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听这话,常宽竟是双手抱着头,颓然坐倒在地:“走?还能走哪儿去?关进大牢里?”
“你说什么?什么大牢?”易倾南慢慢地也觉出不对来了,环顾四周,这正是戏班子所住的那平房,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面前的常宽,还有好些人影蜷在角落里,偶尔低低啜泣一两声。
“出什么事了?”易倾南又往周围看看,没看到展天魁和钱通二人,便问,“展班主和钱叔呢?没在啊?”
这不提还好,一提两人的名,角落里一直抱膝坐着的裘香就哭出来了:“展班主和钱叔,他们让府里的侍卫给抓走了!”
易倾南震惊坐起:“为什么?”
裘香只顾着哭着没回答,她旁边的江玉涵哽咽道出:“本来都是好好的,老夫人还叫腊梅姐姐赏了点心,还有酒水,你醉了,我们就没叫你,大家正吃着,突然就来了好多侍卫,把房子团团围起来了,抓了展班主和钱叔去问话,这会儿还没回来,刚刚又来了几个人,把我们的戏服道具也都给带走了……”
易倾南听得满心疑惑,就算是戏没唱好,也不至于这样吧,更何况老夫人还赏了点心和酒水,就说明效果还是不错的,怎么会无缘无故抓人?
忽然想到那个将自己灌醉弄进老虎套子的阿德,不觉心里一沉,问道:“是不是阿德?他在府里惹事了?”
常宽摇头道:“不关他的事,昨晚我们在后台附近找了,没见着他的人,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我听展班主和钱叔说,这小子多半是被别的班子给收买了,暗地里在堂会上使坏捣乱呢,捅出篓子立马就溜了……”
那边江玉涵含泪插上一句:“可我觉得也不该跟白先生有关,他是那么斯文的一个人,怎么会……他们肯定是弄错了!”
常宽瞪他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着他说话,你没听那抓人的侍卫说吗,说白先……白沐是朝廷重金悬赏缉拿的要犯,一直窝藏在我们戏班子里,就是因为他,展班主和钱叔才被抓走问话的,连同我们的戏服道具,穿的用的,所有东西都一并收走了!”
白沐是钦犯?
易倾南半晌没回过神来。
想想白沐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少言寡语的性子,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尽关在屋里吹拉弹唱,那双手除了写词奏乐,没觉得能做其他啊,整个人就是个闷葫芦,怎么就成了钦犯了呢?
还好,她倒有先见之明,那件灰色的裴府家丁装这回没随身带着,而是在那小院里藏得好好的,就算是那些侍卫上门去搜查,都绝对找不出来。
听常宽和江玉涵为白沐的身份争起来,屋子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加入,有的赞同常宽,说那白沐古里古怪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也有的帮着江玉涵,说白先生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就算天底下的人都犯了罪,也绝对没他的份。
众人在屋子里争来辩去,互不认同,易倾南也不参与,随手拾起一块打碎的铜镜,对镜一照,脸上的浓妆还没褪去,想来昨晚事出突然,众人都慌了神,也没人打理她这醉酒之人。
放下铜镜,正托腮蹙眉,思忖着如今的处境,却听得房门咣当一声,有人一步迈进,厉声喝道:“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
众人见是名面容肃穆的侍卫,立时闭了嘴,噤声不语。
那侍卫静默了下,眼光巡睃过来,突然道:“谁是易小五,跟我走,将军有话问你。”
恰如五雷轰顶,易倾南一下子就蒙了。
啥将军?
不会是姓裴的那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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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 第四十四章 当堂验身(上)
天灵灵,地灵灵,王母娘娘睁眼睛。
一路上,易倾南在心底默念,随便哪个将军都好,可别让她遇上那个裴大将军。
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怕见他,想来想去,只能说是自己不留神得罪了他,如若被他认出,则东窗事发,小命难保,没法,只好有多远躲多远了。
可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冤家路窄,越是不想见,偏生越是要往他身边凑。
一口气叹过,没一会儿工夫,她已经跟着那侍卫穿过长廊,进到一个独立小院,院门处还有侍卫把守,空洞的院门就像是一张野兽的大嘴,要将她活生生吞进去。
易倾南哆嗦一下,心里惴惴不安,还是硬着头皮跟进去,听得那侍卫在廊前报道:“禀将军,那易小五带来了。”
屋内有人嗯了一声,嗓音淡漠:“让他进来。”
易倾南欲哭无泪,死了,正是那个人的声音!
那侍卫应声称是,将她往那半掩的门里一推,自己转身走了。
易倾南被推了个趔趄,险些栽倒,好歹稳住了身形,见那裴大将军肩正腰直端坐堂上,即使只着一身素衣,却仍显得坐姿轩昂,气度恢弘。
胸口有点麻麻的感觉,所以一眼瞟过,立时垂下,很自觉地躬身行礼:“易小五见过将军。”声音沙哑,那是宿醉的后遗症,按照前世的习惯,一般要持续个两三天。
裴夜挑了挑那双浓烈不失秀挺的剑眉:“你认得我?”
