喝,喝酒可以壮胆,可以把平时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易倾南喃喃低语着,眼神醺然,两颊晕红,忽而吃吃笑起来,“你听见没有,我刚刚在骂你在吼你呢,我平时哪里敢啊,可是我现在可以随便说,随便吼,这就是喝酒的好处,你懂不懂?”
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却是一片迷惘,“我骂了你耶,可是你怎么不生气?你平日那么喜怒无常,冷若冰霜,赫连祺说你就是座冰山呢,你怎不生气?”
没等裴夜开口作答,她又一敲脑门,自顾自说起来,“哦,我知道了,我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难怪脾气这么好,任我吼骂!呵呵,原来是在做梦啊!”
一定是在做梦!
要不然她的房间怎么会变大,变得就跟他的寝室一样大,连室内摆设都是一样的,还有这床啊,也跟他那张黄花梨的雕花大床一模一样!
这梦真好啊!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平日里你是主子,你欺负我,在我的梦里,就该我当主子,就该我欺负你了!”易倾南心思笃定,兴奋得双眸发光,猩红如火,对哦,不仅要骂他,还能打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知道吗?”
小手高高扬起,却又低低垂下,落在他英挺的俊脸上,掌下温热的触感,令得她浑身酥麻,如被电击一般,脑子里顿成空白。
“我怎么下不了手呢?”易倾南偏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眉开眼笑,凑近过去,“我不打你,我要非礼你……”既然是在做梦,便无须顾忌,不必害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是在现实生活中想入非非却不敢做的举动。
小五哥要翻身做主人了!
裴夜唇角一扯,正待说话,忽见那少年朝着自己猛扑过来,颈项一紧,接着面颊微湿,被亲了个正着!
姻缘错 第四十章 拒之门外
易倾南冷不防被人抽走食盒,先是吓了一跳,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却又安心下来。
是夷陵皇子,赫连祺。
他的伤好了么,竟能四下走动了?
“好香,你做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吃?”赫连祺着一袭镶有貂毛的金丝锦袍,正笑呵呵望着她,一口雪白的牙齿明耀生光,两名夷陵侍卫提着灯笼,静立于他身旁。
这人是属狗的么,食盒还没打开,都能嗅出香味来?!
易倾南在心里嘟囔一句,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朝他含笑行礼道:“小人见过殿下,殿下伤势得愈,实乃大喜。”
赫连祺唇角一勾,食盒在手里一晃,斜睨着她道:“这话本殿下近日听得多了,各种名贵补品也收了不少,倒是你这句,还算有点真心,这礼物,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易倾南听得哭笑不得,这食盒明明是被他抢去的,却说是她送上的礼物,此人实在无赖,但自己一个小家丁,也不能对他怎样,暗叹一声,呐呐称是。
赫连祺见那少年低眉顺目站着,一副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不由得心情大好,数日来卧床养伤的沉郁一扫而空,看了看手中的食盒,笑问:“这里面是什么?”
易倾南如实答道:“回殿下,是小人做的玉米饼。”她想的是赫连祺贵为皇子,自然不会看上这种粗陋食物,最好是嫌弃还给自己,或者丢得远远的。
不料赫连祺却道:“你这小子特地做饼给我吃,此心良善,礼轻情重,既然如此,我也不嫌,就近找地方趁热食之。”
此言说罢,他身旁一名侍卫便指向某处道:“殿下,前方不远有座竹亭。”
赫连祺点头:“就去那里罢。”转身时瞥她一眼,“还不跟上?”
易倾南气得咬唇,怎有这种强盗逻辑,抢她的饼吃倒像是给她天大的施舍一般!但看着他手中的食盒,又碍于他的皇子身份,也是没法,只得快步跟进。
要知道,这食盒乃是飞鹤园专用之物,那夜她在马厩里弄丢了只竹篮,已经心有戚戚,今日要是再弄丢这食盒,以自家主子那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脾性,铁定讨不了好。
转眼几人便来到竹亭前。
这竹亭建在一片疏朗的树木之中,亭中有石桌石凳,尚且干净,除此之外,却无他物。
就在赫连祺踏入之前,他的侍卫之一在亭中检视一番,灯笼挂上,还在一方石凳上垫上块软垫,但也就是这样了,时间匆促,也没法更多装饰改善。
赫连祺倒是没怎在意,随意坐了下来,便是打开食盒。
看着盒中还微微散发着热气的玉米饼,嗅得那股焦酥甜香,他眸光一闪,倒有些惊喜,“看起来还不错,就不知味道怎样?”语毕眼风便在桌上扫了一扫。
都这个时候了,易倾南也明白这饼再要不回来了,认命上前,从食盒底部暗格中取了双象牙筷出来,双手奉上,“小人手拙,还请殿下品尝。”
赫连祺毫不客气接过来,夹起一块饼送入口中,一嚼之下,眼神便是一闪,瞟向跟前垂手侍立的少年。
这小子,做的东西还真不坏!