易倾南低眉顺目解释:“小人以前没福气得见将军,是刚刚听侍卫大哥说的。”心里却在小声嘀咕,你就套近乎诈我吧,小五哥酒已经醒了,不会上当的。
裴夜目光如电射过来,突然道:“你抬起头来仔细看看,真没见过?”
易倾南依言抬头,做出怯生生的神情,望着他的脸上下细看,好帅啊,英挺的剑眉长入发鬓,漆黑的眼眸深邃如古井寒潭,看久了只怕会被吸进去,再往下是挺直的鼻梁,和完美的丹唇,与当初那马车上的病容相比,柔弱全消,更显英气迫人。
借此机会看够了美男,这才佯装记起,脱口叫道:“啊,怎么是你啊——”
裴夜眉峰一拢,却听她惊喜道:“见过的见过的,我们在城南唱堂口的时候,你到过后台,还跟我们展班主一直说话来着!”
“就只有这一次?”
易倾南摇头纠正:“今日便是第二次了。”
“是么?”裴夜眼神一闪,倒也不再追问,过了一会儿,又沉声问道,“你和白沐是什么关系?”
易倾南心头一突,问到点子上了,只故作微怔道:“我们是一个戏班子的啊。”
裴夜声音变冷:“但我听说,是白沐把你带进戏班的,你们关系匪浅,可有此事?”
“不是的,将军。”易倾南连忙否认,这同僚和同伙的差别可就大了,后者足够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我那日在城里四处找活计,正好碰上他,我见他长得斯文,还以为是个教书先生呢,想让他收我做书僮,也好混口饭吃,谁知这机缘巧合的竟进了展家班,做起了编剧,虽说我进戏班子跟他有关,但我与他之前素不相识,过后也从来都没什么交情。”
眼风瞟着堂上那人的表情变化,想了一想,又补上一句:“不仅没什么交情,有段时间关系还挺糟糕的……”
“此话怎讲?”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个欺生吧,班子里的人觉着我初来乍到就跟白沐平起平坐的,心里不服气,就帮他打抱不平,处处给我甩脸子,那个叫阿德的,就在昨晚还悄悄打晕我,灌我喝了不少酒,把我塞进老虎套子里,推我上台现丑,哼,不就是为了给白沐出气!”她握拳,故意说得愤愤不平,真假参半的话,再加上她乱七八糟的猜测,让对方费神想去,想着想着,就该把对她的关注给转移走了。
半晌没听得他回应,易倾南咬了咬唇,小心问道:“听说,白沐是朝廷钦犯,是真的吗?”不管古人今人,都不可避免有些八卦心理吧,尤其是这样骇人听闻的大事件。
“是与不是,却又如何?”裴夜反问。
“不如何,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易倾南嘿嘿干笑两声,暗地里却在撇嘴,也没指望从他那儿听到什么。
“你叫易小五?”裴夜突然又问。
“呃,是的。”易倾南微抖一下,不明白他这说白沐说得好好的,怎么又绕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哪里人氏?”
“青州。”易倾南答得镇定,掌心微微冒汗,没办法啊,她除了青州就只知道沧州,总不能说是沧州吧,那可是人家的地盘,说出来会死得更惨!
“今年多少岁了?”裴夜貌似问得漫不经心。
“十……”易倾南一咬牙,答道,“十五岁。”多报个几岁,免得他把自己跟那麻脸小子挂上钩。
裴夜打量着她瘦弱的身板,显然不信:“你有十五岁?”
易倾南挺了挺平坦的胸,分辨道:“小人家境不好,从小没吃过饱饭,大了就自己出来讨生活,颠沛流离,三餐不继的,所以长得瘦小了些。”
裴夜眸光收回,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来上京的?”
易倾南略想一下,不假思索说了个日子,正是她躲进白沐马车的那一天。
不是她吹,这来时的路上可是把什么该说该答的都想好了,以小五哥的聪明机智,绝对不会出问题。
“那出武松打虎是你编的?”
“是的,小人瞎编的。”
“除了编剧本,你还会什么?”
“说故事,编小曲,卖花,煮饭,炒菜,洗衣服,收拾屋子……”易倾南一口气把做过的营生都说出来了。
裴夜面无表情点头:“你倒是多才多艺。”
易倾南也不知他是夸赞还是讽刺,低头道:“将军过奖了。”
“好了,我该问的也问完了,你这就下去——”裴夜顿了下,扬声唤道,“来人!”
易倾南闻声大喜,心底甚是得意,暗忖自己功课做得好,这场审问眼看就要有惊无险度过去了,这该是要放她回去,另提他人来审了吧?
哪知却听得他对那应声而来的侍卫肃然吩咐:“带他下去好好洗一洗,把这张脸彻底弄干净了,再来见我。”
呃,她没听错吧?
易倾南抚面,声音微颤,舌头打结:“洗……洗脸?”
少年游 第四十五章 当堂验身(下)
易倾南头皮都要炸开了。
敢情方才的连番轰炸只是个前戏,后面洗白白了才来动真格的?