这张小脸,也生得越来越白净俊俏!
想着自己在养伤期间听得的传言,说是裴夜对这少年态度迥然,并不顾忌他人的目光,却将少年收入房中,同吃同住,同寝同眠……想到这里,方才的好心情登时消失殆尽,冷哼一声,给出评语,“果然手拙,不过尔尔。”
这饼是易倾南自己尝过的,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她也听了这句,却是放心不少,这饼本就是粗粮制作而成,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自然看不上眼,她还巴不得他不喜欢吃,随便吃上几口就弃之而去,剩下的她还能带去家丁苑给伙伴们!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赫连祺一边说着难吃,却一边吃得飞快,这竹亭设在室外,夜风甚凉,不一会儿那盒中的饼就冷了,他竟也不觉什么,一口气吃了大半。
直把易倾南看得个呆住,她还道裴夜是武将的缘故,所以食量大于常人,谁知这娇贵的皇子也是个不容小觑的饭桶级别!
好不容易,赫连祺终于住了口,放下筷子。
易倾南见状一喜,此是室外,也无茶水侍候,饼吃得多了总归会口干,这个时候,他该回晴朗居了吧?
“念你一番心意,剩下的饼,我便带回去了。”赫连祺看了眼食盒,慢条斯理却又理所当然地道,旁边侍卫随即上前,将食盒盖上收走。
这一系列动作做得飞快,等易倾南反应过来,那侍卫已经走出亭子了。
“等下……”
易倾南暗道不好,本想跟去要回那食盒,谁知手腕一紧,竟被赫连祺扯了回来,“我口渴了,他是回去给我端茶水来,你不必跟去,就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说话间,侍卫已然远去,就剩下个匆匆而行的背影,易倾南只好退回来,又站到赫连祺面前。
这亭中就剩下她和赫连祺两人,他的另一名侍卫却是退到亭外百步之地。
赫连祺唇边噙着一丝浅笑,看着眼前垂首而立的少年,“头埋得那么低,怎么,你怕我?”
“小人不怕。”易倾南从善如流抬起头来,她这说的却是实话,就算赫连祺是高高在在上的一国皇子,她只是个下人,可她却也不怕他,不论是他,还是那康亲王宁彦辰,她从来就没怕过。
她唯一怕的人,是她那将军主子,裴夜。
这个念头只在心中闪了一闪,又被她当场否定,不对,她好像也不是怕裴夜,而是……这种感觉很奇妙,与其说是怕,倒不如说是十分在意而引发的忌惮。
易倾南安安静静站着,似是凝眸沉思,又似是在蹙眉懊恼,赫连祺在对面看得真切,轻笑道:“小子在想什么?”
“没什么。”易倾南听得他问,定了定神,同时也甩开脑中高伟俊挺的人影,那个人,不是她可以随意思慕的!“小人在想,殿下的侍卫身强力壮,健步如飞,怎地这么久了还没端茶回来?”
“你盼他回来,可是想早点脱身?”赫连祺冷哼一声,似是不悦,“小子可恶,短短半月,就对我这般生疏淡漠!”
“小人不敢。”易倾南忙低下头。
“是么?”赫连祺看了看她,忽然凑身过来,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颌,细细打量,方才奇道,“咦,只十来日不见,怎么越长越白,越长越俊了?这肌肤竟比女子还要水嫩柔滑?”问话间犹有不信,还特地在她面颊上掐了一把,痛得易倾南眼泪在眶里打转,却也咬牙镇定!
是了,干爷爷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张脸蛋确实生得太美了些,裴夜那样的武将也许暂时看不出来,但像赫连祺这种常年流连花丛的浪荡皇子,阅尽人间春色,眼光何等毒辣,实难欺瞒!
好在,她已经服下了隐容丹,也浴过黯肤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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