她犹犹豫豫的模样被裴夜看在眼里,抿了下唇瓣,声音愈发冷冽:“还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不用,不用!”易倾南吓得连声答应,自己现在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其搓圆捏扁,宰杀剁砍了。
那侍卫也不多话,直接提起她的衣领。
不要啊,她不要洗脸啦!
易倾南在心里哀嚎,但她哪里敌得过那侍卫大哥的力气,连拉带扯给拖出门去。
“等下。”背后传来一声唤,声音虽低,却不容置疑。
对易倾南来说,这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天上神仙终于听到了她的心声,让他改变主意了?
抱着那门柱不松手,惊喜回头:“将军……”
裴夜根本不看她,只朝着那侍卫道:“把他交给裴宝,让裴宝监督执行。”
砰的一声,易倾南额头撞在门柱上。
“你没事吧?”裴夜挑挑眉,开口询问。
“小人没事,就是昨晚酒灌多了,还有点头晕眼花,走路不稳。”易倾南哭丧着小脸回答,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心虚,赶紧跟上侍卫,踉踉跄跄走出去。
房门一关,脚步声远去,裴夜即朝窗棂处淡淡看了一眼,道:“堂堂王爷,竟做这偷窥之事。”
但听得浅笑声声,一只手掌撑在窗台上,一跃而进,身姿甚是矫健。
正是康亲王宁彦辰。
他今日没再是玉冠锦衣,而是着一身便服,石青色的直裾袍子,圆领宽袖,腰带紧束,浑身上下没一件配饰,却仍足见潇洒清俊。
“本王听说你审问同犯,特地过来瞧瞧,没想到——”宁彦辰拖长了语调,本欲引起悬念,却半晌不见他追问,只好自行接下去,“没想到不温不火,跟拉家常似的,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眨眨眼,又自笑道:“你是不是见这小子好玩,故意放水来着?”
裴夜翻了个白眼,没理会。
宁彦辰对自己热脸贴上对方冷屁股的事早已习以为常,也不觉没趣,饶有兴致拉了张锦凳坐下:“本王倒要看看,这小子洗了脸卸了妆会是样子,竟让我们裴大将军这样重视,想想都很期待呢。”
“随你的便。”裴夜从书案上取过一叠文书,低头翻阅起来。
“看看你,脸色那么难看,不就是被那人逃了吗,哈哈,没想到裴大将军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什么九曲阵,什么七星卫,要依本王说,逮逮兔子抓抓猴儿还行……”
正说得带劲,就见眼前黑影一闪,有物事激射而至,赶紧侧身,伸手抄住。
却是一支蘸了墨的毛笔!
要不是他反应得快,立时住口,径直就飞进那张开的嘴里去了。
“瞧你这小心眼,还受不得半点批评!”宁彦辰撇嘴哼着,却也不再继续,免得真惹恼了某人,被他拒之门外,自己便少了处歇脚玩耍之地,岂不无聊死!
就在两人嘻哈怒骂之时,易倾南也已随那侍卫到了目的地。
一眼就看见灰衣灰裤的裴宝守在门口,顿感亲切,熟人啊,可惜自己身份特殊,只得忍住打招呼的念头,故作不识。
侍卫当即上前说了来意,易倾南听他们说得慎重,脑子里飞快转着各种念头,正无意识盯着那灰白的衣色,心慌意乱,就见裴宝点头过来了。
“怎么这么臭?”裴宝刚朝她走近一步,就急急掩鼻,“难怪要让你过来洗浴,连我都闻着受不了,更别说主子了!”
“谁叫你们闻了,真是……”易倾南小声嘀咕着,被他一手拖进门里,看起来像是间浴室,面积还不小,没等她看仔细,人已经到了两只又高又大的木桶跟前,“看清楚了,凳上有布巾,还有胰子,你别磨蹭,赶紧洗!”
易倾南见那木桶足有大半人高,堪称巨型,里面装满了水,看得她直吐舌:“洗个脸而已,用得着这么多水吗?也不知道节约水资源!”
裴宝哼道:“谁说只是洗脸了,你这又脏又臭的,浑身上下都得洗,至少要洗得脱层皮,才算干净!”末了又努嘴道,“门口有干净衣裤,你这身脏衣服也得换下来扔了!”
脱层皮……
似有道灵光微闪,易倾南心头一动,禁不住怦怦直跳,却故意朝裴宝凑近过去,捂住嘴,喉咙里格格响动,作干呕状。
裴宝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易倾南神情痛楚,苦着脸道:“不行了,昨晚喝太多了,我还想吐……”
裴宝是个有轻微洁癖的,闻言立时退开一大步,指着角落道:“那儿有净桶,你去那儿吐去!”
易倾南不迭说好,走了几步又抚着肚子,自言自语道:“这又吐又拉的,正好一并解决。”
话音刚落,就瞥见背后人影一闪,又退开好几步。
易倾南忍住笑,装模作样去解裤带,裴宝终于忍受不住,拉开房门冲出去。
“你小子好好洗,我去外面等着,我可警告你,你别给我耍花样!”
“是是是,小人遵命。”
易倾南一边含糊答应,一边嘴里发出各种响声,呕吐的,放屁的,拉稀的……要多恶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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